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冢 下——奈斯
奈斯  发于:2013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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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着京城习惯就好,”南叠枫挥挥手,打算岔开这没有意义的对话,道:“我已经让舅舅着心给你留意留意亲事,过阵子把家给成了,安安心心在这儿定下罢。”

小五脖子一梗,感动得立时鼻子都红了:“怎、怎么敢麻烦莫老爷,小五自己……”

“得了得了,”南叠枫笑着拿手背敲了敲他的肩,道:“你在京城都没个熟人,怎么自个儿来?不想麻烦莫老爷,不如让禄王爷给你留意留意?”

小五吐吐舌头。

自己怎么都没想到,当时在长清居时来的“不速之客”,居然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

南叠枫笑意更深,道:“行了,不逗你了,我回府去了,东西打包好了么?”

小五应了一声,自一边的屉柜下拎出个提篮道:“正好十盒,供给宫里的和王府自留的都在这儿了。”

南叠枫点点头,与小五和店内的几个伙计打过招呼之后,拎上提篮便出了茶庄。

禄王府在京城东北面,过了长清茶庄面前的那条大道后需折往北面,经过城中最大的一条商街。茶庄距王府很有一段路程,南叠枫不惯出入坐轿,也不像汪云崇进个宫那么近的距离都要风骚地骑个马,加上他本就脚程轻盈,出门做事大多倒是步行。

满华楼是城南的一家酒楼,虽不算是城南最大的,但也已开了三十好几个年头,已是申时左右,楼内却还是一派熙熙攘攘的热闹。南叠枫走过满华楼门前,忽觉背后一阵匆乱脚步,习武之人的敏锐直觉很快便发现这脚步是尾随自己而来,于是干脆停了步子,转过身去看那追来之人。

但见数丈之外急匆匆奔来一个人,一手提溜着一个酒坛,早已是奔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南叠枫停步望来,慌忙加快了步伐一个猛子冲到南叠枫面前,道:“南、南老板……可、可算是……赶上、赶上您了……”

南叠枫挑眉起来,面前这人四十岁上下,国字脸,留着犄角八字胡,上上下下没一个地儿是自己觉着眼熟的。

那人喘过一口气,发觉南叠枫正打量自己,连忙堆起笑脸解释道:“南老板您先别怪小的唐突,小的姓胡,是那满华楼的掌柜,特地来给您送两坛三十年的西凤。”

南叠枫一听,一对弯眉挑得更高了。他可从没去过满华楼,这个胡掌柜怎么就认得自己?还一上来就奉上两坛三十年的西凤,难不成有人意图贿赂汪云崇?用两坛子酒?

“您千万别误会,”胡掌柜在满华楼干了二十多年,早便是个人精,一见南叠枫神情,便猜到了个大概,忙解释道,“前些日子啊,吴老爷府上的小公子在我们这儿喝酒,跟旁桌的人起了口角,也是吴公子招惹人家在先,我们老板就出面想做个调解,谁知吴公子却转怪到我们身上,出门寻了家丁数十就要拆了我们店。那吴老爷的大女儿是兵部高大人的长媳,我们这样的小店怎么惹得起哦,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根本拦不得,眼看这店真得给他们砸了,老天有眼那日禄王爷正微服在二楼请宴,听闻这动静便下了楼来,一见是有人闹事,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狗仗人势的家丁给打趴下了,那身手,啧啧啧……”

胡掌柜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直有开桌说书的趋势,南叠枫听得眉尾越挑越高,终是忍不住轻咳一声打断这绘声绘色的情景重现。

“啊……小的一时激动,竟扯得远了……”胡掌柜不好意思地笑笑,正不知如何将这对话继续,蓦地想起自己其实是来送酒的,慌忙提了那两坛酒往南叠枫怀中一塞,道:“这……是小店一点心意,还望南老板不嫌……”

