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让你出来!我……我也有钱,我可以让你出来!”
四下皆静。
韩笑皱了皱眉,眼角处一直深浅如一的笑纹,终于微不可察地,变淡了一些。
黎唯哲表面上无动于衷,然而身后,却是慢慢抬起手来,重重拍了一记庄景玉的屁股,全当做他不听话,和乱讲话的惩罚。
这种对待小孩子似的惩罚方式不禁令庄景玉脸红了一下,然而他还是不肯认错,仍旧目不转睛地死死紧盯着林烟,好像只要对方一个点头同意,他就会马上从身上掏出巨额支票,恭恭敬敬却又不容反悔地,双手奉上,递到韩笑的面前。
这种令谁也想不通的,如此以德报怨的对待情敌的方式,饶是行事毫无道理可言的林烟,也不禁稍显错愕,难得愣住了。他转头直直看向庄景玉,表情略显难看和扭曲。因为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脑筋究竟是怎么长的?其居心用意,又究竟为何!?……庄景玉这到底是真傻呢?还是在扮猪吃老虎呢!?
林烟这边正眯眼琢磨着,那边庄景玉却见他久不回话神情有异,竟欣喜地以为林烟是在认真考虑自己的建议。于是也顾不上身后黎唯哲那一双,正暗扣在自己腰间,力道越来越大,箍得越来越紧的双臂了,只想赶紧趁热打铁,劝林烟悬崖勒马。他咽咽喉咙,无比真诚道:“真、真的……我、我有钱……林烟,那种地方,你、你别去……”
这下韩笑脸上的笑意是真的有些挂不住了。他牵牵嘴角,状若无意,往右旁仍然无动于衷,没有任何表示的黎唯哲,暗暗瞟了一眼。
黎唯哲没有直接回应韩笑的暗示,只是一边加大手中力气,却又温柔小心不至于弄疼庄景玉,然后一脸平静地看向林烟,淡淡道:“你还是安心进宠儿去吧,他买不起你的,”顿了顿,“……我也买不起你。”
林烟闻言脸色骤白,纤细有如一张莹薄纸片的身体,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深冬晚风之中,似乎,摇摇欲坠地晃了晃。
毫无意识地用力咬了咬下唇,尖锐的疼痛和淡淡的血腥味一时之间仿若潮涨,夹杂着巨大的浪花呼啸而来,淹没了他原本敏锐敏感的全部感官。狂风中林烟觉得有些恍惚,简直不知道是应该笑还是应该哭。因为此时此刻从他的角度看来,正呈现他眼前的这幅画面,居然是如此的讽刺与难堪:
他最讨厌的人,却居然对着自己一脸期待满心关怀,而他最喜欢的人,竟偏偏对着自己流水无情冷漠如山。
这可真是个笑话!哈哈!他们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哈哈哈!黎唯哲和庄景玉,果真不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相衬之下他林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笑话!!!
