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先生——苏月河
苏月河  发于:2012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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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不太开心。”

“没有啊,挺好的。”周末笑了笑,电梯门开了先走进去,等苏和跟进来后按下了关门键。

苏和又问:“那你刚才在里面发什么呆?”

周末说:“就是不太想回家,但是这个时候一想,又发现自己好像无处可去。”

苏和疑惑:“怎么了?”

他想了一下,说:“回去的话,有一种被掐住脖子的感觉。”他是受不了他妈那怀疑的眼神跟审讯的口气了,那简直是在看犯人,生怕他会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来似的。

电梯到达一楼慢慢的停下来,仿佛时间也放缓,在门打开之后苏和问他,“那要一起出去么?”

周末转头看他,愣了一下,问:“去哪?”

苏和只是笑,没直接回答他。

冬天天黑得早,他们从酒店里出来外面就是灰蒙蒙的,吃个晚饭的工夫夜就彻底笼罩了这个城市。夜幕下的灯火也仿佛被冻了起来,失去了以往的温度,一股冷森森的感觉。他们晃晃悠悠到达目的地已经晚上八点,周末仰头看牌匾上荧光拼接的字母,问苏和这是什么地方。苏和说是GAY吧,要不要进去看看。

周末着实吓了一跳,转头看苏和,“可以进去么?”

“应该不会有人拦着你,”苏和说,然后又补充,“前提是总经理不在。”现在他确实不在。

“呃……”

“或者现在回家?”

“那就进去吧。”

苏和看他笑了笑,带着他往里走,“如果让总经理知道了搞不好会杀了我呢。”

周末跟在后面说:“他自己还不是总来这种地方。”

苏和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他说:“听说的。”听凯凯说的。

虽然招牌在外面挂得很高,但进入酒吧要走一段很长的楼梯,进入地下室才能打开那闪通往缤纷国度的门。这个国度对周末来讲又新鲜又陌生,即便他已经投身进来,可是这里的氛围他不曾体会。

推开门里面是一片旖旎光线,人影绰绰,声色流连,看到有人进门坐在里面的人侧目而望,有人投来漠然的目光,有人露出暧昧的笑容。他们都不说话,但他们的眼神让人感觉有很多意思已经呼之欲出。

初来乍到的周末战战兢兢的跟在苏和的后面,尽量忽视从黑暗中投来的热切的视线。这些视线好像蛛网,从四面八方而来粘在他的身上,让他举步维艰。吧台里面的酒保跟苏和很熟的样子,问他喝点什么,然后又看向周末,“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呃,我第一次来。”周末说。

酒保笑,“我就说,不然这么帅的人我才不会不记得。喝点什么,跟小苏一样么?”

周末僵硬的点点头,心想这人居然管苏和叫小苏,“你经常来这里么?”好像跟他们很熟似的。

苏和说:“偶尔。”

“你……”

苏和叹一口气,“是。”都走到这里来了还有什么疑问么,“你还真是够迟钝。”

这话周末不爱听,“我怎么迟钝了,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

“你又没问过?”

“我又不能逢人就问你是GAY么。”

“我也不会逢人就说我是GAY啊。”

周末瞪着眼睛无话可说,酒保将两支杯子放在他们面前,看着争论到沉默的两个人笑了一下,又低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安静了一会儿,周末叹了一声,“真没想到——”

“很意外么?”

“简直是震惊。”周末仰头喝一口酒,将震惊平静下来,看向苏和问,“你家里人知道么?”

苏和点头,“大学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所以被赶出来了。”

“被赶出来?”

苏和还是点头,“嗯,”他放下手里的杯子跟周末说,“我爸说我把苏家的脸都丢尽了,以后再也没有我这个儿子,让我爱上哪去就上哪去。”

周末瞠目结舌,“那你现在在哪?”

“我妈让我先搬进她家的祖屋里,等我爸气消了再回去。可我爸都气三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气。”

“……你怎么说得这么轻松?”周末不可思议的看着苏和,这种话好像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来说。他一直觉得苏和是那种生活在很富裕很美满的家庭里的小孩,从小衣食无忧,娇生惯养,所以碰到现实的时候需要磨合。但苏和现在的态度让他觉得也许所有完美的表象下面,都有不为人知的辛酸与寂寞。

苏和耸耸肩,“那我又能怎么样?”

周末问:“你就没想回去?”

“是他不让我回去。”

“他不让你就不回去了,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父母吧?你还打算就这么跟他对付一辈子?”

26.

