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那一道白光——叶秦弓
叶秦弓  发于:2012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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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法。但看他死盯着前面看不见头的车龙,慢慢握紧拳头,憋红了眼眶的模样,我终于把那句话骂出来了:“操!”

他妈的什么破路!

28

“严翊,那边那条路你认不认识?”

从刚才我就发现有车往旁边的土路拐,那路窄还坑洼不平,感觉地上全是一坑一坑的泥,车小底盘低的进去都得陷进去。

“不认识。没走过。”严翊辨认了一下,摇头。

“已经看见榆林的牌子了,应该绕也绕不到哪去。”我盯着那条路,已经拿定了主意。等再往前挪到那土路路口的时候,我当

机立断转了方向盘。

“萧正,能行吗?”严翊没开过车,不知道这路是怎么回事,我就告诉他:“没事儿。有车走就一定能出去。别管到哪儿,总

比堵着强。”

紧跟着前面的车,我一路开得泥水飞溅。我不知道这路通向哪儿,直觉告诉我开出去就没错。

现在天黑得早,我看路越来越费劲,只能跟前面的车,无意间一抬眼,竟然看见天上有月亮。感觉离我们很近似得,又圆又大

“严翊,看月亮。”我有把视线盯回前面,招呼严翊。

“嗯?”严翊看了,但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他看。

“月圆人圆。放心。你爸有灵,一定还没走,等你回去一家团聚。”

“……嗯。”严翊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低着头又哽咽起来。

我伸手过去摸着他的头发,让他知道身边还有我。

陕西山地多,离开国道走得就是山路。我跟着前面的车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车灯一打发现走得全是盘山路。又细又窄的土路,

绕着圈过去,旁边都是土坡,天黑看不出陡缓,但轮子要偏厉害了肯定是往下翻。

“萧正,路好像不太对。”严翊也发现这路险得夸张,猛地坐直了身子。

“没事儿。你别乱动。我现在车速不能慢,得跟前面的车。否则我们晚上就困这儿了。”我不再看路那边,专心致志跟前面的

车。我不怕车会翻下去。因为我不信我那么背!

坐车的永远比开车的紧张,严翊紧握住车门上的扶手,皱紧眉头看路。有时候想跟我说话,回头看我注意力全在前面,也就不

说了。

我跟着前面的越野车在坑洼的山路上一圈圈地绕,再加一天一夜没睡,真觉得有点支持不住,后背衣服都湿了一片,眼皮不死

睁着就要往一起靠。

“操。”我甩甩头,集中一下精神,又盯住前面。

我这根本就是在玩命。

“萧正,要不算了。这样太危险。你又一天一晚上没睡,这么下去熬不住。我们还是原路回去走大路。”

“我没事儿。你不用担心。”我话说的很干脆。都到这份上了我不可能半途而废,我从来就不信邪,就不信出不了这个鬼地方

“你要困了你就闭眼睛睡。不用管我。”我这么叮嘱严翊,当然他不可能去睡,所以也一直只是摇头,“我睡了一上午了,不

困。”

“你别不好意思。”我眼睛看着前面,一手摸矿泉水瓶子,严翊先一步给我拧开盖儿递过来,我含了一口又递给他。“车停了

到你家我能睡,你又不能睡,你别跟着我耗。”

“我困了就去睡。我不跟你客气。”严翊还挺固执。一白天一晚上的耗,谁也够呛,不过身心一疲惫,严翊看着反倒没先开始

那么难过了。

我不是说人死了不能伤心,但不用都表现在脸上。我不会对人说节哀顺变,因为我觉得用不着,该哀你就哀。同样我也不喜欢

寻死觅活,因为看着像做戏,一般人难过不到那份上。

人死了难过是自己的,不是给别人看。

严翊没有在我面前哭天抢地,没有跟我絮絮叨叨他爸有什么丰功伟绩,甚至连眼眶发红都不愿意让我看见,这么长时间只听到

他一声哽咽,还是把手捂在脸上的。但我知道,他是真难受。

同样的,我也是真替他难受。

但我没法替他,也没法安慰,我只能尽我所能尽早点把他送回老家,让他给他爸披麻戴孝。

我在忽宽忽窄的盘山路上绕了整整四个钟头,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感觉是进了迷宫。好几次上下眼皮要往一起靠,我硬给睁开

的。我也想过放点儿快节奏的音乐提下神,又想到严翊有丧在身,听这种东西不合适,就什么都没有放。一路上只能听见自己

车开的声音,山里偶尔传来的怪声,像是什么鬼怪在叫,还有两边黑黢黢的山影不停的往下罩,弄的确实有点瘆人。

也就是为了严翊,一个人我绝对不走这鬼路。

半夜三点多的时候,在我已经强撑着快到极限的时候,我终于在远处看见了类似城镇的灯光,从土路转上了柏油路。

出来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慢慢把车速降下来,都有虚脱的感觉。

我困得厉害,但还是不能睡。

我开GPS导航,就知道榆林在我们西边。但没有显示附近有路进去。我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在榆林边上绕,还是没进去榆林市。

