舌忍住,这家里哪个不可怜?顾不得那么多了。
土司见她进来,撑起身子招呼:“幺妹子来了!来人,拿个软垫来。”
“不用不用,我喜欢坐草墩。你们下去吧,我跟阿星哥说说体己话。”
土司笑眯眯地揽过幺妹,感叹道:“这家里,只有我们阿莲最懂事。”
高香莲紧张地看着院门,等所有人都出去了,才转向土司:“阿星哥,你一直说我是最淘神的。”
“你就喜欢花点小钱买点姑娘家的小玩意,比起他们几个……阿星哥最疼你。”
高香莲本还想顺着话意冲几句,对上土司若无其事的表情,忽然就烦了。事情已经如此,哪个不晓得哪个的心思,何苦再装?
高香莲抚着土司皮包骨的手背,细声道:“阿莲今天来,是请阿星哥放阿容哥一条活路。”
“他好生生躺在房里,憨姑娘说什么死啊活的?”
“阿星哥何苦瞒我,阿星哥的苦处阿莲都晓得。”根本不用挤眼泪,泪水自然就夺眶而出。
土司慌忙哄她:“不哭不哭,胭脂都哭花了,我家阿莲最好看,不哭不哭。”
“胭脂花了算什么,我心疼你,也心疼阿容哥啊!”
“他可吃东西了?那娃娃就是犟,跟我也闹脾气。可不敢给阿嫫晓得。”
“如果不是阿容哥,现如今闹脾气的是我。”
“什么?”
“是我先认识的阿筌,阿容哥怕我走阿蓝姐的后尘,去找阿筌说事,结果,他自己却陷了进去。”
土司一下蒙了:“你咋会认识那个野娃娃?”
关于阿筌和高容是如何相知相恋的,高香莲不清楚,她干脆把阿铭和高香莲的故事拆分组合搬到自己身上,反正事实只有那两
人晓得,她也不怕穿帮。想起过年时在高容院里偶遇阿筌,她暗暗叹气,阿筌那嘶哑的声音,哪里还有千感林阿哥的亮炫和月
亮街小阳雀的清丽,也不晓得他的嗓子受了什么伤,如今又遭囚禁,日后可能恢复?遗憾的是,不管他可能恢复,自己再无缘
听到他的曲子和弦子了。
土司一听“千感林”就头大,暗暗决定回头让人把那破林子烧了,惹出多少祸事啊。“那憨娃娃的祖上是金沧琴师,想必他也
能弹一手好三弦,难怪小姑娘容易动心。”
高香莲打蛇随棍上,哀怨地哭道:“没错,我从不晓得有人能把三弦弹得那么好。可如今他爱的是阿容哥,我只能退出。阿星
哥,为什么高家女人都没法得到真爱啊?”
高星被哭得心烦意乱,又不好把高香莲骂出去,只得耐着性子哄:“你既晓得,就安安心心跟着阿俪,不要再东想西想。”
“可我也爱着他啊,如果阿容哥放手了,我就去找他。”
“你疯了!咳,咳咳……”土司才发现,这么妹一点不比幺弟省心,不愧是双生子啊,居然能爱上同一个人。“阿莲你听我说
,你跟阿俪是从小订了亲的,你才出生阿三耶就算出你的姻缘在北边,你不要乱讲动心思。”
“可我是在千感林遇上他的啊,阿三耶也说人算不如天算,千感林娘娘要做主,阿三耶能有什么法子?”
土司看高香莲冷静应对,也冷静下来,眯起眼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高香莲杏眼圆睁,满眼泪花闪着霸气:“要嘛给阿容哥和阿筌一条活路,要嘛就等着我毁掉木家的婚约。”
“阿莲本事大,晓得要挟阿哥。”
“你们都把阿容哥往死路逼了,我这要挟算什么?要说我使手段,还不都是这个家教的?”
“滚出去。”
“阿莲明日又来请安。”
高香莲拉起手巾优雅地抹干眼泪,起身行个礼施施然出门。
土司无语望天,阿爹啊,咋给我留下这么一帮弟妹?
高土司踏进老夫人佛堂,暗吸口气。这段日子老夫人一直在佛堂闭关,连高宣从大理回来都不得见面。其实她什么都晓得吧,
最厉害还是她。
“难为土司深夜还来。”
“多日不见阿嫫,扎实挂牵。”
两母子冲着闲话,老夫人是不会让气氛冷下来的,从圣山封赐说到自己做法事如何灵验,终于让土司身体有所好转,东拉西扯
一通,说到两人都口干。
土司叫管家来服侍,老夫人也晓事,把自己的人全斥退了。
“阿嫫,虽然我身体好转,但金沧家大业大,也不能光靠我一个人撑着。”
“土司的意思是?”
土司还没答话,管家忽然起身:“老夫人、土司老爷,小的去看看院门可关好。”
土司看他一眼,没说话。管家一向偏高容,这次关高容黑牢他也多有微词,如今他连土司继任人选的事情都不愿多听,只怕已
动了去意,不想再服侍高家了。
管家到了院外坐在门槛上看缺月银河,想着自己从小跟随阿爹服侍老土司,下过中原去过南京,后来辅佐年轻土司,这几年不
管外面如何风雨飘摇,金沧都无惊无险安然渡过。现任土司固然手段强硬但明晓大是大非,可惜找不到个合适的继承人。金沧
日后会怎样管家懒得操心,他目前忧心的是,月满人间清辉遍地,哪里才是阿容少爷的容身之地?
高容是半夜离开金沧的。管家急匆匆跑进土司房里,顾不得土司是否入睡,扑到床前就哭出声。
土司显然没睡着,神清目明地问:“他走了?”
