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单相权眉心紧皱,聂安下意识的前倾身子,心底畏惧。
单柏发现单弘的攻势虽猛却有意避开自己受伤的左腿,心里甘苦交杂。
对招的同时,二人都看见了单相权眼中闪烁不明的满意与失望!
下一刻,单弘的剑明显快了许多,闪现的微芒没了剑身。
单柏神疲体乏,仍然不攻只守,神色自若而不动声色的体味着单弘的剑法,不消片刻,便摸熟了路数,放了个破绽。
单弘的剑直取单柏胸口的空门,眼看单柏败势以现,却见后者右腿猛屈,双脚前滑,身子顺势往后一仰,两指夹住孤注一掷的剑身,另一手成拳直击单弘门面。
单弘手中利剑飞出的同时,单柏的拳也停在单弘眼前。
输赢已分。
单相权猛的站起身!
聂安也看直了眼,这一招制胜的拳法,竟然是大公子自王爷拳法中幻化出的,速度威力都在原来的招式之上!
“好啊好啊——大哥赢了,大哥赢了!”从门外欢呼雀跃跑进来的正是单卓。
六岁的单卓与单柏的感情最好,刚刚一直站在门外看着两位兄长对招,暗暗为单柏捏了把冷汗。
“卓儿!”单柏俯身,张开双臂接了跑进来的三弟,眉开眼笑。
单相权垂下眼睑,敛下满眼赞许,却绕过单柏与单卓,站在单弘身前。
单弘青着脸,不去看父亲。
“起来!”
只见单弘握紧拳头,紧抿嘴唇。
“败了一次就垂头丧气——成何体统!”声音虽严厉却是含着爱抚。
单柏尴尬的扬了扬嘴角。
父亲一定希望输的是我!
单相权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身后毕恭毕敬的聂安。
继续练他!
聂安想起自己怀里放着的单相权自创的腿谱,心里直犯怵。
训得苦了,您心疼;练得不到位,您生气!
真是难办!
看着单相权和单弘一道走后,单卓拉着单柏的胳膊,嫩嫩的问道:“大哥赢了,爹爹怎么也不夸奖?”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不值父亲夸奖!”
“可是每次爹爹考卓儿背书,卓儿背下来后,爹爹都会夸奖的!”
“父亲疼卓儿呗!”
“卓儿也要爹爹疼大哥——”
父亲疼我?
或许这永远都是奢望了。
单柏一笑,用手指刮了刮单卓俊挺的小鼻梁。
“大哥,爹爹昨日带卓儿去宫中看戏了!”
“戏好看么?”
“嗯,好看,可是皇后娘娘比戏好看!”
单柏一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皇后娘娘生得好漂亮——”单卓将手指抵在嘴边,半回忆似的说着。
想起自己小时也曾随父亲一起进宫看戏赏花,那时父亲怕自己走多了路累着,又不愿让下人抱自己,便亲自将自己抱在怀里,抱了整整一个下午。
“是么!”想起往事,单柏自语似的应了一句,故作轻松的一笑。
“是——但是——”单卓想了想,认真的看着单柏,“大哥比皇后娘娘好看……爹爹都不如大哥好看!”
单卓一愣,旋即敲了敲单卓的头,“卓儿刚刚吃了蜜吧!”
“大公子,休息够了么?”
单柏看到地上赫然映出的一道人形阴影,头也不抬,“聂师父,父亲的拳法我已经练完了——”
“王爷吩咐,让大公子三日内练好腿法,刻不容缓!”
“卓儿该去背书了,大哥晚上去陪卓儿!”
单柏连哄带骗将满不情愿的单卓送出了武堂。
父亲明明知道我的左腿被砸伤了!
算了——父亲根本不会心疼我!