酒液在坛中兀自震晃,发出独特的清脆声响,南叠枫忍住嘴角抽动的冲动,到底不忍拂了店家好意,对那胡掌柜客气几句道了声谢,转身自向东去了。

行出未几步,左首又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南老板!”,南叠枫回头一看,但见一个头裹布巾的中年妇人,腰粗臂壮,挎着个篮子自对街就奔扑了过来,不待南叠枫开口便不由分说把住了南叠枫手臂,亮着大嗓门道:“哎呀南老板,总算是把南老板你给等到了,我在这条路上可都侯了一个月啦!哎呀对了南老板您一准儿不认识我,我们那口子前些天……”

南叠枫直听得脑昏头大,原来这妇人是对街盛记烤鸭的老板娘,前些日子清早开张的时候,有那地痞耍泼,抢了数只烤鸭也不给钱,那老板追将出去却被那几人打得头破血流,又是“正巧”汪云崇给路了过,又是顺手“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几个地痞给撂翻了,还找来专治跌打的大夫给人开了药治了伤,弄得这对夫妻是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提着烤鸭和西凤酒穿过城南商街的南叠枫额角暴着青筋,结果谁知这一路上,如胡掌柜和盛记老板娘这般候着自己的竟还大有人在,就这么穿一条街的功夫,有送水果的,有递鱼干的,有菌菇干货的,居然还有直截捧了一屉刚出笼的肉包的……走到最后南叠枫一个人已经眼看拿不下这么一大堆,好在有个店家眼明心灵地支使了个小四帮着,这才一路踉踉跄跄地往王府走。

原来,南叠枫不在王府的这段日子,汪云崇得空之时便会约上韩承希、董之弦之流便服上街喝个小酒。京中天子脚下,有权有势的人物不少,仗势欺人之事亦多,从前他身为十二卫总领碍于派系争斗很多事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今已是皇亲,云端又因有诺在先加上与汪云崇之间的确有那么份挺微妙的兄弟之谊,对这个禄王爷的行事极度纵容,于是许多汪云崇从前想管却得忍住不管的事情现在都可以管上一管了。所做之事大多不分后果江湖气极重,例如把某某官员的爱子揍得鼻歪脸肿之类,当真让这些倒霉鬼是不敢怒也不敢言,老百姓们不晓利害,只知这是替他们出了恶气。心中感激之下,又碍于身份低微不敢登门上禄王府去送上这些小心意,四处打听之下,便知道禄王府上住这个仙灵俊逸的人物,这跟王爷的关系么,自是你知我知的那种,然后再一细问,这人物就是南城大道上那家非常气魄的茶庄的老板,于是就纷纷守在了南叠枫的必经之路上。

怒气冲冲“砰”地一脚踢开王府大门,管家沈伯一个猛子便自里堂慌慌张张冲了出来,一面道:“哎呦枫少爷,您可别这么大动静,今儿府上——”半句话生生在看到满身挂满各种香喷喷食物且一脸黑沉的南叠枫时及时地刹了住,连忙上手把那一溜烤鸭肉包之类接了,小心翼翼地问道:“枫少爷,这是……”

“汪云崇死哪儿去了?!”南叠枫卸下一身重负,一口气刚喘匀,一腔怒火还无处可发,冲着内院喝了一嗓子,吓得沈伯差点没把烤鸭扔了,内院惊起麻雀数只。

踩着这一暴喝的尾音自回廊边掩映的小树丛里转出来一个身影,一张脸与汪云崇只三分相似,但面上霸道的神情却十成十的如出一辙,甚至还有过之,一袭明黄色的华袍衬着院内正是灿黄的枫树分外夺目。

南叠枫却对此人自觉选择无视,转头招呼那跟随的小厮把提着的东西一并交给沈伯,又翻出了些碎银尽数给了他。

“哟……”云端在南叠枫面前停住,看看那些物什又看看南叠枫,再看看这物什再瞅瞅南叠枫,随即将手中的泥金扇子在手心里轻轻敲着,露出一脸艳羡的表情,道:“朕今日方知,原来这禄王府中的采买竟是南老板一人操办,当真贤惠啊!”

