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冢 下——奈斯
奈斯  发于:2013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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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小雨剑生生刺透左肩自背后肌肤里穿出,变作一颗浓稠的血滴,倏然坠地。

左肩锐利的痛楚伴随着逆气的挞伐一路涌上,南叠枫向前一个趔趄单膝扑地,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任无禾眼角一眯,身形在密织的雨丝里一晃,长剑精芒毕现,欺向南叠枫。

南叠枫隐约循着那剑光猜出任无禾位置,就地一翻避过直刺而下的剑尖,半扑在地的姿势终究没有任无禾柔韧长剑迅猛,漫天大雨中任无禾白衣袭到身前,剑光一闪,锐利的剑尖瞬时迫到喉口。

握着剑柄的手凌空滞住,任无禾的眼中神色愈发冰冷。

剑尖最薄锐处已经触上南叠枫颈上肌肤,冰冷的铁刃与玉色的皮肤交触出一个血点,再由那个血点延展成一条滴坠的血线。

南叠枫两根手指夹住任无禾的剑尖前一寸,阻住那锋利锐器的前递,划破的脖颈皮肤上血线纵横,夹住的两指也被剑锋割入血肉不住淌血,但那剑尖却到底无法再进半分。

任无禾眼色更冷,浑身罡气聚起,漫天的雨水被那浑然劲气所阻,竟在他的周身勾出一道水边。

南叠枫额际冷汗渗落,与打在脸上的雨水混成一片,坠入身下的草地。

蓦地,任无禾手腕微微一紧,五指忽然一松。

长剑骤然脱手,却携着更加强大的劲力猛冲而去。

两根手指的劲力无论如何也无法抗过由掌心灌出的周身锐气,南叠枫心念电转,指尖也一松巧劲一带,将剑尖向下带了两寸余,但剑白光一晃——

——锋薄的剑尖撞上颈上圆玉,发出“锵”得一声碎响,力道之大直让南叠枫退了七八步才将那劲气卸去,但尖锐的劲力到底是全部猛击在一处,方刚稳住步子,早已不受控制地再次呕出一口浊血。

南叠枫抹掉嘴角血迹,回手一把挥断被撞飞在半空的任无禾长剑,却怔了一瞬。

那圆玉被剑尖撞碎,却未碎成数块小粒,而是在面前浮成一小团青雾,饶是大雨狂浇,仍兀自不散。

一念尚未转过,注意已被任无禾白色的身影引了过去,任无禾方才那招本志在取南叠枫性命,却竟被南叠枫九死一生逃了过去,面色更冷,他虽长剑脱手,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南叠枫胸中真气已乱早已是强弩之末,于是腾身而起,半空发出一掌直取南叠枫而来。

南叠枫翻身而起,向右让了半步腰身一软向后一倾闪了过去,任无禾一击未中掌势却也不收,手腕一转带着左掌又向南叠枫左心拍了过去,南叠枫脚步一错再退两步旋身避过,耳边任无禾掌风擦过,鬓角碎发便被削去数缕。

两人近身相斗,且任无禾失了长剑等于折了三分功力,南叠枫本来最擅这般轻巧周旋,但眼下体内逆气急撞,明明周身劲力尽在,却被这逆气搅得半分也使不出来,只得频频闪避任无禾攻势,不敢硬接他掌风。

只一炷香时分,两人已拆了十余招,南叠枫一直只守不攻,却蓦地听到轻微的“啪”得一响。

南叠枫全身神经几乎要在这响声中崩断——这一声断响,分明是来自捆绑水扬心的那根木柱!

“啪”得一响过后,细碎的断裂之声便开始愈发密集,南叠枫心中骤紧,手上招式随心念发至,不及任无禾换招,便发力抢了一掌,哪道那木柱的动静任无禾也是仔细听着的,此时彼招未老,已算准南叠枫会在此刻发招,右手一掌翻了回来,手臂一震,握掌成拳疾疾向南叠枫露出破绽的左心击去。

拳风尚未击到,却有一件物事横空而来,在任无禾那拳之前当先砸中南叠枫胸口,南叠枫身子一震,竟被生生震退丈余之距。

南叠枫抑住喉口泛上的腥甜稳住身子,定神看了一眼落在地上方才砸中自己的物事,心中翻腾起来。

那东西不过是一块粗糙的圆石,但是——方才那一击看似是在帮任无禾,实际上刚才那一着任无禾已占上风,那一拳来势与破绽均是极为要害,若一击得手几乎便可要了南叠枫的命,实在不需别人插手,而那石块来的太是时候,虽是代替拳风击中南叠枫将他迫退,却实是将他推出了任无禾气圈,保他片刻之内暂无性命之忧。

时机、力道、出手、后着皆尽精准,能抢在任无禾之前命中,放眼当世武林还能有谁?

