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引导者们都已经白发苍苍了……

菲尼斯的法术前奏完成了。

两个一模一样的白色魔法阵出现在以法杖为中心的地面和空中，黑暗浓雾在瞬间烟消云散。艾尔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看到一丝烟雾在消散的那瞬间变成了一张在哭泣尖叫的脸。

刺眼的白光让所有人禁不住闭上眼睛，只是片刻，树林的黑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魔法阵散发的强烈光芒，照得树林如同白昼。

不远处，一团格格不入的昏黑仍然在和光明进行着拉锯战，无数条黑色的仿佛锁链一样的玩意围绕着一个披着黑袍的人。

只是一个不算稀奇的驱散魔法，埃塞尔不快地想，这个家伙却做得跟个小型的末日审判似的。他在这里安然无恙，除了防御魔法的功劳外，还有一部分是因为那个精灵牧师没有恶意。

“你的戒指我暂时有用。”对方说，“用完后会还给你。”

“你觉得我会对你那么客气吗？”埃塞尔阴沉地讥讽。

“你会。”菲尼斯柔声说，“因为要杀死我，你至少还要再练五百年，埃塞尔先生。”

艾尔的头已经不疼了，身体也恢复了平常的状态，谢天谢地那些邪恶的黑暗魔法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后遗症。他听到两个对立阵营的法师的谈话，感慨菲尼斯真是目中无人。

争锋相对的同时仍然维持着基本的礼貌，那甚至不是装的，他相信这样的态度只会让对方更加气急败坏。

“你会后悔的。”埃塞尔说。

没有人敢不将一名黑暗大法师的警告放在心上，除了眼前这个光明贤者。他平静地注视着对方离开，久久注意力收回来。

“菲尼斯。”艾尔发现乔西有些不对劲，焦急地喊道，“乔西好像伤到哪了。”

乔西脸色苍白，软软地靠在人类身上。他的双眸漆黑而无神，好像在这里的只是他的空壳，灵魂不知去向。

菲尼斯蹲下来，抱住暗精灵的身体，轻拍对方的脸颊呼唤。

“乔西。”他的声音沉稳冷静，“快回来，乔西。”

艾尔在旁边跟着呼唤暗精灵的名字，他很忧伤，暗精灵一直是他的榜样，可现在却显得如此……让人想帮助也束手无措。

“那个黑暗法师做了什么手脚吗？”艾尔问，暗精灵的身体比他好很多，为什么自己没事，乔西却出现这样的状况？

“不是。”精灵牧师仍旧很冷静。

“虽然你老说乔西只是仆人，可这种时候，我希望你至少表现得人性化一点，比如说难过什么的。”艾尔为乔西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什么叫‘这种时候’？”菲尼斯看了他一眼，“他只是被诅咒之舌找着了空子而已，他能搞定的，我的人生没有难过这个词。”

确实没有，教育里这种东西是被摒弃的。

“……哈？”艾尔没有听懂。

他想再问一遍，庆幸的是刚好乔西似乎恢复了。对方忽然眨了眨眼睛，坐直身体。艾尔高兴极了，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暗精灵猛然抱住精灵牧师狂吻。

人族战士感到很尴尬，犹豫自己是该别过脸去装作没看见，还是自动消失。

狂乱的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乔西才松开嘴和手。

“我讨厌那东西。”他紧紧盯着菲尼斯，目光微冷。

“我说过，没有人会喜欢它。”菲尼斯说。

他的嘴唇很红，在方才亲吻的滋润下显得娇艳欲滴。

这个没心没肺的精灵牧师对暗精灵来说拥有无法摆脱的庞大诱惑力，无论他下什么样的命令——无论那命令多么危险与无理——乔西也绝不会动一丝一毫“拒绝”的念头。

这一生只为了菲尼斯而存在。

这是菲尼斯从一开始就灌输在乔西脑海的，这些不健康的教育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但尽管相信一手养育的仆人绝对不会背叛自己，菲尼斯仍然对暗精灵很不满意。对方“性”的要求令他勃然大怒，并且感到疑惑不解，想不透肉体怎么会如此吸引他。

如同曾经，他跟随父亲走过各个异族的领地所看到的异族们总是有很多欲望，他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和有什么必要。

菲尼斯曾询问这个要求有什么含义，乔西过了很久才说没有含义。

“我想它没有任何含义……也可能有，但我不知道。”他是这样回答的。

此刻，菲尼斯静静看着乔西的状况在慢慢恢复。刚才的亲吻好像有魔力，让乔西的精神好了不少，可他没有感受到任何魔力波动。

天已经接近全黑，两个精灵决定就地休息一晚上，明天再继续赶路。人类觉得表示这里刚经过一次埋伏，他们再怎么粗神经，也应该知道要换个地方休息。

“你去吧。”菲尼斯说，“锻炼胆量的好时机，祝你愉快。”

“……看在你是老人家的份上……”艾尔揉着因为精灵的漫不经心而有些疼的额头，抬头看了看已经爬到树上的乔西，瞬间打消了说服他的念头。那家伙怎么可能被他说服，乔西是菲尼斯忠诚勤劳的影子。

