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腰钻进了二八眉。

店里面的情形如同遭遇了某种自然灾害，架子都翻倒了，上面的货物都被压在地上。酒瓶和饮料瓶砸碎了不少，撒了满地的玻璃渣。

黑长直看到一个光头男正蹲在地上收拾。

光头看到他立即站了起来，恭恭敬敬道：“您是……”转头看看墙上的员工表：“烟……烟眉儿店长吧？”

这人脸上有几处挨了拳头后留下的淤青，身上沾着不少灰和玻璃渣，上衣裤子都有几处被割开的口子。

“你是临时工？是外面那个殴打了你强行拖你来的？”

“不是不是。”光头连忙摆手。

黑长直扶起一张翻到的椅子，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上下打量面前的光头。

“说说怎么回事。”

“昨晚我和我同伴进来、呃、想顺点东西走……”

听到有人想顺店里的东西走，黑长直忽然目露凶光，吓得光头说话开始结巴。

“然然然然后碰上门外那个大大大大哥……”

“是该受点罚。你同伙呢？”

“去医院了。”

“被外面那个揍死了？”

“没、没有，骨折了。”

黑长直盯着光头的脸瞧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吸了口烟，缓缓道：“小兄弟，让你同伴赶快从医院回来。”

他看看灾后废墟似的小店说：“天黑之前你们得把这里收拾完。”

走到二八眉门口时，杀手发现黑长直和左撇子正坐在店门口打牌。

“今天怎么这么晚，就等你了。左撇子，把牌洗了。”

杀手转头往半合的卷门里面望：“今天不营业吗？”

“里面太乱了，让里面那个先收拾完，”黑长直说着，转头朝店内嚷道：“小兄弟，你同伴怎么还不来？”

里面传来个带哭腔的声音：“他他他说不来了。”

“噢，正好省了一份买盒饭的钱。”

左撇子用手指敲敲桌面：“二十三，坐下来。”

“里面那人是谁？”

“到店里偷东西的，让我教训了几下。等会谁输了谁出他的盒饭钱。”

结果黑长直把身上带的钱全输光了。

左撇子笑眯眯拿起电话，替自己和杀手订了两份豪华便当。

杀手于心不忍，提醒黑长直：“队长，店里有饼干和泡面。”

左撇子吐着烟，悠然道：“那也要花钱买，况且他咽不下那些东西的。”

黑长直差点就要上去揍那副欠扁的嘴脸。

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忽然从卷帘门下钻出来：“请问，有东西吃吗……我好饿。”

杀手看了光头一会儿，忽然走近，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光头的脸，然后诧异道：“你不是那时候的那个谁嘛！”

光头有一会儿没认出杀手来，端详了杀手半分钟，他才一脸吃惊道：“你是……那个二十三！”

杀手乐呵呵地点头：“对，是我是我。”

黑长直皱眉看着这一幕久别重逢的戏，问：“你们认识？”

杀手正热情地揽着光头的肩，指着他对黑长直说：“这就是那个看守大哥啊，我一掌劈晕的那个。”

“哎哟，我现在还记得那次醒来后的疼哟，你下手真够狠的。”

“是嘛，我用了最大力气去劈的。”

两人正欢快地聊着，豪华便当送来了。

“来，这份给你，你不是饿了嘛。”杀手把自己的便当给了光头。

光头吃着豪华便当感动地眼泪都快下来了。

左撇子无视一旁黑长直刀子一样的眼神，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打开了便当。里面飘出的食物香气让黑长直的眼神变得更凶狠了些。

他恨恨别过头去，猛吸烟。

然而左撇子只捏着筷子挑了下里面的菜，就把筷子放下了。

“怎么每样菜都有葱。”

黑长直刚想转头嘲笑他几句，便当盒子已经推到他面前：“给你算了。我再叫一份。”

5、反光

光头收拾打扫完二八眉，杀手邀请了他来家里吃晚饭。

于是今天的夕阳栏杆三人会议多了一只光头吉祥物。

“小兄弟，你往旁边挪挪。你的头皮反光晃得老子眼睛疼。”

“队长，别嘲笑人家！”

光头默默往杀手身边挪了挪。

“话说，小兄弟怎么沦落到去便利店偷东西啊？”

“哎，上哪儿别人都不要我。去工地搬砖头人家都嫌我笨手笨脚的。偷东西也不行，第一次行动就被逮住了，还被剃了光头。”

“嘿嘿，这只能算你运气不好，碰上左撇子了。”

正聊着，门铃忽然响了。

黑长直瞥一眼墙上的钟，说道：“今天程医生回来得挺早。”

杀手跑去开门。

一看到门外的人，他就愣了。

医生的父亲看看他，问：“阿厉还没回来？”

