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先生——苏月河
苏月河  发于:2012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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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别人,只有我。”周末选择坦白,是够折腾的。

意料之中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夏白犹豫着问:“你们……”

“在一起。”

然后又过去了很久,周末没看夏白,但猜得到他心里那些翻江倒海,尽管他不表现在脸上。终于长吁一口气,夏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一些,“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末算了算日子,“去年,大概有半年了吧。”

“去酒店上班之后?”

“嗯,之后的之后。”

旁边的人静了静,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他问:“他是不是对你……”

“对我怎样?”还能怎样?欺骗?强迫?迷惑?就算乔曦是那种人,周末也不是那种笨蛋。

夏白盯着他,无可奈何的摇头,“周末,你以前不是这样。”

喝了一口咖啡,周末靠在自动贩卖机前说:“其实我也想过,如果我变成这样会怎样。”他翘了一下嘴角,不是笑,只是一种无所谓的姿态,“其实也没怎么样。”

不明白他怎么说得这么轻松,“你妈要是知道肯定得气炸了。”周妈一直是夏白不敢得罪的,尽管他们关系还不错,但他从来不敢触犯老太太的脾气。

“你是在说她么?”

夏白叹一口气,“对,我是在说我自己,”但他肯定没有周妈那个暴脾气,“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你根本不是……不是这种人。”他以前的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然后说厌倦了受不了了,就是一年多的时间,怎么就跟乔曦凑到一起去了。

对于这一点周末自己也是迷迷糊糊的,“大概,本来也不是那么确定吧。”他耸耸肩,“我从来没觉得你这样不好。”

也没有什么好啊,“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样。”

周末笑了,“我还能不知道你什么样?”都看了你十年了,你说我不了解你?“你是在气我变成同性恋,还是气我跟乔曦在一起?”

夏白愣了一下,张大了眼睛看周末。他们两个的目光撞在一起,周末坦坦荡荡,好像不是在问曾经跟乔曦在一起的夏白,但他的语气分明就是如此。夏白反而感到心虚,先转移开了视线,“我是气你跟乔曦在一起,”然后他接了一句,“而你却没告诉我。”

你也同样没告诉过我啊,周末搁心里苦笑,“如果你先知道了,到时候我妈就会说一定是你把我带坏了,她那个人你也知道,一生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肯定会有这个时候,但这跟你没有关系。”

“也许我不应该介绍你们认识。”当初他只是想难得他们同时居留于一个城市,乔曦在那个城市多一个朋友也方便,他相信周末不会歧视乔曦,但没想到会这样。

周末说:“就算我那个时候不认识他,以后也会去酒店应聘,他还是会在那里。”就好像是在等他一样,他们终究有一天会遇见。

“你确定真的要这样么?”

“嗯,”周末点头,不确定怎么会在这里,“昨天开始,更确定了。”

37.

“是么?”夏白的表情有点失落,好像突然间失去了两个朋友似的,心里空荡荡的感觉,“我知道我劝不了你,所以我祝福你。”他没资格说我不赞同你这样,尤其是在这件事上,好像他的任何举动都是出于一种自私。乔曦的事情早已轮不到他插手,就算他是为了周末,也不能再插手。

周末斜着眼睛看他,笑了笑,“我就是说你这样,没有什么不好。”接受着别人的宽容,也对一切保持宽容的态度,自己掌控着自己,大悲大喜,大彻大悟。

“我以前还羡慕你呢。”夏白苦笑一声。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的善良,开朗,羡慕你像阳光一样明亮而温柔,羡慕你有个健全的家庭,羡慕你美好的一切——夏白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笑,没有说到底羡慕他什么,也许他知道单纯的羡慕周末是周末,而他,永永远远也不能变成别人,只能是自己。

“你们在这啊。”乔爸从楼梯上走下来,跟他们招了招手,“我在楼上找了你们一圈,都累了一宿了,跟我回家休息一下吧。今天我做饭,尝尝我的手艺。”

“不,”夏白摇头,“我还想多活两年。”

乔爸敲他的头,在朋友面前也不知道给老头子留点面子,“我上次是糖放多了,这回肯定能做好。走,一起买菜去。”

夏白嘟囔,“都烧成炭了也能叫糖放多。”

周末不明状况,心合计是该上楼去找乔曦,还是该干嘛去就干嘛去,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去。正搁这犹豫着呢,乔爸过来拽他,“走走走,乔曦说你能砍价,今天就全靠你了。”

旁边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周末的眼神要是刀子,夏白现在就两半了。

最后乔爸拎着两条鱼,一边走一边跟他们两个讲以前他去菜市场买菜那些黑心老板都是怎么坑他的,就拿这条鱼来讲,要是他自己去怎么也得被人骗一半的钱,回去挨老太太骂不说,老太太还得拎回去跟人家理论,又吃亏又丢人。周末跟夏白在后面当苦力,提了一袋又一袋的东西负重而行,心合计就他买东西这个凶狠劲儿,人家不坑他坑谁。

