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仲卿看着玄孙的面上出现钦佩的神色,有些气虚,心叹自己确实老了,盘腿坐到地上,强撑道:“小舞,接下来本该签订契约了,但是老夫没想到许久不出山,体力竟然差成这样,恐怕再不足以应付剩下的事情。后面我就放心交给你了,不要丢了时家后人的脸,来,附耳过来,老夫授你方法。”
瞧出他的确体力不支,时舞并未推诿,俯身低头,将耳朵凑近对方唇边。离散和陈染见状,都识趣的往后退了几步。一番交待过后,时舞点头表示了然于心,站到与两人呈三角之势的点上,端起指法,开口念起分辨不清的音节。
时仲卿满意的看看后人,心道自己的使命终是完成,作为给玄孙最后的提醒,运气朗声道:“小舞,大劫将至。若要拯救世人,连理与我上身的这小子是关键。至于怎么做,就要看你的了,”说完,这人便疲惫的阖上眼睛,让胤禩的心神渐渐回到主导地位。
时舞念咒不停,黯然的看了一眼时仲卿借体的人,心里还有诸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但此时却也不敢分神。
胤禩清醒之后发现脑海里还保留着时仲卿刚才种种行为的记忆,所以识趣的没有睁开眼睛。他昏昏沉沉听着时舞略微低沉的女声,意识又缓缓模糊起来。片刻之后,听见对方叫自己的名字,于是便潜意识回答道:“是。”
“爱新觉罗?胤禩,我乃天师世家时家第七十六代传人——时舞。现为你与连理缔结契约,请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这人闭着眼睛,点点头。
时舞深吸一口,道:“爱新觉罗?胤禩,你愿意与连理签订契约,此后共享七魄,结成从属关系吗?”
“我……我愿意。”胤禩犹豫了一下,语气坚定答道。
离散和陈染站在不远处盯着这一幕,心里皆是说不出口的异样感。两人蹙眉互看一眼,确认了对方的确和自己是相同的想法。
——这仪式,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要结婚啊!
第二十四章:重生的条件(三)
胤禩闭着眼睛,当然不知道旁边两人此时是多么微妙的表情。在他表达完“yes,i do”的意愿之后,整个身体从上到下霎时仿佛被撕裂般疼痛起来。时舞见他额头上不断渗出汗珠,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显得更加凄惨,捏了捏拳头,继续咬牙道:“爱新觉罗?胤禩,你确定要成为连理所属的生灵吗?”
“是……的。”强忍痛感,胤禩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答了对方的话。也不知道仪式完没完,这句回答完之后,他着实再撑不住,意识渐远。
时舞舒了一口气,心里庆幸他还能说出话来。毕竟,要把七魄连接到另外一个个体上共享,必须要先切断其本身的联系,之后与对方的三魂相适应打上契约标记,然后再行回归生灵体内。在此过程中需要忍受的五脏六腑分离之痛,恐怕普通人类根本就承受不了,极易失去知觉。若是不能亲口同意契约签订,续魂之法就会功亏一篑。胤禩如今答了这一句,也就意味着施法成功,连理已经确定死不了了。
离散和陈染看时舞表情松懈下来,端着指法的手也放下,于是跟着安了心。然而左等右等不见连理醒来,胤禩也不睁眼,突然一下歪倒向一旁,心里不禁又慌乱。离散上前扶住人,将他缓缓放平到地上,抬头道:“时小舞,这是怎么回事?他俩怎么还不醒?不会出岔子了吧?”
