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了自己的角色定位,颜如七道:“其实毒也并不是一定没有解,我们再找找,或许有办法。我的话,若是装装高深还是可以的,真要打架杀人,我可不在行。名头什么的为救急也就用吧,但一点,我的真名不可透露。”
红衣点头,心下暗暗轻松。
颜如七又道:“按说,玉玄宫能人高手也不在少数,你们自己人当宫主岂不更好?”你红衣和红裳也是可以的嘛。颜如七心想。
红衣摇头道:“其实不然。玉玄宫能人高手确实不少,但谁坐了这位置,其他的人都不会服气。争争斗斗直到毒发,这事情实在不好。再说当时那状况,只有你最合适。只有你在这位置上,她们才会乖乖认命等死。”
兔死狐悲,物伤同类。红衣说的是她们,未免没有包括自己的意思。
颜如七往后靠了靠,道:“玉玄宫的事情我不熟,你和红裳从来是玉玄宫的总管,该怎么做,一切照旧吧。只是那些公子们,若有可能,先不要放了。”
红衣惊了一下,道:“这是为什么?”
颜如七手指骨敲了敲桌面,道:“宫主新死,此时人心惶惶,难免有人想趁浑水摸鱼。这些公子心有伤痛,哪能不想玉玄宫的心思?放回去反成祸。先看住了,等玉玄宫平静再说。而且,这也是信号,告诉江湖人,玉玄宫易主却仍有实力为非作歹。”颜如七说得自己都笑了。
红衣也笑了,一拜往下道:“宫主真心为玉玄宫谋划,红衣感激不尽。”
颜如七笑道:“都是苦命人,无家可归处,总要计划妥当了才好。”他看红衣等人对那红越歌或许有感情,却未必深刻,但她们都是孤儿,又生长在这玉玄宫,即便出去了也得不到江湖人的认同,所以玉玄宫的存在甚至比红越歌的存在更重要。
红衣眼中有一种温情一闪而逝,然后告退,独留了颜如七。
颜如七叹了一声,又是毒。脑中浮现某人静静碾药的情景,颜如七手上一痛,丢开了不想。事情早就乱得超出了想象。一桩接着一桩,一件接着一件,他直觉得自己在大海中沉浮,在山岳间奔走,他永远无法预料下一刻的风暴或者危险。即使再强悍的神经也负担不了这许多的压力,不论是生活的还是精神的。
血,毒,死人,男人,女人,欺骗,尊严……
颜如七觉得很累,真的是很累了,累到这份上,除了倒头大睡,似乎再没有别的办法。尽可能的睡,尽可能的睡久一点。
每一次伤痛都是成长的营养,痛得越深,成长便越是显着。这个世界,没有平等,有的是阶级;没有尊严,有的是力量;没有和平,有的是血腥。每一个时代都有它固有的运作方式,你改变不了便只有顺从。当然,这些离颜如七很是很远,离他近的是生存和独立,是警惕和疏离。
说起来,他与红衣她们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或者,还更不堪呢……颜如七在沉沉睡去的时候闪过这个念头。
而此时,墨冉衣一路风尘发兵去了青石村,白暮云黯然失神对月念着远方魂,而宫青离行行走走,虽是往着颜如七失踪的地方出发,但对于如何找人,还是少有头绪。谁也不知颜如七是生是死,唯有韩焦柏,雷霆大怒之后,道:“挖地三尺,连兔子窝都不能放过!”