三个男人回到家里,夏白悲惨的发现三个人基本都是不能自理型。乔爸兴致勃勃,总能研究出奇怪的东西来,缠着纱布的那位一看就是拿刀准出事的人,自己就更不用说了。看清楚局势后他决定珍惜生命,远离乔家,遂找借口遁走了。

乔爸穿着围裙老大的不乐意,从厨房追出来,只见夏白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小手一挥,“Bye~”

“唉——”乔爸眼看这个是拦不住了,只好把目标转向另一个,“小天儿你先坐着,一会儿就好。”说完就自己高高兴兴的钻进厨房,好像只要有一个人就足够他自己期待了。

周末站在沙发边,眼睛盯着紧闭的门缝,又回头看到乔爸在厨房里忙活着身影,放轻了脚步走到窗边,看到夏白在路口站着,望着路上飞驰的车子。过了很久他才招手,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停在他面前,他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子启动,开出了路口。

过了一会儿他将目光收回来环视屋内,乔家的装饰很古朴,看起来陈旧,跟老式房屋的设计相得益彰,但是整洁干净,充足的采光驱散了经年沉淀的沧桑与厚重,从窗户就能看到阳台上的花花草草,颜色柔柔的,鲜艳的,将整间房装点得生机勃勃。看起来很普通,在周末小时候这种矮小精致的洋楼很普遍,可是随着时代变化,高耸入云的大楼一座一座耸立起来的时候,这些充满回忆的建筑反而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房间里的摆设也很简单,墙壁上挂着一些字画,沙发闲的有些旧,铺着羊毛垫,老式的桌椅,茶几上摆着一套青花的茶具。周末有点意外,轻轻的笑了一下。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然后又是咣当一声,他吓了一跳,走过去一看,鱼搁地上活蹦乱跳的,旁边还扣着一个盆,满地水,乔爸正在捞鱼。终于把鱼摁住了,乔爸回头看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早知道就在市场让他们都处理好了。”

“……我来帮您吧。”周末考虑了一下,心想他还是在旁边比较好,不然有可能一会儿他还得把乔爸送到医院去。

乔爸连声说不用,自己一个人能处理,一不留神鱼从他手底下滑了出去,他又开始手忙脚乱了。周末挽起袖子蹲下来,双手抓住了鱼身,乔爸赶忙把盆翻过来,这才控制住了厨房破坏者。

鱼尾巴甩起的水溅了周末一身,白衬衫上显现出一排灰色的抽象派画作。他摊开双手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觉得有点好笑,手上的纱布也弄湿了,他干脆想解开顺便洗洗手,但是被乔爸阻止了。乔爸说伤口沾水不爱好,一会儿上医院的时候让医生再给处理一下,先这么放着吧。

把鱼放在菜板上,乔爸郑重其事的跟周末说:“下面的镜头太血腥,你要是受不了就别看了。”

周末看他这一身,白头发,黑框眼镜,老头衫,袖子掳起来,湿了的围裙,菜刀,这是要干嘛?雨夜屠夫不成?没等他说话,乔爸一只手按着砧板上的鱼,一只手抡着菜刀狠狠的拍下去——周末看愣了——不得不说这鱼太坚强了,这样还能挣扒,乔爸啪啪又是两下,它终于翻白眼宣布投降。

所以说,坚强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乔爸抹一把汗,转回身看周末还在,跟他笑笑,“你是爱吃红烧还是清炖的?”

“呵呵……随便。”周末没敢挑,这鱼死得太惨了,再讨论怎么处理人家尸体太不人道了。

“那就炖了,乔曦爱吃炖的。”接下来的步骤就是开膛破肚了,周末听从了乔爸的劝告,还是不看了。他退了两步,看着乔爸的背景。这么看他跟乔曦一点也不像,乔曦更挺拔,更有气势,像一棵树,而乔爸——没有任何不礼貌的意思——他更像蘑菇,像童话里的那样,一朵巨大的蘑菇,可以让小动物在他的伞下遮风避雨。

乔爸一边收拾鱼一边说:“以前这些活都是老太太做,今天她是不行了。等过些日子她好了你再来,爱吃什么就跟她说,不用不好意思,没有她不会做的。”

周末在后面站着,他觉得乔爸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应该是很悲伤的,可是如果他能看到正面,他会发现乔爸始终在微笑,“阿姨她还好吧?”他问,他进到病房短短的几分钟,只看清了乔妈的模样。

“没事,没事了。”乔爸点点头,放下菜刀,“老太太命硬着呢,死不了。”

“她会好起来的。”

对,一定会好起来,“其实想一想,早晚会有这一天,不是她就是我,都是老家伙了,也该到时候了。”乔爸仰起头,待了会儿,又低下头,清洗了菜刀,拿回来切香菜,“一辈子了,也足够了,还能到什么时候呢。”总是要到头的,谁也逃不掉,到了最后两个人还在一起不时的吵吵架,斗斗嘴,等着谁先离开,这样的一辈子就足够幸福了。

