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花与带子狼——罪化
罪化  发于:2013年0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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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了这杯酒,开席之后气氛算是缓和一些。酒过三巡,众人开始回想这些年来发生在三春的事,一个一个发表感慨。他们都是与郭叔非常熟悉的人了,说话也并不避讳。

终于轮到郎斐,有人说道:

“你还年轻,本来也不可能在三春呆一辈子。这次一定能在俪天出头。”

郎斐笑了笑:“我只要能够安安稳稳地把小狼崽带大就行了,在哪里还不是一样?”

“哪儿一样了?”有人借着酒兴大声反驳,“养大一个孩子需要多少开销,别说你一个人了,我和我老婆两个都吃不消呢。”

另一人接着凑过来献策:“凭你的才能,进了俪天还可以继续向上爬,它家可是什么……综合、跨国、还是什么五百强大公司,养活一两个小孩肯定不成问题。”

郎斐依旧只是笑笑,顺便为那个人又倒了一杯酒。

下午两点,是俪天集团前来接收三春文化的时间。在此之前,轰轰烈烈的大扫除也终于结束。走进“焕然一新”的办公室,郎斐恍然置身于一个盛大的生日party现场。

下午一点五十分,楼下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紧接着,几乎所有人都围拢到了窗口。

基调为黑色的车队沿着由薄雪勾勒出的街道,缓缓驶来,并且停稳在了“九龙城寨”前面。

郭叔和几位三春的元老早已在楼下大厅,最激动的员工也已匆忙赶去。稍稍矜持一些也的自发聚拢在电梯口。郎斐以腿脚不便为由依旧坐镇于办公室的角落,有人在他的桌上放了一大捧玫瑰花作为装饰,真是讽刺。

大约十分钟后,电梯口传来了清晰的提示音。

外面的人群顿时短暂地骚动了起来,但很快又变得相对安静。郎斐随即听见了郭叔的声音。

“这边请。”

这之后,像是有个人对他作出了礼节性的回应,但那声音实在太过低沉,并没能完整传入办公室内郎斐的耳朵。

但郎斐还是打了一个冷战。

谈将臣。

03

俪天是这座城市的记忆。

这段历史可以追溯到百年前,谈家祖上开办的第一家布庄。当那些满头犀翠的太太小姐为了一块“洋布”明争暗斗时,没有人能够想到,这座布庄的主人,能够走得那么远。

从丝绸织锦到成衣制造,再借助时装领域涉足演艺娱乐。百年间,随着谈家人在东西半球间的游历,俪天也完成了独属于它的“华丽转身”。

时至今日,谈家已进入百年中的第六代,长子谈将臣正在从父亲手中接管所有家族事务。

收购三春只不过是所有业务中的一小块,小到近乎于“施舍”的程度;却是俪天重回这座城市的第一步。

说是情结也好,迷信也罢,总之,谈将臣来了,并且就在门外。

明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但真正面对时,郎斐还是有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但不容迟疑,郭叔已经进了门;走在他右侧的高大男人,一身得体的烟灰色西装,微卷的头发整齐地梳向后方。

他大约三十四五岁,正是以成熟魅力捕获异性的年龄,嘴角那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更增添了一抹要命的性感。可以肯定,就算他不亮明自己的身份,看在这张脸和与之相匹的身材的份儿上,依旧会有很多男男女女会投怀送报,主动跳上他的床。

可是这些人注定是“血本无归”的,稚嫩些的甚至还会赔上不少泪水与感情。因为很少人知道,这个男人——谈将臣的血液和骨髓都是冰冷的。

紧随其后的是俪天此次派出的接收方,也是一应的西装革履,剪裁得体,连皮鞋也擦得!亮。随着他们的进入,前往迎接、以及看热闹的人也开始回流。虽然现场没有分野,但新旧两群人却犹如太极的黑白两鱼,泾渭分明。