眼前庄景玉溢满关心的脸和黎唯哲面无表情的脸,变幻不定,忽明忽暗,若隐若现。林烟觉得这个发现真的很好笑,于是他也真的,就这么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由小变大,愈来愈大;其间渐显疯狂,划破夜色,绝望的嘶哑之中,还隐隐带了一股,孤绝的凄厉。
而此时此刻林烟脸上的表情也正如他的笑声那般,阴郁,阴狠,阴鸷,阴毒……阴冷。
大冬天的,然而庭院里几乎所有人,都被林烟这一个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莫名举动,给惊出了一身冷汗,满额涔涔。
因此眼前的这幅画面,实在是,太难形容了。一个人,不仅能够美貌得如此富有侵略性,而且就连释放,也可以浓烈得那么惊魂动魄,那么,触目惊心。
不管是被其美貌慑到还是被其疯狂吓到,总之,结果都是,殊途同归了。
事已至此,可以说,今晚韩莹月的二十岁生日宴会,韩家的笑话,是注定,被看了个彻彻底底。除非韩笑真有那么大魄力和权力,能够狠下心来,将这庭院里上上下下统共将近两百数的客人们全部都杀了灭口,让他们一个,都走不出去。
而身处核心圈的这八个人,此时此刻也都无一例外,选择了垂眼沉默。任林烟自生自灭,自哭自笑,他们只冷眼相待,袖手旁观。
然而动机心思,却是各有不同。韩笑黎唯哲是属于真正无情无所谓的;唐汉魏嘉则属于一个粗神经一个小天真,完全不明白眼前这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儿?从不男不女,变成了不人不鬼了?周云飞韩莹月则是属于局外人中的聪明人,可是就算他们隐约从刚才的对话里猜出了点儿什么,然而感情之事和生意上的事,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们两个外人以及小辈,能够插得上手,说得上话的。
最后是庄景玉。虽然看着这样的林烟让他觉得既心酸又难过,拼命想要说点儿什么去安慰和挽留;可是一张口,他却只能尝到自己,满满一喉咙的,压抑苦涩。
其实庄景玉很清楚,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其实庄景玉也明白,现在他人站在这里——和黎唯哲一同站在这里,哪怕什么也不说什么不做,仅仅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这里,对于林烟来说,就已经,是一种穿肠透骨的伤害。
于庄景玉而言,这是一种,明明“我没有错,可是错的毕竟还是我”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怔怔望着林烟此时此刻的样子,庄景玉只觉眼前一道时空裂缝,竟好像恍惚看到了曾经,那个发现被楚回骗了,而又还没有幸运地重逢到黎唯哲的,孤独无助,只能默默舔伤的自己。
他不知道他现在这样的多愁善感,多管闲事,是不是就是魏嘉常常在寝室里大加讽刺的,所谓的什么“圣母玻璃心”;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庄景玉真心希望,眼前这个,比起自己当年的寂寞只多不少的可怜人,也终有一天,能够绽放出一抹,足以配得上他这般倾城国色的,温暖笑颜。
凄厉绝望的惨笑声持续了很久很久——但也有可能只是区区几秒钟。忽然林烟神色骤凛,止住笑意。他刷地抬起头来,眸光如火直直射向黎唯哲。月色朦胧中,那张脸上灯火摇曳,光影纵横,阴影与白道直来斜往,五官被毫无美感地劈开成几瓣,更显得他的表情扭曲狰狞,又怨又恨,又痴又痛:
“黎唯哲,我最后,再问你两个问题,”大约是因为刚才笑得毕竟太厉害了的缘故,林烟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沙哑,不过这有如破锣一般的难听嗓子,倒是和他现在看起来也不怎么漂亮的脸挺般配的,“如果不是我想听见的回答,那我二话不说,马上就走。”
黎唯哲闻言没什么反应,但林烟知道他是同意了,正在等自己开口和……得到答案以后的,卷铺盖走人滚蛋。
深深吸进一口气,林烟伸出舌尖舔了舔略有些干裂的嘴唇,苍白色渐渐被淬染成两片血样的鲜红。
“你喜欢他,还是我?”
尽管这问题里有“他”这么一个指代模糊的代词,不过至于那究竟是谁,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林烟还没有傻到,自己抬手去指。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表情依旧,但脸色倒竟是慢慢变柔和了下来;垂手仰头,眸中目火渐熄,取而代之的,却是隐约淌过的水色碧波。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等待着黎唯哲的答案,任由半空月华倾洒,头顶灯影暗流。
这场景唯美得令人忍不住想要屏住呼吸。抛开方才的疯狂激烈,当林烟真的规规矩矩变安静下来,他就仍然是庄景玉记忆当中,最初相见时那个,精致得仿佛从日本漫画里走出来的纤细少年:一见惊为天人,再见不识人间。
于是这一刻庄景玉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不是担心黎唯哲会因为怜香惜玉而给出一个令林烟满意的回答(事实上黎唯哲要真有那么一分半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那刚才怎么还会那么残忍无情地对待林烟呢?依庄景玉看,黎唯哲那分明就是在辣手摧花!);庄景玉其实是在难过,就算林烟这么美这么好,可是他马上就要得到的回答,却也仍然只不过是一道,血淋淋的新痕伤疤。
果然,黎唯哲看也没看林烟一眼,只是非常干脆凛冽地扔下三个字:
“不是你。”
不知道林烟听见了这话心情怎样,但反正就连明明是大获全胜的庄景玉,却也都被黎唯哲这句话里的冷漠绝情,给震得胸口一阵发麻。
“……好。”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一个好字,声线从略微颤抖,努力压抑成为不动声色——这其中的艰辛,不为人知。
眯起眼睛顿了顿。片刻后,林烟的眉目深处,晕染上了几分恍惚如铁的坚决。他勉强笑了笑,轻轻道:
“……从来?”