任无禾冰冷若霜的脸上终于有了波澜,冷秀的眸子映着漫天雨珠中莹莹发亮,半晌,忽的长袖在雨中一挥,狂狷劲气挟着数十支雨剑朝他身后怒袭而去,伴随着任无禾一声怒喝:“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

但听“哗”得一阵水花撒过,那数十支雨剑被一片水幕尽数淹没,叶剪繁丢开被水淋透的披风,一边向前走一边捋起左手的袖子露出腕上被挣断的铁链和手环,道:“你要是想杀我,又何必软禁我?”

叶剪繁拖住任无禾,时机大好,南叠枫按住胸口逆气,长身跃起便向那大宅夺去,忽觉小腿一痛猛得扑倒在地,竟是任无禾眼疾手快发掌又推出一枚雨剑射中他小腿。

南叠枫猛地抬头——这一次,叶剪繁竟来不及出手。

任无禾拦住南叠枫去路,转身看向叶剪繁,手中捏出一个半招,道:“你不要逼我。”

看出南叠枫眼中神情,叶剪繁涩然道:“我中了茶菱香,内功还没完全恢复。”

木柱断裂的声音愈发清晰,南叠枫捂住小腿伤处咬住牙根踉跄站了起来,道:“叶庄主,你若不忍与任掌门动手,还望你两不相帮。”

叶剪繁不置可否地摇了一下头,道:“我枉做百川山庄庄主十余年,却任阳灵教暗主在我身边待了十余年,害得陵前辈和呼延老爷子不明而死,把这江湖搅得天翻地覆……”他顿了一下,抬眼看向任无禾,深刻铄利的眸中慢慢漫上了无奈、痛苦、苦涩和愤恨,最终却全部融化为一片温软,道:“无禾,委屈你跟我这十多年,今天就当我还陵前辈和呼延家这交代,也还给你。”话音一落,不待任无禾与南叠枫反应,叶剪繁袖中匕首一落,白光一闪已经扬手刺入自己左心。

鲜红的血液喷崩而出,溅上任无禾雪白的衣袍,又被暴雨迅速冲刷落入草地。任无禾似是全然呆住,冰冷的脸上神情仿佛凝固一般,冷秀的双眸盯着叶剪繁心口不住涌血的伤口瞬也不瞬,蓦地叶剪繁单膝扑地,幽深的双眼仍旧恋恋不舍地望着他,气若游丝地呢喃了一声:“无禾,我……”

任无禾忽然“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胸口一大片衣襟,随即一路踉跄地扑过去抱住叶剪繁,慌手慌脚地去封他心口穴道,想拔那匕首却又哪里来得及,情急之下又是一口鲜血冲口而出。

南叠枫撕下衣角扎住小腿,猛地往自己胸口拍了一掌将那逆气压了下去,但听一声清晰的脆裂声响,木柱顶端一晃,底部的机关彻底崩碎,带着木柱便向后倒去。南叠枫再不及多想,疾奔数步捡起方才被任无禾抛开的短剑,飞身一纵跃上宅顶,却见那宅子后竟是一汪方圆不广却望不见底的深湖,南叠枫眉心紧蹙双足一点跃上那木柱,探到水扬心身后去割那绳索,虽然他落上木柱时已足够小心但木柱到底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更加快了下坠的速度,南叠枫刚刚割断缚住水扬心的绳索将她抱住,木柱已经轰然一声坠入湖中,但听不知何处又一声机关锁环响动,湖面上骤然一黑,竟是自四面伸出数十大块铁板将湖面牢牢封住,南叠枫一手抱住水扬心,一手往上浮出想伸手去砸那铁板,却蓦地胸口逆气再也抑制不住翻涌得既快且猛,气息一滞,就此失去了意识。

