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视足足超过规定时间五分钟,看守一再放水,最后也不得不按照规矩带十九回去。惊蛰站在桌子这边一直目送十九消失在门
那边,颓然地坐下,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痛哭加强颜欢笑,耗费了他太多力气,也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律师对
他说:“我们走吧。”
“律师先生。”惊蛰问,“十九他……他还要在里面关多久?”
“目前所有的证据对于咱们,都不是很有力,但警方之所以拖着不办,却还有另一层原因。”律师推推眼镜,“这个案子,缺
少有效证据,证明九哥是有罪,或者无罪。”
“什么意思?”
“就是说,现在的证据,能说明的东西太少,不够直接。我们需要拿出更直接有力的证据,证明九哥无罪。”律师说。
“我们怎么拿?”
律师迟疑了一下,说:“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想法。我听说,惊蛰先生跟雷准以前很熟识,雷准既然走私不是一天两天,肯定
会留下蛛丝马迹,也许您仔细想想,恰好能回忆一二。”
惊蛰愣了一下,说:“你是说,让我找证据?”
“这只是我个人想法,我是说,也许您能想到雷准以前的一些纰漏。但是实在不行,也不勉强,毕竟这件事,您完全不需要掺
和进来。”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找的。”惊蛰站起身,律师示意他往外走。
两个人走出几步,律师忽然道:“惊蛰,我今天失言了,也实在是案情棘手,迫在眉睫。雷准那边,正在罗织罪证,想让九哥
下半辈子在牢里过,九哥年华大好,谁也不会忍心看他判刑。找证据的事情,也只希望您能尽力,但是切记,不要对外人透露
。”
惊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抓紧时间,不会告诉别人的。”
律师按照惊蛰的意思,一直把他送回家,眼见着他上楼,拨通彪哥电话。
“彪哥,是我……他已经答应了配合找证据……嗯,有他配合,一定事半功倍……我知道,不会露马脚的……是,我知道了。
”
电话被挂断。
十九被抓,惊蛰得到了各方面的关心,光嫂子就打了好几次电话让过去住。他们怕惊蛰一个人呆在家里触景生情心里难受,这
些惊蛰心里明白,但当他回家看到厨房冰箱里那没吃完的半个苹果的时候,他却无论如何也挪不动步子。
律师对他说的事,他百般思考,想不出雷准有什么罪证。雷准同十九一样,做过什么事从来不会跟自己说,别说平时,在床上
都能把嘴闭紧,甜言蜜语恨不得少说几句,节省力气多干几回。惊蛰虽然应了,但一点头绪也没有,憋在家里都快憋出内伤,
又是心急又是愧疚。
小满某天去他家,见开门的竟然是个拾荒大叔,着实吓了一跳,把手里提着的水果扔下就数落人:“你几天没刮胡子没洗头了
?你看看你,你还有点出息没有?”
惊蛰扒拉着袋子里的水果,他维生素缺乏得厉害,这几天就着酱油吃大米饭,见着水果两眼放光。小满心疼他憔悴颓废,给他
削苹果皮,踹他去洗澡刮胡子。过了大概半小时,这人从浴室出来,拿起苹果就吃,小满坐在地毯上郁闷,说:“这几天你都
去哪了。”
惊蛰看他一眼:“我一直在家,手机也没关,找我很难么?”
“不是,我是问,你出没出门?”小满递给他一张纸巾,“没几天就过年了,嫂子叫你一起来过年呢。”
惊蛰摇头:“我不去,我要去看十九。”
“别说你进不进得去,就算进的去,你能在那呆一晚上?”小满被他气着了,“你摆这么副样子给谁看?有点出息行不行?”
惊蛰把苹果扔了,说:“我没颓废,我就是不知道该干什么,本来这家里俩人住的,现在成了我一个。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以
后都要我自己住,你说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小满一时语塞,惊蛰用纸巾擦擦手,说:“来都来了,你干脆请我吃顿饭吧。”
“吃什么?”
惊蛰想了想,说:“意大利面。”
本市最好的意大利面馆距离惊蛰家不算近,小满刚考了驾照,开车的时候有点不稳,幸好现在不是什么高峰期,他们的车随着
车流走,没跟谁追尾。到了那家店门口,正好是十一点多,店里的人渐渐多起来,靠窗的位子被占了,他们坐到里面去。
小满不明白惊蛰为什么点名要吃意大利面,可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也猜到肯定跟十九有关系。这家店下面是快餐座位,上面
二层是包间,两个人坐了一会儿,却见服务生一个两个都急匆匆往楼上走,点了半天的单,两盘子面却上不来。小满气得要找
他们经理,却被惊蛰制止。
“再等十分钟,要是再不上来,就打个电话给二哥,让他来看着办。”惊蛰说。
二哥听说小满生气,那是恨不得把这家店砸了也要给小满出气的。小满听了也表示同意,两个人继续聊天,间歇性瞟一眼手机
上的时间,十分钟很快就到了。
小满示意身旁路过一个服务生,问他什么时候才能上菜,服务生斜了他们一眼,爱答不理来了句“一会儿就来”,半个小时里
,小满把这句话听了不下十遍,怒气满值,冷笑一声给二哥拨电话。
惊蛰淡定地听小满跟二哥诉苦,店里忽然一阵忙乱,他不经意往门口一瞥,身子却瞬间僵化。
走进店的那个人明显也看到他了,却像是两个人根本不认识一样,在众人的簇拥下往楼上走。小满的电话打了一半,看到那个
人走进来,手指头一抖,就要冲上去。惊蛰死活拦住他,果然这个决定是明智的,那个人所到之处,怎么可能没有保镖?
