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言 上——年小初
年小初  发于:2013年0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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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喉咙涩涩发疼,有一种,近乎虚脱般的无力感。

他苦笑着想黎唯哲真是教会了他很多东西;无法否认是黎唯哲,将他带进了一个万分残酷,但却无比真实的世界里。他的从幼稚到成熟,从冲动到忍耐,从自以为是的热血正义,到心如死灰的逃避麻木……如今他一切能勉强与这个世界相适应的东西,都是黎唯哲那个凶残暴虐的恶魔,用血淋淋的事实,教给他的。

有时候流血的是别人,有时候流血的是自己。

而此刻眼前,柳君城胆颤如小鹿般的濡湿眸光重重提醒着他,其实更多的时候,无论别人还是自己,都会被黎唯哲害得血流成河,难以痊愈。

如今早已经历种种的庄景玉终于知道,也终于愿意承认:在这个世界上谈论公平何其可笑,有些人就是生而尊贵,有资格对你指手画脚,为所欲为。

所以柳君城有什么错呢。他不是不自爱,不是不自尊,也不是不反抗……他只是真的,斗不过恶魔。

庄景玉静静站着,在对方伤痛羞耻的眼光深处,悟出了这样一份黑色的真理。

“……看傻了吗?啊也是呢,阔别两年再见,于情于理,都应该觉得很亲切吧。”恍惚间,黎唯哲低沉磁性的声音遥远得仿佛从另一个时空穿透传来,带着专属于他的危险气息,唤醒了陷入沉思的庄景玉。

“看看,这就是你当初拼死拼活都要救的人呢。本来因为你的搅局,我后来一直都没再理他的,哪知道过了两年……呵呵,你看,他对我,似乎还念念不忘得很啊,”黎唯哲手指一紧,将柳君城的小脑袋又往后仰拽了几寸,嘴角浮出一抹邪肆的笑意,撑着下巴说,“他现在可是在读高三呢,我不过打了个电话过去,随便给了点儿好处,他就赶不及地跑来了……哎,庄景玉,连我都替你感到不值啊。你看,你就是为了这种爱财如命的拜金奴,进了监狱的啊。”

“唔……唔唔……”柳君城拼命摇着头,脸颊涨得通红,嘴唇张张合合似乎想要解释,然而黎唯哲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五指压在他的脑袋顶轻轻施力往后一扳,柳君城顿时就疼得惨白了整张脸,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这副明显吃痛的神情让庄景玉看得不禁心里一紧,从出现到现在,一直像张白纸一般的空洞表情,终于裂开了一条微小的细缝,其中隐隐流露着焦急和担忧。

黎唯哲看出端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悠长地“诶”了一声,语气玩味而不正经,眼底邪光大作,像极了一只围困住猎物的黑豹,准备要在享用前,好好地戏耍一番。

搂住右边少年的手撤回来轻轻捏了捏柳君城的下巴,黎唯哲微微一抬眼角,眉目笑意,掩不住骨子里的挑衅和霸道。

“怎么样,这一次,你还要再救他一回吗?”

“上一次的下场是进监狱。这一次,我可也不敢保证,结果会发生什么事情哦。”

“嗯?庄景玉,大好人……快说啊,你这一次的选择到底是什么,我可是好奇得很呢。”

黎唯哲缓缓吞吞的语气和盈满笑意的嗓音,如同两条巨蟒,从左右两边同时进攻,无声无息,缠住了他的每一寸身体。冰冷窒息的感觉由外到内徐徐渗入,冻住了他的心跳和呼吸。

浸满冷汗的掌心收紧,张开,又收紧。被柳君城用那样一双溢满水光的哀求眼神怔怔望着,庄景玉恍惚又变回高中时,那个一身正义,满腔热血的天真少年,以为什么事,都可以讲理。

