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商玖下意识地追问，思绪前所未有的迷茫。

是的，迷茫，他不懂。

他明明很聪慧，敏锐又狡猾，就连穆夜都这么说，可有些事，他想破脑袋都弄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他终究不是人类。

再聪明，依旧缺少了人类该有的感情。

而感情这种微妙的东西，不是理论可以推断的。

“因为你已经变成了一枚弃子，阿玖。”

“因为你的体内，流着和我一样疯狂的血液。”

“因为我们才是一类人啊，阿玖……”

“你放屁！”商玖神色剧变，愤怒让他的理智开始脱离原先的轨道。

白子轻蔑地笑了两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神情在刹那间变得异常冷厉而严肃：“很快，你就会明白我没有骗你。”

话音刚落，白影已从原地消失。

商玖晃了晃神，身体一阵眩晕，像是某种力量反噬的症状。

或许他需要好好休息一晚？

这么想着，商玖迅速给自己找了个临时的栖身之所。

这一觉，他睡了很久，再醒过来的时候，几乎是天翻地覆。

柳铮跟柳老爷子的公然叫板，当着柳家诸高层管理人员的面，昔日的柳家大少爷拿出了一件接着一件的证据，质疑柳慕白的身份。

原本只是柳家的家事，却因为种种原因，不但引来了韩家的人，就连历年来逐渐低调，也愈发神秘的顾家少主都亲自来到了柳家主宅。

就在事情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之际，“弑”现身了。

确切的说，是今天清晨，柳老爷子刚睡醒，就发现自己的床头多了一份“弑”不知何时送到的“通知函”，对方指明要来取走“魔瞳”！

而商玖得知这些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晌午过后。

穆夜明知“魔瞳”已从柳家转手，却故意为之，显然是嫌这一趟浑水还不够乱。

唯有局势越乱，才适合“浑水摸鱼”。

“师父，人都死了，你还守着她做什么？”

商玖没有想到，他醒过来第一时间去找的人，居然不是韩逸风，而是穆夜，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人已经不自觉地出现在穆夜的房间里面。

让他惊讶的是，摆在床上的那具……尸体？

也不能称之为尸体，毕竟是他为了掩人耳目做出的替身，只不过真真假假，让人难辨罢了。

“出去。”穆夜脸色阴沉的吼道。

少年不服气的扁着嘴，眼泪在眶内打转，充满恨意的目光刷的扫过床上的尸体，恨不能冲过去将那人大卸八块！

不过是个脆弱又模样平凡的女人罢了，凭什么能获得师父的另眼相待？

他不甘心！

“黛娜的事，我之后再跟你算账。”见少年没动静，穆夜再度冷冰冰地开口。

事情变得太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他怎么也没料到，那天商玖离开之后，竟再也没有回来。那第二天，韩逸风受邀来到了柳家，被柳月痕热情招待，也间接地避免了他们两人的相见。

他以为，商玖是因为韩逸风的缘故，才故意躲了起来。

虽然不甘，穆夜却不得不承认，哪怕当初，商玖用了最决绝的方法让韩逸风死心，可他心底依旧没放下对方。

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足够穆夜活活将自己淹死在醋缸里面了。

但——

就在昨晚，絮儿告诉他，柳月痕那边有异动，疑似囚禁了一个人，那个人可能是黛娜小姐。

穆夜不信，因为他知道商玖不是普通人，也不会轻易地被柳月痕暗算了去，可当尸体被送到他面前的时候，看着那张并不算绝色的容颜彻底地陷入了沉睡，以后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不得不信。

第068章：打击

少年终究还是退了出去，临走之前，脸上的表情阴冷到了极致，那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恨意和嫉妒，已经让他整张脸都开始变形。

朦胧之中，商玖隐约有种预感。

房门被轻轻关上，空气犹如凝滞一般，莫名的压抑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可他终究还是忍了，没有跑。

静静地看着站在床前的“强盗头子”，心口一阵钝痛。

穆夜专注地凝视着犹如陷入沉睡的金发女子，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明明看上去神色淡然，不喜不悲，商玖却不知为何，愣是从对方神色读出了一股浓郁的苍凉和悲伤。

眼前依稀浮现出两人相识的过往，商玖不得不承认，从穆夜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不自觉地对那人抱着一种戒备和偏见。

或许是因为，他根本就不信男人脱口而出的甜言蜜语，亦或许是因为，他在害怕……

“阿玖。”男人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耳边，听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深情。

商玖动作微顿，差点没忍住直接在对方面前现身，最终没这么做，因为——

“他喜欢你。”

