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熙将杯子随手一扔，拿起桌子上剩的半坛酒对着嘴灌进去。阳殊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拽住他的手腕，将酒坛夺了过来。

“做什么喝这么多！”阳殊将酒坛放在地上，缘熙见坛子给人夺去了，生气地站起来。还未站直双腿一软，直接跪趴在了地上。

阳殊受缘熙如此大礼，心脏实在是有些承受不住。想笑却又被冲天的酒气熏了回去。两人相识万余年，可是从未见缘熙如此失态过。虽然之前也喝醉过，却从未这样。

阳殊忍着笑，俯□子将趴在地上的缘熙抱了起来。缘熙已经睡着了，白色的袍子上尽是污渍。阳殊拦腰抱着，并不觉得沉。缘熙的发带松了，青丝一下子散落下来。阳殊的手紧了紧，让缘熙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上，忽然觉得很是满足，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内殿。

仙奴看着自家主子抱着缘熙回来，脸上似笑非笑，乍一看似乎甚是满足。仙奴们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搞得一身酒臭，真不知道二皇子有啥可高兴的。但是妄自揣测上级想法的下级一般都会死的很惨，众仙奴看上两眼图个乐呵便各自散去了。

4.青羽（2）

阳殊将缘熙放在床上，憋着气将缘熙身上的衣服脱了，又施法化出一桶热水将人丢了进去泡着，直到泡的酒气全无，热水变成了冷水才给捞了出来。

此时缘熙已经半醒，尤其当水凉了以后，彻骨冰寒，直接冻得打了一个喷嚏。

阳殊给他换上了绸子里衣，盖上了云被。

缘熙从被子里钻出个头来，笑眯眯地看着阳殊给他擦头发。

“让二皇子伺候我，真是不敢当。”嘴上虽然说着，可半点动弹的意思都没有。

阳殊细细地擦着，觉得腰有些酸，可是此时停手未免惹人笑话。

“哼哼，让皇族为你受累，损你十年寿命。”

缘熙不以为然道：“反正我能活个几十万年，用十年阳寿换你伺候我一次，也是我捡便宜。”

阳殊又拿起了梳子，淡淡一笑道：“罢了，这也没什么好争的。今日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缘熙惬意地眯起眼道：“好久不见青羽了，今日高兴。”

阳殊听出他话语中还带着醉意：“我也一千年未见你，你见到我怎不如见他那般欣喜？”

缘熙想也未想答道：“我和青羽同系昆仑山，自然比与你要亲近些。”

阳殊的手上发力，缘熙觉得头皮几乎被连根拔起，连忙护住脑袋道：“我说笑的，你还当真了。”

阳殊松了手，无所谓地说道：“我可不在乎这些。”

两人不再说话，忽明忽暗的灯光照在缘熙姣好的脸上。屋内很静，唯一的声响，便是木齿划过发丝的声音。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阳殊咽了口唾沫，眼神忽然被一个事物吸引。

他伸出手指在缘熙的眉心按了按，凑近了看道：“这朱印似乎变浅了些。”

缘熙额头上的朱印自小便存在。小缘熙曾问过紫虚，这朱印究竟是什么，天尊正在看书，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就当它是个胎记。”

“胎记有这种形状的？”

天尊很是跋扈：“我说有就有。”

小缘熙便一直把它当做胎记来看，知道紫虚并不会告诉自己实话索性就不问了。即便现在朱印真的变浅了，估计紫虚也会来上一句“估计是沐浴的时候，搓得狠了”来搪塞。

缘熙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想去摸，可是当时阳殊的手指还放在他的额头上，缘熙没有摸到胎记反而抓住了阳殊的手。

两人俱是一愣。

缘熙尴尬地松开，脸有些发烫。

“对了，青羽呢？”

阳殊忽然停下了动作，缘熙隐隐觉得不对劲，他翻身坐了起来。阳殊的表情有些窘迫。

缘熙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不是把他给忘了吧？”

