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言 上——年小初
年小初  发于:2013年0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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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他连自己的嘴唇已经被森森白牙咬出了血,都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了。

黎唯哲就是在这个时候偏头瞥了林烟一眼。看着面前这个,刚刚才被自己果断拒绝,现在就已然伤心得似乎快要流出泪来的美少年,黎唯哲唯一的反应却只是很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神情里,没有一丁半点儿被打动的痕迹。

连半分钟的疗伤时间也没给对方留,黎唯哲直接懒洋洋地开了口。那语速缓慢得,简直就是故意要一字一句,令对方听个清楚明晰。

如同最后的死刑。

“嗯……我必须要表扬你现在的样子非常能够刺激男人的欲望,林烟。可是比起你,现在这个家伙,才是我最想品尝的。”

说到“这个家伙”的时候,黎唯哲原本写满不耐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脚,不痛不痒地挠了挠被他死死禁锢在身下的庄景玉。那力道,轻得简直连踢都算不上。

如此羞死人的暧昧暗示,连同黎唯哲刚刚所说的意味不明的“尝试”,庄景玉就算再傻也明白其中的意思。他非常激烈地挣扎了一下,当然完全无果的结果,让他看起来就像是象征性地意思了意思。

可是也就只是这么小小的一下,却极其轻易地,便令黎唯哲眼迅速卸下了神情间的不耐与不爽。此刻藏在他眼角眉梢里的笑意,好像风过水面那般,正在一圈一圈地扩散飘荡。

嗯……虽然,那不像是什么好人会露出的表情笑容……

那是猎人,对猎物绽放的笑容。

庄景玉只能凭直觉和过往经历,来确信黎唯哲对他不可能有什么好的居心;然而林烟却能一针见血地形容出,这个表情背后的意味,以及它精确无误的属性。

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林烟,更加熟悉这样的笑容。

因为,这是他最最渴望从黎唯哲的脸上看到,然而哪怕是在黎唯哲对他最有兴趣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对他展露过的笑容!从来没有……哪怕一次都没有!

可是……可是……瞧瞧他现在看到了什么!?那个叫庄景玉的土包子不过是万分矫情地扭了一下动了一下,然后黎唯哲……居然就对他表示出了如此之大的兴趣和耐心!?

简直是岂有此理!

说不清是嫉妒更多还是震惊更多的纠结情绪,如同一场海啸爆发,铺天盖地的浪潮将渺小的林烟击垮在冰冷的海水里;而那些密密麻麻的藤蔓,则一齐攀住了他的双腿,渐渐往上缠住全身,用力地,将他拖进更深更深,永无天日的海底。

他连一声呼救都还来不及开口。咸涩的味道充满了四面八方所有的空间。就算知道也许过不了多久,黎唯哲也会对庄景玉感到厌倦,可即使是这种结果也改变不了,如今才见第三次面,黎唯哲就对他兴趣斐然,展颜微笑的既成事实!

因为……虽然最终都是要被玩腻抛弃的可悲命运,可是庄景玉,毕竟是得到了他始终未曾获得的特殊待遇……而且这还只是在一开始!天知道当初他是在和黎唯哲交往了多久以后,才总算看到对方那一抹弧度小得简直可怜……姑且算是对他表示有兴趣的勉强笑容的!?

林烟一想到这里就禁不住气得浑身发抖。尽管已经很努力地将眼睛里的液体给憋了回去不至于流出来,然而眼眶里火辣辣的烧痛感,却因此显得更加清晰。

再看一眼倒在床上,五官平庸至极的庄景玉,林烟在心里痛苦地呜咽了一声:败给这种人,真的是太,太,太,可耻。

黎唯哲不知何时已经转回了头去。他现在已经完全不再看林烟了。就连半个扭头的微小动作,也都懒得再用在林烟的身上了。

也是。对于他来说,如今林烟这整个人的吸引力,都还比不上庄景玉的一截小么指。或者头发丝。

在调戏地揪了一把庄景玉的脸,随即被对方用恶狠狠的眼神给死死盯住之后,黎唯哲的心情似乎变得更好了。他毫不客气地接受着对方那一双没有任何杀伤力可言的“温柔”目光,嘴角上翘的弧度,和庄景玉不争气的脸红程度,完美地正比着。

