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恩之洗礼持续了四百年，除了血脉的净化，还有圣奎灵娜精灵引导者每天都会进行的课程。那都是些偏激的、不健康的教育，乔西能知道那些内容是因为菲尼斯如法炮制用在了对他的教育上。

而菲尼斯经常犯懒和带着他到处走，引导者可不会，他勒令自己的孩子将一切交予看不见摸不着的光明之神，将仇恨、悲伤、牵挂、爱情这些没用的情绪统统扼杀。

他说：“孩子，你是最有希望到达与神最近的地方的人，日月星辰为你而牵动，你将会是整个圣奎灵娜的骄傲，抛弃一切，将纯粹无垢的自己投向主人的怀抱！”

乔西简直能想象那时候的光景，引导者指着天空一脸可笑的严肃和狂热指导自己的孩子，活像天空真的有一座人们看不见的天堂。抛弃一切成为神的仆人才能看到那里，甚至可以进入那里。

第五章

四百年后，引导者如愿以偿，他培养了数百年的长子菲尼斯．．萨菲兰德．阿尔贝特终于可以面向世人展示，这是他这一生投入最大的一笔耀眼的财富。

菲尼斯毫无疑问成为了圣奎灵娜精灵族的大贤者，他如此年轻，却又如此神圣、纯净，脸上总是保持着祥和的微笑。自身的光明能力无比纯粹，让人打心底觉得他再适合光明不过了，他完全是为光明之神而生的。

他成为当之无愧的“真神侍奉者”，被记载进了大部分种族的史书内。他听从父亲的话，游历世界，向人们布道，持续了有三百年吧，容貌却丝毫没有改变……这被一些可能是诗人的家伙戴上了“时间见证者”这样一顶帽子。

他在举世闻名的光明守卫之战将自身的光明治愈能力化为攻击，让魔物大军大吃苦头。

三百年后，真神侍奉者在人们的眼中销声匿迹，他失踪了。

菲尼斯违抗了父亲的指令，七百年来的头一次。

圣奎灵娜精灵引导者震惊愤怒，却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儿子拒绝再当个卑微侍奉者的违抗脚步，他从父亲的视线里走了出来……他离开了那里，没有人能阻止，即使是引导者，也无法在光明力量上赢他。

“我觉得……”艾尔有点惊讶，自己没有震惊于菲尼斯的身份，好像那确实没什么好惊讶的，“我能理解菲尼斯为什么要离开引导者。”

这并不是多么难以理解，身为一个有智慧的生物，尽管遭受过漫长的偏激教育，但那些从出生就刻在心灵上的感情是无法被抹去的。

那可能会被一些原因深埋起来，但绝不会消失。

“菲尼斯骨子里就不适合臣服，他更适合受人敬仰。”乔西说，“当然，引导者也很可笑，他就是个傻瓜，并试图将自己的孩子培养成另一个傻瓜，好继承他的衣钵。”

“还好菲尼斯最后离开了他的父亲，这表示他并没有变的多糟糕，而且后来他认识了你。你看，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他现在有自由，还有朋友……”

“要说多少遍你才会记住，我只是他的仆人。”乔西皱了皱眉头，“而你充其量不过是个比较稀有的材料，别说得那么高贵。”

艾尔有些受打击地扶额，忽然深刻意识到自己这一路的地位。他头一次有这种自己原来挺卑微的感觉。

乔西停了一下，继续说：“虽然离开了引导者，但菲尼斯并没有真正摆脱那里，他留下了一些东西……我想他确实留下了一些东西，那些被引导者称为‘心灵污染物’的东西。”

“……感情？”

“是吧。”他说，好像他也不确定。

“但他其实还拥有那些……”

“你打哪看出来的？”乔西看向艾尔，“很多时候他看起来是很正常，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好吧。”艾尔抓了抓头发，“但我想他在试图挽救这一切，离开引导者就是个很好的开端。”

艾尔承认正常情况下——在他没有陷入困境的情况下——菲尼斯除了那张脸，性格上绝对不会吸引他。相处这些天以来，如果不是这一番谈话，他对菲尼斯的性格也喜欢不起来，只是因为把乔西当成朋友，菲尼斯就理所当然也算半个朋友。

乔西笑了一下，盯着旁边的人族。

“你的将来可以预见，人族的小王子。”他轻柔地说，“继承王位，而那之后的事，每个国王做的都大同小异。”

艾尔不明白为什么聊到了自己身上，他不喜欢谈关于自己无论如何也必须要去做的那些事。

“那是我的责任。”他不是太高兴地说，“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责任。”

“洗脑总归是会成功的。”乔西说，那语气淡然地仿佛菲尼斯。

“我不想做个只会逃避的胆小鬼，那样很可笑，会让很多人失望。”艾尔的表情很认真，“身为一国之君，就该有奉献自己的觉悟。”

“菲尼斯在继位的当天逃走了。”

“……啊？”

“你不会以为引导者费尽心思就只为了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一个举世无双的光明大贤者吧？”乔西挥了挥手，像想挥开周围不流通的窒闷空气，这里确实够闷的。“菲尼斯是引导者的长子，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引导者，老贤者在他出生的时候预言他将是一位出色的引导者，整个圣奎灵娜的精灵都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

