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贤宗的禁脔,心一横,便想咬舌自尽。
赫连贤宗立即觉察,面色微沈,猛地一推——
云锦书整个人飞跌出去,倒在床上,头晕目眩间听见赫连贤宗冷酷地道:“你别想摆脱朕。你敢伤自己分毫,朕就命人去捉拿
你那义兄封君平,将他千刀万剐。”
深知赫连贤宗绝非虚言恐吓,云锦书浑身轻颤,悲伤的感觉突然汹涌如潮水,淹没了他。
他前世到底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以致今生竟连求死也不能。
赫连贤宗见云锦书趴卧床上不再挣扎言语,知道自己的威胁生了效,他满意地走过去坐在床沿,伸手轻抚云锦书的长发。
和画中男子的头发长度相仿,发尾梢却已枯黄,赫连贤宗不由略皱起眉头。这个云锦书,如今还跟他心目中那人的风华相去甚
远,势必好好调理一番才行。
他缓慢把玩着掌心的发丝,微笑道:“只要你肯安心留下来,想要什么,朕都能为你办到。”
赫连贤宗说得再动听,云锦书只觉背脊一阵阵发寒,像有条毒蛇沿着他脊柱在爬。他根本不敢转身面对赫连贤宗,所以并不知
道男人虽然在和他说话,目光却凝视着画中人。
“你父亲当年是名满京城的王孙公子,诗赋风流,剑术更出神入化。朕的母后和他的娘亲是亲姐妹。他和朕,又是同年生,自
小玩到大,伴朕读书,陪朕学武……朕本以为,他会永远陪伴在朕身边,可是朕刚登基那年,他和朕离京巡查民情,途中救了
个孤女后,他却开始变了。不再和朕把酒夜话,也不再关心朕,整天像中了邪,只知道和那女子厮混。朕不想看到他变成那样
,就派人暗中去调查那女子来历,结果果然不出朕所料,那女子并非普通人,而是江湖人称媚狐的妖女,最善迷魂摄心之术。
”
他俊朗的面容掠过阴影,眼神也流露出痛楚,缄默片刻才续道:“朕知道,你父亲肯定是被那妖女用邪术迷惑了本性,便决定
杀了那妖女。但那时他已经彻底迷上那妖女,不惜与朕反目成仇,刺伤朕,带那妖女逃亡。朕派出的人寻找了整整一年,终于
找到了他。”
被带到赫连贤宗面前的男人,镣铐加身,容色憔悴,却还是和赫连贤宗记忆中一样俊美,然而男人眼内,再也看不到一点点的
感情,只有刺骨的冷漠。
押送云清寒回京的侍卫还抱上个刚出生尚未满月的婴儿。孩子的母亲,已在和侍卫们打斗之际身中数刀,永远离开了人世。
赫连贤宗完全明白云清寒有多恨他,就像他恨那个夺走了云清寒的妖女。下令侍卫追捕之时,他便告诉侍卫,将妖女格杀勿论
。他唯独没想到,云清寒竟已有了孩子。
斩草除根,是赫连贤宗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但转瞬,他又改变了主意,叫侍卫把婴儿抱了下去。
“想保住他的命,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他微笑着伸出手,轻抚云清寒面庞。
男人眼底骤然划过丝厌恶神色,却没有闪避,只是冷冷地看着赫连贤宗。纵使在赫连贤宗进入时,男人的表情也没多大变化。
疯狂的人,只有赫连贤宗。他用力在这个背叛自己的男人体内驰骋撞击,用力在云清寒身上留下无数齿痕,仿佛不如此,不足
以宣泄自己积累已久的欲望。
一生之中,他从没像那晚激狂过,也想云清寒跟他同样动情,甚至学着后宫那些女人为他所做的,百般挑逗云清寒,可自始至
终,云清寒都僵硬得似具尸体。
第8章
他不甘心。之后的数月,他将云清寒囚禁深宫,每天退朝之后便和云清寒厮守在一起,千方百计讨好云清寒,试图唤起对方昔
日旧情。
知道云清寒爱剑,他命人四处广搜名剑,挂满了云清寒居处的墙壁。看到云清寒面对名剑露出丝久违的微笑,赫连贤宗只觉心
头那份欢喜,比他登基之时更为强烈。
他以为云清寒开始回心转意,加倍地殷勤,甚至让后宫中素以厨艺见长的楚妃,也是他最宠爱的妃子,亲自伺候云清寒饮食起
居。
宫里朝中,流言四起。诸家大臣联名上奏要他放逐云清寒,以清君侧。赫连贤宗一口气连杀了七名重臣,从此再没有人敢有非
议。
他登基后极力营造的仁德明君形象也因此轰然坍塌。赫连贤宗并不在意,被天下人骂为暴君,反而更坚定了他回护云清寒的决
心。