“草民不敢,扬心的手艺要比草民高明数倍,皇上竟没尝过么?”南叠枫抬眼看向云端,挑起一边好看的弯眉。

“咳……”云端展开泥金扇子掩过一丝尴尬之色,“……晋宁侯也自称草民,这该让这京中官员情何以堪啊。”

“连个自个儿的宅子都没有的晋宁侯,皇上觉得像话么?”

“哈哈……”云端笑得一脸真诚:“这不是有禄王府么,我朝先祖历来尚俭,不宜铺张啊。况且,谁人不知如今这京城生意场里的莫润升老爷最是风生水起,生意大得朕都羡慕得紧,南老板可是莫老爷最心疼的亲外甥,连个宅子若也置不了,说出去不是笑话么。”

怪不得这两人唇枪舌剑,实在是云端对水扬心与南叠枫的青梅竹马一直心存芥蒂,而南叠枫则对云端先前多次利用汪云崇心怀不满,于是甫一见面每每寸步不让。

“哎呀呀,枫你可回来了,”从内院赶出来的汪云崇一个箭步插到两人中间,一手搂住了南叠枫的腰,笑道:“何必闹这个心,你要是高兴,明儿咱们把禄王府这仨字儿拆了,换个晋宁侯府的牌子如何?”一手接过南叠枫手中的提篮,就中取了一个竹盒出来,打开使劲儿一嗅,立刻一脸陶醉道:“啧啧啧,好香的水仙哪!”

方才与云端这一耽搁,倒把本要质问的事情给忘了,这下汪云崇一出现,立刻便又想了起来,盯着汪云崇的一双星眸慢慢眯了起来,道:“我不在这些日子,敢情你是到处体察民间疾苦打抱不平去了?”

“嘿嘿,哪儿啊……”汪云崇挑挑眉,一边揽着南叠枫往回廊方向带,一边道:“咱们进屋说,这个……有的时候跟兄弟们喝个酒,举手之劳嘛……”

南叠枫头疼地想着这人这不知收敛的个性什么时候真该好好治治,一边随手推开门,但见昨天晚上在平州的人物悉数坐了个齐全,宽敞的内厅里气氛诡异非常。

“省亲呢,不是不能省……”云端大马金刀地往水扬心身边一坐,道:“但你们所提悄悄出京绝对不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有人知晓大做文章,才是害了扬心。”

慕容笛嘴角一撇,道:“若非要如此瞻前顾后,这就没什么好议的了么。”

“慕容教主何必着急,”汪云崇道,“这事说来也简单,若能有一个好的理由,再有一套令人一听便觉稳妥的周全护卫,大张旗鼓地离京也并非不可。”

“哈,”列潇云哼了一声,“王爷说的倒是很容易,合情合理的理由上哪里去找?再说,以你们的眼光,怕是不管是多堂堂正正的理由,只要目的是阳灵教总舵,都说不过去罢?”

此话一语中的,屋内顿时一阵静默。

寂静了半晌后,南叠枫忽的叹了口气,道:“我有个办法。”

众人霎时一齐抬头,五双眼睛齐齐望向南叠枫。

“这次我回武夷采秋茶时接到呼延的书信让我赶去百川山庄一趟,耽搁了一段时日,其实有些隐情。”南叠枫灿亮的星眸轻轻一瞬,续道,“呼延在信上说的是,叶剪繁和任无禾都未死,就隐居在渡别山后的峰的山谷中。”

“什么?!”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厅中众人同时惊诧。

“呼延也是两个月前才发现,初察觉时也被吓了一跳,后来发现……”南叠枫抬眼起来,“任无禾本非仙派一脉底基与后修功法存有相克,加上玲珑山时心绪大乱走火入魔,现今武功已是废了,叶剪繁重伤尚未痊愈,说是当时悲伤过重手竟抖了,没伤到心脉。”

众人各自挑眉——手抖?没伤到心脉?如叶剪繁这般深谋远虑,难保是不是故意的……

“事已至此,呼延无意再绝这两人性命,但也不愿这二人再与世事有所瓜葛,本想将这后山封闭,叶剪繁却提出一事。”

