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熙抹了把冷汗：“是哪个仙娥，居然比得过晋华姐姐。”

“那仙娥后来嫁到的东海，你应该见过的，东海龙太子的侧妃。”

缘熙唔了一声，那侧妃娘娘倒是有几分姿色的，但是同晋华公主一比就跟野鸡同凤凰了，这风宁也忒没眼力。

莲朔把玩着手中的红线道：“而如今晋华公主将要嫁与阳殊皇子为妃，两人便更没有什么可能了。”

缘熙若有所思地伫立片刻，这故事到这里基本已经讲完了，就剩一个结尾。

“莲朔姑姑，我曾听闻月老将阳殊的红线打了个死结，不历经八十一道情劫不可解开，这可是真的？”

莲朔抬起头，细眉一挑道：“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这姻缘乃是上天所定，岂是想改便改的？若是擅自篡改天意，那可是要受业火焚烧，最后灰飞烟灭的。”

缘熙的心渐渐地静了下来，他刚要告辞，却又被莲朔叫住了。

“不过，这情路的坎坷与否，却是谁也难以预料的。若他当真要经历情劫才能修得正果，那也是命数。”

好多年后，缘熙想起莲朔这句话时，才明白那时她便与自己透露着什么，只是现在明白已经太迟了。

阳殊是头一回进这九华殿，与他想象的倒是有些不同。月老喜热闹，人也花哨，月华宫里珠光宝气，奢华无双。莲朔虽整日不出殿门，但每逢佳节庆贺，必定盛装艳抹，琳琅披挂，艳压群芳。青羽便更不必说，长相本就艳丽，还穿一身碧色锦袍，更显华贵。

风宁元君在月老身前侍奉过几千年，如此一比便显得寒酸许多。

九华殿内干净的有些离谱，墙上的挂饰也都是极朴素的，虽然司礼部的位置并不出众，但也不至于窘迫到这种地步。

阳殊九龙之躯，金光万丈，刚踏入九华殿大门，小仙童们便觉得一股慑人的仙气直逼而来，待发现来者是二皇子时，都有些诚惶诚恐了。

这司礼部的春天看来真的是到了。

先是缘熙上仙，后又是二皇子。短短两天内，两位仙界重量级人物来此探访，让仙童们受宠若惊。

阳殊直接进了内殿，风宁将一干人等退下，合上门。众仙童不敢耽搁，守在门外听候差遣。可是直到日落西斜，大门才打开，仙童们早已困顿不堪，相互靠在一起睡着了。

风宁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口，阳殊迈出屋，看上去倒是神清气爽。

“殿下慢走。”

阳殊点了点头示意不用送了，却又忽然回过头对他说道：“对了，忘了告诉元君，今早晋华公主去求了缘熙上仙一件事，元君可猜到是何事？”

风宁摇了摇头。

阳殊勾起一抹笑，摇了摇折扇道：“晋华姐姐求缘熙替他抹去一段记忆，这段记忆，元君可要比我们熟悉的多。”

风宁的身子一僵，双眸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双唇颤了颤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多谢殿下，我知道了。”

阳殊粲然一笑，明黄色的锦袍一转，连带着九龙真气从院子里倏然消失了。

风宁望着那道金光消失的方向，走到树下轻轻地靠着。桃树被阳殊的气息震颤着散落了一地花瓣，沁着香，似是花雨。

11.成亲（1）

阳殊在云端之上，有些落寞地看着被光华笼罩的九华殿，距离它不远便是月华宫的万里花海。

晋华公主从人间归来后，便住在这玉阙上宫里，当时的阳殊还是个身量不足三尺的幼童。天后事务繁杂，照拂阳殊的的事便全权托付给了晋华来做。

一日晋华公主路上碰到了南岳大帝，不过是三两句话的功夫，阳殊就跑的没了影。晋华一路寻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月华宫后，从极南之渊吹来的劲风涤荡着一片片火红的花瓣，如同翻滚不息的海面。