他找到了什么?他找到了颜如七的一件破烂衣服。有的时候,做事情真的需要那么点执念。
085 毒王颜传说
颜如七离开山谷之后,宫青离的日子过得实在不怎么样。宫青离是个孤儿,从小就跟在师父身边,他师父是个痴人,于毒和药方面技艺确实精湛,其他方面嘛就不太好说了。宫青离受师父影响甚深,自然颇有些他师父的秉性。
颜如七来之前,宫青离并没有觉得日子难过。实际上,日子怎么过他都没意见,因为对于生活的好和坏,他基本没有感受过,自然也就无从判断了。可是意外从天而降,颜如七让他知道了衣服除了灰色,还有红色蓝色绿色白色;飞鸟除了煮着吃,还可以烤着吃炖着吃炸着吃;睡觉除了和师父睡,还可以和热烘烘的活人睡;表情除了面无表情,还可以有很多表情……冲击太大,以至于宫青离一时想不清楚。
然而,思维没有顺畅并不代表本能也失去了。那时的宫青离觉得自己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想为什么一定要和颜如七在一起,所以他真正想的时候太少了,而做的时候太多。他本能的亲近颜如七,并觉得这就是天经地义的,却没成想又一个天雷劈来,颜如七消失了。他甚至来不及理清楚自己对颜如七的感觉——当然,他现在也不清楚,就发现陡然失去了研究的对象。
而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当他从原始野人的生活上升到基本人类的水平后,习惯的力量让他对现有的一切都挑剔起来。宫青离于是有了很多怪癖。比如他吃饭只吃白饭不吃菜,比如他讨厌面粉乃至面食。
这日,宫青离饿了,便随便找了个小酒馆吃饭,老规矩,两碗白饭一碗酒,其他什么也不要。
今日的小酒馆格外热闹。小二喜气的说:“公子,那边是我们店新请来的说书先生,知道好些事情。看您不是常客,该是不知道这说书先生的厉害,公子不妨听听,若是喜欢,下次还来!”
宫青离不置可否,只低头扒饭。除非必要,他从不说话。
小二愣了半天,转身就走,嘴里还嘀咕着怪人什么的。
说书先生肚子里当真有些货,堂木一拍,各种声音响起来,伴随着他抑扬顿挫的叙述,一段段市井流传的奇闻趣事便精彩地呈现在了人们面前。
故事总还是那些故事,人们有时候听的并不是故事本身,而是讲故事的人怎么讲。但是,毕竟有人是爱好新鲜的。于是有人道:“先生,这些我们都听过许多次了,有没有新的江湖趣事啊?”
老先生摇头又晃脑,笑道:“趣事倒是有,就是江湖上的事难免血腥,怕你们听着添堵,让店家少赚许多酒菜银子啊!”
众人哈哈大笑,店家也道:“什么事值当这般,你就说吧,要是没少了银子,看你拿什么树招牌!”
于是一阵起哄,要老先生说说。
老先生故作神秘,手上把式耍着,张嘴就来。
“如今江湖不平哪!前些日子,刚说起那各大门派的高手于紫华山比武的事,后果嘛,大家也知道了,要说这江湖人打打杀杀也是稀松平常,打完了也就完事了,谁想到他们心中不平,下了山还要互相报复,这才丧了性命,各大门派也生了嫌隙。近日,更有一事值当一提……”
说书先生说的便是玉玄宫的事。在他的形容中,那真是雷鸣电掣,腥风血雨的暗黑之夜啊,某人成了一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人,凭着一身高强的武功和毒术,将作恶多端的红越歌给毒死了,这还不说,他还顺便摆平了玉玄宫内的种种势力,摇身一变成了玉玄宫的最高统治者。
“这武功,这手段,这心机……正是这位毒王颜的存在,才让我胤国大好男儿终于逃脱了玉玄宫的阴影,不用再担心那淫魔祸世啊……”
宫青离本来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是无奈他有功夫在身,本来就比别人听觉灵敏,特别是这说书的还说了些对他来说极其敏感的字眼——毒,颜。这时宫青离来了兴致,便认真听起来。
“你说的不对吧?听说那红越歌武功极高,一般人根本不能近身,而且她那样的人,什么毒没见过,怎么能轻易让人给毒死了?”
“我可没瞎说。这些可是玉玄宫的人传出来的。那位公子虽说年纪不大,但手上可是有天下难得的奇毒,一招下去,立刻毙命!听说,那红越歌死的时候皮肤都是紫黑色,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呢……”
“我听说玉玄宫练得的邪功,女人才能练的,那男人做了宫主,要怎么练?”