“……还没，您先进来坐。”

门一关上，就听到阳台上黑长直用沙哑的嗓子在喊：“程医生，今晚吃啥哦？”

从门口一眼就能看到蹲在阳台栏杆上的三个人影，其中一个头顶还发出神秘的光。

医生的父亲问杀手：“那是谁在喊？”

“是我朋友。”

杀手进了厨房泡茶，当他端着茶走出厨房时，发现原本在客厅的老先生已经到阳台上去了。

阳台上的三人正蹲在栏杆上闲聊抽烟，忽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老头。

老头上下打量着他们，他们上下打量着老头。

黑长直打量完老头，喷了口烟，神情傲慢道：“你哪位？”

杀手这时候奔过来赶紧介绍说：“这位是医生的爸爸。”

“……噢，呵呵，程医生的、呃、爸爸啊，呵呵，呵呵。”

黑长直干笑了几声，忽然拽起左撇子，嗖嗖嗖地蹿回隔壁了。

“啊？等等我！哎哟——！”

如果不是杀手拽着，抬脚也想跟着蹿走的光头恐怕会摔下楼去。

医生回家见到自己的父亲在家里，有些意外。

“爸，你怎么来我这儿了？”

“跟你妈闹了点分歧，她一生气就要赶我走。”

“又是为了电视剧的剧情走向？”

“你怎么知道？你妈打电话给你了？”

“……没有。”

晚饭就三个人，医生父子俩边吃边聊。

“你和妈最近怎么样？”

“挺好，就是偶尔为电视剧吵几句。”

“你要多让让妈。”

杀手看着两张相似的脸在面无表情地对话，正在啃大排骨的他有一种在正式会议上吸溜方便面的感觉。

他默默地放下了碗。

医生的父亲问他：“你怎么不吃了？”

“我想起有点急事，先去隔壁一趟。”

说完就往阳台跑。

“错了，门在那边。”医生提醒。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医生的父亲拿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缓缓道：“挺好的小伙子。”

晚饭是医生按习惯照平时的分量来准备的，老先生看着满桌的菜，问：“平时你们两人吃这么多？”

“他饭量很大。”

“年轻人饭量大很正常。听你哥说你们住一起了？”

医生无语，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有着长长舌头的自己大哥的形象。

“看他样子还挺小孩子心性，住在一起了你别欺负人家。”

“……”

“你妈还老说这小子看起来不简单，背后肯定有故事，我说她是电视剧看多了。”

“……”

医生的父亲看看时间，说道：“电视剧该开始了，把电视打开。今晚大结局，看看到底是你妈猜得准还是我猜得准。”

电视剧的片尾曲一响起，医生家的电话也同时响了。

“爸，妈打来的。”

老先生忿忿接过电话，念叨着：“她猜赢了就赢了，打电话过来耀武扬威还是干什么。”

把父亲送回了家，医生回来时看见杀手正盛好饭坐那儿吃。

“饿了？”

“根本就没吃饱。”

医生坐下来，看着他吃。

杀手放下碗：“你盯我干什么？”

“我爸说你是小孩子心性，让我别欺负你。”

“什么意思？”

医生忽然轻轻一笑，凑过脸来。

“喂！吃饭呢！喂……嗷！！你欺负我！！！”

6、半夜咕噜叫

几个黑灰色的方块被互相缠绕的电线捆绑着，其中一个方块上有红色的数字在跳动。

“我X，左撇子你要是敢睡着了老子这就一枪崩了你！”

一条细细的血河在跌跌撞撞前行的男人身后蜿蜒。

“让我下来……”

“闭嘴！”

跳动的红色数字越变越小，似乎也越变越快。

“回去以后你给老子少吃点，都重得跟头牛似的。”

背上的男人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还能回去？”

“闭嘴！”

嘀。

红色的数字跳到了零。

“轰——”

躺沙发上睡得正香的黑长直被电视里轰隆隆响的声音吵醒了。

他眯着眼盯看屏幕上那些奋力厮杀的士兵们看了一会儿，然后摸出烟给自己点上。

抽完半支，睡意也跟眼前的烟雾一样，渐渐消散在这间吵闹的屋子里。

他走进卧室，看到左撇子正在睡觉，身上只盖了件外套。

黑长直踢了踢床脚：“喂，起床。”

外套下的身子动了动，左撇子转过头，睡眼惺忪地望着站在床边的人：“……怎么了？”

“饿了，你弄点吃的。”

因为医生父亲的意外到来，他们的晚饭从排骨大餐变成了泡面。才过了几小时，黑长直的胃已空虚得直叫唤。

“……”

左撇子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坐了起来。他在外套口袋里摸了一阵，摸出烟盒，抖出一支叼在嘴里。

“来点火。”