不大的办公室立刻显得有些拥挤,各种品牌的香水混杂,浓热得令人窒息。抚摸着酸痛的膝盖,郎斐没有从座位上起身,即便站起来,也未必能够透过重重的人墙,看见前方发生的情况。

但是很快,情况发生了变化。

在低语了几句之后,郭叔居然领着谈将臣往这边走来。郎斐开始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他们是要拜“梨园祖师”。

那是一个悬挂在他座位右侧墙壁上的红色神龛,供奉着从前曲艺者的保护神。这位据说原型是唐明皇李隆基的神只,一身明黄戏装,威武而诡异。

由于左右都是办公桌,通路狭窄,所以左右随行的人此刻都自觉站到了谈将臣和郭叔的后方。而方才还隐藏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郎斐,一下子成了唯一突兀的存在。

首先是郭叔向这边看了一眼,令郎斐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偷懒被老师捉住的小学生。但他还没来得及走出这种情绪,桌上那一大捧热烈的红玫瑰就吸引了谈将臣的注意。

当这个衣着光鲜的男人用余光看向这边时,世界仿佛静止了。郎斐看着他的目光在玫瑰上一晃而过,随即与自己的视线相触,似乎怔了怔,却又迅速滑向别处、若无其事。

这是令人战栗的瞬间,像一只锐利的铁钩,勾出了郎斐脑中某些冷暖混杂的复杂情绪。他忽然觉得疼痛,于是迅速低头,将自己隐没在浓烈的爱情花束之后。

俪天的这趟行程,其实只是走个形式。该交割的手续、该提交的资料,自有其幕后的渠道。但是拜完了祖师,所有人都知道还有一项很重要的事。

站在神龛前的谈将臣就地转身,面对着在场的所有人。随后,在他左侧的那个中年男人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叠对折的发言稿,清了清嗓子。

这是俪天接管三春之后,有关直属负责人的第一次发言。中年男人名叫谢晖,发言稿写得其实挺简练。首先感谢了各位同仁,过去对于三春的全力支持;随即话锋一转,立刻提到:如今三春面临重要的转折点,需要“轻装前行”。

郎斐对此并不意外,在场的也大多是明白人。早在此前,公司里也早已经有了关于裁员的风传。对此心怀忧虑的人不在少数,但是未来的上级毕竟是连面都没见过的“空降兵”,所以就算是要打通关节,似乎也无从做起。

谢晖此言一出,就证明了裁员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只是他随机附上“但书”,表示俪天对于每一个人,都准备了一个“很好、很合适”的结局。

“真正的结局,应该是由当事人亲自决定的。”——郎斐如此腹诽。

谢晖的发言持续了大约十分钟。谈将臣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但是他的目光,却自始至终一直在人群中逡巡。

他在寻找在场者的每一丝情绪破绽,就像是最锐利的手术刀,在一张张假面上游走,寻找任何可供楔入的间隙,将其剔下。

这是一种并不包含轻蔑,却绝对权威的眼神,即便对于郎斐来说,也是全然陌生的。

十年,谁都早已不是象牙塔里的莘莘学子。

奇怪的是,哪怕只有一眼,谈将臣都没有再转向这边。

这天下午的交接会是一个符号。这天起,郭叔正式退休,而城寨大楼上的三春招牌也被撤下。俪天买下了大楼顶部最大的那块广告牌,计划制作一个新的标识。

这几天,一场更大的更新活动正在公司内部展开。办公室内的绿植和其他摆设都被统一撤入了储物间,需要保护的地面铺上了厚厚的纸板和报纸,施工队入场,开始替换大门,更换办公桌椅,制作背景墙,并且进行内墙粉刷。

在工地里上班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此时此刻,大家倒也顾不上抱怨。因为谢晖到任的第一天,就用一只小小的信封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陆陆续续的,员工开始收到请他们去谈话的消息。在总经理办公室内,谢晖语气亲切地与他们交谈了一阵,随后一律给出一个封口的牛皮纸袋,请他们出门之后再拆看。