“呃……”

广阔的房间忽然陷入无边沉默，艾尔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声音却莫名消失在喉咙。气氛一时间很沉闷，空气沉重地令人窒息，艾尔拉了拉衣领，却一点用也没有。

过了很久，他才找到话语打破沉默。

“抱歉。”他说，“我之前说的话……没有必要套到菲尼斯身上，我是说……”

“引导者的教育太失败了。”乔西说。

那家伙一边教育菲尼斯压低姿态抛弃一切侍奉光明神，一边认为对方能如自己所愿当一个最好的引导者，真是个大傻瓜。

“是的，很失败。”艾尔连连点头。

如果小时候的生活正常一点，现在的菲尼斯指不定已经成为圣奎灵娜的精灵引导者了。那他在之前的外交场合上看到的就不是白发苍苍的老引导者，如今的历练也将有所改变。

“我记得圣奎灵娜精灵引导者除了失踪的‘真神侍奉者’，还有一个小儿子。”艾尔忽然想到，“虽然菲尼斯离开了，相信圣奎灵娜并不会因此一蹶不振。”

“他父亲一直没有放弃将他找回。”乔西又拿起一把剑，感觉不太满意，又丢到地上，“他曾自言自语说他弟弟很努，但他父亲从没正眼看过那家伙。”

“我能理解。”就像兄长，为艾尔西维斯做了那么多，父王都没有真正重视过，他只想看到将会坐上王位的那个人所做的一切。

这是菲尼斯想要转换阵营的原因吗？艾尔想，堕落到那个程度，引导者也只有放弃了吧。

乔西耸了耸肩，说：“另一方面也算好事，菲尼斯不被折腾地离家出走，又怎么会有现在的我。”

艾尔好奇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知道你们是怎么相遇的吗？挺难以想象那个时候的菲尼斯会和什么人有交集。”相信现在的菲尼斯和那个时候相比要温和地多。

“没什么难以想象的，他除了听父亲的话外，其他什么事都不会做。他闲得发慌，恰好看到被抛弃的我，就收留了下来，并将他父亲的教育挑三拣四灌输给我，于是我成了他最忠诚的侍奉者。”

乔西语气平静，仿佛说的是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他又拿起一把剑，手指弹了弹剑身，露出还算满意的挑剔表情。

艾尔张嘴，想说“好过分”，却无声地又闭上。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你是他绝对忠诚的仆人。”他重复了一句。

“是的。”乔西漫不经心地回答，试着挥舞了几下那把剑，感觉还不错。

天那，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乔西就挑中这把剑了，他一手拿着剑，朝旁边的人族说：“你不挑一把？”

“什么？”对方一脸茫然。

“别告诉我你要继续使用那把难看的宝石剑，如果是的话，请以后装作不认识我。”乔西很认真地说。

“啊？不，难得来一趟丝迪欧，我怎么能不拿一把好武器。”艾尔回过神来，将注意力放到满地的兵器上。

这不怪他，一屋子的黄金也没有“真神侍奉者”这个人的头衔吸引人，即使是卧病在床的父王，当这个人来到艾尔西维斯，他也不得不下床穿戴整齐接见。不过当下的情况他是菲尼斯的朋友，比起身份，艾尔更关心朋友遇到的困境。

好吧，他是个自作多情的材料。

但他们对待材料可真不错，还让他免费来世界精英匠工聚集地的丝迪欧堡随意挑选武器。

艾尔打量了一番乔西的剑，那是把大剑，看起来很有分量。剑柄上紫色的流纹缠绕并往剑身延伸，像不怀好意的蛇，越往下流纹越少。剑柄与剑身的连接处雕刻了一个圆形的花纹，仔细看，那更像一个小型的魔法阵。

“我想不透一个以轻盈着称的暗精灵为什么会使用大剑做武器。”艾尔嘀咕道，决定为自己挑一把长剑。

“顺手。”乔西说。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艾尔挑了一把外形上看起来和宝石剑同样拉风的长剑，剑身镶嵌了不少晶莹剔透的钻石，剑柄上设计得很趁手。它甚至还有一个同样华丽的剑鞘，剑鞘是金子做的，遍布镂空的花纹。剑入鞘收敛锋芒，那钻石和黄金的结合却显得它更耀眼。

暗精灵抢过那把钻石剑，用剑柄打了人族战士的脑门一下，然后丢回地上。

“你干什么？那把剑可亮眼了，它在瞬间就吸引了我。”艾尔嚷嚷道，“将来我重回皇宫带着它，所有人都会为我惊叹的。”

“人族的皇宫真是个可怕的地方。”乔西说，丢给对方一把刚挑的带鞘的剑。

“你挑的这玩意看起来真朴素，嘶——”艾尔想拔出剑看看，剑刚出鞘，他就感到手心一阵疼痛，翻开一看发现那里有一道割痕。

“你连将剑出鞘都做得不对，难怪要用华而不实的钝剑。”乔西不意外地说，“以后注意点，否则多来几次你会把自己的手割断。”