阳殊愣了愣，立即摇头。

缘熙心里不安，但只是叹了一口气，拿过一旁已经被仙术清洗过的白袍披在身上就往外走。阳殊也站了起来跟着他出去。

青羽还趴在那张桌子上，只是白皙的脸有些发红。缘熙走过去将他扶起来，青羽没有意识，缘熙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脖颈上，自己则搂住了他的腰。阳殊本想过来帮忙，但是被缘熙瞪了一眼，便不再上前，只是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将青羽送回了偏房，缘熙将一切打点好看到阳殊还在门口站着，一身锦衣也有些狼狈。

“你回去歇着吧，明日还有的忙了。”

阳殊点了点头道：“我真不是有意的。”

缘熙道：“我知道。”

阳殊见缘熙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缓和，声音又放柔了几分：“你就打算在这里睡了？”

“嗯，青羽需人照看才行。”

阳殊道：“你放心，我挑两个仙奴来，比你要周到的多。再说这偏殿的床又小，两人挤得难受。”

缘熙望了望青羽的睡颜，吐也吐过了，脸上的红晕已经褪了，身子也不发烫，应该无大碍。阳殊见缘熙已经放了心，走上前来道：“走吧，他这么大了用不着你一直操心。”

缘熙点了点头，就要站起来。可是手腕上忽然一热，青羽无意识地握住了缘熙的手。

阳殊的眉毛皱了皱，有些咬牙切齿地等着青羽安然的睡颜。

缘熙愣了愣道：“我还是留在这里吧，还有些话要同青羽说。”

阳殊点了点头，他发誓他绝对看到了青羽的嘴角扬了扬，但是自己却无法再说什么便离去了。

缘熙吹了灯，在青羽的身侧躺下。他将青羽的被子掖了掖，才安心睡去。

缘熙做了一个梦，他似乎回到了昆仑山的那段日子，青羽初次出现在他面前，碧色的袍子，个子不高，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清秀而灵气。

可能是由于出生于仙山的缘故，他身上的妖气很浅，浅到几乎看不出。早便听闻师兄说这山中有一个小妖，生的好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师姐们都纷纷开始学做糕点，往他的洞前送。

那青衣少年并不怕生，走上前与缘熙搭话。

“我见过你。”那少年笑着说，“你以前在这里练剑。”他指着一旁的崖顶，眉眼温和：“我飞回来的时候看到过。”

缘熙记起了，一日自己偷喝本该送给南极仙翁的一壶仙酿，师父发现时候罚自己在这崖顶思过，闲来无事便修习剑法和仙法，没想到被这少年发现了。

缘熙点了点头笑道：“你是青鸟，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道：“就叫青鸟。”

缘熙摇了摇头：“哪有叫这样名字的。”

少年向前走了两步道：“那你给我起个名字？”

缘熙蹙眉道：“你没有家人？”

少年摇头：“我出生时便仅有我一个。”

缘熙想了想，也是随口一说：“不如就叫青羽吧，你觉得如何？”

少年喃喃道：“青羽，青羽。”

他忽然展颜一笑：“以后我便是青羽了，谢谢你，缘熙。”

缘熙不记得自己曾对他自报过姓名，可能是玉华宫中的师姐们时不时谈起来自己，他便记住了。

第二日缘熙醒来的时候，发现青羽正抱着自己的腰贴着背部睡得正香。缘熙有些尴尬地动了动身子，背后的那人却贴的更紧了一些。缘熙无奈地伸手拍了拍青羽的胳膊道：“好了，莫要装睡。”

青羽在背后轻笑一声，呼出的热气喷到了缘熙的脖颈上，手却没有松开。

缘熙叹息一声道：“你不是小孩子了，还要撒娇？”

青羽松开了手，揉了揉头发坐了起来。缘熙换好衣服，给青羽梳头。青羽的头发很长很细，缘熙将一缕握在手心，觉得这仙界诸多仙娥也不如青羽这一头青丝。

青羽望着铜镜中的缘熙道：“今日可有什么事么？”

缘熙道：“许久未上天庭，还未去天君王母出拜会，还有众位上仙，师父吩咐都要一一拜过。”

