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朱祁贞心里中又气又没底,他吃不准这小子到底是个啥态度。现在,齐王心里有了压阵的秤砣,周文正肯定是喜欢自己的
,这就够了,其他的神马都是浮云,咱宽怀大度,不跟他一般计较!
文正直睡到正午,才被甜甜的粥香勾醒了,朱祁贞已经坐在床上看了半个时辰的折子了,注意到身边的人动了,轻声问候,那
声音温柔的像只抱窝的老母鸡。
“醒了?起来喝点粥吧,今天是腊八。”
朱祁贞深情款款,可周文正都快十个时辰没吃东西了,两眼饿得都发绿光,除了吃的,顾不上其他的,简单梳洗一下后,就冲
到桌边喝粥了,压根没看他一眼。
桌子上的腊八粥香气四溢,色泽漂亮,让人欲罢不能。周文正连喝三碗肚子里才算有了底。
朱祁贞亲自把他的碗盛满,继续当肉麻的老母鸡。
“你喜欢喝这种甜粥?以后每年我都陪你一起过腊八。”
文正眼皮都没抬“你大婚的礼服宫里送过来了,有不妥的地方务必年前送到针工局,别耽误了初五的大典。”
朱祁贞斜了一眼身边的李贵,可怜的李公公比窦娥都冤,这事分明是老皇上使的坏,跟他毛关系都没有,可主子给指示了,他
只能挺身而出勇背黑锅。
“周公子,昨儿小人不知道太子殿下生病的事,府上过年的事又多,需要人手,就没派人过来,是小的疏忽了,以后不会再让
这种琐事烦扰到公子和殿下。这次,是小人失职,请公子责罚。”说完长躬不起。
周文正被他尖细的声音刺激的直皱眉,这人跟表哥一般年纪,被自己主子摧残的比表哥还老气。他瞥了一眼朱祁贞,有些不耐
烦“行了!行了!快起来吧,你有什么错!”
朱祁贞看了看周文正的脸色,确定他没恼,才挥手让李贵起来。不能在纠缠在这个话题上,他决定换个话题。
“文正,赣县知县郭亦臻报名参加正月十五的武举,半个月前就到京了,你见过他了没?”
文正放下粥碗,接过清口的香茗,喝了一大口,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郭胖子不但来了,还当众痛斥了自己和表哥为了富贵荣华,趋炎附势,自甘堕落,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骂的是痛心疾首,吐沫
横飞,直到被阿宝像扔沙包似的扔到大街上,才算收了声。
要不是郭胖儿,文正都不知道表哥“太子嫡系”的身份,表哥身边的“京城来的,狗仗人势的奴才”,想来应该是朱祁贞插过
去的爪牙。这些事,表哥信里一个字都不曾提过。
表哥身边他都放了人,自己身边就更不用想了,一天去几次茅房他怕是都门儿清,郭胖儿大闹药铺的事他不晓得就见了鬼了。
文正放下茶碗,扭头看着身边这个装模作样的人。“慎平能文能武,个性刚直,粗中有细,又精通兵法,是能保家卫国的人,
你别难为他。”
朱祁贞抓起他的右手放在掌心,仔细打量,断指处淡粉的伤疤上隐约可见新长出来细细的血管,他轻轻在疤痕上压了压。
“还疼么?你这么夸他,算不算在我这为他走门路?他那么对你,你还护着他!”
周文正疼的一抖,想把手收回来,可惜不如对方气力大,试了两回就放弃了。
“门路?你不提我都忘了。喏,山西孙家送的。”文正的下巴朝屋子的东南角抬了抬,角落里堆着四个大箱子。
“想谋个‘山西提刑按察副使’,五千两银子,一百两金子只是略表敬意,事成之后,十倍重谢!”
朱祁贞斜了李贵一眼,心领神会的李总管就带着屋里其他的人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没了外人,自然也不必在乎什么体统,齐王手上一用力,就把人带进怀里。
“孙家是山西首富,不在乎你这仨瓜俩枣,这钱你就自己留着吧。”
“我不要!”