时舞翻了个白眼,真心不想面对自己以后要和此人搭档的事实,叹了一口气,并不答离散的问题,只是用不容反驳的语气道:“从今天起,搭档组改为我和你一组,连理与胤禩一组。”
“为什么——”此话一出,离散再没心思管两人没醒过来的原因。他呲着牙,咆哮向女上司问道。
时舞耸耸肩,明显对他的表现不以为意,好心的解释:“订下契约的人,彼此之间相隔不能超过十米,否则七魄链接断掉,二人都会变成没大脑的行尸。”
听着如此狗血的规则,陈染与离散皆惊得说不出话。陈染吞下唾沫,质疑道:“胤禩不是清朝人吗?若是这样,有朝一日他回去,连理不就……”
“后面的事情,就看他的选择了。”无奈的将目光移到昏迷的胤禩身上,时舞盯了一阵,又看向陈染,欲言又止的模样颇有些做作。陈染倒是坦然,知道她有话要说,便摊手示意对方说无妨。
离散瞧着两人的样子,心里有数,暗怪时舞怎么这么不挑时机。然而,就在刚刚听完女子问陈染危机时刻说出的分手宣言是真是假之后,他的大嘴巴病就发作,忍不住插口想要率先透露真相:“陈染,你有所不知啊。我们长官是你的粉丝……哎哟——”话没说完脑袋上挨了一记,离散只听时舞道:“你必须和连理分手,否则后患无穷。今天的事情,你也见识到了,并不是我危言耸听。”
陈染听闻沉吟片刻,随后艰难的点点头。离散见状想要说些什么,虚开了开口,出声之前却被时舞拦下。
“其实就是你不提,我也做好了准备。”陈染看着全身沾满血污和胃液的连理,神色黯然的忽然道。
“……你们不是很好么?尽管我偶尔制造点小插曲,但从来都没产生过实质影响啊。难道,难道你是因为胤禩那小子——”离散说着脸上还有些挂不住,声音渐小。
陈染摇着头否认了对方的猜想,说出这些天来一直盘旋在脑海的想法,他没注意,在黏着的液体覆盖下,连理的眼皮动了动。“我想的很清楚了,”陈染的语调能听出是下了极大决心才做出决定的,“我和连理这份自欺欺人的感情,确实应该画句号了。本来就是因为多年泡在一起的习惯演变而来的情侣关系,可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在一起的这一年多,虽说事事都是情人的标准,但我能感受到,他并不爱我,至少不是作为余生伴侣的那种爱。若是最终不能得善果,我何苦执迷不悟耽误两个人的幸福?如今又多了个理由分手,说实话只让我更加坚信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一口气说完许多,陈染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时舞选择了沉默,而离散则显露出不忍的表情,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陈染对后者的善意回报了个惨淡的笑容。
就在气氛消沉的正当时,躺倒在地的胤禩忽然出声哼哼起来,豆大的汗珠顺着青筋爆起的光洁额头往下直滴。三人看势不妙,匆忙止住话题,靠拢到这人身边。时舞蹲下捏住他的脉门,表情越来越凝重。离散等的着急,开口询问情况。
“不妙。”短短的吐出两个字,时舞的回答方式着实让人揪心。
“您这不是废话嘛,我光看也能知道情况不妙啊!能不能说点有实质的?”
时舞冷着脸,斜眼望向离散:“失血过多,要马上送到医院抢救。要是晚了,估计他和连理都要一命呜呼,那我们的努力可就都要白费了。”
离散瞬间想起自己冒死与蛊雕周旋的画面,当即二话不说,撸起袖子走向连理,头也不回的对陈染吩咐道:“你去扶胤禩,连理个子大,交给我。现下最为重要的是救命,伤感留待事后吧。”
头一次见到嘻嘻哈哈的人如此正经,陈染不禁一愣,心里对离散改观不少,行动上不敢耽误了正事,连忙快步走到胤禩身边,在时舞的帮助下将人架到肩上。离散见他们行事顺利,也蹲下身,作势要把连理背上身。这下,一直佯装晕倒的人再也忍不住,睁了睁眼。谁知刚一睁开,就流进不少粘液。他忍住恶心,伸手抹掉沾了满脸的污浊物,视觉稍及恢复,便看清离散靠的极近的脸。
“远点远点——也不嫌恶心。”推开对方坐起来,连理根本理解不了自己死而复生给这人带来的喜悦,他想不通,连自己都嫌弃自己脏的要死的这一身,离散怎么还有毅力往上扑?
