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言 下+番外——年小初
年小初  发于:2013年0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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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景玉活到现在,在所有认识的人当中,也就只觉得,这世上唯有楚回和林烟——他们两个人,才有这样悲哀的资格,去区分所谓的家,和房子。

任由思绪胡乱飘荡了几秒,庄景玉渐渐稳下心神,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地问出他的担心:“那这既然这是你家……呃,好吧, 这是你的房子,那你就不怕……”

“没什么可怕的,”林烟冷然打断庄景玉的话,口气里带有淡淡的讽刺和自嘲,“黎唯哲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也根本不知道我住在哪里。”

庄景玉一愣。

“……从来都是我去找他,”顿了顿,林烟声音渐低,幽幽笑道,“从来,都是我去倒贴他。”

无论这种语气和这副表情都让庄景玉不禁呼吸一窒胸口一闷,正想要张开嘴巴讲话,却奈何被林烟冷冷一记眼刀横扫过来,警告道:“你最好还是给我闭嘴吧,要是你来安慰我,只会让我更加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

庄景玉立马乖乖住了嘴。 这与害怕什么的没有半分关系,庄景玉只是不得不承认,林烟说的,确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而已。

而他也实在不愿意,再让自己的无心过失,伤害了眼前,这个宁肯独自一人苦苦强撑,也绝不肯接受别人丝毫同情怜悯,自负脆弱有如一只孔雀的,骄傲少年。

空气就这么安静了片刻。忽然林烟抬起头来,转了转掌心里的手机,视线移开手掌落到庄景玉身上,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郁闷不爽的事情那般,皱了皱眉头,淡淡开口问道:“哦对了,刚刚我说,我要折磨折磨你,做一些,贺均不敢做,而我敢做的事情——”有意停顿了两秒,林烟死死盯着庄景玉那一张仍旧波澜不惊的脸庞,心中的怒火止不住地越燃越盛,越烧越旺。他一字一句,说得颇有几分那么咬牙切齿的痛恨味道,“难道……你、不、怕、吗?”

然而面对林烟极有可能到来的发飙,庄景玉却只是同样毫无惧色地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于是林烟果然脸色一白,刷地就怒了。他猛地一甩手机扬起手掌重重拍了拍面前的茶几,也顾不上那有多疼了,直接放开嗓子,就冲面前气定神闲不动如山的庄景玉低吼道:“你为什么不怕!?你凭什么不怕!?啊!?你以为我刚才就只是跟贺均说着玩玩儿,当真不敢动你吗!?”

额头青筋暴跳,眼中红光如血——老实说,林烟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很凶的。可是偏偏庄景玉不知是眼睛还是脑子哪里出了毛病,竟然觉得眼前这个样子的林烟很有那么一些天真可爱,像极了一个处处争强好胜的小孩子那样,倒是比其之前,多出了那么几分有血有肉的活泼味道。

庄景玉抿了抿嘴,大概是在思索自己到底如何跟林烟解释,才不会惹得他更加生气。

“没有,我没有觉得你不敢。我知道你敢,”最后庄景玉决定总之先顺着林烟的意思说准没错,等到林烟平静下来了然后他再……“可是,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会那样做罢了。”

林烟听了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不过因为被对方给顺了顺毛,因此心情倒也变得稍微舒畅了些。于是他渐渐收敛了方才浑身上下因为一时刺激而瞬间紧绷耸立起的尖刺,冷冷看着庄景玉,森然道:“哼,应该不会那样做……这又是为什么?你自恋吗?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庄景玉没有介意林烟的冷嘲热讽,仍旧摇着头温和道:“不是自恋,就是最简单的直觉。”

直觉……

林烟被这个词儿给狠狠噎了一下,却恨不能抓住任何一个机会去嘲笑庄景玉:“直觉?呵,直觉……你居然会相信这种东西!?哈哈!庄景玉!你怕是被黎唯哲给上多了,把自己当成女人了吧!”

他以为这样说,就算庄景玉不生气,也起码也显露出一点不高兴不自在的神情。

然而现实毕竟还是令林烟失望了。无论他怎样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庄景玉,力图从对方脸上瞅出哪怕一丁点儿不满难堪的痕迹,庄景玉都用他那一派始终如一的温润如玉,将自己心底那点儿翻江倒海的恶毒心思,击败得,溃不成军。

林烟咬咬牙握了握拳头,心中怒火不受控制地猛然蹿高了一丈。尽管他知道庄景玉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也什么歪念头都没有动,只是无比真诚地说了句真心话罢了,然而他还是感觉自己,受到了对方可耻的怜悯,和可恨的奚落。

其实林烟知道,是因为他自己心中有鬼,所以才无论怎么看庄景玉,都觉得是对方,在那儿装神弄鬼;是因为他先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可怜卑微的位置,所以才无论怎么看庄景玉,都觉得是对方居高临下,高高在上;是因为他自己放不下,不甘心,满怀愤恨和自卑,所以才无论庄景玉做什么怎么做,或者压根儿对方就什么都没有做,他都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地觉得,那个人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展现的每一个表情,流露的每一抹眼神,都是在试图对自己,进行百般羞辱,极尽嘲弄。