雨住云开,呼啸的寒风卷着残破的黑旗,汪云崇站在玲珑山顶,只觉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结冰。

他和叶廷恭领着那十六骑荣骑军当心冲上了玲珑山,在半山腰突然被一个白色身影抹了过去,那十六骑慌忙拔出兵刃想护住汪、叶两人,谁知那白色人影将这刀丛剑林全然不放在眼中,脚步不停冲了过去,不仅瞬时跃过十六人,足尖借力之处竟踏断两人兵刃。汪云崇在他掠过的瞬间看清对方面容,目光一震,喝道:“任无禾!”又见他怀中竟抱着一人周身是血,登时心中大骇,自马上一个提气便追了过去。任无禾身形极快,三下两步已然抹到山林之后,汪云崇不依不饶几个跃纵追出数十丈,忽然蓦地停住。叶廷恭这时纵马跟了过来,抬眼去望山林深处那人去林空兀自颤动不已的树枝,皱眉道:“世子?”汪云崇目光也紧盯着那深林,眉间的褶痕慢慢松开了一些——任无禾抱着的那人,虽然面目一时不曾看清,但身形却不似南叠枫。叶廷恭大概猜到他心中所想,挥手招了两名荣骑军往那深林里去追任无禾,转身向汪云崇道:“我们还是先上山顶看看,南庄主武冠群雄,应该无事。”

而此时,这空荡荡的山顶半个人影也无,只剩满地尚未被雨水冲净的血迹。那血迹斑斑驳驳几乎各处都有,足见必是一场恶斗。方才半山与任无禾瞬息一汇,依稀可辨出任无禾并未受什么外伤,只是怀中那人周身是血伤势甚重,但这山顶的血迹,一部分纠集在一起必是任无禾怀中那人的,而另一部分却是零星散布,应该是……南叠枫的。

扫过地面血迹的双目忽然一紧,汪云崇弯下腰去,指尖在地面轻轻一抹——碧绿莹亮的碎粒浮在指尖,汪云崇一颗心几乎沉到了谷底。

这是……圆玉的碎粒,民间自古有一迷信,玉碎人亡,大不祥。

身后脚步声细碎而来,汪云崇直起身转了过来,却仍旧盯着指尖的莹绿。

慕容笛受伤不轻,坐在马背上几乎受不住颠簸,最后一段路是由列潇云半背半抱上了山顶,这时方才赶到,一见站在正中的汪云崇,立时不顾周身伤痛扑了过去,抓住汪云崇衣襟,道:“小筝呢?”

汪云崇抬起头来,眼底已有些红了,正要说话,忽听那大宅后一个荣骑军喊道:“世子!后面的湖里捞出一支短剑!”

汪云崇慌忙抢了过去,一把劈手拿过那短剑来看,脸上顿时喜忧惊惧轮换不定。

叶廷恭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那短剑,道:“南庄主的?”

汪云崇点了一下头,蹙着眉看了会儿那深沉幽湖,忽的一扯外袍便要往水里跳,叶廷恭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他:“汪兄!”情急之下连称汪云崇“世子”都忘了,方才那捞短剑的两个军士也冲了过来帮忙拉住汪云崇,一边劝道:“世子万勿冲动,属下可先下湖去探!”

叶廷恭使尽全身力气才把汪云崇拖离湖岸两三丈,狠狠吐了一口气,斥道:“这湖不知底深多少,你冒然下去,找不到南庄主不说,白搭自己一条命怎么办?况且,若南庄主和水姑娘真遇不测,这……自会浮上湖面——”

汪云崇此刻最听不得什么“不测”、什么“浮上来”这种不吉之语,猛地一把将叶廷恭推了个差点打跌,两眼怒红道:“你懂个屁,这下面若有机关陷阱,他们还怎么上来!”

“陷阱?”一边的慕容笛猛地一怔,忽然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一把冲过去拉开汪云崇与叶廷恭,扑到湖岸边。

列潇云吓了一跳,以为慕容笛要跳下去,腾地也蹿了过去正打算揪住他,却见慕容笛倏地在岸边趴了下来,一只手伸了下去摸索半天,脸上突然现出惊喜,拉住列潇云站起身来,不顾大半身都被湖水浸透就往那大宅里奔去,一边道:“汪云崇,跟我过来!”