时舞和陈染此刻见连理清醒过来,都松了一口气,只不过,陈染的心理较为更加复杂一些罢了。连理的目光在扫到陈染时微微愣了一下,随后立即转移到搭在他肩头的胤禩身上。只见那人耷拉着脑袋,隐约可见的脸色已经白成了一张纸,丝毫看不到活人应有的血色。这明显就是要进鬼门关了啊!
“给我——”皱着眉到了陈染跟前,连理不由分说的把人接到自己这,也不多说,背着人就向下山的方向急冲。
“哎,你刚恢复还不能……”时舞阻止不急,话出口半句,就见才从阴间绕了一圈回来,本来也该半死不活的那人足底生风,没两下便消失在视线里。
“这是怎么回事?”自言自语的念叨一句,时舞害怕落下的距离越来越远,于是暂且将疑问先放一边,抓上同样在发呆的离散,提气跟上。离散回了神,不可思议道:“连理什么时候跑的这么快了?”空寂的山林小道,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时舞亦不能说她看见连理奔跑时脚步凌空,那是修道多年之人才会出现的身轻如燕的体质。天师家族没落,到了她这一代,已经有极多秘术失传,与之相伴的,很多现象,时舞也不曾见过。比如,用续魂之法重生的人类。重生之人会产生什么不同以往的特异体质,时仲卿从未提过,时舞自然无从知晓,一切变因还有待事后观察。
好不容易赶上了连理,一行人披着遭人怀疑的行头急忙赶到医院。看着胤禩被推进手术室后,三人表明身份,在医生的建议下,用适量消毒水混合,挨个洗了个澡,皆换上病号服,守候在手术室之外。
手术持续了五个多小时,而陈染是在第三个钟头时来的。他低调的戴着帽子和眼镜,衣服是已经换过的,在丢给众人一包衣服后,便被怒气冲冲的经纪人拖着做检查去了。等到他再次出现,胤禩已经被安置到普通病房,进门的时候,时舞正在给连理讲解签订契约之后的注意事项。
“……总之就是以上这些。因此,以后的搭档组调整为你和胤禩,我和离散,明白了吗?”
连理眉头深纵,点了点头。时舞见状,仍是有些不放心,补充强调道:“千万要记得啊,别和他分开十米以上,否则,随便找个人弄死你们都能和弄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
“嗯嗯,我记着了。放心吧——”
“连大人,没想到我们就这样被拆散了,真是苦命的一对鸳鸳啊——”离散难得安静的坐在旁边跟着听完,此时再受不了低沉的氛围,故意唉声叹气故发牢骚炒气氛。哪知,这方话音刚落,转眼就瞟见陈染落寞的站在病房门口,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向连理使个眼色。
连理顺对方的提示望过去,见是陈染,表情没怎么变,目光却暗了下去,轻挑下巴,道:“过来坐吧。”语罢低下头,不愿再说话。
陈染犹豫一下,跨步走到离散身边,挨着他坐下,深吸一口气直奔主题道:“连理,我想和你说件事。”
第二十五章:Couple和Partner
不用他开口,连理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所以当下,陈染要正式提出来了,他还是默默地盯着地上,仿佛那里埋着什么宝贝似的。
“连理……”离散不知对方不答腔的缘由,不由出声叫他。时舞干咳一声,起身歪歪头,示意多余的人跟自己一起回避。离散这才会意,跟起来拍拍陈染的肩,温暖的体温透过手掌直接传达给那人。
陈染正是忐忑,遇上三番两次表达善意的人,稍微得到了鼓励,心中对他之前的烂俗形象不断改观,因此仰头回报笑容。离散由他一笑惹得呆愣,缓了缓神也勾起嘴角,挥挥手随时舞出去,体贴的掩上门。
现下,病房内除了仍在昏迷的胤禩,独独留下当事两人。陈染犹豫半晌,搓着手不知下一句该怎么开口。
“小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半天下来,倒是连理先出声,终于把目光移到对方精致的脸蛋上,情绪平平。
“我们……分手吧。”
“好。”