犹如鬼魅一般，如影随形的白字出现了。

商玖下意识地眉头一皱，全然不在意在对方面前表现自己的不悦。

“你来做什么？”

“这出戏马上要唱完了，我自然是来瞧一瞧这结局。”白子不紧不慢地说道，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白影翩然落地，随后自顾自地子啊房间里转了一圈。

“阿玖，他喜欢你，你动心了吗？”

“……与你何关？”

商玖绷着脸，语气不善，原本那点起伏不定的心情在看到来人之后，全部转化成了一股子郁气，郁结于胸，让人呼吸不顺。

白子无谓地撇了撇嘴，举步上前，走到床前。

穆夜全然察觉到房间内突然多了两个“不速之客”，注意力依然集中在“尸体”之上。

许是担心白子会对木人不利，商玖紧随其后，上前几步。

走近之后，他这才看清，“强盗头子”居然哭了。

那双眼，漆黑如夜，深邃得仿佛能装下这个夜空，那双眼，时而带着戏谑的笑意，时而冰冷无情，时而又含情脉脉，复杂到连商玖都快要分不清，什么才是他的真心。

“他很伤心呢，阿玖。”白子一脸漫不经心，就像一个真正的旁观者，冷漠地看戏，置身事外，凡事都漠不关心。

商玖握紧手心，强制抑制住心底的不平静。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原以为他时刻关注着这边的东西，绝对不会出现自己“被死亡“的假象，哪知，人算不如天算。

“呵……你还真是好骗呢，阿玖。”

白子忽然神色一改，语气不无鄙夷地哼道。

商玖晃了下神，不由自主地看向对方，虽然没有发问，但眼底的疑虑已经足以表明一切。

“想问我为什么这么说？”白子冷笑了声，反问道。

商玖一言不发地抿着嘴，直觉地得对方另有阴谋。

他不说，也不敢多想什么，在无法抗拒的读心术面前，任何心思都藏不住。

“阿玖，你终究还是太单纯了。这个男人固然喜欢你，可他最爱的，还是他自己啊。”

“你在传授你的亲身经验吗？”

商玖直视着对方，冷不丁地反问道，是的，听到白子这么非议穆夜，他心里不乐意了。

一种强烈到无法接受的心理落差，让他忍不住出言讽刺。

从懵懂不知“情为何物”，到隐约触及却鉴于种种原因必须克制着远离，到被迫看清自己的内心，原以为会是完美落幕的结局，最后一刻却突然情势逆转，从happy end变成了bad end，任由谁都无法接受。

“别嘴硬，你反驳，只是因为你也察觉到了不寻常，阿玖。”对方淡淡地摇头，语气再度恢复了初始的和平。

有那么一瞬间，商玖竟生出一种是柳月痕在跟他交谈的错觉，那样如水般温和的语气，不疾不徐，缓缓流转间，仿佛能温暖任何一个人的心房。

可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柳月痕不是那种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圣母，白子更加不是。

“穆夜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你猜，他会不知道你的死亡跟他的乖徒儿有着密切相关的联系？明知是柳月痕和絮儿暗中联手，将你置于死地，他还不是什么都没做？”

商玖默然，他必须承认的是，白子固然是个比古昊天更加BT的家伙，可他说的，却都是事实。

见商玖神色黯然地默认了，白子不禁有些感慨地摇摇头。

“曾经何时，我跟你一样傻。”

“这就是你的哀兵政策？”

“不，我只是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罢了。”白子微微一笑，笑得格外灿烂而动人。

商玖撇过头，看向别处，心中默默地纠正了两点：其一，至少他还活着。其二，即便是白子，也未必能百分百地读懂穆夜的心思。

此时此刻，穆夜确实没有采取任何应对之策，反倒像个伤心欲绝的失意之人一样陪着商玖的“尸体”，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之后也会如此。

“阿玖，你果然是对他东了情，居然已经学会了替他找借口辩解。”白子像是十分满意而欣慰地点点头，只差拍手叫好。

商玖无语地斜睨了对方一眼，暗中告诫自己不能被这人蛊惑了，继续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但是在感情面前，认真的那一个才是吃亏的那一个。”

“因为你曾经是那个吃了亏的？”

“不错，我很欣慰，你终于不再那么畏惧我了，还学会了举一反三。”

“……”如果有可能的话，商玖更希望他能把白子的嘴巴缝上，再也不想听到这人在他耳旁聒噪个不停。

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后，白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继续道：“可惜你的眼光太差，韩逸风也好，穆夜也罢，他们都太自私了，这两人，一个都不会将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阿玖。”