“知道,知道。就当我出的,赊药做善事的,成不?孙家的事我有分寸。以后这种事你要嫌烦,就让狄骅去处理。”
文正还想说什么,被朱祁贞截住,他用手抬起文正的下巴,不错眼珠的盯着人看,一脸情动。
“要不是想和你多呆两天,我也不用那么急的赶路,也不会生这场病。你这没良心的不知道我多想你。你是不晓得在京城过年
有多麻烦,过了明天,要到上元节后,我才能来看你。心肝儿,别闹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朱祁贞的吻和轻抚总能让人软化,周文正终于不再像个刺猬,被人放在床上的时候,搂着对方的小胳膊还挺使劲。这次的白日
宣淫,对两个人来说,这都是一次很过瘾的性爱。
两人一个病体初愈,一个久不操练,不知克制的后果是体力透支,动弹不得。朱祁贞搂着文正慵懒的坐在浴池里,一个指头都
不想动。这池子是他离京后李贵派人修的,算这小子有点机灵劲儿。
远处不时传来零星的鞭炮声,相对于朱祁贞的心满意足,周文正的心情就沉重许多。今天二八,再过一天就是三十了,表哥最
爱吃牛肉馅的饺子;表哥的文采好,字也漂亮,他的对联总是对的工整,写的潇洒,街坊们都要排着队来求;即便是最困难的
时候,表哥也有办法让日子过得红火热闹,过年有新衣穿,有炮仗放……
想起郭胖儿偷偷留下的半块玉璧和那张没有落款没有署名的字条“合璧之日,高飞之时”。远走高飞,谈何容易?
朱祁贞敏感善查,文正的哀伤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早就察觉到这次回来,文正有些不同,就像刚才在床上,他的反应与其说是
激情,倒更像是一种的宣泄。
朱祁贞低头亲了亲文正的头,轻声问“怎么了?”
文正垂下眼睑,遮住满眼的情绪,话说得一半真一半假“过年了,我有点想家。”
搂着人的手臂骤然加力,齐王的话声调不高,却不容置疑“这里就是你的家!”
文正无声的笑了,自负的齐王对他的反应不以为意,对于朱祁贞来说,这天下都是他的,只要他想,没什么不应该,没什么不
可能,他的文正别无选择。
后来的德宗才明白,没人可以随心所欲,有些事不是没报应,只是没到时候而已。
第17章
杜峰,梁州人氏,中等身材,生了一张平庸到让人过目就忘的脸,平时话不多,但他一旦开了口,你就很难忽视他的意见。
杜峰的义父秦鹤鸣是天一堂的老人,作为帮派里新生力量中的翘楚,根正苗红的杜峰很受太子器重,朱祁贞不但把他放在陈嘉
鸿身边,还把自己在江南二分之一的财路交给他打理。
朱祁贞和他的手下都嚣张的很低调,杜峰也不例外。他做人低调,做事低调,每次和中五省各封疆大吏们一起吃酒,首席的位
置他坐的也很低调。
现在赣南贾府的杜掌柜一张嘴,就是几十万,几百万俩银子的买卖;他的一封密信,能让江西布政使吃不了兜着走。可谁能想
象得到,这个无比风光前途无限的太子嫡系,曾经是个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混迹在市井的小泼皮。
八岁之前的杜峰和他娘住在梁州城西的一间破草房里,那时的他还没有现在这个名字,确切的说,他还没有大名,只有一个俗
得掉渣的小名“狗子”。
狗子的娘靠做风月生意糊口,小狗子的爹是谁怕她自己也说不清。杜峰长相随他娘,从他的相貌上就能猜到,他娘的生意不怎
么红火,他娘俩的日子过得挺困难。
小狗子和他娘相依为命的日子并不温馨,狗子娘脾气不好,经常把他往死里揍,可再不好也是相依为命的娘亲,当娘病的不省
人事,性命垂危的时候,小狗子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
家里都穷的都断了粮,哪里有钱给娘看病,可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娘受罪,走投无路的小狗子抱着试一试的心,跪在一家