几乎没什么停顿,脱口而出的这个字让陈染失神了好一会,他瞧了瞧又低下头的连理,不知道这人是早就考虑过了,还是确实不在意,此时也不好追问,只好忍下心里的一阵难受,艰难的开口道:“那……我先走了,以后……常联系。”
最后的几个字,陈染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连理听在耳朵里,霎时喘不过气,但仍旧是耷拉着脑袋,似乎上有千斤重。之后片刻没听到动静,他想到陈染肯定是在等自己的答复,于是看也没看,抬手做了个“去吧”的手势,随即就听见“咔哒”一声轻轻关门的声音。直到这时,他才直起脖子,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忍住的泪,望着雪白的房门张张嘴,却只发出闷闷的呜咽声。病床上那人眨眨眼睛,思虑半天终是闭上,胸腔轻微下沉一下,接着便装作从来没有醒过。
病房之外,离散见陈染很快就出来了,于是上前想看看情况。哪知道,对方一张俊俏的脸上都是泪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垂下的眼眸上覆盖着的浓密睫毛,看不见这人的眼神。刹那间,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使命感让离散拽住了陈染的胳膊拉人往洗手间方向走。
时舞在旁见了,也不多发表看法,只是等他们走远之后到胤禩的病房前,礼貌的敲敲门,却没有推开,低声道:“连理,人就交给你照顾了,我走了。”话毕,女人不等答应就摇曳着傲人的身姿,踩着高跟鞋“哒哒”的离开。等她耗尽最后的力气在医院门口拦到车,一坐上去就立马瘫软到后座里。她有气无力的跟司机说了地方,随后便闭目养神,心里思衬,此次续魂之法往后,恐怕要调理不少时日了。
这方,离散拖着陈染到了洗手间,也不征求人家的同意,打开一边的水龙头,不知从哪掏出手帕,沾了水细细给这人擦脸。嫌帽子和眼镜碍事,他还小心的把对方的两样伪装物取下,动作极尽温柔。陈染心痛难忍,此时又逢之前不待见的人这样对待自己,空洞的心房霎时被暖风拂过,但落差感却更为巨大,本来默默留着的眼泪再也憋不住,拉住离散的胳膊就闷声哭了起来。
离散二十年来一直是受,从来只有扑到人家怀里哭的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面对这样的场面。于是抓耳挠腮,安慰道:“哎呀,天涯何处无芳草嘛,好男人多的是,连大人和你没缘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安慰方法,很快收到了反效果,那人的哭声更是压不住,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离散的头发都快给抓成鸡窝了,恰逢此刻有人三急,冲进来上厕所。这下可不得了,离散眼见那位路人的目光往陈染面上飘,想起用于伪装的眼镜和帽子都让自己取下来放在水台上了。事出突然,根本来不及重新戴上,于是慌忙将对面的人按到怀里,深怕因为自己的不慎,使这人明天就铺满娱乐版的头版头条。
“看什么看,没见过同性恋啊!上完了厕所,赶紧给我滚,别妨碍我们!”怒气冲冲的朝不断回头探究竟的哥们比了个中指,离散另一只手抚在陈染后脑勺上轻摸,为防意外,还赶紧凑到怀中人耳边,低声道:“别动,保持这个姿势,你万一被认出来就不妙了。”
不可否认,离散在关键时刻还是挺有分寸的。陈染伏在他的颈窝,渐渐止住抽泣,没得到下一步提示也不敢抬头。进来解决问题的人完事之后,战战兢兢地走到俩人身边,迅速洗了个手,连余光都不敢瞟凶神恶煞的离散,小跑着离开。离散这才松一口气,和人分开,又拿手帕胡乱抹了抹对方的脸,轻声道:“别哭了。”然后,拿着帽子和眼镜重新给他戴上,心道做明星真辛苦,不由走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