单柏肩上扛着百余斤的沙袋,双腿各系着五十斤的小沙袋,强忍着左腿的剧痛,围着演武堂外的庭院一圈圈飞速的跑着,一炷香的时间必须跑完一百圈。
夕阳已沉,单柏一日未进米食,此刻更是饥肠辘辘,可是看聂安根本没有放自己去吃饭的意图。
单柏咬咬牙,依然有节奏的用右腿不厌其烦的踢着身前的木桩。
玉兔东升,单柏眼前开始闪起金星,摇摇头才能看清周遭。
聂安夹着木棍,双臂抱在前胸,于一旁冷颜注视。
单柏心中念着第三式的口诀,前冲阔步,飞身而起,右腿划起一股劲风,形成气流击出。
“哐当——”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小公子——”
耳边响起聂安惶急的声音,单柏心中一凛,猛地摇摇头,才看清门口站着单卓。
“卓儿——”单柏想着刚刚自己一脚是冲着大门口踢出的,心里一惊。
却见单卓若无其事的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饭菜,“下人说大哥还没吃饭!可是都掉在地上了。”
单柏三两步迈过去,不料单卓一转身,退到门外,“大哥,我让下人再把饭给你送来。”说完,飞快的跑了。
“刚刚的罡气没——伤到他吧?”单柏求助似地望着聂安。
聂安沉着脸,摇摇头,“我一直在看大公子的身形腿法,没注意!”
单柏想起单卓若无其事的表情。
——应该没事!
命人收拾了饭菜,继续练习。
不刻,家仆送来了饭菜,单柏此刻已无心吃饭,仍然不断苦练。
两时辰后,练到第七式,可单柏已经没力气运气飞身了,一个不稳,栽在地上。
“大公子,吃饭吧!”
聂安想起单相权冰冷的眼刀,心里一颤。
若是大公子饿出毛病,王爷肯定会怪罪自己!
单柏坐在木椅上,小口吃着冰冷的饭菜,食不知味。
突然,见单相权怒气冲冲的进来。
单柏吞下口中嚼着一半的饭菜,赶忙起身行礼。
单相权俊眉紧拧,一脸铁青,抬起手给了单柏一个耳光。
单柏一个摇晃,撞在桌子上,连同桌子一同歪倒在地上,饭菜狼藉。
单柏不敢去擦嘴角流下的鲜血,还没起身,单相权就抬起腿,一脚踹飞了单柏,‘哗啦’一声砸倒了武器架。
未等单柏回过神,单相权就半拎起单柏,将他摔到空地上,扒下裤子,拿起木板就开抽。
如玉的肌肤上紫红血檩迅速飙起,一道覆上一道,不刻便皮肉绽开,污血横流。
单柏咬破了嘴唇,强忍着不出声,痛得身子不断痉挛。
聂安不明所以,站在一旁始终没敢动作。此刻见单柏在自己面前被这般落魄狼狈的拍打,知道单相权真的气红了眼。
“王爷!您这样——会打坏大公子的!”到时心疼的可是您!
“孽障!你可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单相权不理会聂安的劝阻,瞪着单柏不解气的边打边问。
单柏知道聂安在一旁站着,知道自己被父亲扒下裤子这番没头没脸的拍打让外人看了个满眼,脸一阵白一阵红。
“儿子——不知!”
单相权手一抖,打得更猛。
“单柏——没错!”
您不疼我,您不爱我,只知道打我罚我!
单相权闻声,高高扬起的板子悬在半空,回头瞪了一眼聂安。
学会不服了!这就是你调教的?
聂安喉结一动,拎起单柏的衣带,将他重重扔到另一边的空地上。
“怎么和王爷说话的?”
单柏倔强的避开聂安摄人的目光。
单相权手臂微颤,闭上双眼。
聂安发觉了单相权轻微的动作,知道单相权正强压怒火。
聂安做事虽然严苛,却不敢真的对单柏下狠手。
打坏了大公子,王爷第一个不会放过自己!
度,得把握好!
这就是身为属下的难处与思量!