这个人族太聒噪了，菲尼斯想，话多的好像嘴巴能不停歇地一直说到世界末日。

艾尔昨晚跑到一个矮树上去睡了，那让两个精灵被他摔下树的惨叫惊醒三次，第二天还要忍受他无休止的抱怨，关于树枝作床是多么惨无人道的事，活像睡到树上是因为树苦苦哀求而自己大发慈悲才允许的。

“我再也不要在树上睡觉，打死我也不。”他忧郁地说。

“也没人求你。”乔西说。

艾尔忧郁地几乎显得有些沧桑，在马背上扮演了一会儿驼背佬，他忽然想到一些事。

“你昨晚是怎么了？我受到了惊吓，还以为你要死了。”他说。惊吓之后还免费欣赏到了一出热情的唇舌交接式深吻，那场面还挺激情的，双方还都是美得令人窒息的精灵。

“我不像你。”乔西说，“被黑暗能力入侵了一会而已，不碍事。”

“你这话让我很伤心。”

“我说这话没有恶意，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乔西无辜地说。他确实没有抱任何轻视、嘲笑，只是单纯说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而已。

艾尔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我知道。”

这原因让他更伤心。

被黑暗能力入侵，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搞定的事儿，被黑暗能力入侵会产生非常不好的后果，失去控制、疾病等等。

很奇怪，为什么体弱的他没有中招，强壮而且同是黑暗阵营的乔西怎么却中招了？这很说不通。但艾尔不知道怎么问，他对魔法的了解并不深，既然乔西说没事，那应该真的没事。

说实话很多时候他觉得乔西很酷，就战士而言，乔西很强；就仆人而言，乔西比宫殿里所有守卫、仆人都要忠诚、能干、勤劳，话也不多，而且毫无怨言，这是所有上位者梦寐以求的左右手。

照艾尔的标准来说，还很帅，带出门绝对拉风闪眼。他挺好奇暗精灵乔西是怎么成为一名精灵牧师的仆人的，他觉得独自流浪和冒险这类酷毙了的事更适合对方。

“不得不说，乔西你真是个让人难有失望机会的家伙，我要是你的主人该多好，我会高兴死的。”

他只是开个玩笑。

天那，他真的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或许有那么一丁点儿心动……可他这也顶多是感慨一句，他没有那个胆子啊！

艾尔可怜兮兮地盯着乔西，希望对方能看懂自己要传达的意思，让菲尼斯别这么计较一句无心的玩笑话。那个同阵营的牧师正阴恻恻盯着自己，艾尔害怕极了，那双眼睛明明是温暖的金色，视线却森寒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菲尼斯消除掉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噤声魔法，艾尔发誓自己能乖巧安静一整天。

“也许材料更适合呆在储存罐里。”他听到菲尼斯这么说。

“你说过那样的材料会不新鲜。”乔西说，忽视旁边那个小可怜。

“是的，所以我只能放个噤声魔法。”菲尼斯抱怨道。

艾尔忽然觉得说不出话也不是很难忍受的事，至少通过这一课他学会了以后什么话该说不该说。就阴阳怪气斤斤计较的程度来说，菲尼斯其实挺好了——没有哪个战士会觉得法师平易近人、正常。

感谢这个精灵爱护材料的习性。

遥远看到那坐落在巨大矿山上的同样巨大的城墙，艾尔就开始激动不已。丝迪欧堡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进去的——至少对人类来说，很难有来到这里的机会，矮人很难和人类好好做朋友，就像精灵，虽然精灵总是友善的，但和人类真正交上朋友的并不多。在他们看来，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生活的步调很难和自己保持一致，而要他们来将就人类几乎是不可能的。

站在丝迪欧堡宏伟的城墙下，惊叹之余，艾尔忍不住打心底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城里没什么居民房屋，大多是些城防建筑，光是地面这一部分就难以攻破，可想而知地下那部分更为坚固庞大的防守一定会更让人头疼。这是一座名副其实固若金汤的城池。

“一个人族。”前来迎接的一名矮人老者看到艾尔，有些奇怪地嘟哝了一句。

“你好，先生。”艾尔友善地伸出手，并体贴地微微弯腰，和矮人老者握了握手。

虽然很难做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但矮人和人族一直是盟友，整体关系上来说，还是不错的。

“早安，戴维先生。”菲尼斯彬彬有礼地说，“又来打扰你了。”

“别这么说，贤者大人，您的光临是所有丝迪欧人民的荣幸。”老者笑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这个矮人老者在用尊称称呼菲尼斯，艾尔想，记得矮人目前来说活得最久的有七百多岁，真是够长的了，但对菲尼斯来说，还只是个后辈。相信菲尼斯的年龄足够傲视世界上大部分的种族。

“我的仆人需要一把上好的弓箭和一把坚固锋利的剑，这个人族是我的同行者，同样需要一样趁手的兵器。”

“没问题，丝迪欧匠工虔诚为您服务。”戴维说，“这位人族先生得告诉我什么样的兵器趁手。您要在这儿住下来吗？我会叫工兵们去拿适合你们身材的一些用品来。”

