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高三毕业,周涛再也没看见林若飞发过一次火,仿佛那几天的事都是幻觉,仿佛他依然是那个调皮可爱的小男孩,对所有的事都漫不经心、毫不在意。
而在林若飞启程去北方L市上大学后,周涛还来不及担心林若飞会不会在大学里受欺负,自己的好日子就过到头了。
他的校长父亲被人举报贪污,为了减轻牢刑,家人们东奔西跑地拿所有银子去通路子,结果好不容易救回了父亲一条命,却还有大堆的债在等他们还——由于父亲的失势,他的情妇、二奶们都冒了出来,纷纷跑到家里索取损失赔偿,要打胎费的哭天喊地,要包养费的满地打滚,更有些女人威胁说不给精神补贴的话,就把父亲更多的内幕爆出来。
母亲本来就为了父亲的牢狱之灾四处奔波整天劳累,这些女人一冒出来,她就彻底绝望,留下一封遗书后,抛下周涛西行了。
周涛虽然不聪明,却也不傻,这一天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不过比想象中的稍微惨烈了一点。所以即使内心痛苦万分,却也坚持挺了下来,搬家逃债躲避仇家,幸好父亲藏起来的银子让他没有过得太苦,但为了面对生活,他还是要工作了。
那个时候,他深刻地明白“要贪就多贪点”是多么真理的话。
而他的第一份工作,就遇见了离家出走的林若飞。
第四十章:四年前
由于父亲的失势,周涛经历了众叛亲离的惨状,以前巴结父亲的朋友怕和贪腐案扯上关系,个个都翻脸不认人了,没有学历又什么都不懂的他,只能靠自己去找工作。
几番波折,周涛被招进了一个工厂,那里是生产医疗器械的,他的工作就是在流水线上负责加工组装,待遇不高但是包一餐饭,勉强还过得去。
第一天午餐领饭时,周涛便看见了那个憔悴瘦弱的熟悉身影。
“飞?!”
当时林若飞正端着饭盒蹲在墙角狼吞虎咽,被这一声大吼吓得差点噎死。
“涛子!”林若飞认出了周涛,马上抛下了手里的饭菜,冲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看见林若飞蓬头垢面、满脸淤青红肿,周涛疑道:“你是怎么了?谁打你了?怎么在这里?”
林若飞却笑了:“我好几天没洗澡呢,一直没找到住的地方,能碰上你真是太棒了,涛子,以后又能跟你混了。”
“什么?”
“这几天我都睡大街的,没办法,太悲剧了,出门的时候忘了带身份证,我想去网吧通宵睡觉都不行啊……”
然后他把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的事说了出来。
“林修翼呢?”周涛皱眉问。
“他……出国留学了。”
周涛的脸色更阴沉,冷道:“飞,别胡来了,回家去。”
“就知道你会劝我,咳,出来磨练一下也不错的,别心疼我,我能养活自己。”林若飞不停地咳嗽,显然感冒了。
“那你脸上的伤,还有这副样子是怎么回事,被人欺负了?”
“啊,这是离家出走前弄的,咳,被个蠢猪揍了一顿,过几天就好了。”
“别逞能了!!”周涛终于怒了,“你这样怎么养活自己?有个好好的家不回,跑外面来吃什么苦,你以为自己好伟大么?!再怎么样他们也是你爸妈,有什么气要跟他们闹这么大?别乱想了,现在就给我回家去!!”
“我敢保证,现在回去过不了几天,我又会出走的。”林若飞淡淡地说,“涛子,我和他们的矛盾不仅仅在沟通上,还有很多问题一天两天也解决不了,我想得很清楚。”
“你和自己爸妈还能有什么问题?”
“……”林若飞欲言又止,似乎不想说出来。
“那林修翼呢?他就这么走了,不管你死活吗?!”
“涛子,我哥他就是引发这场矛盾的开端,你别问了,跟你也说不清楚。”
“哈!那要是没碰上我怎么办?就为了你那所谓的狗屁矛盾,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林若飞无奈地耸耸肩,回道:“如果真的活不下去了,在饿死的前一刻,我会打电话叫我妈来救我的。”
“你计划得还真周全啊!!”
随后,林若飞简单地交待了自己这几天的情况:之前他洗过几天的盘子,做过几次杂活,每天赚的银子连吃饭都不够,直到昨天才找来这里。
“涛子,你呢?”林若飞笑问,“现在不自称‘本王’了,看来混得好惨有木有?”
“哼,‘小霸王’已经成为历史了,你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想起过去,周涛不免有些感伤。
“嗯,不过怎么跑到我家的工厂来打工了,你知道我会来这?”林若飞又问。
周涛愣了:“你家?”
