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言 上——年小初
年小初  发于:2013年0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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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一顿,语速很慢。和手上动作的粗暴野蛮不一样,这一句话,黎唯哲倒是说得相当平静。

那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

空气中卷起刮过一阵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庄景玉从来不知道,原来黎唯哲的气势和气场,居然可以这么强。

当光线由细缝一点点扩展而开,整个世界重现光明的时候,庄景玉知道,他输了。

第十二章

完全睁开眼睛后,庄景玉先是狠狠地眨了几下——无论是为了蒸发掉泪水,还是为了眨掉对这个突然绽放光明的世界的不适应。

等到好不容易习惯亮度,终于可以和正常一样看清东西,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黎唯哲一张过分靠近,写满嘲弄的脸庞。

也许是因为令人心跳的距离,也许是因为致命诱惑的英俊,总之当庄景玉看清眼前人的五官之后,居然愣怔了足足有一分钟。随即回过神来,他仿佛受到惊吓那般,赶紧皱眉别过了脸去。

上方传来独属于黎唯哲的低笑声。

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庄景玉依然濡湿的眼角,庄景玉别扭地垂了垂眼帘想要挣脱,可是黎唯哲却不费吹灰之力地轻松按住了他。

“我不喜欢你说的话,可是你这双眼睛,我还是喜欢睁开的好。”

处在上方的人随意勾了勾唇角,指尖力道微松,动作里就更带了种流连暧昧的温柔。

“嗯……这样好了。你看着我,我来问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

庄景玉吃不透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这还没说要答应呢,性急火燎的黎唯哲就已经把第一个问题抛出口了。

“你以为来找你的人是萧岚,所以才乖乖坐上车的?”

话音刚落庄景玉便愣住了。倒不是在想要怎么回答,而只是单纯佩服黎唯哲真是好聪明,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尖锐深刻,一针见血。

“喂,你变成哑巴也就算了,怎么,现在是连脖子也都废掉了吗?”

这种明明应该在半秒钟以内就给出答案来的本能问题,庄景玉的沉默无言,无疑是被黎唯哲误以为成了隐瞒和犹豫。果然,没什么耐性的他很快就皱起了眉,不爽地加大力气,重重按上了庄景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喂,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嗯?”

——庄景玉忽然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换他让黎唯哲,没能把话讲完。

抬眼瞥见对方脸上难得一现的吃瘪错愕,庄景玉没留意自己,竟然缓缓绽开了唇线眉梢。他承认雄厚的家世背景的确把黎唯哲武装得很强大也很厉害,霸道暴躁,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类似这样的坏毛病着实不少,可那却也很微妙地,让黎唯哲有幸在这个“成长意味着腐坏”的残酷世界里,保留了一份最原始的真实与可爱。

世事总是那么矛盾地存在于情理之中,而游离于意料之外。

黎唯哲的眼光快速地扫过身下这一张毫无吸引力的脸——好几遍,而后便将视线安静长久地驻留在,对方不经意流露出浅淡笑意的鼻梁眉骨间。

忽然地他好像也觉得心情有一点好,于是便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唇角。

尽管黎唯哲深知自己的喜怒无常是与生俱来,并且一直延续至今的,然而他也从来没有尝试过,仅在一抹微笑的绽放里,心情就历经这么多次巨大陡峭的反复起落。

这简直比坐过山车还要刺激。……嗯,也许是因为他从来没在那玩意儿身上,体验出过什么刺激。

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黎唯哲盘旋流连在庄景玉脸上的眼神,也不禁变得些许挑剔和深思起来。就是这么一个男人,这么一个,完全和纤细美艳沾不上边,甚至连少年都已经不再是的蠢笨男人,居然可以如此撩动他的心弦。

看来,他真是玩儿同一个类型玩儿得太久,必须得换换口味了。

“哼,算你识相。”

一边略带嘲弄地轻声哼着,按在对方太阳穴的指尖,也一边缓缓插入了那一片纤细浓密的黑色深处。黎唯哲行进的速度很慢,用力也不多,皮肤和发丝间摩擦生起的微热感以及交叉而过窸窣声,让人觉得很有那么一点……爱抚的情色意味在里面。

而这个时候的庄景玉,也早已经不是对性事一无所知的白痴小子了。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黎唯哲的这个动作立马引起了庄景玉心理上的不适,以及他身体上的僵直。

“嗯?”

