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月无言,只是抬起手腕,轻轻地抚弄少年额发。“你知道,母亲还未……时,也常常这样对我。如果不是王,也不会这样!
我曾经百般要刺杀王,都因为父亲,无法得手。后来王像是凭空一样消失了,只知道他早年娶妻,育有一子,父亲大怒,命人
弄死这个孩子。不过失手了。那个孩子,就是你……“
“我的生母呢?”
“也许是以为你真的去了,所以自尽了。”
“整个黑水国都是你们王府的,又何必辛辛苦苦追杀我。”沐月放下手,笑开了。
“从头到尾,想要追杀你的是我。我父亲在王离开时候,心中大痛,于是爱屋及乌只想保护你,然后接你回来即位。”
“……”
“真正危险的是中原的皇太后,她以为我父亲意图谋反,想要勾结黑水的势力,便找到我,抖出了你的身份。如果不是她,我
也不知道,原来当年没死成的小侄子是你。”
“这个女人……”为什么。
“中原现今的皇帝不是她的亲儿,当然也不可能真心实意地疼他。她只爱自己那个呆傻的儿子,一心想让亲子登基,只可惜赵
圭贤颇得民心,要扳倒他一点也不容易。于是皇太后便找到我们……哦,这个你也可以去问你身边的崔允植,他比我还要清楚
……”
“……”沐月莫名地不安起来。
“你大可放心,我已经……”少年扬起受伤的手,“我已经不想杀你了……”
“为什么?”
“我娘曾说过,黑水的王,是狐妖诞下的,是妖怪,是恶魔。你,身上也流着狐妖的血,也是妖怪,所以当年父亲才没能弄死
你。”放下扎着巾帕的手,“只是现在看来,不过是长得俊俏的人罢了。我也没有替天行道的必要。”金幽想说的是,其实因
为自己父亲的原因,沐月也受了太多的苦。沐月的母亲,也因此而……他生来便有父母,比起沐月,万幸之至。只是当年被仇
恨蒙蔽了眼,一心只想报仇,却忘记了到底谁该恨谁多一点。
“那么,你的要求呢?”
“你,哈普都沐月,欠我一个吻……”小鬼转头对沐月一笑,邪佞无比。
沐月瞪着笑得身子乱颤的金幽,一路走到楼道尽头,才扑哧地笑了出来。诶,这小孩摆了一道呢。
原来自己,是狐妖啊……转身靠上栏杆,方才楼下花园里的师父和珂沁已经笑成一团了,已不是适才剑拔弩张的模样。
却似乎没发现,背后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眼神深邃悠远。
刚才金幽在场,气息混杂感觉也不是那么明显。少年一离开,这种故意隐匿的呼吸方式就更加明显了。尤其是现如今带着凝重
杀气的气息。
“你想对那个孩子下手的话,我不会原谅你的。”沐月眯起眼睛,眉峰也皱起了。
“他话太多了。”
“你指的难道是他提到你的部分?”沐月禁不住苦笑,“各为其主的事情,和我无关。你想要利用我是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但是那个孩子,你不能碰。”
“我利用你不是一早就知道的事么?”按住栏杆的手用劲,木材像是腐朽了一样,这段碎成碎屑。“所以你才躲着我,正眼都
没给我不是么?”
“……”沐月向前走了一步,更加靠近崔允植,近乎平视,“你知道吗?出关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不安。嫁衣让人丧失
过去的记忆,但是那份安心的感觉不会变。就像我一眼认出了师父,也认出了珂沁。但是你,总让我觉得残忍。”
“……”
“其实遇见金幽的第一天,你就想下手了,不是吗?明明知道那个孩子伤不了我,你还是会下手的。因为比害怕,他透露什么
,让我对你设防。你根本就不像个朋友。如果只是顺便利用我的身份,达成你的目标,我毫无怨言,但是你一心只有高句丽,
对珂沁下手,让他成为官妓。然后是我,你一路跟着我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一早你便对我设防了,不是么?”崔允植苦笑着放开手心最后一点木屑,渣滓扎进掌心还是会疼,留下深浅不一的血痕。沐
月啊,你太残忍,其实我也担心这么善良的你,会被那个孩子面容的家伙伤害。
你这一辈子,不是都赔在孩子气的家伙身上吗?到现在还不明白。
“是啊,一开始,就忍不住对你设防了。”沐月一声叹息,你的眼神太直白,我怎么能不对你设防。
“有些事,不是想改变就能够改变的。我有我的人生,高句丽的宿命就是我的宿命……”可是我爱你,“为了我的国家①,我
会牺牲一切,甚至是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但是你却不一样,为了你,我同样至死方休,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可以开始
最初的计划了。“所以,我不希望你恨我。”