尽管如今的他早已知晓,在黎唯哲面前高谈“讲理”二字是多么可笑。可是那一些永远改变不了的本性,此刻正在他的灵魂深处,一遍又一遍地催促着他,哪怕根本毫无希望,哪怕这是黎唯哲早早设下的圈套,哪怕他的下场会比上一次更加悲惨……他也一定……一定要去救一救,那个无辜的孩子。

是他忘了还是他故意不去想起,其实在这里,最最无辜受罪的人,就是他自己。

黎唯哲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庄景玉,嘴角噙笑,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事实上自庄景玉从出现到现在,他的视线都未曾离开过对方。

那当然不是因为庄景玉长得漂亮。事实上他的模样五官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中,是最最下等的。然而黎唯哲却连对方眉目神情里的一举一动都不肯放过,甚至,还看得津津有味得很。因为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个又笨又蠢的死脑筋,在被害得那么凄惨以后,这一次的选择,究竟还会不会和以前一样。

黎唯哲自刚刚说完该说的话以后,就一直没再开口,偏偏庄景玉又迟迟说不出话,两人间的沉默诡异绵长,气氛僵直紧张,周围的人连呼吸都有些战战兢兢。他们俩倒是在这儿很有耐心地比拼定力,然而坐在黎唯哲右边的“孔雀少年”,在等了十分钟以后,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

“喂!庄景玉!你这丑八怪……黎唯哲在问你问题呢!你居然敢不回答?!你……”

他几乎是尖着嗓子一气呵成吼出来了这一句话,只可惜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人似笑非笑的低沉嗓音,温柔地打断了。

“贺均……我好像,没有准你开口啊。”

!!!

听见这一句话,名为贺均的少年面色一白,心里猛地咯!一声。他僵硬地扭过脖子看向黎唯哲,虽然五官仍旧漂亮如初,然而嘴角边硬挤出的那抹笑容,却是显得异常难看。

“唯……唯哲……我……”最初面对庄景玉时的嚣张跋扈全都不见,如今,只剩下唯唯诺诺的惊惧和胆怯。

黎唯哲扬起唇角心平气和地笑了笑。唯哲?呵。

他扬起手掌缓缓落在对方的颤抖不已的手背,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语气既轻且淡:“我好像,也没有准你这样叫过我啊。”

贺均那一刻的表情简直都像是要哭了。

“对、对不起……我、我……我错……错了……”

语无伦次,全身颤抖,眼神惊恐——完全就是一只斗败的孔雀。

黎唯哲可以在一瞬间撕下他漂亮高扬的大尾巴,而且还,只疼不见血。他无论再怎么得意张扬,也是不敢得罪眼前这个人……不,是眼前这个,恶魔的。

被黎唯哲用那样一双漩涡般黑不见底的警告眼神冷冷盯着,贺均吓得立马闭上眼睛,乖巧地往他沙发里一缩,再也不敢胡乱插话了。

“嗯,这才乖。”黎唯哲满意地一扬嘴角,懒懒收回手,继续饶有兴趣地看向眼前左右为难,神色痛苦的庄景玉。刚刚被搅乱些许的好心情,又慢慢恢复成最初兴致颇高的样子。

经过这一茬,贺均不敢再自作多情地往黎唯哲怀里靠。他小心翼翼往旁挪了几寸,身体蜷得很紧,尽量不让黎唯哲感觉到……自己接触了他。

……靠!真他妈的憋屈!

感觉到其他人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赤裸裸充满幸灾乐祸的嘲弄眼神,贺均就恨不得冲上去杀了那个丑八怪乡巴佬!他妈的!什么庄景玉!明明长得不那么不入流,身材也瘦得跟个皮包骨似的,一看起来就硌得慌!最重要的是,他从出现到现在,嘴巴里连半个字儿都没蹦出来过,每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想说又说不出来的丑样子,简直憋死个人!他妈的……连哑巴都比他干脆!

这种家伙……这种无趣的家伙……这种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可能会是黎唯哲喜欢的类型的家伙,到底哪里好玩儿了!?到底哪里让黎唯哲觉得有意思了!?到底哪里引起黎唯哲的兴趣了!?竟然……竟然能让一向暴躁的他……如此有耐心……!?