黑长直拿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点上，把火伸到他跟前。

左撇子低头把烟凑到那火苗上：“吃什么？”

“除了泡面都行。”

“厨房里还有几根葱。”

两人最后从杂物堆里扒出了一张24小时外卖的单子。

电话打过去，黑长直一下子点了十人份的食物。

左撇子来到电视机前，坐下来看画面惨烈血腥的战争片。

片子已经进行到一半，正播到两名士兵被困在洞穴里，两人都受了伤，其中一个是重伤，已经奄奄一息。外边凶残的敌人正带着大批武器逐渐靠近。

重伤的兵让战友赶紧走，留下来只会被抓住丢了性命，但对方死活不肯，执意要带上他一起走。

屏幕上两人正唧唧歪歪拉拉扯扯说着大道理时，门铃响了，外卖来了。

打开了所有的外卖盒子后，左撇子发现每样食物上都撒着一大把葱花。

他顿时食欲全无，丢了筷子回去继续看片子。

电影里的两个兵仍在互相推来扯去比赛谁比较谦让，完全不顾渐渐逼近的敌人和身上在淌血的伤。

黑长直端着一个外卖盒子走过来，满口食物含糊道：“唔，让个位置。”

左撇子斜睨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

受伤较轻的那个兵终于扛不住了，一把背起重伤的战友开始逃。在他扛起战友的那一刻敌人也准时赶到了，轰轰轰的交火场面是必不可少的。

“真浪费。”黑长直看着满屏乱飞的子弹，评价道。

背着战友的兵中了弹，他背上快断气的战友虚弱地挣扎着要下来，结果他虚弱地一挣扎，中弹的兵脚一软，两人都摔地上了。

黑长直继续评价：“真是个害人精。”

中弹的兵从地上爬起来，想继续背起战友逃，战友不同意，嘤嘤嘤赖在地上不肯。

士兵A：你走啊！快走啊！别管我！！

士兵B：不行！我们是战友！！我不会放弃你的！！

“你快点走……我……走不了……”

“老子是队长！轮不到你来指挥！”

两个士兵又开始唧唧歪歪辩论，敌人又轰隆轰隆赶来。

左撇子忽然笑了，他说：“太假了。”

黑长直喝完最后一口汤，打了个饱嗝：“就是。”

7、头重脚轻

夕阳栏杆三人会议正进行到一半，外边忽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是医生下班回来了。

黑长直和杀手还没开始对晚上的晚饭内容进行畅想，就见医生从门口走到了阳台，两手空空，对他们说：“今天的晚饭你们自己解决。”

可能是因为前几天工作太忙没好好休息，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忽冷忽热的天气，医生得了感冒，头痛头晕和手脚酸疼已经伴随了他一整天。

满心怨念的黑长直被左撇子强行拉回了隔壁。杀手烧了开水，弄了两碗泡面。他把其中一碗递给医生，医生皱着眉摇了摇头。

客厅开着电视，医生裹了毯子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杀手坐在他旁边呼啦呼啦吃面。

医生忽然斜了他一眼，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说：“汤汁都溅毯子上了。”

杀手看看医生被纸巾擦得发红的鼻子，端着泡面默默往旁边挪了一些。

“坐远点，你吃面的动静都盖过电视的声音了。”

“这味道太冲了，你再坐远点。”

第二碗，杀手是蹲在地上吃完的。

不过因为新闻结束后电视里开始播放杀手最喜欢的连续剧，对此他也并没有太在意。

连续剧的片头曲一响起，盘腿坐在地上的杀手就开始兴奋了。

医生这时候却忽然用脚碰了碰他，同时指指茶几上的两个碗。

“吃完就收拾干净。”

杀手端起碗奔到厨房，洗刷弄干净了回来，结果连续剧已经过了最关键的开头部分。

医生仍然是那副狂风都无法吹动丝毫的石像脸：“你瞪我干什么？”

“……没什么。”杀手坐回地上，错过了开头，接下来的内容看得他云里雾里的。

医生的脚这时候又伸过来碰碰他。

“你干嘛？！”杀手有些烦了。

“别坐地上，坐到这边来。”

医生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沙发皮面。

杀手刚坐下，医生就伸来一只手，把他裹进了毯子里。

“靠近点，给我些热量。”

医生把杀手的身子往自己的那边揽。

杀手直挺挺坐着，巍然不动，一脸大义凛然的表情。

“程二三，生气了？”

“没有。”

杀手腰背挺直，眼睛目不转睛盯着电视屏幕。

医生伸来手扳他的脸，虽然杀手咬着牙梗着脖子死扛，却扛不过医生出奇大的力气，最后脸还是被扳过来和那石像脸面对面。

杀手皱起了眉头，仍是一脸即将奔赴刑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