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脸埋在鱼住的头发里。
享受肺部充满鱼住的香味。亲吻他的头发。久留米知道身体开始热起来。自己的身体,还有现在抱着的鱼住的身体。
脸庞离开头发后,鱼住抬起下巴看着久留米。
因为酒精,还有刚刚的玩闹,使得鱼住的眼睛染上浅红。
湿润的瞳孔。缓慢张开的嘴唇。
看到这些还没感觉的人,眼睛一定是被蛤仔肉给糊到。久留米这么想。
滨田也想过同样的事情,只不过久留米当然不会知道。总之喝醉的鱼住,就像蜜汁多到滴出来再加上现在的对象是久留米。鱼住也因为这难以理解的心情而接受眼前的状况。自己身在久留米的怀中。久留米在看着自己,用有点困扰,但是又很温柔的眼神。啊啊,这一定是梦。脑袋被酒精侵蚀的鱼住这么理解。
这就是幸福的梦吧。啊啊,幸福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是像这种感觉吗。自己应该无法体会——幸福是自己一个人无法制造出来的东西吗……鱼住想要久留米的吻,所以他闭上眼睛。如果是梦的话那自己会被原谅吧,他想。香烟的味道逐渐逼近。后脑勺在不知不觉中被宽大的手掌支撑。为了不要晃动。为了不论多么缠绵的深吻,都不会有事。然后呼吸。
「——好恶心……」突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正要跨出禁忌第一步的久留米吃惊地抬起头。鱼住也大吃一惊,转头朝向声音的来源。
「我……觉得好恶心……」
趴在小矮桌上的留美子,抬起头了。从她的方向是看不到久留米他们的。被电视机的光芒照射的脸颊直到刚才还是红通通的,现在却是苍白得吓人。
「安藤?没事吧?」离开鱼住的身体,久留米伸手碰触留美子的背。只是轻碰留美子的身体就陡地一震。「好像——要吐……」
全身开始轻微地抽搐。一看到留美子的样子,鱼住也被一口气拉回现实。
「啊……厕所在这边——站得起来吗?」忘了自己的醉意,鱼住伸出手想帮忙,留美子试图站起来。可是膝盖却无力软垂。
「安藤,喂——哇!」
这次久留米抓住安藤伸出的手,可是没有力气的她身体却往旁边倾倒。总之先把她抱到沙发上坐着。就当久留米这么打算而抱住她的时候,
「呜哇!」留美子忍不住呕吐了。
「呜——恶……呕恶……对、不起……」
「啊啊,没关系。没关系全部吐出来吧。没事了,吐出来会比较舒服——」
鱼住边说边摩擦留美子的背部。
留美子边哭边吐。然后等到吐到没东西可吐,就不断重复道歉,持续哭了好一阵子。
「久留米,要不要先去洗澡?这边我来收拾就好。」
「——好啊。」
最后,由鱼住帮筋疲力尽的留美子擦拭头发和脸,像小孩子一样喂她喝水,并让她睡在久留米铺好的棉被里。确认陷入沉眠的留美子的脸色和脉搏恢复正常的鱼住,看来已经从酒醉中清醒过来。他是何时醒转的?久留米非常在意这点,却不敢过问。
这究竟是什么跟什么啊……
久留米有点焦躁不安。是因为错失亲吻鱼住的机会吗?还是在气差点亲下去的自己呢?久留米不是很了解。穿上自己一直丢着不管的汗衫从浴室回来时,鱼住正呆呆地看着留美子的睡脸。
「她没事了吧?」
「嗯——已经冷静下来了……现在正在说梦话。」
「嘿——说了些什么?」久留米擅自打开冰箱取出啤酒。今晚只有久留米没喝酒。拉起拉环的声音,在静谧深夜的房间里响荡。
「还是在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说个没完。」
「是喔。」久留米已经知道,那并不是在对自己和鱼住道歉。留美于是在对着不在现场的某个人道歉。
「接下来,怎么办?」鱼住站起来问。
「什么?」
「久留米,你要住下来吧?」
「现在三更半夜还回得去吗?」
「可是棉被被安藤小姐睡去了。」
「睡沙发就好啦。」
「可是,那边都是呕吐味吧?」没错。
就算打扫过了,但那边味道重得暂时还没法让人睡。
久留米单手拿着啤酒陷入沉思。这个公寓的起居室是木头地板,如果直接躺在上面睡觉的话,隔天早上身体会吃不消。如果是榻榻米的话还可以忍受。
「呜——嗯。」
鱼住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到起居室,把沙发上平安无事的抱枕拿到寝室里。然后放在床上,跟自己的枕头并排在一起。
「干嘛?」
「一起睡吧。」
「啥——啊?」
「你——还在醉吗?」
「嗯——我没醉吧?」这不是谎言也不是事实。鱼住还不能说是完全清醒。就算可以藉由短时间的睡眠恢复,但今晚没有这种时间。可是他又不能说是烂醉如泥,所以,鱼住很清楚自己现在在说什么。体内还有一个自己,插嘴大喊:这样子好吗?可以的啦。鱼住心想。如果不是半醉状态,他是说不出这种话的。一起睡吧这种话。
「骗人。你醉了。」久留米一口咬定。不过,这是久留米希望的推测。他希望鱼住是喝醉的。如果他醉了,那不管做什么,隔天早上鱼住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大概。