远远地，她瞧见了一个身穿蓝袍的仙者，修长挺拔的身姿，被风吹乱的发髻。晋华向前走了两步，伸手将头发别到了耳后。

“……风宁？”

那蓝袍人的背影怔了怔，倏尔转过身来，温和的脸庞和削尖的眉梢似乎还透出当年的一丝执着。

风宁怔了片刻，随即柔和的笑了。

“这里风大，晋华公主请回吧。”

当时的阳殊不过是想捉弄一下晋华公主，一直跟在她后面，看着她苦苦寻找着自己，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情景。阳殊蹲在月老树的盘桓的树根下，头顶一只火红的大鸟聚精会神地望着两人的方向，似乎也没有看到自己。

他不敢出去打扰，靠着树却也听不到什么，最后和衣在月老树下睡着了。

阳殊还未走到玉阙上宫门口，刚越过一个玉石桥，便看到了倚在门前等着自己的缘熙。他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手上拿着自己惯常用的折扇。阳殊觉得自己的心情莫名的就缓和了许多。他疾步走过去，缘熙很自然的和他并肩走回了内殿。

缘熙在桌子前沏茶道：“事情办完了？”

“自然。”阳殊将外袍褪下，靠在椅子里，似乎有些疲惫，“只是有些不甘心。”

缘熙将茶壶放在桌子上，热气腾腾，模糊了表情。

“如何不甘心，舍不得了？”

阳殊拿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罢了罢了，这些事也由不得我去说。”

缘熙上下打量了他几番，叹息道：“知道我为何没有抹去晋华姐姐的记忆么？”

阳殊默然摇头。

缘熙指了指自己的手腕道：“当年晋华姐姐以血哺之，手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三万年过去，她却没有将其消去。纵然风宁元君有诸多不对，但晋华姐姐便只认准这一人，我们又有何办法。”

阳殊喝了口茶，望了望缘熙纤细的手腕道：“晋华姐姐若是过得幸福也就算了，若是不幸，我定是要将那风宁剥皮抽筋，打下地狱去的。”

缘熙低声一笑：“瞧你将风宁元君说的如此不堪，我倒想试他一试了。”

阳殊的目光自杯盏移到他雪白灵动的笑脸上，神色有些游移：“如何试？”

缘熙伸出手，在阳殊的脸上轻轻抚摸，他额心的朱印忽然闪了闪。

“你累了，先睡吧。”

阳殊不由得凑近了些，覆住了缘熙的手，头内嗡嗡作响，“你在茶里下了什么药？”

缘熙将阳殊已经不稳的身子轻轻抱着，手划过他乌黑的头发，口气说不出的温柔。

“阳殊，我……”

阳殊的神智早已经涣散，他伏在缘熙的怀里，耳边不断回荡着那未听完的半句话。

你……

究竟要说什么？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的阳殊几乎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忘记。黎明的光还未曾开启，耳畔便已经热闹了起来。

“怎么还没醒？缘熙上仙说过今日一早便会醒的啊。”

“就是，殿下在这么睡下去可就误了时辰了！”

一干小仙童围在床榻前，愁眉苦脸的站着，手里还拿着大红的喜服。

阳殊听到缘熙两个字的时候，意识便已经回来了，只是躺了许久，身子酸麻难以动弹。

“殿下似乎是醒了……手指头……”

众小仙看到阳殊睁开了眼，都恨不得去亲他的鞋。

“皇子您可终于醒了，吓死小的们了。”

阳殊撑着脑袋从床上爬起来，沙哑着嗓子道：“缘熙呢，我要揍他。”

小仙童愣了愣，哭丧着脸道：“上仙早就走了。”

阳殊诧异道：“走了？去哪了，给我找回来。”

仙童道：“昨日见上仙往东去了，大约回昆仑玉华宫了。”

阳殊咬着牙下床道：“谁让他走的！”

仙奴们没见过二皇子这么生气过，不知道这缘熙上仙究竟干了什么让自家主子生气的事，不过似乎自家主子生气大约都跟这位不太安分的上仙有关系。

“殿下，咱们可没时间了，您还是赶快梳洗换衣吧，一会儿娘娘就该到了。”