“没人教我拔剑，都是我自己偷偷学的。”艾尔耸了耸肩，将那把锋利的剑别在腰上。

他们又去挑了一把长弓，乔西还多拿了两筒箭支，接着跟随一个矮人卫兵离开了武器库，往地面上的城堡走。艾尔其实想在这儿住几天，体会矮人的生活，但乔西不理他。

“刚才那间库房里的东西是什么？枪吗？”艾尔看到了新奇的东西，整个人很兴奋。

“那是火枪。”矮人卫兵为旁边这位活像个乡巴佬似的人族解惑，“你们人族不会喜欢用的。”

“是的，我曾经看到过，还试了一下，并不顺手。”艾尔说，“我只是对它有点好奇。”

火枪只有矮人才用得舒服，他们还有专门的火枪手，打天上的目标很占优势，但一对一就不怎么样了，还不灵活。艾尔觉得还有一个劣势原因就是从美观和气势的角度上来说，剑更讨人喜爱。

他们在地面上等了一会儿，菲尼斯和叫戴维的矮人老者从地底世界出现了。菲尼斯手里捧着一个红色的盒子，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们这就走了，有些事还要去做，很抱歉。戴维先生，感谢你的赠品。”菲尼斯向老者说。彬彬有礼，却没有丝毫低下谦逊的气质。

他确实不适合当个全心全意的仆人去伺候什么人，艾尔想。

“请别这么说，贤者大人，我会感到惶恐。”戴维一脸“热烈欢迎下次光临”的表情，笑得那张脸几乎分不清五官，“还有其他的需要吗？丝迪欧竭诚为您服务。”

菲尼斯看了看乔西和艾尔，想了想，说：“有可供人族使用的帐篷吗？我的人族同行者总是不习惯睡在树上，也不喜欢地面。”

“当然有，请稍等。”

帐篷很快就被一个矮人卫兵送过来了，艾尔感动得几乎流泪，他要一改菲尼斯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看，他多贴心啊。

他们离开了丝迪欧堡，艾尔忽然感慨起矮人王族对于大人物来临的态度来，史书中的大贤者降临居然只派了一个老人全程服侍。按理说应该有很隆重的迎宾宴才对，他们甚至没有到矮人的闹市区看看，拿了东西就走了。不过菲尼斯也不像个喜欢招摇的人，矮人王族也许知道菲尼斯独自前来就表示需要保持低调。

但还是显得矮人王族很怠慢。

“我想矮人们有些怠慢菲尼斯。”艾尔说。路途有点儿安静，他想找点话题聊，“精灵大贤者的到来居然只有一个老人服务。”

“我又不是什么喜怒无常的暴君，没有一大堆的服务者随时待命就会大发脾气。”菲尼斯说，“戴维是丝迪欧堡首领的儿子，他才一百多岁。”

“我们去了人族的城市，结果被轰了出去，不得不披上伪装。”乔西在一边嘲讽，“相比之下丝迪欧堡真是体贴入微。”

他找了个坏话题。艾尔脸红，清咳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看起来很老了……胡子一大把。”试图忽略乔西说的话。

“矮人认为胡子代表成熟，一个矮人如果拥有一脸威武的长胡子，那么他本人一定和他的胡子一样令人放心。”乔西为他解说。

“真怪的习俗。”他知道矮人的这个习俗……他只是需要转移话题。“你从戴维那拿的盒子，里头是你要收集的火属性材料？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不是接下来还得寻找水风和光暗？”

眼下已经有雷、土、火，都是算不上稀世珍品，但也绝对谈不上泛滥的魔法材料。他想不透这些能做出什么样的魔法，让菲尼斯这么执着。

“还需要海妖之歌和风之眼，光最早就已经有了，暗不着急。”菲尼斯说，“先去破风山。”

“破风山……海妖之歌只有海妖才有，而那些美丽危险的生物居住在大海里，看来旅途会变得越来越够呛。”艾尔嘀咕着，忍不住在心里为将来的日子祈祷，“破风山离这挺远的，到时候拿了风之眼，我们的位置将会和大海离得很远，我估计照我们的脚程得花上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他当初只做好了出门历练一两个月的准备，一国的王子不能销声匿迹太久，但舍不得就这样和这一趟未完成的冒险分离。他还想看菲尼斯费尽心思完成的魔法呢，届时场面一定很壮观。

艾尔很踌躇。

“让马儿奔跑起来就是了。”菲尼斯说，“接下来得赶时间，之前太悠闲了。”

他以为封印至少能够撑到他们收集完所有的材料，可事实上现在乔西身上的黑暗气息已经浓厚到让人无法忽视，而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黑暗能力明显并不属于他自己。诅咒之舌的污染能力果然霸道得令人吃惊。

他们得加快脚步了。

之前都是走走停停，轻松悠闲地跟在郊游差不多，菲尼斯并不经常拥有必须尽快去做的事。在离开圣奎灵娜之后，他的生命给其他人的感觉——如果他身边有正常人——更多时候是停滞不前的。当他想去做什么的时候，才有那么一点儿生命的时钟在走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