单柏慌乱的拉起裤子,反常的倔强。
单相权的目光似乎可以射穿人心,看得聂安手足无措!
你手下留情?
聂安一个寒噤。
一脚将单柏再度踢飞。
砸倒了椅子,单柏手按着腰肋,在地上不自控的扭滚了几下。
单相权眼底迅速闪过一丝惊慌,一甩阔袖,负起双手,却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向王爷认错!”
“我没错!”
又是一脚,木椅被单柏失控起落的身子砸成碎片。
聂安正要开口训斥,余光不忘偷偷瞥向单相权。
发现单相权脸色青灰。
完了!打狠了——
那刚刚您怪我手下留情!
聂安虽然面不改色,心里却不安的抓狂!
怎么办?
“王爷,小公子开始说胡话了,柳夫人请您和大公子快过去!”
听见家仆焦急汇报的消息,单柏像是被雷劈了。
难道刚刚卓儿被自己伤到了?
于是父亲才这样对我?
第四章:失手伤人
单柏一瘸一拐的跟在单相权身后,心急火燎的往单卓那里赶。
“三娘”单柏站在单相权身后,看着花容惨淡的三房夫人柳妤然,怔怔唤了一声。
单相权此刻已经将浑身滚烫的单卓抱在怀里,单手为其抵入真气。
“柏儿,卓儿刚刚一直在喊你,一会你快陪他说说话,别让他睡着!”柳夫人一向疼惜单柏,此刻还不知是单柏失手伤了卓儿。
听着柳夫人含泪的声音,看着呓语不断的卓儿,单柏心头惨痛,单膝跪下。
“柏儿失手伤了卓儿,请三娘责罚!”
“滚出去!”单相权一声暴喝,一脚踹在单柏胸口。
听闻是单柏失手伤了卓儿,柳夫人一时愣住了,此刻见单相权踢打单柏,方回过神来。
“原来,原来是这样……王爷莫要怪柏儿!”柳妤然说着,纵身挡在躺倒在地的单柏身前,“刚刚妾身见卓儿神色不对,问他何事,他死活不肯说,后来妾身听见卓儿呻吟,才发现他受了伤,但卓儿一直对我说不能让您知道!原来……您如果怪罪柏儿,等卓儿醒来,会怨我这个娘亲的!”
卓儿是怕父亲责骂我才忍着伤不说的,他转身跑了是怕我知道我伤到了他,为什么我这么大意,为什么不看清楚就冲门外击腿呢,为什么当时我不追出去看看!
单柏闻言咬牙握拳,手心掐出深深的红痕,疚痛万分。
“让我看看卓儿——父亲,三娘,让我看看卓儿!”
说着就要爬起身,却被单相权接连的一脚再度踹躺下。
抵入些许真气,单相权见单卓呼吸匀称神色也不再痛苦,将单卓放回锦榻之上。
“妤然,好生照看卓儿!有需要就命下人去找本王”
单相权不等柳妤然阻拦,径自拖拽着单柏就出了房间!
单柏虽被单相权连拽带拎,心里却万分担心单卓,一阵挣扎。
“父亲,让我去看看卓儿!”
单相权不理会单柏的恳求,将他拖到书房外,重重推在地上,单柏染了一身脏泥。
聂安一道跟了过来,看见这幅情景,单膝跪地,“王爷,三公子受伤,是属下失职!大公子练武没注意门外,情有可原!属下站在一旁居然也没注意门外,罪无可恕!王爷要罚就罚属下吧!”
跟了您这么多年,您再怎么遮掩,属下也知道您最器重大公子,与其打后您再后悔,还不如我一力受下,正好弥补下刚刚打狠了大公子的罪过。
单相权看也不看跪在脚边的聂安,就要扒单柏裤子。
谁料单柏手快一步,按住裤腰。
“儿子认罚,是儿子失手伤了卓儿,儿子认罚——但是,请父亲别再打儿子那里!”