阳殊见仙奴们手里捧着的大红喜袍，觉得头有些迷糊：“什么意思？”

“成亲的日子忽然提前到了今日，您同晋华公主成婚呐！”

阳殊只觉得头嗡的一声，看着凌乱的床铺，想着还能不能再晕一次。

“风宁没带晋华私奔？”

众仙童听到自家主子说这种话，忙不迭地上去捂他的嘴。

“殿下莫乱说话，这又干风宁元君何事，晋华公主昨夜便去了瑶池，在天后娘娘那里准备上妆呢。”

阳殊有些慌了，披上外袍就要跑：“我先去昆仑山一趟。”

“殿下，来不及了哟，紫虚天尊都来了，凌霄殿里都是仙官，您要逃婚早干嘛去了！”

阳殊锐利的双眼一瞪，顿时仙奴们都噤声了，忽然手拿喜服的仙童双腿一曲，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接着屋内便陆陆续续传来砸地的声音，瞬间跪倒了一大片。

“请皇子更衣。”

阳殊坐回床榻上，一手撑着膝盖，有些莫名的烦躁。

“我平日里确实太惯着你们了，这倒好，都是要反了？”

一个模样清秀的仙童低声道：“皇子莫怪，此时凌霄殿上众位仙官早已到齐，晋华公主也已经准备完毕，若是皇子不去，不仅让仙界难做，更是污了晋华公主的名声，皇子三思。”

阳殊望着跪坐一团的仙奴，拳头不由得攥紧，他捕捉着玉阙上宫内缘熙的气息，竟是消匿得无影无踪。

难道真的回昆仑去了？

阳殊眯起眼睛问：“我究竟睡了多久？”

仙奴道：“……三日。”

“为何不叫我起来？”

仙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缘熙上仙说……皇子醉酒，过两日便能醒的。”

阳殊猛地站起来将桌案上的茶杯一扫，刺耳的碎裂声顿时充斥了冷寂的内殿。

“看来你们都认了缘熙当主子了，不如改日我挑个日子把你们都送去昆仑山伺候可好？”

仙奴们忙垂下头，求饶道：“皇子恕罪，皇子恕罪啊！”

阳殊一脚踢开匍匐在脚前的仙奴，披上外袍向院子里走去。

殿外的梅花落了一地，嫣红雪白的花瓣似乎也失了灵气。阳殊踏出殿门，正打算去往昆仑山，不远处忽然仙光大盛，一排排仙鹤翩然而至，在半空中灵光一闪，化为八个身着白衣长发挽起的秀丽仙娥。

一轮銮驾缓缓而至，五彩祥云溢满了天边，八位仙娥足尖轻点，飞升而上。身穿浅金色长裙的一位女子从銮驾上轻轻跃下，在仙娥的拥簇之下落在了阳殊身前。

她面容姣好，云鬓高耸，双眼锐利，不怒自威。

阳殊的表情僵了僵，随即走上前，低声道：“娘。”

那女子瞪了他一眼道：“是母后。”

阳殊叹了口气道：“母后，您怎么来了？”

天后道：“你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阳殊正色道：“这亲成不得。”

天后抬手拍了阳殊脑袋一巴掌道：“事到如今你胡说什么！”

未等阳殊言语，天后便直接走进了内院，仙奴们齐齐跪在两旁。

天后吩咐道：“快把喜服拿来。”

众仙奴不敢耽搁，忙不迭地去准备东西了。阳殊正要反对，天后伸手一抬，一丝金光闪过，阳殊顿时失了言语，嘴都难以张开。他惊恐的发现，自己身上的仙气被削弱了大半，全然被天后制衡。

被七手八脚地套上喜袍，龙纹图案华丽而贵气，头上戴着金玉发簪，阳殊气的脸色铁青，却丝毫不能动弹，天后坐在一旁，有些哀怨地看着他。

“母后就剩你一个儿子在身边，你当母后不心疼？”天后的语气有些悲戚，凤眼微微上挑，“只是我们亏欠洞庭一脉，尤其是战神雷侯，你给我乖着点，等到婚事过后一切稳当了，你想娶别的仙娥做侧妃也未尝不可。”