我眯细眼睛,看见前面类似高速的灯光。我问严翊,严翊也不太清楚,我就先把车开过去,看到高速入口,发现是新开的高速

,从山西进内蒙,中间有路过榆林。

老天还算给面子。

“严翊,天亮前应该能到你家了。”我往后挺了挺背,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背,转过头,看着严翊露出毫无防备的笑。我确实

高兴。

严翊看着我,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皱眉头,“萧正,到前面的休息站停一下,我们天亮再走。”

“不用,那太浪费时间,早回去一会儿是一会儿……”我振奋完了就又垮下来,强睁着眼,开车上高速,没把严翊的话听在心

里。说话的声音自己都感觉得出来是那种累垮了的疲音。

严翊一把把后视镜扳下来,照出我憔悴的吓人的脸。“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白天两晚上,你以为你是铁打的?从榆林市到

我家还得三个小时,进我家还是山路……”

“放心。”我打断他的话,抬手把后视镜扳上去,“没把你送到家,我死不了。”

“我说停就停。我奔丧又不是你奔丧。”严翊态度一点不带松动的。我也没力气跟他争,最后还是把车停在了休息站。

下去上了个厕所,吃了碗面,就又坐回车上。我看严翊两眼熬的通红,脸色呛白,就掏出烟盒,自己拿了一根点上,跟他说:

“严翊,行了,听你的。天亮再走。你先睡。我抽根烟。”

严翊也没多想,应了一声把眼睛闭起来。看那样子也知道是真累了。

我抽烟抽了大半,看严翊是睡熟了,把烟头弄灭了扔出窗外,拿手抹了一把脸,使劲睁了睁眼,轻拧钥匙发动了车。等天亮严

翊醒过来的时候,我早已经下了高速进了榆林上了去他们那个镇上的公路。

“萧正。”严翊一醒就猛地坐起来,看了看车外面,转头要找我算账。而我这会儿就是典型的疲劳驾驶,白天看我这张脸绝对

比晚上路灯底下更难看,所以严翊是有火也发不出。

“严翊,”我眼睛看着前面,说话也是让他宽心,“不像别的,我能给你钱或是帮你找关系,这种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

能这样就算是尽我一份心意。我们这一路上虽然多绕了点路,但毕竟平平安安,你就想是你爸在天有灵保佑你,我出这点力算

不了什么。”

我这都是真心话,说来安慰他也安慰我,我帮他花多少钱出再多力我都觉得是理所应该,同样我希望他接受我的帮助也能觉得

是理所应该。

严翊估计是感动了,半天没说话,连个“谢”字也憋不出来。

到了严翊家是七点多一点,老远就看见白幡挂在门上,听见里面哀声一片。严翊望着家门,眼泪已经止不住往下流。

我把车停在他家门口,说:“快去吧。”

严翊推门下车又转回身来:“萧正,你呢?”

“你家已经够乱的了。我在车里睡会儿。睡醒了我进去找你。”

“那你醒了来找我。找不着你就问人。”

“知道了。”我点头,尽量摆出微笑送他进去。

我现在的脸根本不能看,又是黑眼圈又是胡子茬,脸色像灰像白不知道是什么色儿。眼球上都是血丝,眼睛跟凹进去了似得,

感觉两天时间就瘦了一圈。

严翊没有第一时间奔进家门,而是看着我,红着眼眶,带着鼻音,特别郑重地说了一句:“萧正,谢谢。”

他这句话让我如释重负,觉得干这么多事儿都值。然后我叮嘱他:“自己注意点儿。别累坏身子。”

严翊答应一声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眼皮不停地往一起粘,挣扎着把车停到他们家房子后面的树底下,把窗户留了个缝,爬到

后座躺下来。

我这眼睛早就想闭了,闭起来不睁都行。

一天两夜,我算是够意思了。

29

我睡得特别沉,什么都不知道,中间醒一下马上又睡过去,想起都起不来。等我终于能睁开眼睛,就看见天已经黑了,严翊站

在窗户外面,低着头一口口的吸烟。

我开门下去,严翊看我,“萧正你醒了?”

“嗯。”我看地上的烟头有的都上霜了,知道不是一次抽的,他应该是来看我好几回了。

“家里的事儿怎么样?”

“都有人在管。这种事我也没经验——我是来找你吃饭的。走吧,我给你留饭了。”

严翊扔下烟头要走。

我还记得他说他为他老婆戒烟了。

“我今天晚上不进去了。”我拽住他,“这事儿没有晚上去的。我明天白天再进去。算你朋友。”

“……行,你看吧。我给你端饭去。”

严翊给我把饭端出来,也没什么好饭,这时候也都是随便垫补两口。

吃完饭,我回车里坐着,严翊陪我坐着。

“不用回去给你爸守着吗?”