这次换苏和沉默,拿起杯子默默的喝酒,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不能接受他的儿子离经叛道,我也没办法改变自己。所以如果要他接受这样的我,就必须让他知道我这个样子会比他为我设计的过得更好。”

像所有家长一样,他的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优秀的人,学习要好,工作要好,家庭要好,人生处处都高人一等最好。前两样他可以做到,他也确实做到了,但最后一样恐怕他无法按照被设定好的路线继续行进。事实上这么多年他也厌倦了,厌倦为了别人的期望而勉强改变自己,如果这一场较量他们谁都不能做出让步,那就只能战胜对方。

过了很久,周末问:“你现在过得好么?”

苏和笑着说:“至少很自由。”

“……自由啊……”周末看向前面被灯光照亮的酒架,喃喃重复了一遍。

自由这种东西谁都想要,但很少有人能说明白到底自由是什么。

就好像他,他刚才有很多种选择可以通向自由,可是他在办公室里做了半个小时也不知道自由在什么方向。他不是个恋家的人,可是要是彻底摆脱家的束缚他会感觉怅然若失,连心也变得空荡荡的不知该放在哪里。他开始想如果要他在家庭跟爱情之间做个选择,他应该怎么办,这是两难取舍的命题,光是想就纠结得不得了。

或许现在他可以庆幸的是乔曦并没有强迫他面对这个问题,他可以不将目光放得那么长远。

不时有人过来跟苏和搭话,看起来他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只是偶尔来这里。不过看到苏和旁边有周末,他们也只是笑笑,寒暄一阵就离开了。周末不太明白他们眼神里的意思,他有这么可怕么,让人望而生畏。苏和说也许是误会他们是一对,所以识趣的走开了。周末又问要是只有一个人又会怎样呢,苏和摇摇头,说别开玩笑,我还不想被总经理杀死。

他们在十一点的时候起身离开,苏和问周末现在要回家了么,周末说要是彻夜不归问题会更严重。苏和还是没问到底怎么回事,笑笑说我送你回去吧。

周末跟苏和说:“谢谢了。”

“这没什么,”苏和说,“你不开心了可以来找我,我们是朋友对吧?”

周末看着他笑,点点头,说:“对。”

回到家里周末看楼上灯已经熄了,长舒一口气,上楼小心翼翼的开了门。他连灯也没敢开,蹑手蹑脚的往屋里走,他以为老两口都已经睡了,所以背后突然响起来的声音吓得他心里咯噔一下。

“你怎么才回来?”

他心虚的回头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老爹,悬着心放下来,“爸,你吓死我了……”

周爸起身走过来,“我等你半宿了,你干什么去了。”

“跟朋友出去了。”

“就你常去他家过夜的那个朋友?”

“啊?哦,不是。”周末看看他爸,叹一口气,坐在沙发上说,“你等我有事?”

周爸坐在他旁边,说:“没什么,你妈这人你也知道,急起来说话不走心,她昨天说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周末点点头,“嗯,我知道,她睡着了?”

“刚去睡了,等你老半天也不见回来。你也是,出去怎么不往家里打个电话。”周爸也唠叨,现在是什么情况,昨儿个刚吵完今天就不回家,搁谁谁心里都得有点想法吧。

“爸,”周末不耐烦的叫了一声,“我都已经二十六了,你们能别管我像管小孩似的么?”

这话听着就奇怪了,“你不就是我们的小孩,不管你管谁?”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从小到大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但是到现在已经够了吧?我已经长大了,你们能给我点空间么,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周末郁闷的皱起眉头,如果说以前他会听从父母的安排是他从来没考虑过自己想要做什么,所以做什么都无所谓。可是他现在拥有了一件想做的事情时,突然发现他已经没有掌控自己生活的权利。

越说越奇怪,周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问:“你想做什么?”

周末愣了一下,默默的看着周爸那双漆黑的眼睛,转头选择了沉默,“算了。”他放弃这次对话,起身走回房间,“我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坐在沙发上的周末没有说话,在周末关上房门后依然像一座雕塑一般,坐在被月光照亮的客厅内。

乔曦在除夕夜里打来电话,那个时候周末正在跟夏白一起放鞭炮,白女王跟周爸周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掏出手机看一眼号码,跟夏白示意了一下,转身进房间里接听了,“喂。”

“怎么才接电话?我都打了好几遍了。”

“外面太吵,没听见。”他坐在床上说,“在家还好么?”

“还好吧,总感觉少点什么?”

“少什么?”