随着收到纸袋的员工越来越多,大家也逐渐弄清楚了这里面只有两种不同的“套餐”。

第一种是“录用件”,包括了新一年的合约、俪天文化的宣传书、一张新的IC卡工作牌和一只工作用的大容量U盘。

第二种是“告别件”,其中包括了接触聘用合同的通知,简要理由;一叠用小信封装好的违约金或是半年工资;还有一些俪天旗下商场、影院的代用券。

这就是谢晖之前曾经提起过的“很好、很合适”的结局。

也许之前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又或许是收获的东西超过了预期,无论是录用或是解聘的人都较为平静,偶尔有不忿的人,也都在约谈之后没有了气势。

挣扎是没有用的,郎斐心里清楚。螳臂当车的精神可嘉,但是真那么做的人就是傻瓜。

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他还没有接到属于自己的信封,但他并不怎么着急,毕竟平时的工作表现与能力摆在那里。俪天是商人,估价是他们的特长。

第三天,地上的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气温也逐步回暖。可是郎笑却似乎是因为玩雪而有了感冒的前兆。早上,郎斐将他送到幼儿园,并将感冒冲剂交给老师,依旧沿着老路上班。

在设计师和装修队的作用下,公司一天一天改变着模样。让郎斐想起了交接会那天,那两群泾渭分明的“阴鱼和阳鱼”。若干年后,自己说不定也会变成俪天员工的标准模样。

西装革履,面无表情。想到这里,他并没有一丝的期待。

根据通知,明后两天的双休日,办公室里的座椅将进行全面更换,因此所有的私人物品将于今日下班之前整理取回,周一再重新布置。

为此,郎斐特意准备了一只不大的纸箱,只要能够装下桌上的台历、水杯、文件,以及与儿子合影照片就可以。

但是当他走到自己座位前的时候,却发现所有这一切竟然早已被全部取出,杂乱地堆放在一旁无人使用的空桌子上。

而他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翘着二郎腿的陌生人,正在摆弄着粉色背壳的翻盖手机

那是一个衣着光鲜,却不怎么有品位的年轻人:一头烫过的金茶色短发,打着亮闪闪的耳钉,眉毛修过,嘴唇上似乎还涂着亮闪闪的唇膏。

郎斐嗅出了并不友好的气氛,但他没有止步,而是拖着左脚来到了那人面前。

青年停下玩弄手机的动作,抬头望了眼,又转头看了看对面桌上的合影相框。眼神中露出了然,却一动不动。

“这是我的位置,请你让开。”郎斐对他说。

“现在不是了。我是俪天来的,经理说可以随意选择座位。”

青年却故意露出了挑衅的神情,像极了仗势欺人又神经质的吉娃娃。知道和这种人对骂起不到任何作用,郎斐选择了沉默,冷冷地凝视着他。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

收信封的时间终于到了。

04

这不是郎斐第一次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却好像走进了某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郭叔常坐的那把扶手藤椅已经被换成了黑色真皮的老板椅,让满屋都充斥着一股皮料的气味。

“请坐。”

谢晖依旧是那种要笑不笑的表情,招呼郎斐坐到对面的沙发上。看着他略显迟缓的动作,追问道:“你的脚好像不太方便?”

“十年前出过一场车祸。”

郎斐从不避讳这件事,就像他从不避讳自己明明从未结婚,却领着一个五岁的孩子。

谢晖点了点头,也没有追问,转而说道:“郭叔说,你是一位工作能力很强的人。笔头功夫也很了得。”

“我大学念中文,在这个公司做得久了,多少有些心得。”

郎斐一边说,一边斟酌着接下去的用词,尽量既不狂妄,也不至于狗腿。他要得不多,只是继续安安静静的生活。

谢晖接下来又询问了几个问题,大致是关于他在三春的分工,以及近年来他所负责过的“经典”案例。有的放矢的问题都比较容易回答,但郎斐原以为这场谈话刚刚开始,可谁知很快谢晖就指了指摆在茶几上的那个牛皮纸袋。