药铺的门前。
小狗子和他娘的运气很好,他们遇到了一个好人,那家药铺的老板不但亲自去了小狗子家的破草房,还给狗子娘吃了三个多月
不要钱的汤药。狗子娘虽有了贵人相助,可惜她身体亏空的太厉害,苦苦挣扎一段日子后,还是撒手归了西,这对困苦一生的
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药铺老板帮着八岁的小狗子料理了他娘的后事,又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家。
市井里的下里巴人做惯了,小狗子很不喜欢这个人人说话细声细气,做事斯斯文文的新环境,尤其讨厌那个三岁大,一天到晚
就知道傻乐的小少爷。
这个生在福堆儿,享受着所有人宠爱的粉团儿时刻提醒着小狗子,自己是一个多么可怜又可悲的人。
当药铺老板问小狗子是去学堂读书,还是跟他学医时,小狗子选择去学功夫。一个月后,由药铺老板做介绍人,小狗子成了秦
家镖局总镖头秦鹤鸣的新徒弟,他还有了个体面的新名字“杜峰”。
曾经穷苦潦倒生活经历,给予小狗子的不只是磨砺,还有对出人头地的渴望和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心机和狡黠。杜峰十五岁就作
为秦鹤鸣最优秀的弟子,被镖局聘为镖师,并委以重任,押运一批贵重货物去京师。
动身前往京城前,小狗子去药铺拜别恩人,对他的“成功”和报恩的许诺,善人老板表现的很平静
“我不是要人报答自己,才救你助你,你也不必把我当作恩人,你并不欠我什么。你这辈子若能做到‘仰不愧天,俯不愧人,
内不愧心’,也就算对得起我了。”
一年后,杜峰重回梁州的时候,药铺老板家已遭了变故,全家上上下下只有小公子一人幸存,但人还已经不知所踪。
杜峰偶尔会梦到那个纤纤细细,喜欢缠着自己傻笑的小娃娃,每次醒来的时候,心里就难受的厉害。
那家药铺叫积善堂,是梁州最大的药铺,老板姓周,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郎中,周家小公子的名字叫周文正。
十四年后,小狗子再次见到了周家小公子,长大成人的小少爷身上淡泊又温文的气质,和当年的周老板如出一辙。在知道齐王
交给自己的是什么任务之后,杜峰下定决心,为了曾经的恩人,为了当年的小公子,为了自己,他要做点什么。
杜峰跟陈嘉鸿亮底牌表忠奸的时候,陈嘉鸿并不相信他,已经被逼到绝境的贾老板权衡了一下利弊,毫不犹豫的和这个仇人派
来监视自己的奸细结成了同盟军。
精明的贾老板明白,以现在的情况看,要想把表弟周文正从虎口救出来,除非有个神仙来帮忙,否则就是痴人说梦。与其坐等
老天开眼神仙下凡,不如把赌注押在这个陌生人身上。
杜掌柜和贾老板结成的地下解放同盟很快就遇到了新麻烦,有人认出了威风八面的杜掌柜就是当年的小狗子。认出杜峰的人,
就是小狗子的老乡加发小儿,赣县知县郭亦臻。
郭胖子小的时候就傻大黑粗的招人烦,长大的郭亦臻一口一个“小狗子”,恨的杜掌柜都想一巴掌拍死他。可这个臭不要脸的
非要入伙,还以告密相威胁,事实上杜掌柜也的确需要帮手,看在死胖子对周家小公子一片真心的份上,杜峰忍辱负重的点了
头,批准了死胖子申请加入同盟军的志愿书。
经验教训告诉我们,要想把坏人斗倒,就要比坏人更坏;要想把奸人整垮,就要比奸人更奸。
杜峰是同盟军成员里最奸诈最缺德的人,所以众人一致同意由他做领导,带领大家搞运动。
要想取得解救运动的最终胜利,光有目标是不够的,还得有细致周密的行动方案。陈嘉鸿被拉入伙的时候,问过杜峰:“你打
算怎么办?”
“等。”
“等什么?”
“新皇登基。”
杜奸细惜字如金的毛病可真招人恨,他就不能一次多说几个字?“你什么意思?”
