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冢 下——奈斯
奈斯  发于:2013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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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阳灵教暗主!”

一语落地,房中霎时笼上一阵窒息般的静默。

两人对首而坐,彼此迫视半晌,到底还是叶剪繁先移开了目光去。

南叠枫平复下胸口撞动的气息,不住摇头。

这一下再无任何质疑,为什么众位高手簇围下的龙箫会莫名失窃,为什么殷秀戊会识得慕容笛在江面上下的毒药,为什么连黎岱渊都甘愿俯首迁舵豫州,为什么水扬心只十一招就败下阵来。

因为这个人,就是当世武林之中,与叶剪繁齐名的一派掌领,任无禾。

“叶庄主……是何时知道的?”南叠枫抬眼起来,问道。

叶剪繁转回目光,轻淡道:“呼延老爷子过世那天,我和无禾大吵了一架……就是那夜……”

南叠枫右手五指收紧,指节处隐稀可见抑止不住的微颤,道:“世伯和师父的死……都和他有关么……”(这里加一段任无禾就是为了得到凤凰冢的消息接近的叶剪繁)

斜阳沉落,荼西镇亮起万家灯火。

南叠枫一路匆匆地步上归一阁三层的书房,心烦意乱地一把推开屋门,反手又“砰”地一声闭了去,抄起门边几上的一壶凉茶对着壶嘴就仰头灌了下去。

一壶见底,喉间竟仍是焦灼的干燥,南叠枫一把甩开那茶壶,就着夜间泛着潮气的地面坐了下来。

被甩开的铜壶在地上打着转,磨着地面的声音尖锐得刺耳,半晌,铜壶止了转动没了响动,门口却响起三声叩响。

“庄主?”颜送的声音在暗夜之中仍是清灵非常。

南叠枫不知兀自想着什么出了神,竟是应也没应。

“吱呀”一声,房门应声而开,跨进门内的人身影袅娜,背着月光侧脸被勾出淡黑色的影绰轮廓,却是水扬心。

水扬心走到他身边,也席地坐了下来,伸手搭上南叠枫手腕,仲夏里潮热的空气中,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师父都让你少喝凉水,怎么不听呢。”

提起陵鹤子,掌心下的手腕一阵微颤。

水扬心轻叹一口气,道:“历来,阳灵教暗主就没有一个简单人物,你何苦折磨自己。”

南叠枫摇了一下头,双手撑着地面向后倾了倾身子,不置可否。

“枫,”水扬心转过身子,由原先的并肩而坐改为面朝着南叠枫,弯长的柳眉轻轻挑起,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南叠枫转过头来,抬手轻轻刮了一下水扬心小巧的鼻子,勾唇道:“有话就问,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客套?”

“汪云崇——到底为什么拒婚?”水扬心果然再不拐弯抹角,张口便问。

收回的右手生生在空中顿了几瞬,这才垂了下来,南叠枫微微别过头,道:“亏得是他拒了婚,否则岂不酿成血亲之乱。”

“枫,”水扬心皱起眉来,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南叠枫回过头,弯眉轻轻一耸,叹道:“你想多了,不是因为我。”

水扬心咬着下唇,盯着南叠枫的如水杏目中充盈着一片纠杂,细致的眉心拧得死紧。

“他和叶廷恭之间有约定,”南叠枫抬手抚平水扬心紧锁的眉心,续道,“拒婚被贬,大概也是算计之中罢。”

水扬心长长叹出一口气,道:“枫,你……”

“劝我的话就不要说了,”南叠枫道,“世伯去世前的那晚,已经劝了我一夜。”

水扬心摇摇头,道:“汪云崇惯常就是个浪荡性子,京城里都是出了名的,这样的人……如何长久得了……”

南叠枫微微一愕,原以为水扬心早备好了一番苦劝,未想到一张口却是实实在在地替自己考虑打算,一时间胸中百感陈杂,诸多儿时忆事一股脑儿全然涌了上来,连带地鼻尖都有些微酸。

水扬心抬起头来,水波一般的眸子映着窗外投射而入的浅浅月光,泛出一片柔和的晕光。

如此对视半晌,南叠枫直了一下身子,道:“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清晨的薄雾浮在山间,清晰可闻嘹亮而明澈的鸟鸣。

山道之中林荫繁茂,遮去不少夏日应有的闷热。

“叶庄主的竹屋便在前面,水姑娘要不要歇上一会儿?”