“这是给你的,回到办公室再拆封。”

倒也是,信封里的东西是早就决定了的,谈话本身并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拿起纸袋,回到办公室。这才发现今天已经来了几位陌生面孔,应该都是俪天方面抽调的“新血”。

而那个惹人讨厌的染发吉娃娃依旧占据着郎斐的位置,看见郎斐手上的纸袋,一瞬间张大了眼睛。

郎斐知道他在猜测纸袋里的结果,同样,自己也很想知道。

纸袋摸起来有点厚,同时又带着纸制品特有的柔软度。他不想猜测,于是从封口处直接撕开。

借着重力的作用,首先从开口处掉落下来的两包东西,与桌面发出了“啪啪”的碰撞声。

两个雪白的信封,每一个都是鼓鼓囊囊的,显然装满了现钞。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郎斐的大脑在这一瞬间短暂地变成了空白,耳边则传来了旁观者的轻声议论。

钱,就是俪天的拒绝。

从短暂的讶异中迅速恢复过来,郎斐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淡然。他逐一拿起信封,大致确定了金额。然后继续在牛皮纸袋里摸索,继而取出了几张优惠券,却始终没有看到应有的解聘函。

他心头微怔,干脆将信封倒转、抖了几下,终于,又有一张细小的纸片从信封底部掉了出来。

是一张名片。

一直坐在边上的染发吉娃娃,此时也已经看清局势,幸灾乐祸地追加道:“钱已经拿到了,可以收拾收拾走人了吧?”

仿佛听不见这无礼的驱逐,郎斐拿起了那张名片,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然后——谁也想不到,这位平日里往往安静得像植物的男人,居然伸出手,将这张名片举到染发青年的面前,然后十指用力,将它撕成了八片。

残破的名片如蝴蝶的残翼飘然而下,落在了办公桌上。

好奇心驱使着那个染发青年低头,正对上其中的某一张碎片;对上了那个十分熟悉、却又高高在上的名字。

“爸爸,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接我?”

下午两点十五分,幼儿园还没有放学,郎笑就被郎斐接走了。爸爸给儿子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然后难得的招了一辆的士,往游乐园的方向开去。

“爸爸啊,失业了。”

郎斐擦去小狼嘴边的糖渣,笑着说道。

“失业是什么意思?”儿子瞪着乌黑的圆眼睛,显然一点也不理解。

“失业就是没有工作了,没有工作就是没有钱了。”

郎斐这样解释,同时看见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悄悄地看了自己一眼。

“没有钱,那就不能买饭吃了?是不是我也不能上幼儿园了?”

小狼终于明白了过来,眼泪顿时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儿,然后一把搂住了郎斐的脖子。“没有关系哦,爸爸,以后我每次吃饭都吃一小碗。不上幼儿园也可以的……“

被小狼搂住的瞬间,郎斐顿时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恶,居然朝自己的儿子寻求安慰。他急忙拍着朗笑的背,一边软语道歉。

“对不起,爸爸是骗你的。其实爸爸刚刚换了工作岗位,还发了奖金,所以才会有钱带你去游乐园啊。”

“真的?”小狼亮晶晶的眼泪还挂在腮边。

“真的。”

郎斐紧紧地搂住宝贝儿子,用力点头。

俪天给的钱很丰厚,但是郎斐却并不打算依靠它支撑到下一份稳定的工作。第二天,他就将其中的80%存入理财账户,作为郎笑日后的教育基金。

在这个萧条的寒冬季节,重新寻找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对于一名年届而立,面有疤痕,腿带残疾的独身爸爸。

好在郎斐一开始没准备盲目地乱投简历,而是通过熟人的引荐,很快获得了两份并不冲突的临时兼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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