那边笑,“你啊。”

周末撇了一下嘴,“我看你是少根筋。”

又来了,乔曦已然适应了被噎得无话可说,并且学会了从中寻找乐趣。一旦他发出笑声,周小天儿同学就会气急败坏的问他有什么好笑的,被骂还笑他一定是脑子进水了。可是在一些人眼中,他窘迫赧然的样子更加让人想笑。

简单聊了两句,周末说夏白在他家呢,问乔曦要不要跟他聊聊。乔曦说不用了,下个星期他回来再说。周末挂断电话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走出房间到阳台上继续跟夏白看热闹。

夏白问:“谁啊,过年还打电话。”

周末摇摇头,“一个同事,来拜年。”

对方也不追问,继续扒着阳台看外面的疯子烧钱。他们也没买多少烟花爆竹,玩个气氛之后就剩看热闹了。他们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也不信这天崩地裂的声音能吓走什么怪物,从中也找不到什么乐趣和刺激,像现在这样躲在温暖的房子里,远远的看着那些人又叫又笑的就足够有意思了。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说话声音也听不清楚,周末看了看夏白,也跟他一样两只胳膊往阳台上一搭,托着脸颊望着,跟他们小时候一样。

远方有人开始放烟花,五颜六色的,像梦似的照亮一片夜空。

直到长大了才会明白小时候那天真单纯的友情多么可贵,至少在周末的身边,再也没有第二个夏白。但是人一旦长大了,就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心无城府,推心置腹。有时候看到夏白,周末总想跟他说很多话,说说人,说说事,说说遇见了谁离开了谁又爱上了谁,但是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了。

除夕夜后周末的电话就处于极度繁忙的状态,基本五分钟就会传来一个短信,拜年的分别有初中,高中,大学同学,以前的,现在的同事,还有各个单位合作伙伴,以及各种卖醋酸打酱油的他连长相也不记得的人。其中一条让他挺意外,是恒晨的铁柔,没摆大老板的架子,也没小女孩那种调皮,只是简单的说了句新年快乐,约他有时间出去打网球。

一个星期后乔曦才回来,上班之前特意请夏白出来吃顿饭。他问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周末想了很久,摇摇头,三个坐在一起,总显得有些尴尬。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乔曦考虑了一会儿,说不如直接告诉夏白,周末还是想长久的思量后摇头。

乔曦问:“连夏白也不能说?”

正因为是夏白才不能说,周末不是那种不坦荡的人,也不认为这是见不得光的事,但是这需要一个顺序,“有合适的机会我再跟他说。”

乔曦过来抱抱他,他对周末从来不强求,只是忘记问到底什么时候才算是合适的机会。周末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是苏和也说要家里人接受他们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换成是他也会给予相当的理解,所以关于乔曦的心不在焉也只是一个闪现的念头。

这果然是个糟糕的局面,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一个是他喜欢的人,对于他们曾经相爱的事情,这个已经错过那段时间的自己似乎也没有资格去追究。可是他又没有办法完全不在意,夏白以前从来没跟他提起过乔曦,于是他在大学的四年成为他们两个一起埋葬的珍宝,想偷盗绝无可能。

而现在属于他的乔曦,是已经脱离了那段时光的,好像另一个人一般的,可以跟曾经最喜欢的人平平常常的谈天说地,那个时候他心中在想什么,是否会想起过去的美好,连周末也无从猜测。他尽可能远离,因为他找不到人去问:你们那个时候幸福么?

——太美好的爱情不好,它一旦碎了就会变成锋利的刀子,很深很深的扎进人心里。

凯凯的邮件发过来时周末正在办公室里无聊的偷菜,顺手打开邮箱看了一眼,确定没有新邮件正准备关闭网页的时候新邮件跳进来,还挺会赶时间。他们的联系在凯凯离开之后依靠无线电波居然莫名其妙的保持下来,本来也算不上是朋友,但是凯凯遇见什么有趣的事或者是人都会来跟他说。

他很意外,他对凯凯没有特别的示好,也没指望对方待见自己。起先的邮件只是发一些风景,然后有一天凯凯在附注里面说遇见个可气的人,给他气得胸闷。他发邮件回去问是怎么回事,凯凯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跟他叨咕一遍,他发表了一下看法,小孩说听你说话真解气,第二天就神清气爽了。

27.

之后他们的联络变得频繁而有规律,凯凯是个粗枝大叶的主,凡事都彻彻底底痛痛快快,气闷悲哀之类的情绪在他那里停不了三天。他是个会让自己快乐的人,这一点让周末很羡慕。

与周末联系多了,凯凯与乔曦的联系倒是越来越少了,他说他要远离这个完美的祸害。看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周末喝下去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回信夸奖凯凯总结得到位,言语犀利,一针见血。

凯凯说给他买了份礼物,正在运送的路上,估计能赶上情人节,用原话说:你就期待去吧!后面还打了排波浪线,表达他这话说得有多得瑟。

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乔曦对凯凯的礼物倒不是很关心,反而问他情人节想要什么。

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周末一边拿筷子拌饭一边说:“少来这套,我什么都不要。”

“为什么?”

“就是懒得过这个节。”

乔曦像没听见似的说:“那我就自己准备了。”

周末瞟他一眼,心合计你都准备自己拿主意了还问个什么,“你最好别给我弄一把玫瑰花回来,不然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天花乱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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