二哥还在电话那头,摩拳擦掌打算给爱人出气,小满本来就一肚子气,看见那个混蛋更加气呼呼的,却知道不能让二哥来,免
得节外生枝,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又等了不到十分钟,意大利面上来了。
两个人吃得都异常沉默,惊蛰本来就没什么胃口,这样一来更食不下咽。把筷子一撂,对小满说:“我吃饱了。”
小满应了一声,问:“你现在见他,还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么?”
“有。”惊蛰说,“咬牙切齿。”
小满耸耸肩:“早就跟你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吧。”
“我后悔莫及。”惊蛰猛地拍案而起,道,“我去趟洗手间!”
小满以为他要放什么豪言,却没想到是这么一句,气愤的表情一滞,伸出脚踹他:“要去快去!”
惊蛰一路往卫生间方向走,约莫小满看不见,却转身上了楼。雷准不知道在楼上哪个包间里,难道他要一间一间找过去么?他
装作无事,避开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服务生,眉头皱紧,正想办法之际,忽然被一只手抓进旁边房间里去。
抬起头,那人眉眼近在眼前,他反而结巴起来:“你你你……你想干嘛?”
“该我问你吧。”雷准冷笑,“你想干嘛?”
“我……”惊蛰咬咬嘴唇,忽然抓住雷准的胳膊,“雷准,你是不是想带我走来着?”
“是。”雷准玩味地点点头。
“那我现在如果同意跟你走,你会不会放过十九?”
“不会。”雷准斩钉截铁。
惊蛰低下头,轻轻出了一口气:“我就猜到会是这样。那没事了,我走了。”
“等一下。”雷准的手像钳子一样箍住他的手臂,“就这么简单?”
“不然你还想怎样?就算你答应,我也不可能跟你走的,我答应十九了,以后跟他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我就是想试探试
探你是不是真的想杀他,你别往心里去。”
雷准不怒反笑:“那你现在试探出来了?”
惊蛰点点头:“你果然铁了心。”
雷准忽然仰头笑出声,包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笑声显得空旷而反复。惊蛰被他笑得发毛,他却忽然不笑了,问:“如果我
说,我不仅想杀他,更曾想过要杀你,你会怎么办?”
“什么?”惊蛰表示听不懂。
“你还记得么,胡彪曾经因为你挨了一子弹。那些人,本来就是派去杀你的,跟胡彪没有关系。”雷准居高临下地笑。
“……你为什么要杀我?”惊蛰咽了口口水,没法相信。
“惊蛰,你是什么时候爱上十九的?”雷准问。
“我不知道。”惊蛰有些后悔自己这么莽撞地来找雷准。
“我知道,你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雷准只是冷笑,毫不愧疚,“惊蛰,你说,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从我身边逃走?我
当时想,杀了你,你就还是我的,守着你的尸体过一辈子,也好过把人拱手让人。”
惊蛰惊恐地摸摸自己的脖子,手却被雷准抓住。雷准笑了笑,竟然出奇的柔和:“你放心,我现在已经不想杀你了。”
“一次杀不了你,也没必要杀第二次。我现在反而想留你活着,看看十九是怎么被我赶尽杀绝。”
雷准堪称温柔地看着他,惊蛰面色几经变化,最后归为沉寂。他抬起头,身体不再颤抖,虽然指尖还是冰凉的,腰却直起来了
。
“雷准。”他说,“雷准,真奇怪,以前你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心里非常非常难受,可是我现在,不仅不难受,反而很想鼓起
勇气跟你斗到底。”
雷准的眉间蹙了一下。
“雷准,你听着,我不会叫你伤害十九。”惊蛰尖利的目光直视这个人的双眼,嘴角上扬,勾勒出一个淡淡的笑意,“你这辈
子,最好别再惹我家十九,不然,我就跟你拼命。”
57.耍心眼
那天跟雷准撂下狠话,惊蛰就打开门气冲冲下楼,小满抱着胳膊站在楼梯口似笑非笑,仿佛早就知道他去干什么,专等着看他
笑话。惊蛰被人这么瞪着,反而平静下来,对小满说:“咱们回家。”
“就这么简单?”小满阴阳怪气。
“废话,不然还怎么样,杀人偿命!”惊蛰眼瞅着放在一边的刀,按捺下一刀捅死雷准的心情。
之后的日子挖空心思想雷准的罪证。
罪证这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哪能任凭你用准备四六级的劲头来思考,就随随便便蹦出来?不过惊蛰倒不颓废了,隔三差
五装成律师进去看看十九,互诉衷肠之际,打听十九有没有留个后手以备突发情况。
他这么一说,十九倒还真想起来,那段时间猪脚曾对自己说过雷准有些奇怪的举动,自己只当是正常现象,忽略过去,现在看
来,怎么都透着一股不对劲。
于是十九跟惊蛰说了,身边陪坐的律师推推眼镜,掩住目光中掠过的一丝异样。那边,惊蛰对着十九的后脑勺重重一击,骂道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我在家都要想破脑袋了!”