“外面守着那么多人,竟没一个看见可有人进出。”
“他做事决绝利落,这点扎实像我。”
管家想不通土司是在批嘘还是赞扬,站了会儿眼泪倒是收了。走了好啊,走了好,走得无影无踪总好过在眼前看着他生生受罪
。
“木俪那边可有动静?”
“今天白天他起身来,精神很好的样子,还跟阿莲小姐一起去看望了老夫人。阿俪少爷见他好转,晚饭后说去校场看看,明天
回。”
“他到算得精。”土司感叹一句,忽然起个恶作剧的念头,“如果给夸萼人发个信,让他们把那憨娃娃做了,会怎样?”
管家失笑,从怀里掏出张纸:“那边已经来信了。两天前那娃娃就失踪了,看守的不晓得被哪个赶进山洞里关了两天,今天夜
里才逃出来,收到这封鹞子传来的信我就不踏实,去那院里一看,果然……”
土司大笑出声,拍着床板连连叫好。“这手硬是漂亮,你说哪个人有这能耐?”
管家低头:“可那人早就进藏去了,阿俪少爷亲眼看着的。”
“是啊,进藏去了。这藏进得好啊!他进藏去了,那帮忙的只能是木府了。办了事还顺便栽个赃,扎实能干!”
管家苦笑,可不是,偏巧阿俪少爷一走,阿筌家人就失踪了,阿俪少爷一回来,阿容少爷就顺顺当当逃出樊笼了。
土司收了笑正色道:“着手置办阿莲小姐的嫁妆吧,务必风光气派。”
“晓得。”
听着管家出去,土司又忍不住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走的人已经走了,留下的人还得把日子过下去。管家依然会服侍自
己,而那人还有他那老奸巨猾的阿爹,已经给老夫人表过忠心,也应该会继续服侍高府吧?
故事之外:
高星病逝后,高宝继任土司。
宣德四年(公元1429年),高宝病逝。据《明实录》记载,杨氏携子高伦进京,贡马,宣德皇帝赏赐财物并颁赐高伦承袭父职
。
正统二年(公元1437年),朝廷得报金沧土司高伦与其母杨氏、叔父高宣相互陷害,不讲忠孝,灭绝伦理。但朝廷未予深究,
十一月高伦入京贡马,得赏赐。
正统三年(公元1438年),高伦去年朝贡稳定了势力,杨氏不甘落后,于是年入朝贡马。
正统五年(公元1440年),高宣教唆人诬告高伦纠众行凶,云南总兵官、三司官收受高宣贿赂后联名上奏参高伦,高伦被押解
到京,次年依斩罪决。杨氏在最后关头总算发现母子情深,进京求情,未果。
正统八年(公元1443年),金沧改土归流。朝廷任命老成廉干者走马金沧任知府,高氏土知府改授为土千户。
回到故事:
彩云之南的之南的某国。
正统五年某日清晨,阳光密密麻麻扎在街上,一匹显然是长途跋涉的菊花青行到一个府邸前,不耐地刨着后蹄。
看门人蹬蹬跑来行个礼,一个领着马匹去马厩,一个领着骑马人进院。
院里叶子花下,一位当地人打扮的富商正悠悠吃茶。看到来人先是一愣,站起来翘首嘀咕:“他呢?”
来人摘下草帽,两鬓斑白眼角飞出几丝皱纹,眉眼却没多大改变,正是中年阿铭。
阿铭走到石桌前给自己掺了杯茶,吃了一口噗嗤吐出:“你咋还喜欢吃甜茶?”
那富商眼神闪了闪,杏眼直鼻,细细看下,却是大了一号的高容。高容盯着阿铭,手抖了抖,喃喃一句:“连你也救不下他?
”
阿铭长叹:“二十多年物是人非,我的同僚不是战死沙场就是告老还乡,那些个总兵官、三司官又怎么会卖我的账?况且皇上
想取你高府不是一天两天,也就你那宝贝二哥不晓事。”
“我高家,我高家……”
阿铭环视周围,冷冷批嘘:“现在这里半个城是你高容的,你跺跺脚皇宫里小皇帝的床榻都要抖三抖,你还揪着金沧那弹丸之
地做什么?”
高容正要骂回去,听到台阶上有人下来,忙过去牵人,凑到人耳边轻声问:“不是说要多躺会儿,起来做什么?”
眉目越见黢黑的阿筌却甩开他,过来给阿铭行礼:“阿铭哥回来了。”
阿铭乘机告状:“阿筌你也管管他,千山万水逼我走这一趟,无用功。”
阿筌赔笑:“难为阿铭哥操劳,阿伦他终究是我们侄儿。”
阿铭本来插科打诨就怕高容伤心,见阿筌还要提,恨不得踢他一脚。
阿筌牵过高容,紧紧握着他安慰道:“我已找到在这里淬剑的法子,不用非得回去用剑川水。阿伦命该如此,当年你派人回去
接他,他却不愿出来,那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也只能他自己担着。”
高容黯然,高宣这些年坑了不少人,他隔得太远保不下,这高伦却是本该能保住的,如果当初强行把人拐出来呢?
阿筌任高容一边纠结,招呼阿铭吃茶。“阿铭哥,应文大师他们可好?”
“皇上在京城给他修了个院,只说是得道高僧。”阿铭转眼看到高容摆在一边的佩剑,拎过来弹了弹,“新的?”
“才尝试的新铁和锻打法子。”
“把新铸的都拿出来,我好些日子没试剑了。”
不是番外: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几百年后,金沧剑已没入历史长河,在永昌以南,却有两件宝物熠熠生光,那就是可缠于腰间削铁如泥的
缅甸软刀和锋芒不露却锋刃坚硬的越南砍刀。有自大者说,这些软刀砍刀的,与我天朝锻铸技术一脉相承……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