势成骑虎,他若在百官面前退却,云清寒只有死路一条。
风声似乎也传到了云清寒那里。男人对他的态度,终于有了丁点变化,不再像最初那样冷若冰霜。即便依然不肯开口回应赫连
贤宗只字片言,赫连贤宗仍甘之如饴。
然而有一天他提前下了早朝,赶去云清寒居处,竟意外看见云清寒正和楚妃相谈甚欢。云清寒脸上,还挂着一抹温柔笑意。
那瞬间,赫连贤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他震怒地命人将楚妃架回了宫,转身,瞪着云清寒,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
些什么。
“为什么你宁愿对那些女人笑,就是不愿意正眼看我?!”这一刻,他完全抛开了帝王高高在上的面具,代之满脸的嫉妒。
明明,他才是和云清寒自幼相伴到大的人……
“你难道忘了你曾经说过会永远陪着我,辅佐我的吗?云清寒!你回答我!”
那是云清寒在赫连贤宗登基前夕对他说过的话,赫连贤宗从无一日淡忘过,愤而扯开衣襟,露出胸口那道深深的伤疤,嘶声质
问云清寒:“为了个认识几天的女人,你就狠心这样对待我?”
云清寒似是无颜面对那伤痕,扭过了头,隔了很久才低声道:“贤宗,过去的事,你我都不要再提了。”
那是云清寒被擒获以来,第一次开口和赫连贤宗说话。惊喜如浪涛,压过了一切,赫连贤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抓住云
清寒的双肩,颤抖着道:“你终于肯对我说话了。”
被他硬转过身来的男人眼角隐现泪光,令赫连贤宗一下子又紧张起来。追问之下,云清寒终是轻声哀求:“贤宗,我想见见孩
子。”
赫连贤宗神情顿冷。那个孩子,是云清寒和那妖女之间永远也斩不断的羁绊。他紧抿着嘴,万分不愿答应,可看到云清寒眼底
最深的哀伤,赫连贤宗最后还是让人把孩子抱了来。
云清寒抱着孩子,那种欣喜若狂的表情,赫连贤宗前所未见。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一开始,就不该把孩子从云清寒身边夺走
。
“从今天起,孩子就留在你这里吧。”现在再弥补,兴许还来得及。
云清寒果然如赫连贤宗预料般惊喜万分。当晚,甚至主动挽留赫连贤宗留宿。
那个夜晚,赫连贤宗至死也忘不了。
他在云清寒火热紧窒的体内,攀上了极乐巅峰,然而还没等他从灭顶的快感中回过神,云清寒一剑,狠狠贯穿了他的胸膛,也
将他推入悲痛欲绝的深渊。
“为,为什么?”他一手死命捂着血如泉涌的伤口,挣扎着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抓住云清寒,却始终够不着。
“你害死了我的爱妻,该死。”云清寒面无表情跨下床,冷冷地,淡淡地撇了他最后一眼,然后穿起衣服,抱着孩子飘然而去
。
那一剑,令赫连贤宗整整在病榻上昏睡三个日夜,才从鬼门关返回。
睁开眼后第一件事,便是下令举国缉拿云清寒父子。
不久,派出的宫中高手带回了噩耗。追捕云清寒至黄河边,云清寒见脱困无望,挥剑自刎,尸体堕入了黄河,转眼就被汹涌奔
流的滔滔河水冲得无影无踪。
那个孩子,却并未与云清寒在一起,显然早被云清寒藏在了别处。
赫连贤宗听完众人禀告,沉默良久后,背对众人大笑,泪亦湿透衣襟。那个男人,宁死,也不爱他。
宫里所有的人,那天都听到赫连贤宗在不停地狂笑。每个人均提心吊胆,以为皇帝失心疯了。但翌日,赫连贤宗一脸平静出现
在众人面前,上朝,听政,一如往常。
他从此没再提起过云清寒这个名字,也没再踏足云清寒曾经住过的那座宫殿。
群臣无不欣慰,以为皇帝终于清醒了。只有最接近赫连贤宗的人,才知道赫连贤宗根本没有放下云清寒。
他亲手绘了云清寒的画像,藏进了寝宫的地下密室。云清寒是他的,即便死了,他也不会再把云清寒让给任何人。
宫中的人都看到赫连贤宗日渐沉静,暗中都庆幸云清寒死得好。只有楚妃,在得知云清寒死讯后,为那个曾和自己含笑相谈过
的男子落下几滴眼泪。
她没想到,她的戚容,尽落在赫连贤宗眼里,为她自己埋下了杀身之祸。
在得知楚妃有了身孕后,赫连贤宗的猜忌也到了顶峰。
“你肚里的,真的是朕的龙种?还是云清寒的?”