感觉到庄景玉如此显而易见的身心变化,黎唯哲不禁悠长地沉吟了一声。他缓缓眯起眼睛,投下来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深邃冷冽。

“……你和萧岚做过?”

语气里潜伏着一种结局未知,后果自负的巨大危险。

庄景玉差点儿没被这问题给哽到窒息。他这辈子头一次把脖子摇得快要断掉,眼底骤然爆发出遮都遮不住的愤怒羞耻。

黎唯哲感到怒火没来由地减弱了一点。

“哦,原来你没和他做过……”

一句短暂的低声呢喃过后,黎唯哲半纠着俊挺的眉心若有所思了小半片刻,眼眸深处猛地掠过一道厉光,语气也再次变得阴沉:“那么,你和别人……别的男人,做过?”

怒火又蹭蹭蹭地往上窜高了不少。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

眼看着庄景玉刷地变白的脸色,甚至连嘴唇都在止不住地哆嗦——答案呼之欲出不言而喻,根本不需要庄景玉再点头回答可。

很明显庄景玉此刻的注意力,应该是早已经飞奔到那个曾和他做过的男人身上去了。庄景玉压根儿已经了他目前的危险处境,和现在正位于他上方的,这个只要轻轻动一根手指头,就能让他痛不欲生的自己。

……这个丑男人,居然敢在他的面前如此沉沦地想念别的东西,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到这种程度!

有那么一瞬间,黎唯哲其实真的差点就决定要动手,用力撕扯掉庄景玉薄薄的头皮,让鲜血和剧痛把他的神志立刻带回来,眼睛里只能倒映出他黎唯哲的身影!

这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吃醋或者嫉妒,黎唯哲想。只是他的高傲与自尊不能允许罢了。

黎唯哲缓缓往上斜挑起了眼角,原本柔软弯翘的唇线也逐渐趋于平行,慢慢拉成了一条冷冽坚硬的直线。这样一幅危险残酷的模样让他看起来似乎是已经走到了忍耐的边缘,立刻就要爆发和倾泻。

可是他最终还是压下了怒火。

走到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结局,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诧无比。

因为真的很诡异不是吗。身下的这个男人之于他,居然有着如此可怕的魔力:庄景玉可以非常简单地就挑弄改变他的底线,让他为之生气的地方变得莫名其妙,让他的暴躁变得更加暴躁;但是在这一切之后,庄景玉也同样可以,让他的忍耐和原谅,来得轻而易举,莫名其妙。

总之,是让黎唯哲,变得不再像他自己。

黎唯哲半皱着眉头摸了摸下巴,心想自己大概真的应该认真考虑一下,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去找几个像庄景玉这种类型的老实人,来好好玩玩。

凝神再低头往下一看,现在的庄景玉依然表情愚蠢,眼神空洞,很明显还依旧深陷在回忆的囹圄里,别说不给答案,就连半点对周遭的反应,也都没有。

一副半死不活,生不如死的样子。

黎唯哲忽然就感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气闷。房间里明明算是冷,然而他却仿佛热极了似地,一抬手就扯掉了位于胸口正中间的第三颗纽扣。他将它捏在掌心随意翻滚摩挲了几下,而后指尖微微向下一斜,它便悠悠然滑出了整只手掌,滚落到早已被阳光洗浴成一片暖色的柚木地板上。霎时间空气里骤然响起一阵清脆但却不尖锐的坠落声,旋转跳动的余音缓慢地走向平稳低沉,最后已然轻得,犹如一声失神的赞美。