水扬心顿住步子,回过头来,一双晶亮的美目盯着呼延啸看了半晌,道:“不用了,虽然枫不愿我在场,但他做决定向来只是瞬刹之间的事,我也不好耽搁太久。”

“水姑娘已然料出枫会作何决定?”呼延啸有些微讶。

水扬心唇角微弯,转过身接着拾级而上,道:“这两个人我都算熟知,结果并不难猜罢。”

呼延啸眉尾轻挑。

南叠枫从现身江湖到坐上百川山庄庄主之位,其间尚不到一年,武林中传闻其人,也不过是灵致和武功奇高而已。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人真正了解南叠枫,那么这个人不是呼延啸甚至不是汪云崇,而是水扬心。

似乎是如何……都轮不到自己。

呼延啸浅浅叹出一口气,举步跟上。

缥色茶盏被轻轻放下,与梨花木桌案轻轻一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浅脆撞响。

南叠枫刚要开口,却听得云端道:“南庄主若是想救汪云崇最好尽快,卫督府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唯一向着他的太后也给祺王的人盯得死紧。”

南叠枫抬起星眸看向云端。

“呵,南庄主不必惊讶。”云端淡淡一笑,道:“崇是朕继位之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想的是什么就算隔着十万八千里,朕也一样晓得。他被贬成白身之后就直截去了武夷山,又跟着南庄主你来了百川山庄,你们甚至还一块儿去攻阳灵教总舵,未见南庄主其人时朕还有些怀疑,待得有幸一见……呵,南庄主如此丰姿,崇会不喜欢那才是真真怪事。”

这一番话语气之中竟与汪云崇像了个八成,南叠枫轻轻耸眉:“仅是如此而已?”

云端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道:“南庄主是聪明人,何必较这个真呢。崇到底是不是禄皇叔的儿子,朕也未见到呈本,怎好下这个定论。等到入京之后,必会给南庄主一个满意的交代。”

“皇上可能会错在下的意了,”南叠枫纤长的指尖描过茶盏玉润的盖沿,道:“在下想问皇上的,是另一件事。”

“嗯?”云端眉间微挑。

“皇上对扬心,是真心相待么?”

“嗯?”云端一对剑眉挑得更高,道:“若非真心,南庄主待要怎样?连汪云崇的死活也不管了么?”

“管,”南叠枫星眸之中璃光烨烨,“在下会一个人去京城。”

“哈哈哈……南庄主果然是痛快人!”云端笑出声来,道:“看来扬心还不曾告诉过南庄主朕许过她什么,朕九五一言,可是一定当真的。”略略一顿,再道:“芳仪殿,南庄主可还满意?”

话音方落,南叠枫倏地一甩轻袍下摆站了起来,向着云端躬身一揖,道:“皇上可先行准备,我们今夜便起程。”言罢转身步出侧厅往正门而去,才走到一半,却听屋外一阵零碎的脚步声,蓦地房门被人一把撞开,水扬心额角满是细汗地奔了进来,道:“枫,叶剪繁不见了。”

长荣七年五月二十六日,距长荣帝御囿失踪已过去了一月又二十一天。

时至二更,沧州城内已是一片宁寂。

城中一条主道上徐徐驶来一辆马车,车轮吱呀地卷碾在不算平坦的路面上,在静夜之中发出不大的声响。

一路缓缓而行,走了又半柱香之时,马车停在一处客栈门前。客栈中灯火足亮,蓝灰色的幌子在夜风之中隐隐飘动,上书“花月”二字。

马车方刚停稳,客栈中已迎出一个四十来岁的削瘦男子,向着马车的布帘内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即躬身轻轻撩开那布帘,恭恭敬敬让出马车中相继步出的一男一女,径直引进店中。半晌,再又转了出来,但见驾车的那人利落地翻身下马,一边往店内走去一边揭下遮去大半张脸的斗笠,露出一张动人心魄的俊颜来。

“何老板,辛苦你了。”南叠枫转过身来,向着那中年男子微一拱手。

“庄主庄主,这如何使得。”何曲慌忙躬身行礼,道:“庄主驾临此处,真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小人这小店开了这么多年好容易算是为山庄尽了些薄力,庄主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便是。”

“何老板也是随过叶庄主多年的前辈,只要到了何老板这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南叠枫笑了笑,道,“先让这二位歇下,我有些事想与何老板请教一下。”

“好,好。”何曲连连点头,转身与柜上的小二交代了几句,那小二听了吩咐,便引了云端与水扬心往楼上而去,水扬心微拢眉心向南叠枫看了一眼,却也还是跟了上去。

何曲交代完毕,便闭了店门、熄暗店内烛火,与南叠枫一道坐到前厅的小茶桌旁,道:“庄主请说。”

“京中现在形势如何?”

“祺王这几日已经搬入宫中,虽是碍着祖制仍未踏足昭明殿,但他已在轩逸殿开始例行朝议之事,据传阵势也与登基无二。京中早已盛传皇上被轩成人所掳多半已然遇害,边关的传报早就给拦了下来,偶有泄出的,百姓也不分不清是真是假。”何曲皱了一下眉,道:“皇上失踪的前几日,柴闻厚还广发人际满天下地急寻,过了半月不到,柴家突然没了动作,也倒向轩成一说。”

南叠枫垂眼想了半晌,抬眼道:“佟耀顶是何立场?”