“我不恨你,我只是害怕你而已。”害怕,这个词对现在的沐月来说,有些可笑。不过只是外表强大,内心总是很不安的。只
是沐月那时候还不能理解,沐月对崔允植的害怕,不是因为崔允植本身,而是因为他预言了崔允植最后决绝的离别。
“你还爱着那个人吗?”崔宰相喜欢明知故问。
“该忘的全都忘了,你说的是谁?”沐月却喜欢口是心非。
崔允植像往常一样笑,“你明明不能忘的。”就像你明明是爱着的。“不要对谁都那么好,会让人误解的。”就像你对金基范
一样。也不要在谁身上找那个人的影子。求求你,不要再让我误解了。
原来,崔允植什么都知道。自己既想亲近他,又害怕他,因为崔允植的身上,那股王的霸气和赵苍辽几乎一样。
崔允植,猜对了。
“难道,你就不能把我当成崔允植么?”就算不能爱我,也不要对我心怀戒备。
“你不就是崔允植么?”沐月要摔开崔允植抓住自己的手,面无表情。总是这样,一到局面无法收拾的时候,就假装什么都不
在意。
“我不会碰金幽的,你什么的谁我都不会碰!”崔允植松开手,因为,我是爱你的。可惜这句话,永远都不能说出口。我怕你
,会逃开,我就再也不能见到你了。谁能想到,雷厉风行的崔允植,竟然爱得这样卑微,这样小心翼翼。
“这样最好。”沐月要离开。
突然被什么东西冲撞了一下,嘴唇被柔软地覆盖狠狠地汲取。
混蛋!崔允植竟然……手腕被扼住,不是不能用内力震开崔允植,只是他靠自己太近,崔允植说不定会死。
沐月用力踩他的脚,他没有挣扎,只专注着沐月的唇……然后轻轻的放开。
“这样就扯平了。”崔允植退开,眯着眼睛笑着,人畜无害。
沐月站在原地傻傻地看他转身进房。却没看见崔允植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这样就好,和你了断了,我就不用再这么瞻前顾后了。
第七章
金幽说,让沐月回到黑水靺鞨去,那个国家是沐月的,老王爷扛着一国的重担想必也累了。
誓辛猛地站到金幽和沐月之间,“不行,万一你们设下陷阱……”
“沐月,不要去!”珂沁护雏一样把沐月揽进怀里。
“我不会去的,根本就没人能够证明我是黑水靺鞨的王子,而且现在挺好的。”轻轻挣开来,然后站到一边。
“没错,我们月月才不会离开我!”誓辛八爪鱼一样地贴上来。
“那好吧,”金幽只好摊手,“不过你还记得对我的承诺吧。”
沐月哑然,他说的是那个吻。
“好吧。”拉着金幽,避开誓辛和珂沁,然后闭上眼睛。金幽只是踮起脚尖,在沐月的脸侧划过,沐月突然脸色大变。
誓辛和珂沁在远处,根本就看不到什么异常。
只因为金幽在耳边的一句话,“如果皇太后和高句丽联合,赵苍辽就必死无疑。”金幽的话外音是,只要黑水靺鞨插手,又另
当别论了。
金幽把沐月留在原地,自顾自地带着大队人马走出客栈。
崔允植在了断之后,已经离开的沐月他们,没有和谁道别。誓辛和珂沁不明就里,沐月只是摇头。现在,不知道崔允植的行踪
,高句丽的消息也就像断了音信一样。
“金幽,等等!”
沐月想到什么,挥掉珂沁拉住自己的手,飞奔到金幽的跟前。
“我跟你们回去。”绝对不是因为赵苍辽。
“那么沐月,也请你相信我,我说过不杀你,便不会再碰你一根汗毛。”看了一眼沐月背后的两个男人,金幽知道,看重沐月
的,不仅仅只有自己。
崔允植离开的第三天,沐月三人混在金幽的随从队伍中光明正大地开往黑水郡。珂沁照样给沐月弄上一副人血面具,誓辛却嫌
恶地拒绝了。普通的面具多少显得木讷。不过混在一大行人里,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金幽看见忽然变了样的沐月,先是大惊,而后又像往常一样笑开了。沐月说的没错,金幽这双眼睛,确实适合笑。孩子,本不
需要这么冷漠的表情。
“好一个隐姓埋名,那么我该改称你什么?”少年坐在马上,拍了一下牵着马有着一副普通面容的年轻人。
“沐夜。”男人弯起嘴角浅浅地笑,明眸皓齿依然倾国倾城。
沐夜曾经看过崔允植摆在案上的疆域图。只知道黑水郡珂沁原的东北方向,看起来并不近,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不过因为有了金幽的庇护,太后的人马未曾骚扰他们,甚至出入边界的时候,也因为金幽的令牌而平安无事。只不过徒步走了
两天,誓辛立马叫停,摘下面具扮成女子坐进官轿里。
这个师父向来任性妄为,沐夜只能一笑而过。珂沁却担心一路过分招摇,曝露了行径。
“我这个年纪,要是没有王妃不是更引人注目么?”金幽摆摆手,“中原的皇帝十六就开始纳妃了。”
这么一想也是,偏却誓辛从轿中探出脑袋对着珂沁做鬼脸,两个人又叫嚣起来。誓辛硬是要摘了珂沁的面具让他扮侍妾,珂沁
就是死活不答应。
“珂沁,一路上都是爷们没人照顾王妃不是奇怪?”沐月纯粹就是想欺负珂沁,一般人倒不会在意这些的。
“……”听沐夜说的有理,珂沁不得不屈从,誓辛在轿中笑得极没形象。
“一般侍妾不是两人么?”少年坐在马上不依不饶。