商玖面不改色地看向穆夜，倒也没觉得有多难过，他不是人类，更不可能跟那些多愁善感的女子一样，将爱情看得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也曾接触过那样偏执而极端的女子，可最终，她们的结局都算不上美满。

人类有句话说的不错：知足常乐。

“知足常乐？呵呵，阿玖你真是越来越像一个人了。”白子噗哧一声，毫不客气地出言讽刺。

商玖不满地睇了他一眼，对于碎玉窥视他人心思的非人类，他果断地无法产生好感，更何况——

对方还是个拿人质胁迫他就范的无耻之徒。

“嗯，无耻？多谢夸奖。”白子倒也一点不介意商玖暗地怎么腹诽他，轻哼了声，脸上的表情起了些许变化，“无耻之徒，也比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来得真实，不是么？”

“你在讽刺谁？”商玖话音刚落，却见白子噙着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愣愣地盯着他，“昨天晚上，柳月痕爬上了韩逸风的床。”

“……”商玖浑身一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就是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

韩逸风的野心太大，柳月痕又恰好能给他他想要的东西，还倒贴一个美人儿，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拒绝。

明明都已经跟那人断绝了关系，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也不能称之为意外的事，毕竟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真正得到确切的消息的这一刻，商玖还是克制不住心口那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啊，还有件事，阿玖你知道吗？其实絮儿和穆夜除了‘师徒关系‘之外，他们还曾是情人哦~！”白子笑眯眯地点头道。

商玖：“……”

顷刻之间，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坍塌的声音。

第069章：动摇

“有些东西，曾经是你的，却未必永远都是你的。”

“有些东西，现在是你的，却未必之前不是别人的。”

白子的声音听上去异常温和，充满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商玖垂着眼，眼球微微晃动了下，许久，才抬头看向白子：“闭嘴。”

“阿玖，就算全世界都遗弃了你，我依旧还是会陪在你身边的。”白子愣了下，脸上依稀闪过一丝委屈，随即又无比深情地说道，见商玖没有反应，他果断地拉住对方的手，低头，在他手背烙下炙热的一吻。

商玖本能地挣扎了下，没有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皱着眉头，以表达自己的不悦。

“你究竟想怎样？”

“做我的搭档，向背叛了你的所有人……复仇！”白子嘴角一勾，笑容清浅，看上去甚是动人。

商玖语塞，半晌，憋出两字：“疯子。”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疯子，从我被除名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疯了！凭什么我们要委曲求全？是那些人先对不起我的！”

忽然之间，白子脸色一变，神情扭曲而疯狂地吸了口气，紧阖的眼眸，瞬间睁开！

商玖猛然一怔，他看到了一双猩红的血眼，镶嵌在对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上，那双眼睛……

看上去就跟真的一样，可他知道，那是用精神力幻化出来的。

简而言之，白子的眼睛，曾经被人活生生地挖了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商玖想到了“魔瞳”，数百年前的那个传闻。

他的心思，自然没有避开过会读心术的白子。

对方粲然一笑，轻轻合上了血红的双眼，脸上尽是淡漠之色。

“你猜的没错，当年，就是他们将‘魔瞳’从我身上挖了下来的……”也正是因为那一场灭顶之灾，才使得他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其实虚空之境的主人从来就没有轻饶他。

因为奈何不了他，主人将白子的所有力量全部封印在了他的记忆中，并让他重新投胎成为了一个普通人。

伴随着“魔瞳”的离体，白子逐渐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和力量。

可在这个远离虚空之境的星河联盟，他没有办法回去，更不用复仇。

如果这就是命的话……

在年复一年的等待中，他都快要认命，可就在他即将绝望之际，他发现了商玖的踪迹。

“他奈何不了我，却也在我身上下了禁制，让我无法靠近虚空之境。”白子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虚空之境的主人。

“都那么多年了，你还没放下吗？”蓦然之间，商玖竟在些同情这个一生都活在仇恨中的男子。

说他“冥顽不灵”也好，即便是在请求支援被无情拒绝之后，商玖心底依旧没有一丝想要背叛的心念。

正如……情之一字，大概唯有不懂，才不会受伤吧。

主人不允许他们拥有人类的七情六欲，也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而已。

“愚忠！”白子愤愤地低咒了声，虽然很不满意商玖的这种心态。

商玖无谓地瞥了他一眼，问：“你要收回‘魔瞳’吗？”

毕竟，那曾是他的眼睛，即便已经离体了数百年。

白子冷哼了声，摇头：“不需要。”

顿了下，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便不由得放柔了语气，继续道：“阿玖，希望你要不重蹈我的覆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商玖神色一僵，神情迷茫至极，他不确定白子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而即便是真的，也未必会是全部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