青羽点了点头，忽然抬眼道：“阳殊成亲之事你如何看？”

缘熙一怔，垂头望着镜中青羽的脸，忽然轻笑一声。

“昨日不是问过了么？”

“我只想听真话。”

缘熙凝神道：“玄天皇子在阳殊这个岁数的时候，已经添了侧妃。而且此时三界祥和，阳殊此时成婚是再好不过的。”

青羽不做声了，只是淡淡地透过镜子瞥了门外一眼，一抹浅金色的衣袂飘然而去。

5.仙魔之战（1）

青羽未来得及用早膳，月华宫便遣了小仙来报说月老已经回宫，正到处找青羽，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分别。

缘熙自行梳洗一番，来到了正殿。却见桌子上摆着早膳，可是阳殊却不见了。

“皇子吩咐过让您先用膳。”仙奴垂首道：“我们主子刚刚接了娘娘的令，说是晋华公主来了，让他往瑶池去了。”

缘熙点了点头，面色如常，手却紧紧按着桌角。心神不宁地用过了饭，他捏了个诀直接去了九华殿。

九华殿冷冷清清的，连个通报的小仙都没有，缘熙就这么直直走了进去。风宁靠在椅子上，睁着眼，有些恍惚，似乎一晚没睡。

见到缘熙进来，风宁站起了身子，显得有些诧异。

“缘熙来了，快坐下来。”

缘熙淡淡地说不必，他同风宁元君并不熟识，只是青羽唤他一声师兄，经常来往，关系倒还是过得去。

“元君不必客气。”缘熙拱了拱手，淡淡地笑着道：“未曾通报便贸然来此，太过冒昧了。”

风宁脸色有些憔悴，但是脸上还是带着笑道：“不妨事。”

缘熙正色道：“今日倒是要麻烦元君一件事，说来惭愧。昆仑山一个笨手笨脚的侍童在整理玉华殿的时候，不小心将仙魔之战的部分典籍遗失了。师父吩咐说定要将典籍抄录完全才是，我听说藏书阁的书已经尽数移入了九华殿，特此来向元君讨个恩典。”

风宁道：“既是紫虚天尊吩咐，自然照办。典籍搁置于九华殿第七层，我这就带你去看。”

缘熙连忙伸手拦住，面色忧虑道：“元君似乎身体不适，我自行上去便可。”

风宁没有反驳，只是淡然一笑道：“让仙者见笑了。”

缘熙复又拱了拱手，衣袂一晃，脚尖轻点无声无息从阶梯上滑了上去。

风宁看着那抹白色的影子消失在拐角处，他的身子晃了晃，随即握住了椅背。单薄的身子曲起来，捂住胸口开始咳嗽。风宁大口喘息着跌坐在椅子里，领口微微敞开，锁骨上一道暗红的疤痕，像是被火焰灼烧了一样，最后隐没在蓝色的袍子里。

那道疤并不新了，从仙魔之战过后便一直紧紧的跟随着他，只因为是被魔界兵器所伤，所以疤痕永远不会消失。那道疤从锁骨开始，越过胸膛，最后终结于腰间，疤痕深而狰狞，可想当时之凶险，这伤口几乎要将他劈成两半。

风宁的手顺着胸膛一路滑下，他叹息一声，手垂在了身侧。

缘熙在九华殿里穿梭着，堆积的书卷如同浩渺的星空，让人眼花缭乱。金色的柜橱堆在一起，几乎攀到了顶。

他双目流转，有些急切地握紧了拳头。忽然目光一滞，缘熙飞身而上，伸手拿过架子上的一摞书。

关于仙魔之战的记载足足有一面墙，加起来怕是有上千卷，要是一页一页的细看下去，估计看一百年也看不完。缘熙只取了其中五年份的量，共六卷。

若是他未记错的话，晋华公主也参加了仙魔之战，而这六卷中恰有记载。

紫虚天尊是个异常自恋的神，这在三界不是什么秘密。

当初紫虚离开天庭，思前想后，总想带走些什么东西做个念想。紫虚天尊为仙界做过最好的让仙界人民都记住他的一件事儿便是成功击退了魔界的入侵，所以紫虚想着想着便将天庭藏书阁中所有关于仙魔之战的典籍全部搬去了昆仑山。后来放在九华殿里的这些都是当初的抄录本，仙界所有的文官趴在凌霄殿的地板上抄录了三十个日夜，才堪堪写完。