他知道庄景玉的脸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愤怒。但是他喜欢的,却恰恰正是庄景玉的愤怒。和很多人不一样,黎唯哲觉得庄景玉的愤怒,实在要比害羞可爱得多。

想到这里黎唯哲忽然更有捉弄庄景玉的欲望和干劲儿了。现在的他只希望能够安安静静地和庄景玉待在这个房间里,然后做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于是黎唯哲头也不回,然而说话的速度却是明显加快了:“好了,如果你现在想要哭或者发泄的话,那么你可以去客厅找贺均了,”停了停,他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有点像是讽刺,“不过你那么厉害,刚才一定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一顿了吧。”

在说“教训”这两个字的时候,黎唯哲没办法,又忍不住揪了下庄景玉的另外一半边脸。而后庄景玉加倍“凶狠”的眼神,便差点儿没让他直接笑出声来。

这世界上居然会存在有如此可怕又可爱的眼神。黎唯哲活到至今,还从没见到过这样美妙的矛盾。嗯……看来他以后有必要多多刺激下这个家伙,说不定,会有更加有趣的发现。

这个时候黎唯哲并没有注意到,这是他第一次,在面对一个人时,竟然想到了“以后”,这样遥远而温暖的词。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这边倒是一个玩得开心,一个气得冒烟了,然而一直站在黎唯哲身后的林烟,此时此刻却是脸色雪白,唇瓣上下哆嗦,只想替自己反驳一句,我哪里厉害。

哪里有你,和你的新欢厉害。

“哦,对了,”忽然间黎唯哲像是想到什么,又再慢吞吞地补充了句,“顺便帮我告诉贺均,他以后也不用再来了。至于礼物,我会派人送到他们贺家去的。”

……

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却又一瞬间坠入深渊的强烈失重感,让僵站原地的林烟产生了大概有整整半分钟的晕眩。他不愿承认那一句“哦,对了”,竟然让他的内心燃起了一抹,如同舞台小丑一样,那般可笑而又可怜的,所谓的希望。

最后,等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林烟,也总算是认了命了。他终于舍得迈开自己那一双已经颤抖到几乎痉挛的双腿,一步一步,虽然痛苦,但却毅然决然地,倒退着走回。只是每一次的抬起和落下,整个脚趾脚掌脚后跟,伴随着尖锐摩擦的剧痛,全都在他的耳膜边咆哮地告诉他,你看,你又离你最最喜欢的黎唯哲,远了那么,那么多。

这种不是自己想要走的,而是被自己喜欢的人强迫着必须走完的退路,不禁给了林烟一种错觉:一旦抵达脚下的末路,也就是你俩纠缠的尽头。你再也看不见他,再也留不住他,再也不能,生存在属于他的世界。共同有过的美好曾经正在离你们越来越远,而互无照面的可怕未来却正在以光速逼迫。

嗯……这样一说,好像连眼前原本清晰可见的高大背影,都忽然变得遥远模糊了起来。抓不住的虚幻,让他胆颤恐慌。

林烟想,大概这就会是他这辈子所曾走过的,以及将要走过的,最最艰难的那一条路了吧。旁人无法理解,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无非也就只是这么零星散乱的几小步罢了。行走间五脏六腑清晰可辨的撕扯感让林烟恍惚弯起眼睛笑了笑,想起小说里常常引用的那一个句子,什么……【两条腿好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呵,原来,还真不只是写书人随口编造,无病呻吟的夸张。

后背忽然咚一声抵住了坚硬如铁的门框,冰冷的感觉沿顺着接触的肌肤,像一条条吐着红信的毒舌,一寸一寸,迅速地爬满了整节脊柱。如此之快便已经退到尽头的事实,让林烟无比悲哀地发现,就刚才这么短短的一路,加上现在不过几次转瞬即逝的眨眼功夫,竟然就已经足够让他将这三年多里,自己与黎唯哲相处情景的点点滴滴,都尽数回忆个遍了。