“这个……”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讨论着,宫青离却皱了眉。就他在毒药方面的造诣,基本人说个症状,他就能分辨是什么毒出来。但如今江湖上能造成这种症状的毒还真是少见。特别是,能有这种毒的就更是少了。所谓毒液是有讲究的,有的毒性温而绵,善于潜伏,从内脏腐蚀身躯,有的毒性烈而急,长于爆发,从经脉掠夺生命。但是对于红越歌那样的高手,不管什么毒,也不会狂霸到让她连句话也来不及说吧?而且什么毒能做到让人的尸体全部呈紫黑色?除非是……
除非是?
也不知宫青离怎么的脑袋突然灵光了一下,饭也不吃了,直接走到说书人面前,以江湖中人和多年玩弄毒物特有的气场阴沉道:“再说一遍!”
宫青离做事随心所欲惯了的,他不懂人情往来,不懂冷暖迂回,他懂的是结果,要的是答案。这个从他当时独闯满香楼青野楼,硬要人表演活体二人艺术给他看的事上就可见一斑了。此时,他同样直接,并且绝对要一个结果。
这个结果已经不用多说了,因为两方一定有一方妥协,妥协的人一定不会是宫青离。
说书先生被他强大的气场吓到了,本来流利的口才说起这江湖趣闻却磕磕巴巴起来。宫青离不善言,仔细问了一遍又一遍,听了一遍又一遍,自是扬长而去。
众人俱惊,但无人敢阻拦。只宫青离走远后,小二一拍脑袋,嚎哭道:“银子哦!还没给银子啊!!”
有人抹了抹汗,看了眼宫青离的桌子道:“两碗白饭并一碗酒能值几个钱!你们做生意的怎么也不看看人……”心里道那人怎么跟死人似的,阴森森的吓人。
其实,这也是他见识太少的缘故。宫青离虽说冷了点,气场怪了点,但跟死人的气质还是差了很多的,不说别的,他的相貌其实很好,在心态平和的情况下那也是一出尘公子啊!可惜,这些日子以来的煎熬让他心中已乱,表现在面上自然欠了点精神。
当然,这些事情与宫青离已经没有关系了,他打听好了玉玄宫的地理位置,买了马日夜兼程,极其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想。
要说,也得亏是宫青离这样一根筋的人才会这般莽撞,换了墨冉衣或是白暮云或是韩焦柏都会仔细分析这个消息有没有价值,有价值了还要谨慎派人去打探,哪个也不会像宫青离这样直接。当然,这也不乏宫青离是孤身一人,他们都有门有户的原因。所以说,阴错阳差也是要条件的。
086 有人来闯宫
关于毒王颜,外面传得风风火火,俨然是又一横空出世的武林明星,但在玉玄宫里,这颗闪闪发亮的明星日子过得其实很苦闷。
“不是吧?这都是我看的?原来这些也都是宫主看的吗?搞错了吧?不是只借我的名头而已吗??”颜如七有些抓狂了。
红衣给了他一个绝对灿烂的笑容,道:“没办法,宫主比较能干嘛!啧啧啧,三年的帐啊,宫主都给理清了,属下绝对没有这种能力,甘愿让贤!”