在那一连串的动作里,黎唯哲的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了一种粗暴的优雅,痞气的高贵。就好像中世纪欧洲的王子和骑士。那分明是两种迥然不同的灵魂,却因为同时附着在了黎唯哲的身上,所以第一次友好地握手言和,最终凝聚成为专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气质。即便此刻的房间里没有哪怕一个观众,却也丝毫不妨碍这一种矛盾的完美,有多么的性感和迷人。

如果现在倒在他面前的,不是眼前这个压根儿就看不出有半分活人气的庄景玉的话,那么现在迎接他的,应该会是万分痴迷的目光,低声下气的谄媚,柔情似水的拥抱,以及,或浓烈炽热,或隐忍含蓄的性爱邀请。

无论哪一种,但总归绝不会是像现在这样,犹如死亡般的寂静。

黎唯哲一边这样想,一边快速低头扫视了对方几眼,眸底和唇角,忽然同时浮现出了一抹燃烧的冷笑。

色泽柔润,纹路繁复的烧蓝扣,安静地仰躺在黎唯哲脚边不远处,某一片宁谧柔和的淡乳色光辉里。斜阳浅照,纤细的暖金色线条将它圆润饱满的弧度,隐约勾勒出一抹令人沉醉的温暖味道。淡淡的阳光清香,温柔地氤氲飘荡。

应该说是非常美好的气氛。是生怕呼吸再用力一点,就会破坏了这一份和谐完满的美好气氛。

然而黎唯哲却仍然只觉得闷。他目不转睛地低头凝望着始终意识游离,神色恍惚的庄景玉,丝毫没感觉到任何的美好或是安宁。对于他来说,阳光破窗而入晕染出的温暖色调,让这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一股厚积薄发,难以忍受的炎炎热气。

黎唯哲满脸不耐地摇了摇头,又动手将本已大大敞开的衣领,再往两边扯得更远了些。他看起来似乎是真的很热,虽然这种事情对于十一月份的D城来说,听着简直就是个黑色幽默。

黎唯哲现在已经不记得,这究竟是他今天第几次,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烦躁所笼罩了。他甚至都不确信,到底会是他先一时忍耐不住,一把掐死这个忽视了他无数次,得寸进尺的丑男人,还是在他动手之前,他自己就先已经被这股莫名其妙的烦躁炎热,给活活闷死了!

……唯一确定的是,不管谁先去死,庄景玉都摆明了是一副,不可能主动清醒过来的死样子。

眉川里似乎有淡青色的“井”字筋在隐约浮动跳跃,黎唯哲扶了扶额,长长地呼吸了一口,好让狂暴躁动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想来这还真是有够好笑的。黎唯哲这辈子就算是对着他妈,也都还从没像现在这样压抑忍耐过呢。他半眯着眼睛,模糊看不透神情。他在想,如果自己现在的模样真被他妈给看见了,可指不定那个最爱装嫩撒娇卖萌的老女人,要用什么话来说她的宝贝儿子。比如“啊,哲哲你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类似这样的。

简直就是世界末日。哪怕只是想想那个语气,黎唯哲都可以恶寒得全身起鸡皮。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对着庄景玉的,这种莫名到近乎匪夷所思的强大耐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像有一种,他已经把自己这一生全部的耐心都用在了今天,都用在了这个人身上的奇怪感觉。

眉头皱了皱又再次不厌其烦地松开展平。指尖微一用力轻松扯断庄景玉的一根头发,黎唯哲沉着声音说:“喂,醒过来,我还有问题要问。”

最开始只是在一个小点里泛滥发难的尖锐刺痛,却很快蔓延扩散成一整片头皮的瘙痒麻痛。虽然程度减轻,可是因为范围扩大的缘故,竟反而变得令人更加难以忍受。

于是黎唯哲就这么清晰地看到,庄景玉眼睛里四散的柔光,终于一点一点地聚合靠拢——尽管其中夹杂了几朵翻腾拍打,似有决堤之势的泪色浪花。有那么一瞬间黎唯哲感到怒意汹涌,但这种心情很快,就被另一种平静柔和的力量给安抚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一点同情这个生活坎坷的可怜男人。至于更深的,他懒得去想那么多。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几秒,黎唯哲缓缓开口。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一抹怒火中绽放的温柔。

“你……和几个人,做过?”