阳殊已经放弃了挣扎，他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看天后一眼。

12.成亲（2）

凌霄殿里热闹非常，仙界碰上了难得的喜事，五岳大帝来了个全乎，福禄寿三星也来凑热闹。自仙魔之战终结，众仙回到各自的福地休养生息，鲜少走动，如今倒是统统汇聚到了天庭，正巧叙旧。

紫虚天尊腆着老脸偷摸着上了天庭，正好被水君穹渊撞了个正着。话说仙魔之战后，穹渊作为最大的炮灰，天君看着很是不忍，便封了个水君的虚衔，接替雷侯作为洞庭之主。

紫虚天尊按资格来说，可谓是仙界资格最老，是个神仙都要敬上三分。

“缘熙呢，怎么不见与天尊同来？”南岳大帝走到紫虚天尊身畔，四下里张望着。

紫虚天尊许久不回天庭，如今倒是有些别扭。路上所遇见的都是小辈，想找自己徒儿却也找不到。

“那孩子贪玩的很，估摸着又跑去哪里疯了。”

南岳大帝笑着摇头道：“天尊谦虚了，在这一拨小辈中，我也就瞅着你们家的缘熙最好。”

紫虚天尊不断膨胀的虚荣心又得到了满足，他看了坐在高位上的天君一眼，含笑着点了点头。

南岳大帝却突然凑近了道：“可曾定亲了？”

紫虚天尊挑了眉道：“帝尊这是说媒来了。”

南岳大帝笑着道：“上回天尊领着缘熙来苍梧山，正巧我那侄女儿也在一眼就相中了缘熙，这不叫我来打听打听，若是小辈们都有情谊，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紫虚天尊自傲的很，自己养大的孩子自然是极好的，其余的都瞧不上眼。

“这我可没法替他决定，待得空了我问问他。”

南岳大帝的眉毛已经弯了起来，拊掌道：“那我等天尊的好消息。”

一直瞧不见自家徒儿，紫虚天尊倒也没有担心，只是走上高台，在天君之下的位子上做了下来。各位仙者也陆陆续续就座。

这凌霄殿与往日大有不同，原本的金柱都换成了朱红色，大红的灯笼在殿口挂了一排，张灯结彩热闹的仿佛是人间娶妻一般。

众位仙者瞧着新鲜，歌舞起，乐声响，正主儿却没来。天后娘娘拖着长裙从正殿进来，身后八位仙娥原本雪白的衣裳也换了朱红色。

“让各位仙家久等了。”天后娘娘笑靥如花，轻轻拍了拍手，大声道：“奏乐！”

歌舞的仙娥纷纷退了下去，丝竹声再起响起，一群身穿红衣的小仙童笑闹着跑了进来，他们手中都拿着一条红色的锦缎，锦缎的尽头正是身穿喜服的阳殊，他身后缓缓走出一个女子来，明眉皓肤，双眼低垂，头戴凤冠，美貌至极。

众仙不由得齐齐喝彩，紫虚天尊从酒盏中抬起头来，双目微微一凛。

青羽也难得穿上了朱红的衣裳，他站在大殿的一侧，静静地望着徐徐走来的两人，拳头紧紧握着，隐约有些不安。

两人先是跪拜了天君和天后，因雷侯已去，便又跪拜了紫虚天尊。紫虚脸上带着笑，双眼却滑过晋华的脸，凝滞了片刻。

天后探身道：“天尊一向疼爱晋华，此番晋华做了我的儿媳，我自然不会亏待她，天尊大可放心。”

紫虚天尊靠回椅背上，略有些伤感道：“晋华能有好归宿我自然是快慰的，只不过看到晋华和阳殊成婚，我便想起我那不争气的徒儿，不知何时才能让我省心一些。”

晋华的身子不自然地一抖。

天君摆手道：“缘熙那孩子我瞧着便喜欢，三界之内可找不出比他还好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