“我不擅长耍心眼。”十九揉着头委屈。
“不擅长耍心眼还偷偷给我装窃听器——我还忘了,你个小兔崽子,这仇等你出来再说!”惊蛰一边骂一边看了律师一眼,律
师默默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就转移话题说正事:“过几天就过年了,约莫今年过年你是出不来了,在里头有饺子吃么?”
十九看了看守在一边的看守,今天的看守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娃娃脸,接收到十九的眼神,果断而坚定地摇摇头。惊蛰表
情垮了一下,又问:“能送饺子进来么?”
“不能。”娃娃脸更加坚定,“咱这的饺子也挺好吃的。”
“纯肉馅的么?这孩子爱吃肉。”惊蛰说。
“那当然不能啊,现在物价多贵啊。”
“得了吧,现在白菜比猪肉都贵。”惊蛰转回头看着十九,“没事,等你出来了,我给你补上。”
下午从看守所出来后就直奔彪哥家,十九的案子,春节前还会开一次庭,大家都做了十九恐怕出不来的准备,但是今天十九提
供的线索,给了惊蛰包饺子的信心。
路上给彪哥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彪哥非常重视,叫他们先回家,挂断电话,叫人把猪脚接了来。下了车,彪哥已经问了猪脚几
句,猪脚努力回忆,看见惊蛰进来,略点头算是打招呼。
惊蛰走到面前,问猪脚:“你还记得雷准前后都跟宁飞接触了几次,都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么?”
正是刚刚彪哥问过的问题。
猪脚看着彪哥,彪哥点点头,他说:“就是跟宁飞办离婚那阵子,跟宁飞私下见过好几次面,现在想想,雷准开始资产转移大
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他的走私生意是不是也转移给宁飞了?”惊蛰追问。
“这倒不可能,宁飞家族犯不着沾染黑道,但是从中牵线倒是有可能的。”彪哥沉吟道,“十九这案子,还是要去找宁飞。”
雷准手底下够他吃一壶的走私生意在警方调查的时候竟然凭空消失得一干二净,要说没人帮助消化,真是鬼都不信。如今雷准
被限制出境,协助警方调查,媒体那边虽然报道,但都是小范围的,反而十九被登载报纸,成为涉黑的典型。惊蛰居住的小区
里也有很多人认识十九,现在看惊蛰的眼神就像在躲原子弹。惊蛰知道这里是住不下去了,暗自决定十九一出来就卖房子搬家
。
彪哥约了宁飞几次,宁飞却托辞不见。如今偌大一个宁氏家族全是宁飞当家,按理讲秦佩佩是彪哥手下秦大佬的人,宁飞好歹
该给个面子,可宁飞早就送秦大佬出国陪伴妻子,秦佩佩更是被她接在家里不问世事,她不见彪哥,彪哥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惊蛰是理解的,这件事可大可小,以宁飞的地位,不想掺和进来也难怪。
可为了十九,为了十九能吃纯肉馅的饺子,惊蛰觉得自己要拼一拼。
宁飞家深宅大院,住在郊区。他打了车,司机把他送到路口就不肯再送。他裹裹厚衣服,顺着下坡路几乎一路小跑,身边忽然
飞快掠过一辆车,惊蛰本来没注意,那车都滑出一段距离了,才想起那个车牌号。
除了宁家,不会再有第二家敢用这个车牌。
一秒钟都没多想,惊蛰撒丫子追在车后。这车性能良好,司机又丝毫没有减速的心思,没一会儿惊蛰就被他落得老远。可贵在
坚持,他放缓呼吸,折腾肺活量,拿出当年跑一万米的力气,正打算一鼓作气冲上上面那个上坡,遥远的即将消失的车却忽然
停下,然后,倒车。
惊蛰坐在车里哈白气,宁飞递给他一杯热咖啡,笑道:“就你这速度,还跟车赛跑,吓死人啊。”
惊蛰斜她一眼:“你早点见我,不就省事了么。”
宁飞一声长叹,说:“这事,不好办。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雷准手里头那点家底给了谁,我是知道的,也的确是我从中穿针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