在众人面前无话可说;而在私人空间里,他们俩除了做爱,就是做爱,还是做爱。

看来黎唯哲是对的。林烟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涸皴裂的苍白唇瓣,微微垂下眼皮黯然心想。其实他们俩之间,真的没有任何往事可言。

更别提其他,更别提感情。

……太疼了,这种结果。

“林烟。”

一声犹似叹息的声音缓缓在安静的房间次第炸开,每一个渺小细微的音节之间,却仿佛蕴藏有惊人致命的破坏力,危险沿着导火索,嘶嘶吐着肉眼不可见的血色火光,疯狂朝着林烟的方向一头扎去。

“和你在一起很舒服是真的。”

“但是,我腻了,也是真的。”

嗯?这是黎唯哲在说话吗?他在……说什么?一直沉浸在感伤缅怀里的林烟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他只是隐约感觉到,耳边似乎有一个遥远熟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忽然就这么哢哢哢地嘹亮了起来。那声音艰涩暗哑,如同过时淘汰的老旧留声机,而且还是坏了一半的那一种。林烟茫然地转了转眼珠子,对准焦距看向面前模糊不清的人影,张开嘴刚想问一句“什么”,却又被对方更加冻结的冷漠,给粗暴地打断了。

“……别逼我在最后讨厌你,林烟。”

很简洁的话。这一次,林烟听懂了。

于是他终于从锥心剧痛的自我冥想中,被狠狠拉回了,加倍痛楚的现实深处。回想起来,在这短暂的十几分钟里,黎唯哲的拒绝真是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在他面前铺陈展开,然而他居然挺到现在都还留在房间没有离开……呵,林烟不禁苦笑了下,无法想象自己居然也变成这么皮糙肉厚,死不要脸的人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如今棺材也进了黄河也淌了,该做什么,他比谁都心里有数。知道想要黎唯哲再回头看他一眼——这种妄想实在无异于痴人说梦,林烟心里一酸,但仍然不肯甘心地,用曾经黎唯哲难得表扬过几次的,一种非常可爱娇媚的糯糯嗓音,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那……那我走了……”

“现在滚出去,关上门,然后照我刚刚说的,把客厅里的人全都赶走。”黎唯哲毫不留情的逐客令,表明他现在已经完全不想再跟林烟纠缠下去,“……还有,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林烟并不知道,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黎唯哲是眯起了眼睛的。他一般只有在两种情况才会露出这样邪肆危险的表情。一是对某个人充满了兴趣,二是在濒临发怒的边缘。而很明显,对于此时的林烟来说,眼前的状况,绝不会是属于第一种。

事实上这句话的高潮,最后那一个发嗲卖萌的“哦”,林烟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呢。

开门后退关门。一直认为难以完成的任务,此刻被他在一瞬间一气呵成。其实站在房间外的林烟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好像根本没有依靠身体和力气,就只凭着脑海中,那一个久久燃烧不灭的信念——别逼黎唯哲在最后讨厌你,林烟。

虚汗涔涔的额头重重抵在门背上,触感还是和刚刚一样,又硬又冷。看来无论是在门里还是门外,都不再有任何区别:他确实已经被黎唯哲的世界,远远,远远地隔开。就像丢垃圾一样地,被扔掉了。

轻微喘息了几口,没时间去咀嚼消化这个事实,林烟便逐渐感觉到身后的静默蔓延如潮,一层一层,翻涌着席卷压来。哎……他烦恶地皱了皱眉,心想果然,自己还有一场恶仗没有打完。