这下黎唯哲总算转眼正视了他。
“从来。”
——但林烟宁愿他这辈子,失去这样一个机会:从黎唯哲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里,却看见他自己,摇摇欲坠的影子。
林烟转身走掉了。动作干脆利落,和刚刚的死缠烂打简直判若两人,再不似那时的脆弱不舍,难解难分。
倒当真如他刚刚所讲的那样:如果不是他想听见的答案,那么他立马选择离开,再也不多做纠缠。
只是在临走之际的最后一刻,很奇怪,林烟的眼神竟然不是缠绵在他最舍不得的黎唯哲身上,而竟然是,在他最应该痛恨的情敌庄景玉身上,短暂流连了数秒。
庄景玉很难说清楚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好像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但又仿佛,一切都包容其中,在那里面了。
只是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却始终单薄如纸,从未丰盈过。
林烟至此离开,闹剧终于收场。然而今晚的宴会,却也很遗憾地,已经算是被毁了一半了。
很快韩笑也走了,毕竟作为主人,他必须要去对今晚发生的事情做些处理。剩下他们一圈七人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汉率先受不了地皱起眉头,开口骂咧了句:“我靠!那家伙最后露的是个什么眼神啊!诶,庄景玉你以后千万小心点儿啊,这种伪娘人妖一般都是神经病,又恶心又狠毒,变态得要死的。”
庄景玉知道唐汉这是在关心他。可是原谅他在听见这些话以后,实在没有办法,做出感激的表情来。
后来的宴会,黎唯哲并没有给庄景玉玩到零点倒计时的机会。等到一圈其余五人渐渐撤走,各玩儿各的去了,黎唯哲沉默一阵,松开庄景玉的腰,转而牵起他的手,看那样子,居然是准备直接离开现场,回他们自己的家去。
庄景玉没有拒绝。
唯一的小插曲是,当他们俩走到大门处时,韩家一个下人毕恭毕敬赶上前来,意味深长而又点到为止地恭敬问了句:“黎先生,韩先生托我问您,刚刚那件事儿……”
黎唯哲丝毫没有放慢步速,面无表情地回了句:“你就跟他说,他和林烟怎么签的合同,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与我无关,我不会管。”
那人听后飞快“诶”了一声,笑眯眯地转身复命去了。
庄景玉忍不住抖了一下,但还没有傻到在黎唯哲的手中,试图挣扎。
回去以后的那一晚,庄景玉被黎唯哲干得很彻底,可是……也很安心。
在一阵几乎将他灭顶的快感狂潮里,他一边竭尽全力地包容着黎唯哲深深埋在他体内的火热,感受着它一寸一寸的胀大和一度一度的升温,一边死死抠住黎唯哲的背脊,将脸紧紧贴在对方汗湿的胸口,细细聆听他一下一下,怦然有力的心动。
“呃……黎、黎唯……唔……”难耐地动了动,庄景玉喘了丝气刚想要开口讲话,然而身上这人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俯下身来,霸道地侵占了他的口腔攫住了他的唇舌,吞下了他接下来所有准备要讲的内容。
“嗯……”
这个吻简直是吻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庄景玉差点儿就觉得自己是到了世界末日了。激烈的交缠中他唯有笨拙地回应着,同时心中暗自苦笑,黎唯哲这个家伙,八成又是误会了什么……