“是啊,这工厂是我爸公司的啊,我一开始还奇怪,你不知道我离家出走,怎么会猜到我躲在自己家的工厂呢。”
“干!”周涛终于醒悟过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在这里你不怕你爸妈找得到你对么?”
“其实一开始我是想进公司工作的……好悲剧,公司只在网上招聘,我上不了网又补办不了身份证,想给妈一个惊喜都不行,只好跑到工厂来了。”林若飞解说道,“那只是个幻想而已,毕竟在自己家的公司里工作,被我爸知道的话肯定会看不起我的。”
周涛一阵心酸,原来林若飞有过这么多想法,他是真的想靠自己努力。
可是窝在这样一个小工厂里,能有什么出息呢?
周涛知道,不是林若飞不行,而是他没有机会行。
当天晚上,周涛把林若飞带回住的地方,让他好好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他没有让林若飞再去工厂。
“飞,你想赚大钱,想在你爸妈面前扬眉吐气么?”
“……”林若飞惊道,“涛子,你怎么突然一副搞传销的样子?该不会……要我去做拐卖女孩的小火柴吧?!”
“我昨晚给远方一个表舅打了电话,从小他们家对我都挺好的,他说了,他那边有生意可以做,如果我吃得了苦的话,可以过去帮他的忙,你和我一起去么?”
“什么生意?”
“做物流的,一开始我们可以跑跑腿拉业务,等有了本钱就和我表舅一起合资,只要前两年挺得过去,我们一定能发达的。”
林若飞沉默了许久,笑着点头道:“去,就算不发达也没事,再差能比现在差么?”
周涛的表舅在西南地区的N市,离S市有几千公里远。这一走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打定主意后,两人辞去了工厂里的工作,然后周涛陪林若飞去探望了李晓晓和“小姑娘”的坟墓,带好行李,票也不买就爬上了去N市的火车——这是林若飞的主意,与其排半天的队买几天后的票,还不如先上车再补票。
虽然是淡季,出行的人不多,但他们还是很不幸地只补到了站票,更不幸的是,上车吃了一餐后两人的泡面就光了,而他们最少还要吃三餐。
窝在车厢过道里,看着一次次路过的餐车,林若飞苦着脸问:“涛子,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周涛摸了摸,回道:“二十。”
“嗯,吃三餐是不够了,买把水果刀吧,我们打劫餐车。”
“要不要买双丝袜蒙起脸来,免得丢人啊!!”
“丝袜很贵的,这车上也没卖啊……对,还是先打劫丝袜吧?”
“你还没完了啊!!”
于是两人只能提着瓶子不停地接开水充饥,路过卫生间时,他们停了下来。
门敞开着,里面有对小情侣正在亲热缠绵,火热程度让所有野战英雄都伤不起,所以周涛和林若飞看呆了。
衣服已经脱了一半,其中一个发现了两人,立刻尖叫起来:“呀,有人,讨厌!”
另一个回头一看,也不淡定了:“我操,竟然一直有变态偷看我们!!”
“嘿?”林若飞脸一沉,皱眉说,“涛子,揍他。”
周涛的拳头马上挥了过去。
林若飞又补道:“顺带打劫丝袜。”
前几天饿出了经验,而且本来消耗就不大,所以林若飞一直没觉得什么,但周涛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大男人却抗不住了,终于还是买了一碗泡面,和林若飞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了。
深夜,听着广播里保健产品的推销,两个苦逼男背靠背坐在过道里相依而睡。
“涛子啊,买根黄瓜吧,玩完还能吃,太实惠了。”林若飞嘟囔着。
“没你那胃口。”
“哎,有纸巾么?”
“干,都饿成这样了,你还想撸管?!”
“没,你想多了,我要尿尿。”
“尿去呗,我没纸。”
“那算了,不尿了。”
“……看你能憋多久。”
“……”
熬了一天半终于抵达N市,周涛的表弟也亲自开车来接他们,就在他们以为苦日子终于过到头了时,他们才愕然发现,苦难刚刚开始。
因为上了表弟的越野车后,他们看见了前排同样惊讶的小三。
林若飞父亲的小三。
第四十一章:夜伤人
直到此刻,林修翼终于出声打断了周涛的回忆:“飞脸上的疤,是那小三弄的……对么?”
他的问题惊讶了周涛,周涛忽地起身反问:“你怎么知道飞的疤?你……见过飞了?!”
如果能见到弟弟,林修翼还用得着跑这么远来找他么。
“他的伤,是那小三弄的?”林修翼又问了一遍。
“哼,你急什么,我不正要讲么。”周涛冷冷回道。
“不用了,我不想听后面的故事,你带我去见飞。”
“你以为不听,那些事就没发生过么?!你关心飞的话,就应该了解清楚他受过哪些苦!”周涛大声喝道。
林修翼却没有再回话,沉默地转身走下了山坡。
“林修翼,你给我回来!!”周涛想去追,被一旁的许翌拦住了。
“周大哥,让修翼冷静一下吧,他这些天听了太多关于若飞的故事,刚刚又遭受了父亲外遇的打击,现在必定痛苦万分的……他再也经受不起若飞被伤害的过程了,请你体谅一下。”
“体谅?”