「我醉了也好,没醉也好,你不都没有睡觉的地方吗。这是没办法的吧?」
「是没办法——但是……」
「没办法的事啊。那,我先睡了……」关掉起居室的照明,鱼住消失在寝室房门内。被丢下的久留米,不知为何喉咙非常干渴,于是大口灌饮啤酒。几天后,久留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玛莉追问。
「然后?」边催促边用叉子卷意大利面的玛莉,看起来十分愉悦。
「所以,怎么样。你们一起睡了?」
「——睡了。」
「睡了啊。」
对于久留米粗鲁的回答,沙里姆有点讶异出声。
今晚只有他们三人。鱼住最近只要上课,都会留在大学到很晚。
应近来热衷于制作意大利料理的沙里姆的要求,玛莉选择聚会的店面是小型的意大利餐馆。
久留米告诉两人前几天留美子引起的骚动。原本自己抱住鱼住,还有亲吻头发这些地方当然都省略不提,可是两入睡在同一张床上的窘境,却不小心说溜了嘴。
「没办法啊。因为没有别张床。」
「嗯——哼。」玛莉中途插入耐人寻味的声音。
「干嘛啦。」
「没有啊。」
「好棒的红酒。」沙里姆看着酒瓶上的标签,静静地说。
「不会很涩。不过味道也不清淡,恰到好处。」
「这么说来安藤说过自己很懂葡萄酒。」
「是那个崩溃的女生吗?」
「对。」
「结果,那真的不是你的小孩吗?确定?」
「猪头啊你。」叉着加了橄榄油沙丁鱼的色拉,久留米厌烦地回答。
「我才不会犯那种过失呢——」
「哦,难道不是你没『种』吗?」
「你啊,不要若无其事地把那种话挂在嘴边啦。」你是女的吧。久留米补充他的抱怨。
「就是说啊,玛莉小姐。要是给真的有这方面烦恼的人听到会很伤人的。」沙里姆这么说。玛莉耸肩道歉。那是绝不会对久留米说的话。
「安藤那时其实没有怀孕……她好像在那之前去堕胎了。」
「怎么会——」那留美子一直说的对不起,是在对自己的小孩说的啰。一思及此,久留米就觉得她非常可怜。
「虽然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不过真的不是我。」
「可是,久留米一定是她心目中孩子的爸的理想形象。」
「你是说眼前这个男人?」玛莉打岔。
「久留米先生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好父亲。」
「是——吗——不过他还没想过要有自己的小孩啊。」眼务生端来意大利肉酱面和墨鱼烩饭。大蒜和橄榄油的味道刺激鼻头。
「是这样吗?我常常在想哟。假如我有小孩的话。」沙里姆边说边将料理分装给每人面前的小盘子。
「是喔。你都还没结婚不是吗?」
「是啊。很奇怪吧。可是我总是不知不觉地就会想这种事——该怎么样才能让小孩幸福之类的。」
还真像是沙里姆会说的话。久留米心想。
自己又是怎么样呢?别说小孩了,连结婚都没想过,以前恋爱也没有过这些念头——现在心情则是一团乱。
「我没想过呢。」
「一般女人不都会想吗?」
「嗯——是这样吗?可是我没想过。不过我想我会生小孩。」
「当然啊。」
「谁的小孩?」
「我的小孩啊。」
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吗?玛莉理所当然地回答。
久留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下意识地往看向沙里姆。沙里姆则是微笑。
「小孩当然是妈妈的。男人可承受不起。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全都是女人生的——所以,或许这就是男人经常想要对女人使坏的原因。」
「有这种事?」玛莉边说边痛快地吃着烩饭,毫不在意嘴唇被墨鱼汁弄脏。
「不过没有男人,女人也无法独立制作小孩。所以也不需要认为女人特别伟大或厉害。」
「啊咧,你是这么想的喔?」玛莉回答久留米带着嘲弄的问题。
「女人并不伟大,我才伟大。」说完将自己的盘子一扫而空,用餐巾擦嘴。喘口气后,还用充满报复意味的声音追问久留米。
「倒是你们,两人一起睡却什么都没做?」
「当然。有什么好做的。」
「有没有好做的理由是由谁来决定的?」
「我决定的。」
「你这个大骗子。是因为鱼住睡着了,就算你想做什么也不敢做吧。」被说中了。
久留米下定决心走进寝室时,听到了平稳的呼吸声。
想想那时已经快凌晨二点,对喝了酒的鱼住来说,会睡得那么香甜也是理所当然的。感到扫兴的久留米悄悄钻进被窝时,鱼住翻了个身,面向久留米。
「呜……嗯……」
没有睁开眼睛。半梦半醒间,鱼住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转动身体,结果额头碰在久留米的肩膀上。不过其他部位就没有任何接触。
之后又从鼻子发出呼气声,又再度陷入熟睡状态。
简直就像找到饲主而安心下来的幼犬。
老实说心里觉得他超级可爱,忍不住就想抱他。可是却不行。