闭关锁国不是个长久的好方式，丝迪欧堡已经开始在着手异族来此观光旅游和购置兵器的事儿了。

“我们就待一会儿。”菲尼斯说，“我还需要一颗火晶石。”

“火晶石？这东西虽然稀有，但在丝迪欧，并不珍惜到送不出手。”戴维仰头看着菲尼斯，“我们都用它来打造更高品质的兵器，它同时还拥有挺强的火属性魔法能力，你要用它研究魔法吗？”

火晶石只是一种矿石，比钻石还要少见，而且难以开采，能力不够或者没有器具的人会被火晶石烤熟的。

“是的，我只需要一颗。”菲尼斯手握成拳头，“大约这么大的一颗，我会用我的一些魔法成果交换。”

“别这么说，贤者大人，我很乐意为您提供服务。”

艾尔从矮人的声音中听出一些隐隐的期待，菲尼斯的“一些魔法成果”一定是些很不错的玩意，光明魔法在不参与战斗的时候，总归比黑暗魔法要讨人喜欢。净化、治愈等等效果都十分令人拥戴，看来菲尼斯会交换出一些魔法卷轴，他的马身上就驮着个装满了卷轴的包。

光之贤者制作的魔法卷轴，那可不是一般商店里卖的魔法卷轴能比得上的。

戴维领着他们来到了丝迪欧堡地下的部分，入口在一个普通的房屋里——应该不止这一个入口——开启入口的机关只能由地下的人打开。艾尔不知道地下的人是怎么看到地面上的情况的，也许是外人不知道的新奇发明，矮人匠工大多是富有创造精神的发明家。

地下比地面上的世界阴暗很多，有着股驱之不散的阴冷，道路和房间四处燃着火把，但让人感觉不到什么暖意。

但是越往下，越感到一股在隐隐沸腾的热气。他们走了许久，终于摆脱了对于人族和精灵来说都太过矮小的走道，来到了一个宽敞得吓人的房间。艾尔打赌在这里大喊一声能听到四面八方传过来的回音，这里应该是……储藏室或者武器库之类的，有很多架子，和兵器，但摆放得并不怎么雅观，可以说是杂乱无序的。

“这些兵器是才打出来不久的，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整理。”戴维说，事实上兵器要批量卖出去的时候他们才会粗略整理一番，“暗精灵和这位人族的先生，有什么需要，请尽管挑。”

“好的，谢谢。”艾尔说。

“请跟我来，贤者大人。”戴维说。

“你留在这里。”菲尼斯对乔奇说，跟随戴维离开了这里。

艾尔看到乔西的视线盯着菲尼斯的背影直到消失才移开。真是个痴情种子，他在心里嘀咕。

“看得出你很喜欢菲尼斯。”艾尔说，“不过他有点死脑筋，坚持认为你只是仆人。”这可实在是挺伤人的。

“我当然是仆人。”乔西转过头来，说，“他唯一的、绝对忠诚的仆人。”他说这话的表情很严肃，仿佛是在宣誓，艾尔相信乔西所说的绝对忠诚，他整个人和心都交给菲尼斯了。

“我知道，但你们可以不这么斤斤计较地位……我是说，主仆关系是可以进化的，就像你们现在这样，看起来就应该理所当然进化成情侣关系。”艾尔衷心地提议。

虽然菲尼斯有些不苟言笑和冷漠，但对乔西的信任是绝对的。他这一趟出宫历练能见证到一对相亲相爱的精灵融化相互之间的距离成为爱人，也算刷新自己内心对一些事的全新的认知。

阵营的不同并不是距离，对于活了上千岁的菲尼斯来说，阵营更是什么都不是。

“你的话很奇怪。”乔西说。

“什么？很奇怪吗？”艾尔见暗精灵开始搜罗趁手的兵器，便跟了上去，这个房间都是刀剑，没看到别的兵器，可能还有不少同样巨大的兵器仓库吧。

“菲尼斯不可能有什么生命中的另一半，他的一切都给了光明之神。”乔西说，“他除了我这个仆人，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啊？抱歉……我不是太懂你的话。”艾尔做出“暂停”的手势，“你是指菲尼斯的脾气？我也承认菲尼斯的脾气有点硬，还很冷，但我想还不到‘不可能有生命中的另一半’的程度，而且他不是在筹备转换阵营么？他应该早就抛弃光明之神了。”

艾尔顿了一下，又说了一句：“而且他身边有你这样尽心尽力的朋友，相信他有任何困难，你都会放开一切去帮助他。”

乔西丢掉拿在手上打量了好一会儿的长剑，转身看向旁边的人族。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并不真正了解菲尼斯。”他说，“他从出生就和他的父亲单独待在一起，在一个据说‘最接近神’的地方，接受神恩之洗礼——就是将光明能力融入血液，你也经受过的。”

乔西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艾尔说这些，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也可能是这个人族说话太煽情了。人族的寿命那么短，却总喜欢把一切弄得很煽情，让其他人不知不觉想干点本分以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