“这会儿有别人守着。后半夜我去。我现在就想跟你坐会儿。”

严翊低着头说话,我看着心疼,就手搂过他肩膀,把他的头靠过来,“想哭就再哭会儿。哭累了就闭眼睛睡会儿。我陪你。”

严翊一开始想忍来着,但忍不住,拽住我的领子,放声大哭。

和我爸死了以后我背着我妈哭的那一次一样,哭得什么都不想管。

我抚着他的背,陪他到后半夜。也难过,但不可能太伤心。

严翊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听歌坐着。车里冷,早晨我就觉得有点感冒,想喝口热水也没地儿找。我包里有孝敬顾海台的十万块

钱,在顾海台那儿也没用上,我就拿一万进严翊家当礼钱。

我进去上香烧纸,严翊给我把香递过来,我鞠了三个躬,烧了两张纸,跟严翊他们家人说“节哀顺便”。然后我把礼钱拿出来

给登帐的人,严翊看见了立刻过来拦我,“萧正,太多了。”

“我拿得起,你就别管。”我推开他的手。没炫耀的意思,话说得这么直白就是想证明我有这个心。

严翊就没再拦。我那一万的礼钱把收钱的人给吓了一跳,登礼单的时候那个“万”字描了好几笔,生怕认不清楚。

严翊把我让到里屋喝了杯水,吃了口点心。我吃的时候他站在旁边看着,说:“萧正,你这么重的礼我还不起。”

“我没想让你还。”

“那我更过意不去。咱俩认识才几个月。”

“交情不是看日子长短的——有什么要帮忙的没有?”我随便咽了块点心,站起来问他。

“不用。你也看出来,这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嗯。”我看不停进出的人,也知道我在这儿待着只会碍事。

“你爸什么时候打发?”

“大后天。”

我算算日子,七天。我们在路上就耽误了两天。

“行。那我就不在这儿碍事了。我到外面车里待着,有事儿你找我。”

“萧正。”严翊叫住我,从柜子里找出个大棉袄,“车里冷,你把这个披上。家乱地方小,委屈你了。”

“没事儿。跟我你不用这么见外。”我接过棉袄,点个头出去了。屋子里还是能听到哭声一片,到处挂着白,人进人出看着人

多却热闹不起来。

红白都是喜,能的话这种白事我还是想少掺和。

天冷车里也冷。我着车暖了会儿车,坐里面除了听收音机就是抽烟,无聊的厉害。手机前天还在路上的时候就让我关了,老响

的心烦。这会儿没事打开,短信一下子出来十好几条,都是找不着我人没辙才发短信的,我连看都懒得看,又把手机关了。把

严翊给我的棉袄盖身上,我靠着椅背,又睡着了。

这一觉感觉睡了很长时间,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脑子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叫我,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后来挣扎了半天,才

把眼皮抬起来,看到的不是车顶而是房顶。我躺在炕上不是车里。

“萧正。”严翊在炕边上坐着,看我醒来马上伸手过来扶。

“严翊?”我挣扎着坐起来,把从头上滚下来的毛巾抓在手里,觉得浑身疼,“你怎么在这儿。”

“你发烧了你不知道?”严翊一脸受不了的表情,好像我发烧是自找的。

“我就是觉得不太舒服。”我身上盖着厚棉被,我穿来的大衣又盖在棉被上面,炕烧得都烫人,我醒来几分钟就觉得冒汗。

“严翊,给我倒杯水。”我往开扯衬衫领口的扣子,看看手表,四点多快五点,看外面天黑着,就知道是早四点不是晚四点。

我迷糊了一天一夜。严翊守灵直接守我这儿来了。

我接过严翊递过来的杯子,“你什么时候把我搬过来的?”

“中午去找你吃饭,就发现你叫不醒。我找人先把你抬到这隔壁我亲戚家,打算天亮你要再不醒,就送你去城里的医院。”

“你亲戚家人呢?”

“都在我家忙活。”

“你不回去?”

“我等你醒。”严翊探手过来摸我的头,“看你烧能不能退。”

“还行。烧退了。”严翊摸我头觉得不烫,放心了,就站起来要回去。我看他熬得通红的眼,知道有些话早晚都是说,就叫住

他:“严翊,先等一下。”

“怎么了?”严翊微微眯起眼,看着我问。

“严翊,有些话,我说了,你要能接受,就当是真的,你要不能接受,就当我发烧说胡话。”

“什么话?”严翊又在炕边坐下,认真地等着听。

“上次我说你长得像我一个朋友,那不是普通朋友,是我爱人。我喜欢男的。我喜欢你。”

严翊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承认我这两天被整的身心俱疲,不过这不是我说话直的原因,这种事磨磨叽叽绕来绕去最后还不是这个意思。

“萧正……”严翊说话的时候就站起来了,下意识地想跟我保持距离,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挺尴尬地站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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