满腔沉浸在怀孕喜悦中的楚妃做梦也想不到,赫连贤宗会问出这样一句,面色惨变,叫屈哭泣。然而妒火中烧的赫连贤宗根本
听不进任何辩解,将楚妃打入冷宫。
楚妃的父亲,是炙手可热的琅环老郡王,力挺爱女清白。与楚家有隙的大臣们则把此事视为扳倒楚家势力的绝好机会,纷纷落
井下石。更有往日与楚妃争宠落败的妃嫔,处心积虑欲借机置楚妃于死地。
那年隆冬,一声婴儿啼哭打破了冷宫寂静。与此同时,几个曾在云清寒居处洒扫的仆役也被押到赫连贤宗脚边,一同献上的,
还有张按了那几人手印的供词,众口一辞,咬定楚妃不守妇道,与云清寒有私情。
赫连贤宗怒吼着,挥剑斩死那几个仆役,看着剑尖滴落的血珠,目光冷绝。
楚妃紧抱着刚出生的男婴,还在期待这个小生命的诞生,或许能让赫连贤宗心软,放他们母子出冷宫,可闯入冷宫的一小队侍
卫将她那点希望彻底粉碎。
赫连贤宗赐下三尺白绫,命她自缢,还命侍卫将婴儿当场溺死。
女人疯了,抱着婴儿尖叫,不许任何人近身,但一个柔弱女流终究不是侍卫们的对手。一个侍卫手持白绫,从背后勒住了她的
脖子,另一人抢了婴儿,就往冷宫外的池塘跑。
三尺白绫,硬生生绞死了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楚妃倒地时,双睛怒突,血流满面。
侍卫们也有些不忍,唏嘘一阵,才想起抢了婴儿的那个侍卫仍没有回来。众人冲到冷宫外,却见夜色如墨,哪里还有那人行踪
。
众人无奈,带着楚妃的尸体回去复命。赫连贤宗听说婴儿被人救走,更是震怒,下旨要揪出那孽种。然而那个婴儿和那侍卫,
却像石沈大海,从此杳无音信。
琅环老郡王听闻楚妃死讯,冲上金殿大哭三声,自此称病,不再上京。
花开,花又落。春去,春又回。
赫连贤宗身边,有了更多解语生香的美人,膝下,也有了皇子公主。
楚妃和那个婴儿,渐渐地,也被记忆尘封。只有在宫宴上,一行年幼儿女鱼贯上前向赫连贤宗敬酒时,赫连贤宗偶尔才会恍惚
想起,若非楚妃不贞与人私通,排在第一个的,本该是楚妃所生的孩子。
岁月如水逝,当初的嫉恨已然淡了许多,留在赫连贤宗脑海里的,反而是楚妃生前的娇嗔颦笑,鲜活美丽。
毕竟在云清寒弃他而去的那一年内,是楚妃,日日陪伴他身畔,柔声细语为他排遣了无穷寂寞失落。
他事后,不是没怀疑过那供词的真伪,然楚妃已死,再重翻旧案,也无法令死者复生,只会再度揭开他心底的疤痕。
若是冤案,他愧对楚妃母子,更将牵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若非冤案,再一次在天下人大失帝王与丈夫的颜面。
赫连贤宗曾想过,就让光阴掩盖掉一切假假真真,但终究事与愿违。
五年前,他寄予厚望的太子围猎时意外堕马,从此卧床不起,成了废人。赫连贤宗深受打击,消沉了颇久,后来在琅环老郡王
力谏下,微服离京巡游,一解愁绪。
飞鸿山庄,便是琅环老郡王为赫连贤宗安排的下榻处之一。
赫连贤宗至今仍记得那天秋高阳艳,他在庄中信步而行,被枫林里练剑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红枫似火,片片飞舞天穹。那身影矫若游龙,剑气如虹,腾跃挪移间气度逼人。遽然,那人似乎觉察到有人窥视,猛回头,凌