林烟慢慢转过身,果不其然看见贺均带着一种,“哈哈,看来你也被收拾得很惨嘛”的恶心笑容,缓步站起身走上前。显然,是逮着机会想要狠狠羞辱自己一番。

可是他竟忽然平静了下来,忽然地就。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明明刚刚还严重到就快要淹没灭顶的巨大痛苦,如今却渐渐被眼前愈来愈放大的贺均的脸,给一点一点地,掩盖,和代替掉了。

原来他毕竟还是林烟。还是那个,从来都只有被人求着喜欢的份儿,仅仅只在黎唯哲的面前才会失态软弱放下身段的,目中无人的林烟。就算他现的的确确是被黎唯哲给甩了,但那也不代表就连贺均这种不入流的货色,都可以来随便地开他的玩笑。更别说羞辱。

那简直想都不要想。

“哈,林烟,怎么样啊?我看你也不怎么样嘛,被赶出来了是不是……”

其实这个时候贺均还没有完全走到林烟面前,据目测,起码都还离有三步多远。但是林烟已经毫不客气地偏过头侧身躲开了他,一脸冷淡的表情里像是隐忍着巨大的嫌恶。他这副样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贺均全身散发臭气呢。

贺均登时就被哽了一下,整个人又是气又是窘,怒得脸更绿了。如果不是因为黎唯哲在房间里他不敢发出噪音的话,贺均现在一定已经狠狠挥拳揍上去和林烟开打了!

忍耐了一阵儿,眼看林烟就要走过他的身边,贺均扭曲着表情,咬牙切齿地低声咆哮:“想逃吗?林烟你个贱人,你……”

“逃?呵,黎唯哲叫你滚,贺均。”

林烟啪一声打掉贺均伸过来的右手,冷冷地扔下这么一句。然后也不顾对方瞬间僵硬的表情,一边从容不迫地大踏步往门外走,一边又朝着客厅里同样呆愣的众人轻飘飘扔下一句。

“叫你们都滚。”

后来客厅里的状况究竟是怎样林烟就不知道了。他只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一个人站在电梯里缓缓向下的时候,他才终于放松下来。

刚刚那群人……估计现在有一部分正在疯狂崇拜他吧。呵呵,可要是让他们知道,其实他只是害怕自己会突然一个忍不住流出泪来,所以才走得这么快的话,他们估计会抽疯过去吧。哎,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那还真是丢脸之至了。

因为,黎唯哲让滚的人里……也有他林烟啊。

电梯加速朝下,林烟低头俯瞰过去,原本一览无余的全城在他的视线里逐渐变窄变小,最终,只退缩成了眼前一栋平凡无奇的灰色写字楼。是巧合吗?这种从顶端坠落谷底,一切都在倒退旋转,怎么努力去抓却也始终抓不住的,无能为力的流失感。而再抬头,强烈的光线刺得林烟难以睁开眼睛,刺痛让泪水在这个时候,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流下来。

他终于可以哭。因为他可以说,他只是被阳光,灼伤了眼睛。

黎唯哲嘴角边挂着跃跃欲试的兴奋笑意,和庄景玉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许久。后来庄景玉实在是被他盯得全身冷汗内心发毛,在坚持了一阵之后,便异常羞愤地别过了头去,心里碎碎念安慰自己,这不算当逃兵,是黎唯哲那个人脸皮太厚!不过,他的头虽然是转过去了,但只要一有机会,庄景玉仍然要不肯死心地扭动几下,渴望挣脱束缚。

黎唯哲只对庄景玉说了一遍“好了别费劲儿了,没用的”,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声劝告过他。一来是知道像庄景玉这么执拗的人根本不会好心听他的劝,二来嘛,他倒也觉得,像庄景玉这样费尽心机想要逃出他的手掌心,但是做得又分明全是无用功的窘迫样子,实在是别扭得……相当可爱啊。

“嗯……好了。”

忽然黎唯哲耳尖一动,明明刚刚还只保持在嘴角边那一小块地方的薄弱笑容,突然就像春风拂过冰冻的大地那样,很快就染满了一整张脸。然而庄景玉不想表现出自己很愿意主动搭理他的没骨气样,所以他只是微微斜过来了一点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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