对话中止了一会儿,周末迟疑着,小声问:“您跟阿姨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个啊——说来可就话长了——”乔爸抬头笑着,眼神好像在回忆似的,跟周末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梳着两条麻花辫呢。我记得好像是十八岁吧,要不就更小一点,穿着粗布衬衫,走哪手里都拿着书,是个大学生呢。我当时只是个小文员,可配不上她,她家里也不喜欢我,我当时都想不行就算了,没想到她就这么坚持着,跟我过了这么多年。”

“她先追您?”多大胆的姑娘啊,在那个年代可不一般。

乔爸仿佛泄露天机似的,似模似样的警告他,“这话可不能在她面前说,有生命危险。”

周末点头,抿着嘴笑。

“我也不知道她看上了我什么,现在回头去想想,好像也没为她做过什么。”说着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一辈子,除了相爱,还做过什么呢?

葱姜都切好,乔爸用刀将葱花姜末推到一边,跟周末说:“递我个盘子,就在你后面的柜子里。”

打开柜子,里面是摞在一起的白瓷盘子,周末从上面取下一个,走过去交到乔爸的手里。他看放在大盘子里的鱼,准备好的调料,切好的配料,还有泡在水盆里的青菜。他说:“至少您还会做饭。”

乔爸笑,“是啊,吃了几十年她做的饭了,该给她做一顿了。”

周末低下头,手指走过盘子洁白的边缘,有水珠粘在指尖,湿润了指纹。

38.

折腾了两个多小时,乔爸炮制的丰盛午餐终于出炉,其实只有三道菜,但成果来之不易。他将饭菜都分成两份,一份摆在餐桌上,另一份盛到保温杯里,等到中午的时候带到医院去。乔爸招呼着周末赶快吃饭,吃完睡一觉,中午跟他一起走。

也许是乔爸的手艺有长进,至少从外观上来看菜色没有夏白说得那么可怕,至于味道,周末尝了一下,这一次估计是盐又放多了。乔爸有点懊悔,早知道就不放第二勺了,周末说能吃就算成功,乔爸多少有点安慰,说下次肯定注意,周末说下次也得注意别把酱油放多了,乔爸在对面呵呵呵呵的笑。

说到吃饭,乔爸感叹乔曦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照顾自己,瘦得太厉害了,像骨头架子似的,自己又不是不会做,怎么就想不起来吃呢。周末闷头吃饭,没搭话,听乔爸在对面叨咕着他们以前工作忙,顾不上孩子,乔曦从小就自己照顾自己,烧菜做饭,每天都把晚饭做好了,给他们留在桌子上,然后自己回屋里去学习。他们不当乔曦面说,但有这样的儿子,谁能不高兴呢。

其实也不是不感到愧疚,当他们想补偿的时候发现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谁也不能有第二遍童年,欢快的或是孤单的,幼稚的或是成熟的,只能有一次,错过了就再也不能补偿了。这是他们最大的遗憾,但是看到现在的乔曦,他们也非常欣慰,非常放心。

乔爸跟周末说以后就麻烦你了,帮我们看着他,工作忙是忙,饭一定要记得吃,身体要紧。周末点点头,乔爸说你也是,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瘦成这样,好像拍一下就要散架似的。周末又点两下头,心说依照您那股劲儿,估计生还者不能太多。

一边吃饭,乔爸一边又自顾的说起来,东拉西扯一会儿,探过头问周末,“你好像不太爱说话?”

“啊?”

“是不是嫌我太唠叨了,你要是不爱听我就不说了。”

周末赶紧摇头,“没有,我听着呢。”

乔爸不解,“我看你一直不说话,还以为你不爱听。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是不是太没意思了,我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平时都爱聊些什么。”

“不是,”周末想了想,有点尴尬的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您说得挺好的,继续说吧,我爱听。”

这么一打断,乔爸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还得问周末,“你想听什么?”

周末无语,还有这么问的,好像他搁这听评书呢,“《七侠五义》有么?”

乔爸笑,抖着手指点了点——你这小子——他们接着说,从过去一直说道现在,一顿早饭吃了一个多钟头,乔爸收拾了桌子让周末先去歇一会儿,他拾掇好了也睡一觉,十一点的时候再走就来得急。小屋的门没锁,里面的空气还好,看起来经常有人打开窗子换空气,但是从家居摆设来看,还是能看得出这间屋子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居住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目光浏览了一圈,从床边的书桌到墙角的书架,书架旁边的衣柜,还有挂在墙上的时钟,白色的表盘上落了点灰尘,依稀能看清下面滴答行走的秒针。他猜这是乔曦的房间,除了情理中的推测,还有就是这里沉淀的气息,几乎让他在进门的一瞬间就认了出来。

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这个地方就有他的影子与习惯,比如说放在床头的台灯,台灯下面的两本书,还有水杯,尽管它被擦拭得纤尘不染,且没有半滴水。床单是干净的格子纹,木质的床头紧贴着墙壁,床头挨着书桌,也挨着窗台,窗台上透明的圆形玻璃杯,里面放的大概是水仙种子,像蒜苗似的向上伸展了绿色,与外面的晴空交相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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