紫虚天尊又命仙奴们昼夜不停的搬运。

从紫虚天尊准备收拾包袱走人，到真正走干净，整整耗费了三十六日。紫虚天尊离去的那一日，来送行的文武百官数百人，或是受过天尊恩惠，或是得天尊指点，亦或是替天尊抄录过典籍……皆仰天恸哭，，捶胸顿足，悲痛不已，已至人间雷声阵阵，洪水泛滥，差点儿生灵涂炭。

紫虚天尊回首遥望，握着袖子擦了擦眼角，感动非常。

“既然诸位仙僚如此舍不得本尊，那本尊留下也未尝不可。”

此话音刚落，哭声陡然而止。

天君刚挤出的一滴鳄鱼的眼泪也堪堪收了回去，云袖一甩道：“天尊说笑了，昆仑山的玉华殿已经修缮完毕，全然按着天尊的吩咐，侍奉的仙童也都是从三界寻来的，不论样貌还是仙根都出类拔萃，天尊不去瞧瞧？”

紫虚：“……”

见紫虚天尊犹豫了，天君连忙击掌道：“天尊在这天庭中住了好几万年，众仙请回吧，省得天尊看见了伤心。”

众仙面面相觑，随后一阵风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紫虚天尊还未搞清楚状况，原本水泄不通的南天门顷刻之间门可罗雀。紫虚天尊自讨了个没趣儿，孤身一人来到了昆仑山。

这典籍是每个入门弟子必修课，缘熙当时迫于天尊淫威，烂熟于心。虽然当时记住了，可已过三万年，再好的记性也抵不过这时间。

他怀里抱了，下楼来到正殿。发现小厮们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开始打扫。只是风宁元君却不知去了哪里。

缘熙晃着额头上的朱印问道：“你们主子呢？”

当缘熙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几个小仙便已经被他身上溢出的仙气所吸引，忙不迭地抬头道：“元君被王母娘娘请到瑶池去了，说是商量二皇子的成亲大典。”

缘熙一下子沉了脸，他点了点头，拿了书便走。

众位小仙看到这么漂亮的一个仙者忽然脸色发黑，都战战兢兢地不敢吭声，本想问问他手中书卷的来源，可现在也不敢问了，只是看着他驾云离去。

一个小仙那胳膊撞了撞旁边的人道：“唉，我问你，你说你在这仙界见过比他还好看的神仙么？”

另一小仙的眼神还没收回来，痴痴地看着：“我才上天来不到一个月，开始我就觉得咱们元君挺好看，只是跟他一比……”

一旁的卿云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刚才那位是紫虚天尊最小的弟子缘熙上仙，他鲜少来一次天庭。姿容风骨，仙法剑术，诗词琴棋皆是上品，若真要比较当之无愧为首。”

众仙一听不由得更加羡慕，七嘴八舌地讨论他的来历。

“听说紫虚天尊选择徒弟的标准很高，那缘熙上仙定也是名门之后。”

卿云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这缘熙乃是紫虚天尊捡来的孩子，天生仙种。”

众位小仙又争议了一番，有为缘熙身世哀叹，有为缘熙德才兼备而感慨……只能说天庭的盲目崇拜，很严重。

时辰还早的很，玉阙上宫里一个人也没有自然不能回去。缘熙抱着书卷，胳膊有些酸胀。周围的仙僚来来往往，不时地打招呼，笑的脸僵。缘熙打定主意，往月老的月华殿去了。

月老不在，青羽也不在。莲朔坐在软椅上，大红的袍子随意地披着，手里还拿着一块桂花酥正往嘴里塞，桌子上的碟子摇摇欲坠。

莲朔听到了响动抬眼看到是缘熙，也没站起来，只是随手变了个凳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