“……?!”

庄景玉听完蓦地瞪大了眼睛,眸光里盛满了不敢置信。

黎唯哲猛一刺激。

“啊,对,是我忘了。”他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定下的规矩,庄景玉是只负责点头和摇头的。垂下眼眸沉吟半声,黎唯哲换了个问法,“你应该只和一个人做过吧?”

……换汤不换药有什么意思!!!

庄景玉仍然死死瞪大眼睛紧盯着黎唯哲,目光里的不满愤怒显而易见。很明显他是觉得黎唯哲的这个问题,深深侮辱了他的道德和人格。

于是庄景玉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能看到从他眼睛底投射而出的熊熊怒火一拨强过一拨——其实光是这种眼神,就已经足够让人清楚答案了。

可是黎唯哲却不干。

如果不亲眼看到庄景玉点头的动作,他会觉得像是有一根细刺哽在喉咙,虽然不至于很痛,可总归是让人有一种,难以下咽的不舒服感。

黎唯哲眯起眼睛,毫不在意地对上庄景玉那一双写满羞耻愤恨的眼光。他将脸上的神情伪装成一百分的惊诧讶异,甚至就连那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口气,也都很有天赋地,模仿得惟妙惟肖。

“哦?难道是我猜错了?你居然不止……是和一个人做过?”

“……!”

堪比一声惊雷落在耳边轰然炸开,庄景玉被震得眼前一黑,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这下他竟然连点头都给忘记了,气极般地咬咬牙,喷着怒火的音节早在神经给出反应以前,就直接冲破了久违暖流的干涩喉道:

“是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

呼……

话音即落的瞬间,黎唯哲神情里的惊讶便毫不掩饰地从他的眉眼间一晃而过。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装的。

而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的庄景玉,他脸上的惊讶,也同样不比黎唯哲少。

慢慢眨了几次眼睛,像是在消化自己刚刚居然开口讲了话这一惊悚万分的事实。片刻后,庄景玉僵硬地扭转脖子,偏过了头去。

真是……太丢脸了,庄景玉将脸深深埋在枕头里,如此闷闷地想到。他居然又一次,被黎唯哲给刺激得完全丧失了自制能力,变得不再像他自己。

不过一句随口的玩笑话罢了,他干什么急得跳脚,拼命解释;就算黎唯哲以为他是跟很多人纠缠不清,可那又有什么值得他介怀在意。

他不过是黎唯哲而已;那个只知道伤害他,作弄他,威胁他的黎唯哲而已。

庄景玉渐渐平复了急促的呼吸。

隔了很久,上方才传来黎唯哲一声稍嫌冷淡的“嗯”。很奇怪,按理说他得到的明明是自己意料之中的肯定答案,可是单就这个语气来说,他似乎并没有很开心。

手指在浓密柔软的发丛里来回滑过几道,黎唯哲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低低一笑,沈声问了句:“你是插人的那个,还是被插的那个?”

……

庄景玉感到脚趾头都烧了起来。就用这根燃烧的脚趾头他都能肯定,黎唯哲这家伙绝对是故意选用这种粗俗下流的问法的!

“啊对了对了,我怎么又忘了,”黎唯哲貌似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是让你做判断题,不是让你选择题。嗯,那么等我想想,我再换个问法啊……”

黎唯哲故作绅士的体贴语气,让庄景玉感到身子一阵紧绷。他直觉没什么好后果。

黎唯哲假装苦恼地思索了很久,紧皱的眉宇里充满了一股绞尽脑汁,左右为难的虚假味道。良久他忽然大大一笑,用力揉了揉庄景玉的脑袋,用一种相当肯定的陈述语气,义正言辞地说道:“你是插人的那个,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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