厉狭长的黑眸一直望进了赫连贤宗眼底。
看清赫连贤宗容貌的刹那,那人面现怒意,扭头就走。
赫连贤宗却仍震惊地伫立着——那年轻人的长相,竟与他青年时酷似。
“他是?……”他回头,问正朝他走来的琅环老郡王。
“他叫连冀,老臣的外孙。”老人平静地凝视赫连贤宗,后者却清楚看见老人眼瞳深处压抑已久的悲愤。“当年救走他的那个
侍卫,就是老臣的人。老臣只恨自己无能,明知爱女被诬陷,也救不了她。”
赫连贤宗无言以对。他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了琅环老郡王劝他出游的真实用心。无需老人明言,单凭连冀的容颜,已足够证明
一切。
那个一出生便遭他舍弃,根本无缘被录入皇籍的婴儿,长得比他任何一个皇子更像他。
嫉恨,果然会蒙住一个人的双眼。
赫连贤宗长长地吐气,允诺:“当年是朕错了。朕回京后,一定会还楚妃一个清白。”
琅环老郡王眼里突然滚下了泪,伏地用力叩首谢恩。
赫连贤宗却听到了从林外传来的一声冷笑,充满了讥嘲意味。
连冀的视线,就穿过飘飞的红枫,冰冷地注视着他。
赫连贤宗知道,连冀恨他。
“朕这些年来,一直盼着冀儿肯与朕相认,回京居住。如今冀儿他终于肯认祖归宗,这事,还得多谢你云锦书……”
赫连贤宗最终从追忆中回到现实,低下头,伸指摩挲着云锦书干涩的嘴唇,淡然笑:“不对。云锦书已经死了。今后,你就好
好当朕的云清寒。明白么?”
云锦书已被太多的意外夺去了思考能力,什么也回答不了。唯有等男人的手指慢慢从他脸上移走。
脚步声逐渐远去,终不可闻。
云锦书这才拖着铁链下床,仔细敲打四面墙壁,果然有一处是暗门。
案头上,留着个朱漆描金托盘,里面几碟饭菜尚有余温,还有壶清水,当是赫连贤宗之前带来的。
男人,是铁了心要将他终生幽禁于此罢。云锦书颓然倚靠墙壁,任绝望将自己吞噬。
第9章
密室里,无分昼夜,唯有宫灯烛焰常亮。云锦书无从得知具体的时辰,只能从赫连贤宗的到来,判断出又过了一天。
除了精致的食物,赫连贤宗还带来了伤药。
“这是宫里最好的金创药,涂上它,你原先的伤痕都能消掉。”赫连贤宗用手指蘸了药膏,慢慢替趴卧在床上的云锦书上药,
边微笑:“朕的清寒,身上怎么能有那么多难看的疤痕?”
云锦书忍受着男人的手指在他周身游走,没有出声,更没有反抗。
任何抗拒都改变不了他如今的处境。云锦书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经历了飞鸿山庄那段囚居的日子,整个人憔悴瘦弱,与画
像中的云清寒相差甚远。赫连贤宗一时半会间,只顾着将他改造成云清寒当年的模样,不至于对他起邪念。
可之后呢?做一辈子的替身禁脔?……云清寒背脊不由自主地泛起阵阵寒气,不敢再往下想。
在他背上抹药的手蓦然停了下来。“你在发抖?在害怕什么?”
赫连贤宗抓着云锦书的下颌逼他仰起头,打量着他,笑容越发温柔,瞧在云锦书眼里,却令他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