贺均想得怒火中烧,心底愤意连连。他是不敢得罪黎唯哲,所以只好将周围这一群落井下石的贱人们狠狠扫视一圈,稍解愤怒。

“……够……够了……”

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的样子,某个沙哑生涩,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细小声音,终于在安静的房间里轻轻响起。

庄景玉艰难地吞咽着喉咙,眼睛闭了又开,开了又闭,身体微微颤抖,似乎仅仅这碎不成句的三个破字,就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再难说下去别的东西。

哼,没种的懦夫——贺均和除柳君城以外的其他少年看见庄景玉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全都在心底,不约而同地讥讽出声。

唯有黎唯哲,在听见庄景玉总算开口讲话之后,眼底竟是豁然一亮。仿佛一出戏剧,终于看到了令人振奋的高潮。

他摸摸下巴,满脸玩味地说:“真是难得啊,你居然会说话……嗯?我该觉得有面子吗?”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庄景玉有更多的反应,简直就像根木头似地,傻愣愣杵在原地。然而黎唯哲的神情却丝毫不见气恼,眼底唇边的笑意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忽然他猛地一个起身推开左右两边的人,大步迈向不远处的庄景玉。

庄景玉呆了一下,而就在这一秒功夫的耽搁里,黎唯哲的大手,已经死死钳住了他的下颚。

“嗯……看来你变哑巴的事情是真的呢。怎么,进监狱对你的影响有那么大吗?”

钻进耳朵的,一如既往,是那人调戏中透着恶劣的磁性嗓音。

庄景玉眨眨眼睛,突然感觉好难受。倒不是因为黎唯哲说的话,而是因为,他……他靠得……有点儿……太近了……

黎唯哲似乎又长高了不少。极富压迫感的高大身躯从头顶沉沉俯低下来,近乎半压在庄景玉整个瘦削的上身之上。更何况黎唯哲现在还一手钳住了庄景玉的下颚,强迫他不准低头,一手往后撑住墙壁,经典的围剿姿势,将庄景玉牢牢锁定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别人进不来,而他也出不去。

他低头埋进庄景玉纤细苍白的颈窝,故意磨蹭许久,似乎很享受对方哆嗦着说不出话,只能愈发沉重的急促喘息。

“很难过吗?”

湿热轻柔的气息顺着蜿蜒的耳廓缓缓流入身体,庄景玉死死咬住下唇,这才勉强咽下了那一声,差点儿抑制不住的羞耻呻吟。

他不知道黎唯哲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在时隔两年以后,还是要如此地针对他。他明明……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小民而已,哪里值得他黎唯哲大少爷这般玩笑作弄,大动干戈呢。

这些他都不明白。但或许,这一切的答案,无非一句简单的——因为,他是黎唯哲——而已。

因为他是黎唯哲,所以他就是喜欢玩弄人折磨人,然后从中,获得一种扭曲变态的快乐。

“难过的话……那就求我吧。嗯?怎么样大好人?只要你肯说一句求你,我不仅放了你,而且立刻放了柳君城……两个字换两个人,很公平吧?”

——果不其然。

庄景玉被迫直直对上黎唯哲那一双黑如宝石不参杂色的漂亮眼眸,实在搞不懂,像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喜欢这种毫无意义,根本看不出能从哪里获得快乐的无聊游戏。

况且……他明明也该很确信,自己,是绝不会按他说的那样做的。

每个人骨子里,都有一些与生俱来至死不离的东西。

再说,他虽然不很聪明,甚至可以称得上笨,可像这种老过时的骗人圈套,他也还是不会上的。黎唯哲是什么人,如果他真的想对柳君城做什么,那么就算他跪下来磕着头说一万句我求你,也是没有用的。