“这说来倒有些怪,”何曲道,“按说佟耀顶为云家天下拼了两朝的命,这等明摆的大逆之事该是绝对做不来的,可偏偏就是这佟耀顶第一个站出来,说皇上已被轩成陷害,让祺王顺理登基。”

南叠枫“嗯”了一声,支着下颌继续思忖。

何曲又皱了皱眉,侧头端详了一下南叠枫神色,犹豫了好一会儿,道:“庄主……”

“嗯?”南叠枫轻轻抬眉。

“汪云崇……”

南叠枫转脸过来,道:“你说。”

“汪云崇的消息被封得最紧,他刚回京那会儿好歹知道人被押在水牢,如今连保他的太后都被软禁……这是死是活……也无从打探。”

何曲说完这话便不再作声,他被叶剪繁派驻沧州已久,这新刚上任的庄主是个什么脾性还未待及听闻,人已是直截来了沧州,而新庄主交代自己办的第一件事就塌了这么一块,不知这新庄主待要如何发落自己。

南叠枫仍是一手支着下颌,另一手的指尖在座椅的扶手上轻轻点着,精致的眉心间居然未有一丝拢起,只有灵动的星眸缓缓瞬着。

约一炷香之时,南叠枫浅浅呼出一口气,转向何曲道:“烦劳何老板帮我备套夜行衣。”

何曲愣了一下,随即恍然过来,慌忙道:“庄主,这万万不可!如今京中危险,祺王一派知道汪云崇与庄主颇有交情,第一个定是防着庄主的。”何曲一顿,见南叠枫神色之中丝毫未见改变主意之想,眉心一皱,道:“那小人替庄主入京!”

南叠枫笑了起来,道:“何老板可有十成把握救出汪云崇?”

“虽是没有,小人大不了赔上……”

“赔命不值得,”南叠枫打断他,笑道,“十成的把握我也没有,但我有九成。而且,我进京还有一个人要见,何老板恐怕替代不了。”

长荣七年五月二十七日,残月晦暗。

时至四更,饶是京城繁华之地也已是万籁俱寂。

深夜宁谧之中,卫督府周遭仍是重兵把守,银甲整装的兵士全无一丝懈怠,衬得只有零星几盏孤火的内院更是一片寂穆。

清淡的月影随着浮云游动,映上卫督府内东侧的一处院落屋脊,碎光影摇。

陆之冉浅眠之中眉心一动,蓦地翻身坐了起来。

昏暗的月光投影在临窗的一方小桌几上,朦胧的月影细碎,静如止水。

陆之冉直起身子,恬静的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愕:“南庄主?”

步入月色下的身影略显纤瘦,通身黑色的劲装与浓深的夜色几乎融成一片,仅剩浅淡的月色勾勒出半张精致绝伦的脸。

“陆大人厉害。”南叠枫微勾嘴角,在正对陆之冉的一张圆凳上坐了下来。再细打量去,陆之冉竟是和衣而睡,本就清瘦的秀脸在月色下看去更是一片憔悴。

“外面重兵围府,里面无一人能出却有人能进,”陆之冉微微偏过头,道,“不难猜。”

“当真无一人能出?”南叠枫挑起左眉,道,“陆大人也不行?”

陆之冉回过头看向南叠枫,半晌,道:“南庄主有话不妨直说。”

南叠枫只把这话当作默认,也看了陆之冉好一会儿,道:“崇被关在哪里?”

陆之冉抿了一下有些微颤的嘴唇,道:“天西宫水牢。”

“天西宫里有水牢?”

“达昭年间建的,十二卫建立之后就未再用过,谁想……”陆之冉顿了一下,续道:“达昭帝在位的最后几年病重,朝中大权由钦太子总揽,当时颇有些势力的六皇子和八皇子想要争权,六皇子不慎露了先机,被钦太子反将了一军,就是押的天西宫水牢,活活逼死的。”

“陆大人去天西宫探过没有?”

陆之冉再一抿唇,又盯着南叠枫半晌,才道:“现在守天西宫的,是佟耀顶的人。”

“佟耀顶果然没那么简单。”南叠枫皱了一下眉,道:“明日我会潜入天西宫,烦劳陆大人去即刻一趟沧州。”

“沧州?”陆之冉不明所以。

“沧州花月客栈,”南叠枫自怀中掏出一张折好的方笺,向着陆之冉打开露出内中的墨字,道:“皇上在那里。”

陆之冉身子一震,瞪着眼睛看着那纸笺上的墨字,十二卫司领以上人人对此笔迹烂熟于心,那龙飞凤舞的“花月客栈”四字,的确竟是云端亲手所书。

“太后和崇被困京城,我们在外不便闹出太大动静,救出崇之后我会潜进长庆宫以防祺王对太后下手,”南叠枫将那墨字折好放回怀中,道:“陆大人请先护皇上归京,扬心亦在沧州,可助陆大人一臂之力。”

“若是希、弦二人之中任一,武功该是更高,护皇上归京胜算更大,南庄主为何偏偏来找我?”

“因为陆大人比谁都清楚,只有皇上没事,崇才会没事。”

陆之冉愕了一下,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现出少见的迷离,怔着看了南叠枫灿如星斗的眼睛许久,蓦地垂下眼帘,取过置在枕边的软剑细细围在腰间,一边道:“花月客栈可有百川山庄的人接应?”

“客栈老板姓何,便是山庄的人,陆大人只管见到皇上,余下的何老板会做安排。”

陆之冉“嗯”了一声,扶在腰间的手微微一顿,道:“南庄主……一定要救崇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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