“仙派?”水扬心到底敏锐,一出口便问到了关键。

“没错。叶剪繁之父原为仙霞岭隐居高人,握有仙派内功心法,叶剪繁自任庄主始便开始搜寻仙派其余武功去向,十数年间找到不少传人,加上我和扬心所知,基本可以把仙派武学恢复大半。而当年追杀……那六大高手,传人也已稀缺,叶剪繁所想,就是以百川山庄之名在渡别山建一座别馆,将包括上剑门在内各家学谱心法收集起来,为各家祖师镌铸碑铭,算是给后世武林谋一份福。”

汪云崇提到呼延啸就一百个不愿意,浓眉一皱,道:“那这又如何解决扬心之事?”

“这很简单。呼延觉得此事的确利在千秋,决定马上开始筹谋,建馆当日定有敬天仪式。众所周知扬心是仙派唯一传人,而百川山庄自上次论武大典之后每年都必会派重权之人出席百川山庄所举盛事,扬心的身份虽然过于贵重一些,但有仙派传人名头,倒也说得过去。荼西镇与芙蓉峰相距颇近,到了百川山庄之后,我相信呼延和慕容兄都有无数办法让扬心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

不得不说,此计大妙,慕容笛脸色顿时好看不少,连带水扬心也勾起唇来,道:“枫这个法子,倒是两全其美。”

“那……”云端微微蹙眉,“护卫之事呢?”

水扬心虽然武功不逊天底下任一高手,但到底如今千金之身,再者如此一番声势浩大的远行,如何布置人手的确是个问题。

“由禄王爷亲领一千卫军随往,应该没有人‘敢’疑其周全罢?”南叠枫瞟过汪云崇一眼,后者自然知道这个“敢”字之中所含的威胁之意,连忙无比亲昵地搂住南叠枫的腰,笑得一脸诚恳。

“只是……唉,又要去找呼延啸那小子……”汪云崇塌下脸来,有些不满。

“汪云崇,你的心眼儿,”南叠枫伸出右手两指掐住指尖,道:“就这么一点点儿。”

省亲一事完美解决,除了云端有些闷闷不乐皇后和皇弟一下子全要离开好一阵子很是无聊,还有汪云崇有些闷闷不乐要到百川山庄跟呼延啸扯皮,其余人都心情大好。

送走禄王府上的这帝后二人两位常客,南叠枫自然不敢把慕容笛和列潇云这两个祸害丢去街上生事,便唤来沈伯给这两人收拾客房。

慕容笛施施然步出内厅,走到正自郁闷不已的汪云崇身边,道:“王爷?”

“怎么了?”

慕容笛轻轻一笑,道:“王爷可有听闻芙蓉峰地有热泉处于山石之内,周遭花树掩映,外不可窥内,僻静清幽得很,且热泉采岩中地下之精华,可润肤焕颜。我教中人有本地土生的,嫁娶之日定与中鸳鸯戏水,据说有益夫妻之情……不知王爷可有兴趣?”

“啪”得一声,手中正在摆弄的一丛树枝应声而断,汪云崇趁南叠枫回头之前将那树枝扔出数丈之远,转头对慕容笛附耳道:“定不负美意,只是这事……慕容兄就不要再与枫说了……”

慕容笛圆亮的眼睛眯成了缝,笑而不语。

南叠枫回头看了那二人一眼,转脸对沈伯道:“麻烦沈伯把这两人安置得离主屋远一点,省得这两位祖宗倒出什么坏水来……”

轻风拂过王府上空,秀颀的枫树迎风轻摇,掉落了一地灿黄的枫叶,好一个天高气爽之秋。

番外三:青海长云

血色的夕阳沉缓地坠在地平线尽头,周遭黄沙寂寂,愈趋近晚的风声渐疾,吹起一片漫天走石。

边城大营就这样卷在残阳深重若黑的浓色里,随着暮色一并黑沉起来。

营间的巡防纷纷点起灯火,星点可见青烟袅袅,便是军中开始造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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