等到今夜的第四次(是的你没看错!)终于结束的时候,黎唯哲这才仍旧略显恋恋不舍,意犹未尽地,暂且放过了庄景玉。所谓暂时是指,他仍然没有将自己的某根东西,从对方温暖紧致的身体里拔出来。
看来黎唯哲只是在养精蓄锐,这种程度对于他来说,只能算是蓄势待发,中场休息。
庄景玉重重喘了几口,努力在黎唯哲怀中调整了几下姿势,总算舒服以后,他赶紧抓住机会,清清嗓子:
“咳……黎唯……”
“诶——”
正准备往庄景玉颈窝落下吻去的黎唯哲,听见庄景玉在经历了这么几场激烈漫长的性事以后,居然还没忘记刚刚被自己打断的那一茬,还不肯死心地想要讲话,不禁没好气地皱皱眉,手指朝下往对方脆弱敏感的腰间滑去,极富技巧地轻轻捏了捏,板起脸来闷闷道:“我可警告你啊,你要是敢在这种二人时光里给我提起那个煞风景的人的名字……”黎唯哲危险,但也仿佛心情很好地眯起眼睛,痞痞笑了,“别忘了今天我发给你的短信,你就乖乖等着你老公我——干趴你。”
【老婆】
以上两个字,黎唯哲是做的口型。表情夸张而欠揍,眼角眉梢淌满了邪恶(或者说淫荡)的笑意。他自以为自己做得很真诚,其实谁都看得出来,他是恨不得全世界都听见。
“……”
庄景玉很无语地白了这个,居然也会耍宝的某人一眼。
黎唯哲见状吃吃笑了,然后将细细碎碎的轻吻,尽数落满了下去。
只是很可惜,黎唯哲最后,还是不得不自己打破了自己,说好不提林烟的承诺。
当吻到庄景玉微微冒汗的鼻尖时,黎唯哲停下来深深望向对方闪闪烁烁的眼睛,终于无奈叹口气,轻声道:“好了好了,你不用担心。他不敢对你的朋友做什么的,因为他们都有韩莹月撑腰。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她爸爸韩笑很厉害的,”顿了顿,低头舔了舔庄景玉湿漉漉的眼皮,然后色色在嘴唇边咂过一圈,表情邪恶,“……当然他更不敢动你,因为,你是我的人。”
黎唯哲有一个迷人之处,那就是他从不骗人。所以他在说情话之时,眼神里那种,令人无所遁逃欲罢不能的诚恳与认真,就实在,太具有杀伤性。
庄景玉听完愣了两秒,然后缓缓抿起嘴角,方圆毫米,止不住地漾开圈圈笑纹。忽然他伸手攀住了黎唯哲的脖子,将脸紧紧贴在对方看不见的那一边——我们姑且称之为,害羞。
虽然看不到老婆难得一次的别扭很可惜,但鉴于黎唯哲今晚的心情实在很好,所以决定,暂且放过他一次。
他轻轻拍着庄景玉的背,继续道:“还有,我知道你刚刚想说什么。你是不是很奇怪,想问我,为什么那人那么好,我却偏偏喜欢的是你……”
“不是。”
这一次,轮到庄景玉打断黎唯哲。
“嗯?不是?”黎唯哲乍惊之下,有些好奇,“……那你是想要说什么?”
这时候庄景玉非常庆幸自己方才明智地选择了这个姿势。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渐渐变烫了。
“我知道我比不上林烟,可、可是……我也不会……用这种问题来困扰你,和困扰我自己……”顿了顿,愈觉发烧的庄景玉只能不安分地蹭了蹭黎唯哲的手臂,睫毛温柔地垂低,在微微颤动的眼睑下,投射出一片黛青色的阴影,“其实今晚,应该吃醋的人明明是我的。结果居然,偏偏是你感到不开心。所、所以,我刚刚就是想说,你不要想太多了,黎唯哲……你一直那么强大,而我希望你,可以因为我变得更加强大,而不是怕这怕那;你以前虽然对我不好,可是我喜欢你,现在和以后,都给予我的这么这么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