就这样,近距离感受鱼住的体温,在周末也累积疲劳的久留米不知不觉中也跟着陷入沉眠。
「我说啊,我和鱼住同处一室,有什么好高兴的?」
「与其说是高兴,」出乎意料地,回答的人是沙里姆。
「倒不如说,那是让人觉得极为自然的事。」
「……自然……连沙里姆都说这种话。」
「会吗。」
「不安定的东西就会想要让它安定。歪掉的东西就会想找东西帮它支撑……可是那不是任何人都做得到的。特别是像鱼住先生那样的人。」
「那家伙对自己的不安定毫无自觉,这才是恐怖的地方。一旦被卷进去就知道惨了。」玛莉补充。
「如果是我被卷进去就没关系吗?」
「你不会被卷进去的啦。」
「为何你那么肯定。」
「你曾觉得鱼住很可怜吗?」
「为何那家伙会很可怜?」
「你看吧。」
「啥啊?」久留米完全摸不着头绪。
确实鱼住过去的遭遇是很不幸。虽然久留米不知道详细的始末,但至少知道鱼住毫无家庭运。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没有家庭运,就代表了孤独。
孤独会扭曲小孩子。
结果鱼住,果然扭曲了。可是扭曲的方向和一般人不同。他没有怨天尤人然后自杀,也没有杀害他人。不过也因此才会觉得他很可怜。因为觉得他很可怜所以想为他做些事。可是这些想法久留米却从未有过。
「久留米先生真是心胸宽大的人呢。」
「我吗?」
完全无法联想到有哪些事,和沙里姆所说的话语内容相符。
久留米知道自己很没耐性,还会对他人的失败落井下石。
「我想你搞错了。心胸宽大这种词,应该是用在像沙里姆这种人身上吧?」
久留米说,但沙里姆平静地摇头。
「我也很像变成那样。可是心胸宽大的人,是不会想到要去变成心胸宽大这种芝麻小事的。在如此期望的同时,那个人的界线也就成形。虽然这跟个人的优劣无关,但我还是很向往——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成为一个心胸宽大的人。」沙里姆说的话让人似懂非懂——
不对,久留米还是不懂,只能歪着脖子思考。久留米才没那么好,你夸奖过头了。旁边的玛莉边说边咬脆饼。
「啊,话说回来,你跟那个进口跑车的主人后来怎么样了?」话题转向,久留米追问玛莉。
「那个呀——」玛莉像是终于想起这件事,竖起食指开始讲述。
「前些日子我开那家伙的车,结果车祸了。」
「什么?开那辆进口跑车时?」
「不对,是另一台。唉呀车子怎样都没差。我开着撞坏的车子还他,可是那家伙只是说唉呀呀而已。沙里姆也坐在车上的喔。幸好没受伤,真是太好了。」
「是啊。真的吓了我一跳。不过那场事故不能只怪玛莉小姐。」
根据沙里姆所说的话,久留米推测他们是在交岔路口发生擦撞。应该是没人受伤,但是玛莉开的车,保险杆周围应该凹陷的非常严重。
「不过,对方为何脸色铁青呢?」
「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男生,我想应该是学生。他的道歉法,已经是接近下跪趴地的姿势了。」
有这种事……
久留米皱眉,朝正在帮大家的酒杯里补充红酒的玛莉询问。
「你是开什么车?」
「车子的种类我只认得出卡车和牵引车啊——因为我没兴趣知道。会跑的车就是好车咩……嗯……那辆车叫什么呢?我只记得它内部装潢很奇怪,是白色的皮革。车名好像很长。沙里姆你记得吗?」
记性好的沙里姆记得。
「记得。确实是叫做『Maserati Quattro porte Evoluione』。」
不过,你们不知道那辆车的价格吧——那是价值一千万日币的上好意大利名牌豪华房车。
隔天的傍晚,久留米难得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虽然很少做长时间的办公桌工作,可是上上个月研修的报告缴交期限已经延到不能再延了。部长被人事课斥责,部长又斥责科长,科长就骂久留米。
久留米对于这种麻烦的文件完全没辙。他毫无文才可言。光是营业日报上的外勤记录,都让他写得呕心沥血。
而且研修时自己也在努力作战——和睡魔战斗。
三天两夜的研修的讲义一大堆,不知为何每晚还开宴会,所以几乎都没什么睡。因此讲义的内容根本连一个字都不记得。不只如此,连自己为何去参加研修,久留米也不甚清楚。
眼前的报告一点进展都没有,下班时间已过,现在自己可说是在加班。
「金融(derivatives)市场?那是什么啊。听都没听过……学生时代有上过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不知不觉,变成久留米一个人在发牢骚。
「所谓的金融市场,就是衍生的证券市场——」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围头一看,是笑盈盈站在后方的留美子。她手拿纸杯,用优雅的动作放在久留米的办公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