他明白,这个男人……只是纯粹地,想要羞辱他而已。

他不会让黎唯哲得逞。

于是,尽管下颚被捏得钻心般的疼,然而庄景玉,也仍然倔强地紧紧抿住了双唇。这时候他眼睛里的光,虽不强烈,但却是绵长,而坚决。

黎唯哲脸上的笑容渐渐薄弱起来。他手指搓动几下,捏得庄景玉的牙龈咯咯作响,仅仅听着都让人觉得疼痛难当。

“你现在这副表情很不错啊。怎么,是不屑吗?”黎唯哲凑近庄景玉的侧脸,几乎是将嘴唇直接贴在那帘薄薄的耳垂之上,声音低如鬼魅:“我以为你在监狱,应该学到了很多啊。我想,当初你只要拿出你在监狱里讨好萧岚的一半儿工夫,来讨好讨好我,后来也不会落得个,被打入监狱的凄惨下场吧。嗯……我以为你现在应该很练习得熟练了,怎么,还是不行吗?”

他顿了顿,仿佛想到什么似的,不仅眉目间蓦地一狠,甚至就连语气,也都忽然变得尤为不善起来:“还是说……那些在监狱里学到的手段,你只愿意,拿去讨好萧岚?”

说到这里,准确来讲是在说到萧岚这个名字的时候,黎唯哲脸上的笑容已经消退得相当、相当薄弱。他慢慢抬起另一只手,不轻不重按上庄景玉细碎柔软的后脑勺,一字一句吐得温柔,然而猛扎下去,却是比一柄利剑还要更加见血剧痛、

“……嗯?是这样的么?我的庄大好人?”

“…呃……”

两只手的的力道骤然增大,饶是绝不愿意在他面前服输求饶的庄景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弄得猝不及防哀叫出声。如蛇般的窒迫感一层一层席卷而来,紧紧缠住了整个身体。

如今寸步难行,庄景玉只能眼睁睁看着头顶那一张,越来越向下越来越放大的脸,脑子一片空白,浑身一激灵仿佛被什么东西附了身般,心底恍惚升起一个诡谲至极的念头:如果……如果黎唯哲是楚回……楚回是黎唯哲……就好了。

就在这个念头成型的瞬间,庄景玉心里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地震。他被自己惊世骇俗的假设给吓呆了,几秒钟之后,又拼命摇头拼命否认,不不不!他怎么会这么想,他怎么可以这么想!?黎唯哲这种败类……这种人渣……怎么能和楚回相提并论!?他怎么能把那么那么好的楚回,和这么这么这坏坏的黎唯哲……拿来相提并论!?

他一定是疯了……是的,他一定是疯了!

如今黎唯哲的脸就停留在离他不到一厘米的上方。庄景玉别无所逃,眼睛茫然睁大,被迫看了很久很久。那的确是一张可以说毫无瑕疵的脸,即便是这么近距离地看,也仍然相当迷人,甚至是,更加迷人。

庄景玉看着看着,忽然就陷入了一片雪白的盲区里。

也许他之所以会在那一刻企盼楚回和黎唯哲能是同一个人,只是因为,在他这短暂狭窄的前半生里,撇去其他所有,唯有黎唯哲是和楚回一样,能够在任何彼此四目相对的瞬间,抓住他全部的注意力,并且让他愿意承认,自己的确是被吸引了的男人。

所见太少,所思难见。所以哪怕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也足以令他梦萦魂牵。

可他们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除了漂亮的容貌,像黎唯哲这种败类人渣,哪里有一丝丝,能够和楚回相提并论的地方呢。

那个人是……无可替代的。他曾经也陪在过自己身边,可是如今的自己,居然只能靠眼前这个恶劣的男人,来幻想……其实楚回,从未走远。

这样的差别,是不是也……太大了。

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脆弱的地方。庄景玉想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苦涩的感觉,瞬间就流遍四肢百骸。也许是因为盯着同一个过于靠近的地方看了太久,他竟还感到眼眶,有些微微的肿胀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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