“人不但要救出来,还要保得住。”
陈嘉鸿还是很困惑,他知道如果把人救出来又被抓回去,后果会变得更糟,可他不明白这和换皇帝有什么关系?
看到陈嘉鸿不解的表情,杜掌柜解释的很细致“齐王为何派刘策和我过来?”
陈嘉鸿不笨,他只是唯利的奸商做久了,不习惯用政客们的逻辑思考问题而矣。杜高人稍加点拨,他立刻茅塞顿开。
“你是说死而后生,金蝉脱壳?”
杜掌柜笑而不语,算是默认。陈嘉鸿打心眼里佩服这个长相平庸,少言寡语的家伙,难怪齐王会对他青眼有加,他实在是太阴
险,太奸诈了,真是个人才啊!
能让老谋深算,只手遮天的齐王一反嚣张做派,谨小慎微的暗地里搞动作的人,只有他老子朱谦。而且朱祁贞亲口对陈嘉鸿说
过,当今天子容不下周文正。
对于一切尽在掌握的老皇帝来说,周文正是一根很有用的胡萝卜。有他在,自己那个不安分的儿子就会乖乖听话,卖力干活。
所以只要朱祁贞闹得不太过分,朱谦是不会轻易毁了他这根胡萝卜的。
可老皇帝若到了有心无力的那一天,他也绝不会放过周文正,放过这个可能带来大麻烦的隐患。
说到底,朱谦和朱祁贞都是极端自负又多疑的人,在这对父子心里,信得过的人只有他们自己。
朱祁贞不指望自己老子放过周文正,所以未雨绸缪,偷偷的安排了陈嘉鸿这步暗棋。
朱谦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自律上,在他撒手人寰前,一定会亲自动手,把媚惑天子的祸害除干净。
杜峰就是打算趁老皇帝和朱祁贞互掐,无暇他顾的时候,趁乱让周公子金蝉脱壳,再把黑锅推给老皇帝背,用小公子的假死让
新天子死心。
但在两个彪悍的强人动手之前,解救同盟军的成员们就只能耐心的等待。
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
一转眼,朱谦在龙椅上已经坐了十个年头了,当年那个年富力强踌躇满志的壮年人,已经变成一个脸色晦暗,连坐起身都要靠
别人搀扶的病弱老人了。
朱谦的爹,也就是先帝,是个很不着调的昏君,一心一意的要飞升成仙,什么江山社稷,老婆孩子,统统给他靠边站!好好的
祖宗基业在他手里被败坏到千疮百孔,风雨飘摇。
当年,作为众多皇子中的一个,已经在江湖混出名堂的朱谦可以选择逃避责任,一走了之,可他却出人意料的重返京城,投身
夺嫡大战,并取得最后的胜利,成功入主东宫。
创业不易,守成更难,更何况朱谦接过来的还是一个门外有恶邻虎视眈眈,家内无米下锅的烂摊子。自从朱谦以太子身份开始
管理王朝,他就没睡过超过三个时辰的囫囵觉。朱谦用自己的心血,一点一点,一滴一滴的浇灌着他国富民安的人生理想。
十五年过去了,朱谦的勤奋有了回报,乡野里拖儿带女面黄肌瘦的游民少了,忙碌劳作的工农多了;朝堂上一团和气,混日子
的官油子少了,认真踏实做事的人多了;粮仓里有了余粮,国库里有了存银,老皇帝的身体也累垮了。
朱谦也许算不得一个好人,但他的确是个称职的君王。
缠绵病榻多日的朱谦叫人把自己扶起,亲手把早已准备好的密诏交给跪在床边,一身劲装的年轻人,低声吩咐“去吧。”
一身黑衣的年轻人藏好密诏,俯身扣了个头,无声的退了出去。看着他消失,朱谦才吩咐身边的近侍“叫太子他们进来吧。”
一起进来的是太子朱祁贞和他的两个儿子,还有五位内阁大臣。
逐一亲过走路还不太稳当的小皇孙,又和大臣们说完托孤的话,老皇帝把朱祁贞一个人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