“……嘁。”

林烟到底不愿再让自己的愤怒失控暴露了他潜在的虚弱和在乎,于是压抑良久,千言万语,原本想要冲着庄景玉咆哮而出的脏话,终是都化为了一句暗沈嘶哑,意味不明的,“嘁”。

“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不打算折磨你,”林烟复又重新低下头去,拾起手机看着屏幕,也不知是为了掩饰自己不怎么光彩的出尔反尔,还是确乎出他最初的真心实意。只见林烟不甚在意地地耸了耸肩,冷笑道,“不过你可别以为我是怕了,而是因为我觉得,折磨你也没什么意思,我要留着你折磨黎唯哲,那才最有意思。”

“……”

庄景玉愣了愣。这一次,他与生俱来的宽和容忍,好像没办法,再在脸上继续下去了。甚至于指缝交叉的双手都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那么苍白紧绷。

林烟敏锐地扫过这一切细致入微的变化,尽收眼底的瞬间,仿佛终于大仇得报那般,放肆地笑开了:“哈哈!怎么?你担心了?害怕了?一想到黎唯哲发现你不见了会很着急很紧张,你难过了?你惊慌了?……你他妈怎么这么自恋啊!”

乓——

沉沉一声闷响,是林烟,重重踢翻了面前的茶几。

他狠狠喘了两口气,眼球充血拳头紧握,心头刚刚好不容易才镇压下去的那一团小火苗,很明显,被唯恐天下不乱的春风,吹而又生了:

“庄景玉你知道吗!我他妈的就是最讨厌你这种地方!没有自知之明,呵呵……没有自知之明……但偏偏……也不需要那劳什子的自知之明!”

“因为黎唯哲就是喜欢你!”

“因为你不见了黎唯哲就是会紧张会着急!”

“哈哈!你看看这几条短信!你看看这几条短信!你还在贺均手上的时候他就怀疑我!他就怀疑我!”

“喜欢他的人有那么多,有那么多……可是他偏偏谁也不怀疑就单单怀疑我一个!他想也不想就觉得犯人应该是我!就觉得只有我林烟才这么丧心病狂畜生不如!会做出这种事情!”

“在他心中我林烟就是有这么坏!有这么坏!”

“哈哈!你看看他说什么?你看看他说什么!……他说啊,林烟,你要是敢动庄景玉一根汗毛,我就把你关进黑屋子里,一辈子。”

说到这里手机终于像垃圾一样被林烟给狠狠甩了出去,庄景玉躲闪不及,或者他也根本没想过要躲。于是只听见!当一声闷响,那被林烟的体温所捂热了的坚硬金属盒,便重重地,砸到了庄景玉毫无防备的裸露额头上。

在那一瞬间袭来的强烈晕眩的剧痛,和摇晃模糊的视线里,庄景玉隐约看到面前的林烟又哭又笑,脸上既挂着汹涌如潮的泪水,嘴角又噙着疯狂残忍的大笑,那模样像极了一只无家可归的野兽,神经质一般在原地惶惶不安地打着转,干涩喑哑的喉咙中,发出一阵阵绝望受伤的低吼声。

“他明明知道我最怕黑了……他明明知道我最讨厌一个人了……他明明知道……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哈哈!记得我以前不听话,他就这样惩罚过我……他关了我一天一夜……关了我一天一夜……那时候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人都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我都以为自己就快要死在那里面了……”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是他现在竟然为了你,还要这么对我!!!还用这个来威胁我!!!”

“庄景玉有时候我真恨不得干脆就这么杀了你!然后我也去死!就让黎唯哲既没办法惩罚我,然后就这么痛苦寂寞地活一辈子!”

“……”

庄景玉无话可说。

额头有温热黏稠的红色液体,蜿蜒顺着发鬓,擦过眼角,缓缓流了下来。于是原本就不怎么开阔的视线,如今,就又可怜地缺失了一片。那儿仿佛蒙上了一层红纱,让眼前正在发生的人和事,都仿佛浸泡在一汪绵延飘荡的血海中那般,一拉一扯里,都显得那样诡异和扭曲。

庄景玉觉得自己有些恍惚。

眼前人此刻的绝望无助,他一分不差看在眼里,黎唯哲曾经的凶狠残暴,他滴水不漏听在耳里——可是,哪怕如此,庄景玉也没有因此更加同情林烟一分,抑或,产生出半点,想要离开黎唯哲的念头。