“你休想!”沐夜一口回绝,要看自己女装下辈子吧。扯了一下马嚼子,马儿受了惊把上面的金幽颠了下。少年冷不防吓了跳
,看着沐月走到前去,背对着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本想用叔叔身份来压制沐夜的,但是这家伙脸皮薄,惹怒了他自己还不晓得怎么收拾,还不如速速带回黑水即位。
可惜这般游山玩水的走法,也许要走到明年。于是出了几个主要的关卡,沐夜四人决定轻装上阵快马加鞭,专走羊肠小道直奔
黑水。其余随从扮成客旅随后跟上。因此,四人即便是碰上匪寇也总比碰上官兵强。
换乘五匹马,历经一个半月不眠不休地赶路,四人终于到了黑水境内。放眼望去,一派异国风光。
“休息一下,等下就可以由大路直通王府了。”金幽给沐夜斟了茶,格外体贴。
依然是一副王妃模样的誓辛“咳”的一声提醒小王爷来巴结爱妃,珂沁则熟视无睹自取了茶水自斟自饮。
沐夜一脸好笑地绕过珂沁取了茶壶给师父斟满,双手奉上,给誓辛做足了面子。爱徒巴结,誓辛当然捧来一饮而尽,伸出爪子
由上而下蹂躏徒弟的脸颊。然后怨嗟为何带上面具,为何赶走了一匹狼又来了两匹狼芸芸。
“报!”才到境内,就有小兵前来禀报。
“说!”想必是方才入关的时候看见了自己令牌于是遂去报告了老王爷。
“王爷下令,小王爷一旦入境,即刻带回王府。”
原来父亲知道自己出城,担心王子的性命,打算把自己软禁起来,“你大可派人跟着我,然后禀报王爷就说小王迎了几个客人
回来。”
“是!”小兵对身边的人吩咐几句,又快马扬鞭不见踪影。
沐夜在一旁看的真切,还是多问了一句“怎么?”
“老家伙怕我伤了你。”金幽苦笑了一声,把杯中茶一饮而尽。
自己父亲,未曾把自己放在心里。只有那个人,和那个人的孩子。
不过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望了一眼平凡打扮的沐夜,苦涩难当。
黑水国坤泽五十一年,摄政王将王权全权交由坤泽王独一血脉哈普都沐月,结束了二十余年来黑水国没有国王的境地,改国号
艮淇。摄政王并要求退下摄政一职,请求新任国王赋自己亲生儿子哈普都金幽辅政大臣一职,恩准。
坤泽王少时育有一子,却被奸人掠走,至爱的王后也因悲伤过度,红颜早逝。坤泽王接受不了打击,于是抛弃国家,至今未能
寻到。而老摄政王掌权二十余年,未有篡权之心,在民间颇有威望,又因治理国家得当,颇得民心,受人尊敬。
比起一个初出茅庐,并且不知是否是真正王家血脉的沐月,百姓们更加希望有老摄政王执政,而不是一个从中原来的小毛孩。
说不定这个中原来的人,说不定是奸细,是来让这个才渐渐从氏族部落发展成国家的黑水由上而下土崩瓦解的奸人。
子民有崇敬的天神,也有信赖的图腾,他们更加希望国王能给国家带来雨露丰收,让湖泽有渔。而这些沐月长珂沁原,不能完
全的理解。
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能退缩了。他不能相信老摄政王,也不能相信金幽,他只相信自己。在那个人遭遇不测的时候,至少
不会落井下石。到这样一个地步,沐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他。
赵苍辽,这个名字爱到深处,非但不能转薄,反而分分秒秒侵蚀着自己。
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而是那激起的民怨,该如何解决?
沐尚书,收养自己的男人曾经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是不平缓民心,国家的根基不稳,王不能王,国不是国。王善民富
,才是王国的根本。
但是沐月即位的时候,似乎是算错了时辰,错过了良机。
在百姓惊愕的表情下,小王爷金幽带回了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并且称他为坤泽王真正的血脉,是坤泽王的嫡子。于是摄
政王让权,沐月不日即位。即位当日晚上,黑水国竟然开始下起百年不遇的大雨,河堤被冲垮,而位于河海交接的地方,竟然
海水倒灌。百姓开辟的鱼塘被生生冲毁,种植的水稻小麦在被海水倒灌成盐碱地的土壤里无法生存,干枯死亡。
就算是跟随尚书父亲学习了这么多执政的道理,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也只能错愕。
大臣里都是些老臣子,就算摄政王不是被逼着下台,他们也不希望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爬到自己的头上来。于是即便由能解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