这事说起来也是颜如七张狂。起因是某日红衣挑灯夜战,不分黑夜白昼,想要把玉玄宫的帐都清出来,该变卖的变卖,该清理的清理。偌大的玉玄宫,虽说门徒都在等死,但产业总要处置好才行。许是那几日红衣太忙,忙得没时间吃饭睡觉,导致面色不佳双眼无神,于是引起了颜如七微弱的好奇。
随着好奇而来的便是小小的恻隐之心。恻隐之心后便主动上手帮忙了。
颜如七受的教育毕竟和红衣这些人不同,虽说账本上都是些一二三四五六七,但帐嘛,道理都一样。这一上手,熟悉了两把,来了感觉,处理速度自然比红衣快上许多。
这样一来二往,红衣看出了门道,想想玉玄宫到这地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再说不管怎么说颜如七也是名义上的宫主,于是干脆一甩手,慢慢把帐全堆到了颜如七这边。等到颜如七终于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红衣已经舒舒服服的坐在一边喝茶看风景了。
“这帐原来谁管的?让她查去。”累得不行的颜如七心理极度不平衡,一甩手,也不管了。
红衣却有几分黯然,叹了口气道:“原来是红裳在管。几年前,红裳被老宫主派出去做事,宫里的帐便都堆到了我这里。可是我对这些向来不在行的,比不上宫主您啊!”红衣不忘吹捧一下。
“那让红裳……”话说一半,颜如七已然觉得味儿不对。
红裳是个痴情人。不说当时以一条右臂还红越歌教养之情,只说现在日日与那子宁在一起,一刻也不愿分开,仿佛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般。虽说颜如七一直感觉到宫中气氛压抑,每个人虽然都在做自己的事,但每个人都在等死,但最深刻的感受还是从红裳身上来的。
有的事情,真的没办法计较。
心里叹了口气,颜如七乖乖又坐了回去,认了命。
“你这帐之所以乱,就是因为之前没有明确的科目来记载,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店铺,不同的经营项目等等层次不够清楚。而且钱帐不分离,管钱的又记账,这中间让人捞了多少油水尚不可知,乱也正常。若是以后再……”说到这里,颜如七暗骂了句该死,怎么现在越来越不会说话了,这光景还谈什么以后。
想到这里,颜如七觉得压抑。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等死真不是他的风格,他也无法容忍身边的人这么做。于是他拍案而起道:“什么毒?真的解不了?”
红衣眼中闪了闪,想了许久,道:“老宫主除了自己,从来不相信任何人。密室或者有线索,但是……”她看了看颜如七,这么个什么功夫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安全地出入密室?
“跟这个有关?”颜如七举了举左手,手腕上是那只金蛇镯。这镯子当真诡异,自从戴到手上,怎么也解不下来了。
“人在镯在,人亡镯脱。这是历代玉玄宫宫主的信物,密室只承认戴有宫主信物的人,但是即便是宫主也不是每个都能安全出入密室。”
“那里面有机关?”
红衣摇摇头,道:“我们怎么会知道那里有有什么,除了进去过的宫主谁也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而且,每一代的宫主也不可能从上一代得到任何信息。”
“难道就这么等死!”
红衣沉默了片刻,道:“那些公子们,现在可以放了吗?”
颜如七忍了又忍,不答反问:“毒手回春宫青离也不行吗?”这已经是底牌了,绝对不敢用的底牌。这张底牌掀出来,他便又要去过流离失所的生活了。颜如七突然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挺糟糕,总是不停在跑,在躲,似乎停不下来。但是,到底有什么可躲的呢?
一张略带邪气的绝世妖颜浮现在颜如七脑海中。那人银发舞动,红瞳诡邪,他的动作虽然温柔细致,但行动间充满了霸气的张力,他那样笑着,呢喃着,纠缠着……
红衣错愕的看着颜如七陡然变了的脸色,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他的问题。
李然门也不敲的跑进来,大叫道:“七哥!七哥!我今天又学了几招,快出来,我耍给你看!”
颜如七猛然惊醒,身子一颤,对上红衣探究的眼,知道自己失态了。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某个部位疼痛难忍,他觉得羞耻,觉得尴尬,觉得难以面对。他猛地起身,飞快的冲出门去,留下若有所思的红衣和惊讶喊叫着的红衣。
“七哥这是怎么了?”李然茫然的望着红衣,红衣也只能够摇摇头,表示不知。
身体是有记忆的。人类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高级智能的物种,每个人对极致的快感和痛苦都是有记忆的。时间是良药,可这味药显然还不够分量。颜如七无法逃避无法遗忘,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山泉汇集的池塘边,他猛地跳进去,想要冷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