他反而愈发感到后怕和庆幸。原来一个人想要在这世上找到另一个自己真心喜欢,并且也真心喜欢自己的人,竟然是这么一个,艰难而残忍的奇迹。

你要打败多少敌人,千山万水,踏破铁鞋,才能终于寻到,那一个对的人。

而他又要抗住多少诱惑,漫漫长夜,寂寞如雪,才能在真正对的那个人满身伤痕寻来之时,仍旧是茕茕独立,孑然一身。

这样孤独的天意,庄景玉不会让出去。

虽然庄景玉知道,如果自己这时候去安慰林烟什么,“没关系,以后你也一定会遇到真心喜欢你并且你也真心喜欢的人的”——这种话,纯粹是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眼看着林烟都已经在他面前难过成这副惨样了,如果自己真就这么从始至终无动于衷地坐着,冷眼看着,袖手旁观着的话,那也实在,不是心地柔软的庄景玉,能够做得到的。

于是苦思冥想了老半天,最后庄景玉拿出纸巾忍着疼揩了揩额头上的血,到底也只能无比苍白地挤出来一句:“其实我、我也一直都很纳闷……为什么黎唯哲……会放着你这么美的人不喜欢,而偏偏……”

“喜欢我”这三个无比欠揍的字,临到喉头,庄景玉很聪明地及时吞进了肚子里,没有讲出来。

林烟这时候渐渐笑累了笑够了,听见庄景玉这一句,虽然竭力掩饰其中深意,然而安慰的意味还是喷薄欲出不言而喻的蠢话,歇斯底里的神情却非常奇怪地,反倒慢慢归于了冷淡平静。他沉默了半晌,低低一笑:“算了,结局已经如此,原因究竟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庄景玉无言以对。

林烟走过去弯腰将手机捡起来,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劈劈啪啪地按键盘,而是懒懒往后一靠,然后仰头看着和地板差不了多少的,同样灰扑扑的天花板,仿佛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那样,目光穿越记忆的重重浓雾,眼神空洞而悠长:

“你高中时应该也有听说过,当初全校之所以传出我和黎唯哲开始交往的消息,是因为有一天体育课,你们下课回来的时候,教室里,我正好,在和黎唯接吻。”

“后来我有听说,那时候你们都在传,应该是黎唯哲,先主动来吻我的。”

“我一开始感到很纳闷儿,但是后来一想,又觉得,大概是因为你们都以为,黎唯哲那么轻浮霸道,而我那时候看起来又冷又傲,所以谁先主动,这种事情,应该是一目了然的。”

“呵呵,其实你们都错了,事实并不是这样子的。”

“当初是我,先主动去招惹他的。”

林烟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钟——又或许是几分钟。眼底缭绕的雾气将他闪烁的目光,湮灭在幽深的回忆里。

“那天正好是我旷课很久以后的第一次返校。中途我是有零零散散地听说过,咱们班转来了一个大少爷,他喜欢美少年,为人放纵轻狂,做事跋扈张扬……但听说了就是听说了,什么也没有剩下。”

“再说,原本我最讨厌的,其实就是这种人的。”

“……可是,那天我回到学校,推开教室的门走进去,就看到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按着页脚,斜着脸,塞着耳机,正在一边听歌一边看书。”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流在他的侧脸上,那场景实在太漂亮了,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哦对了,你知道那时候黎唯哲在看什么书吗?哈哈,我发现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无比震惊,然后就简直想要当场笑死。”

“他看的居然是《红楼梦》。”

“哈哈!对啊,《红楼梦》,是《红楼梦》!所以你能想象吗?一个看起来那么英俊帅气,完全是属于运动系而不是书生型的大男生,那么认真地在读着的一本书,居然不是什么《花花公子》或者《体育世界》,而居然是《红楼梦》!”

林烟似乎回忆到了开心处,而庄景玉听到这里,嘴角也忍不住漾起了一抹浅淡不为人察的羞赧弧度。好像一瞬间两人之间的情敌关系和尴尬罅隙都蓦地消失不见,烟消云散了。

或许因为他们俩都同样醉倒在了,那样一个虽然矛盾异常,然而却无比真实,极富魅力的,名为黎唯哲的,致命毒药里。

于是庄景玉真的只是无心无意地开口冒了句:“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那么热爱文艺了那?嗯,也对,他最喜欢看的电影就是《花样年华》……哦对了,前几天我还看见他在翻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和艾略特的《荒原》,唔……好惭愧,我都看不懂……”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呃?”

庄景玉猛地回过神来,这才看清,眼前的人哪里还是刚刚那一副满脸沉浸在温馨回忆里的幸福表情,早不知何时已经给气得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瞧那副,真是恨不得一口扑上来咬断自己的脖子。

“你知道黎唯哲最喜欢看什么电影了不起吗!?你知道黎唯哲最近在看什么书了不起吗!?呼……好,好,就算是你了不起,但是至少那个时候的黎唯哲是我的!是我的!!就只是我林烟一个人的!!!”

“……”

这一番话让庄景玉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其实他倒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林烟这段歇斯底里不合逻辑,一听就很明显只是狡辩甚至诡辩的争辩,显得有多可怜;庄景玉只是真的没有办法理解,林烟这种撕心裂肺孤注一掷的坚持,意义,究竟在哪里。

不过不管怎么样,庄景玉都还是很听话地,再次乖乖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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