单相权手一顿。
在我面前你还害羞!
突然视线一扫,见聂安碍手碍脚的跪在一边,狠狠的剜了聂安一眼。
退下!别跟着瞎掺合!
这聂安虽然是个属下,但是颇得单相权重用,除了他武功过硬办事认真外,最重要的是他能读懂主子的眼神,这让单相权觉得聂安用起来很顺手。
此刻,聂安却头皮发麻,心虚的看了一眼单相权。
大公子真的是没看见!
本王知道,本王教训的是他这马马虎虎的毛病!下去!
看着单相权凛冽如剑的眼神,聂安连大气都不敢喘,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
单柏见聂安退了下去,刚舒了口气,就被单相权拎着衣领,拖进书房,‘砰’的一声扔在地上。
单相权衣袖一甩,房门轰然阖上。
“脱裤子!”
已经给足了你脸!
单相权转身拿起桌案上准备好的板子,却见单柏根本没褪下裤子。
“骨头硬了!你这是给脸不要脸!”
单相权飞起一脚,将单柏踹飞踢到在另一侧的地上。
单柏扭滚着身子,神色痛苦不堪,脸色更加惨白!
我伤了卓儿!
单柏心里苦苦自责,见单相权这么对自己,更是苦楚不堪。
父亲,我在您心里真的是一点分量都没有么?
想着,却忍痛褪下了裤子。
单相权见惯了单柏温顺听话的样子,对于单柏今日频频挑战自己的权威,竟然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居然敢忤逆我了!一时怒火万丈。
可骨子里那倔强劲,倒是像极了我。一时又有点得意。
单相权扬起手中的板子,抽起一股劲风,却见那里已经皮肉开花,污血纵横。干涸的、汩汩外流的血混在一起,分外狰狞。
单相权心里一痛。
单柏隐忍的表情稍稍舒缓,没有皮开肉绽的疼痛,只觉得一股凉风起了又息。
父亲——不忍打我?
‘啪,啪,啪——’单柏的心瞬间从高空坠下,狠狠砸在地面上。
怎会不忍?是我又奢望了!
有人站在门外,你居然看不见!若是日后有危险在你附近,你也看不见么?枉你一身傲人武艺,枉我一番心血倾注于你!今天我就治你这马马虎虎的毛病!
“孽障!你眼瞎了么?”
单相权心中是恨铁不成钢,口气却是鄙夷狠烈。
只有这种无情嫌恶的口气才是属于我的!那些温和慈爱永远是属于他们的!
单柏居然笑了!只有他知道,那笑容是多么滑稽。
惨笑隐在阴影中,单相权全然没看到。
连门外有人你都看不到,太让我失望了!让我日后如何与你风雨同舟,如何与你并肩而行!
“孽障!废物——”
不管我多努力,您永远觉得我没用!大概我把命给您,您都懒得接着吧!
所以,这样,我居然还期待着您能爱我!
而且,是那么的期待!
疼痛湮没了一切,单柏的胸口像要被撕开一般,而被打的那里如何跳着灼痛,如何痛至抽筋,如何血肉模糊,他都浑然无惧。
他怕的只是有一日心会死掉!
怕的只是父亲永远不会爱他!
如果心如死灰,又该何去何从?
离开他,离开这个毫无温暖的家?但是这样,母亲会不会怪自己?
可是,没了家,没了父亲在身边,没了爱,自己就真的成了一片随风飘零的树叶——慢慢枯萎腐烂!
可是单柏并不知道,物是人非的很久以后,他会亲自设计,将自己深深爱着的父亲一步步推向死亡!
而他那时仍然不知道,单相权爱自己——胜于生命!
第五章:渐变
单相权虽然狠狠的拍打着单柏,目光却不停在单柏俊秀贵气的侧脸上逡巡。单柏满眼的隐忍疼痛被单相权捕捉了个滴水不漏!
教训教训你,就这么委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