周涛还想发火,但林修翼已经走远,他只能冷哼一声,又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你们来晚了,一年前飞离开了小家庄,他现在不在这里。”
“我知道。”许翌忧愁地看着远方说,“修翼应该也猜到了,但他说过,若飞会回来这里,所以他现在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等待。”
对于林修翼来说,小家庄已经是最后一条线索。
“听你的意思,你知道飞这一年来的情况?可以告诉我么?”
“当然,这一路走来听了许多若飞的事,我已经沉迷其中了,刚才你还未讲完,先听你的吧。”
周涛叹了口气,悠悠地看着林修翼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语,许久,他开口了。
“那个……刚才讲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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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已是深夜。
发现小三也坐在车里时,周涛和林若飞都僵硬了,而小三惊恐地瞪大着眼,显然也和他们一样意外。
表弟丝毫没有察觉三人之间诡异的氛围,只是开着越野车一路狂奔,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小三坐在前排死死地盯着林若飞,眼神里满是畏惧和恐慌,身子也情不自禁地往旁边缩着,似乎林若飞上次给他留下的伤痛现在还残留在心底。
一开始还不明白小三为什么出现在车上,但周涛马上想通了:他是表弟的情人。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隔了几千公里都能碰上昔日仇家。
突然,身边的林若飞脸色一变,抓住周涛的胳膊说:“涛子,跳车!”
“啊?”
迟疑间,车子却在一片林子里停下了,黯淡的月光中五个青年围了上来,二话不说拉开车门,把周涛和林若飞拽了出去。
周涛挥拳撂倒一个,后脑勺马上挨了一下,浑身脱力时,一根木棍抵住了他的胸口。
那边,林若飞被两个人按着压根就动弹不了。
“宝贝儿,怎么样,我说了有好戏给你看吧?”
表弟搂着依旧惊恐的小三下了车,笑嘻嘻地指着周涛说:“喏,这个就是我那霸气的表哥,你能想象么,他以前可是凭这副狗屎样称霸一方的呢!”
“我……我认识他们……”小三依在表弟的怀里,终于镇定了许多。
“干!”周涛奋力挣扎着,怒吼道,“表弟,你这是干什么?你是要帮这个狗娘养的报仇么?!”
“哎哟喂!大表哥啊,听我爸说你要跑来跟他做生意的时候,我们全家都乐坏了呀……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你那好色老爸之所以要蹲监狱,就是我们家给举报的呀!”
周涛怔住了。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爸要帮你吧?哈?我们家和你们的关系有那么好吗?”表弟摊开手,表示十分无奈,“就算你把小时候欺负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可每次过年你爸在姥爷面前羞辱我爸的事,总还记得吧?”
周涛还真不记得。
“那你想怎样,揍我一顿么?哈,想怎样我没关系,把他放了。”周涛看了看林若飞,虽然只有两个人拽着他,但他力气太小,而且饿了一天,根本无法反抗。
“不行!!”
小三叫出了口,他的恐惧已经完全消失,脸上只有无尽的愤怒和憎恨:“是他,是他害了我,不能放他走!!”
“狗娘养的,毁你的人是我,别他妈找飞的麻烦!!”
周涛才骂完,表弟便踹了他肚子一脚,让他闭上了嘴。
“宝贝儿,原来你以前就认识我表哥啊?”表弟对小三的反应颇为意外,好奇地问。
小三再次大叫,拔腿冲到林若飞身前,然后疯狂地在他身上捶打起来。
那手舞足蹈的模样看着虽然滑稽,但落在林若飞身上的拳头还是咚咚直响,林若飞没有吭声,只是咬牙瞪视着小三。
小三显然觉得拳头不解气,更被林若飞的眼神惹怒,忽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对向林若飞的脸。
看来经过一年前的被殴事件以后,他随时都带着刀防身。
“你……你这个混蛋……”他气得双手直打颤,“看到了吗?我有刀!你再得意啊!!”
“我操!!”周涛再次挣扎着怒骂起来,表弟也再次挥拳殴打让他闭嘴。
“我让你打我!”一声叱喝,小三抓住林若飞的脸,提刀划了下去。
林若飞的右脸上立刻出现了一小道艳红细线,渐渐粗壮。
小三没伤过人,就这么轻轻一划竟把自己给吓哭了。
“呜呜!我……我让你骂我!!”又是一声呜咽,小三的手一抖,刀还没碰到林若飞的脸就脱手了。
刀子掉在地上,小三反而镇静下来,眼泪止住,他缓缓拾起了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