“任无禾在这玲珑山设总舵,想必是建的急了。”慕容笛领着众人在宅子中兜兜转转,最终停在北面一个侧厅旁的灰墙前,露出恍然的神情,道:“果然。”

听到他这话,众人都去打量那灰墙,却见那墙再是普通也不过,丈余多高,墙上光秃秃的一片,连个装饰也无。

“阳灵教总舵历来讲究机关布置,但任无禾毕竟名门正派出身,既不擅使毒也不擅布机关,匆忙间要整理出这么个总舵来,只能找别人来布。”慕容笛摸着那灰墙,道,“芙蓉峰的机关出自跟杜衡轩同时期的长老梅山罄,梅山罄过世后,阳灵教再未出过如她缜密心巧精通机关之人,她传了几个弟子,心思却远远不如她。方才汪兄说到陷阱,我才记起来芙蓉峰后面也有一个深潭,潭中的机关和我刚刚在湖里摸到的大致相同,所以我想,任无禾将总舵迁来玲珑山,梅山罄的第三代弟子却被我和潇云困在芙蓉峰,这边仓促之间找不出设机关的人来,很可能就把芙蓉峰的机关完全照搬了过来!”

南、水二人凭空不见,这一群人中慕容笛和汪云崇是最着急的,此时慕容笛找到机关面色稍缓,连带着汪云崇心中也松了一些,道:“那枫和扬心会在何处?”

慕容笛拧起漂亮的眉毛,道:“那个湖的机关有两道,第一道在落水时牵动,会拉动四面的四十块铁板一齐伸出,封住湖面,半刻之后才缩回,令落水之人无法探出水面;第二道却不是设伏而是设躲的机关,是为阳灵教自己人布的,若湖中布置与芙蓉峰的深潭相同,湖中乾位处应该有道暗门,通往宅子下的一个密室,问题是……”

汪云崇心中一紧,道:“怎么了?”

慕容笛抬眼看向他,眉间也是一片担忧,道:“问题是,那密室也防外人进入,里面也布了一道机关。密室里是一团全黑,内力再好的人也无法视物,却备有火烛,但若是外人不知误闯了进来找出口时点错了蜡烛,就相当于自引毒烟。”见汪云崇脸色再次一白,慕容笛再顽劣此时亦无心与他玩笑,赶紧道:“好在南庄主出发前我给过他一袋小包,阳灵教大部分毒物的解药都在其中,如果小筝和南庄主进了密室,就算误引了机关,有这解药好歹能够撑上一阵子,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进入通往那密室的地道。”

“在这墙后面?”叶廷恭方才一直在那灰墙前后查看,看到慕容笛点头,奇道:“但这里既无装饰亦无壁画,从哪里启动机关?”

慕容笛纠住眉,道:“这就是梅山罄的高明之处,地道没有机关可启动,要靠蛮力把这墙砸开。”

雪夜,漫天的雪花纷飞,遮住来路去处,天地间仿佛只剩一片白茫。

有个温凉清澈的声音伏在耳边,轻轻唤了一句:“枫儿……”

这一声轻唤划破了弥漫在一片白雪连绵中的彻骨寂静,在寒冷的风中萦萦绕绕,百转千回。

南叠枫打开双眼,入目的是一张眉目棱廓都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

那人捧起自己的脸,两双亮过繁星的眸子彼此凝视,听着呼啸的风声擦过耳际。

良久,那捧住自己脸颊的双手移到肩上,慢慢地收紧将自己搂进怀里,一颗滚烫的热泪冷不防滑进了领口。

“枫儿,爹对不起你。”那怀抱并不宽广,却难得地温暖,抱住自己的手有些发抖,连带着悦耳的声音都有些微颤:“那是他唯一的儿子,我……”箍在身后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后面的话竟破碎成一片无法听清的呢喃。

南叠枫直起身,看着那张与自己无比相似的脸,有什么话张口欲出,却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道:“爹,我口渴。”

那人怔了许久,眼角止不住又一次落下泪来,伸出冰凉的手抚着自己的脸颊半晌,自怀中取出水囊打开了递给自己,一边替自己拭着嘴角淌露的水,一边轻轻叹息:“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像我……”

“像爹爹不好么?”小小的人有着如润玉一般皮肤,清亮的眼睛灿如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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