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矮人比精灵矮大半截，比人类也矮那么一个上半身，他们到了丝迪欧，绝对找不到一张适合自己的床。那些家伙还都居住在山的内部，一片树叶也别想找着。这个体型像个球的种族几乎什么都吃，味道辛辣的烈酒、肉、虫子、谷物，和一些柔软汁多的青草，他们的餐桌总能让饥肠辘辘的人倒尽胃口。

不过他没觉得有感到奇怪的必要，很多时候他不明白别人的心思，也没有欲望让不明白变成明白。

父亲说：“你只需要尽心尽力为光明神服侍、布道，就算完成了自己的本分，那些信仰不够的生物你无须理会，他们和你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你只是光明神的。”

他所受的一切教育都只为光明之神。

引导者的教育很成功，即使菲尼斯后来因为莫名的烦躁、不快而离开了那个为信仰痴狂的父亲，在那之后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在人群中无所适从。不明白别人的喜怒哀乐，觉得那些情绪很没必要。

菲尼斯维持了很长时间的无所事事了无生趣的生活状态，照他父亲的话就是“丧失了信仰，迷失了自我”。他那时烦透了父亲自以为是的教导——当然现在仍然厌烦——并憎恨有关光明之神的一切，甚至包括自己，却不知道怎么挽救这一切，他从小的教育里没有这一门课。

这情况直到捡到乔西才稍微有所改善。那个可怜的被抛弃在荒野的暗精灵之子，和所有幼小的生物一样，柔软、脆弱、单纯，并且毫无防备。

菲尼斯忽发奇想，他做了半辈子卑微的侍奉者，现在他想改换位置，做别人侍奉的对象。

——做别人的信仰，成为别人的神，拥有只忠诚于自己、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仆人。

菲尼斯并不经常有“非常想做一件事”的欲望，身为抛弃一切的侍奉者，欲望是多余的，引导者从小这样耳提面命。可当真正燃起什么欲望，他会用上所有的固执和坚决，拒绝任何所谓的好言相劝。

他活到一千岁，才有三件事强烈地想去做。第一件就是离开父亲，他成功了；第二件是将捡到的暗精灵之子培养成绝对的忠狗；第三件就是拿到诅咒之舌，完成一个古老的魔法。

养育暗精灵意外地顺手，至少在洗脑方面他很拿手，父亲的话语和所作所为劳刻在脑海。他剔除了一些不必要的，将光明神改成了自己，便一股脑将这些不健康的教育加诸在乔西身上，那让菲尼斯有股特别的快感。

只是让他措手不及的，是长大后的忠狗居然妄想跟他谈条件，而索求的东西竟然是性……

第四章

艾尔可以发最毒的誓言，以证明自己真的是不经意才撞到这一幕的，他真的不是刻意的！

他哪会想到这俩个平常一本正经的精灵居然骨子里这么开放，居然会在野外随随便便一个地方就打起野战来了啊！这、这很容易走光的好吗！

艾尔本意是想找乔西讨教一些剑术方面的技巧，事实上他是睡不着。暗精灵打魔兽的英姿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他多希望自己早日能成为和暗精灵一样冷静敏捷的战士。就算不能和暗精灵箱体并列，至少能在对付魔兽的时候不慌慌张张吧。

他是个只有百年生命的人类，不抓紧时间获得知识，转眼就会来不及的。

那一对仆人意外地没有在树上，他嘟哝着走了没多远，就在一片青翠的草地上找到了肢体交缠的……呃，光精灵和暗精灵。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愣了很久，被动地看了一段时间令人脸红心跳的春宫戏。

他没想到这对主仆不但是老少配，原来感情还如此浓厚。

暗精灵压在精灵身上，衣衫不整。另一方的衣服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他们就这样……噢……精灵牧师紧紧抱着暗精灵的脖子，时不时发出一声呻吟，听起来像是竭力忍耐中不小心泄露的含着情欲的惊慌。

过了一会儿，艾尔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赶紧捂住嘴鼻，悄悄退回到原本休息的地方。之后他彻底失眠了，靠在歪斜的树干上感到浑身不自在，这感觉在听到两个精灵回到树枝上的动静后愈发强烈，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睁着双眼，直到第二天。

菲尼斯又是一副没睡好的困倦模样，艾尔曾经以为他真的只是单纯的没睡好，今天才明白那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的。显然暗精灵累得他够呛。

像乔西那样强壮有力的战士，那方面的精力必然也好得过份。艾尔想到跟随这两个精灵冒险以来的路途上，菲尼斯一大早精神不佳的日子其实不算少，他居然一直没有看出来。

艾尔一脸失魂落魄，坐在露出地面的粗树根上，啃着梨子。

他吃了好些日子的水果，已经练成了野味在眼前无动于衷的技术，因为如果不这样，身边的两个精灵会像什么垃圾似的看他，也许还会像对待垃圾一样对待他。

菲尼斯走过来，随手从马背上的包里拿出来一个水果，擦了擦表皮就坐在人类旁边的树根上若无其事地啃了起来。

这举动一点儿特殊含义都没有，只是靠得比较近而已，艾尔的脸却莫名其妙红了起来。想往一旁挪一挪，却怕自己做得太过，再次被精灵牧师当成脑子有病。

菲尼斯真漂亮，虽然一直就觉得菲尼斯很好看，这句话却总是不经意就在心里冒出来。

水果甜蜜而多汁，精灵牧师不经意让清甜的汁水流下了嘴角。他应该会舔掉，艾尔这样想着，一边不由自主事先幻想那景色是多么诱人，并为此觉得有罪恶感。

菲尼斯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角，继续享用美味的水果。

引导者从来没有落下他的礼仪课。

带着好些新鲜水果回来的乔西看到有些失魂落魄的艾尔，皱起了眉头，警惕地说：“你那一脸猥琐和失望是怎么回事？”

“什么？噢，没什么，我只是没睡好，别的什么也没有。”艾尔说，表情尴尬。

“晚上不要乱跑。”乔西将水果放进包里，一边说，“就算没有遇到什么凶神恶煞，偷看人家办事也不好吧。”他的语气云淡风轻，暗含的意义却一点儿也不轻松。

“要不是看在你的血液的份上，我真想挖掉你的眼睛。”菲尼斯忧郁地说，仅仅是忧郁，好像挖眼睛这样残忍的事并不值得他表现得多么凶恶。

“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艾尔严肃地说，左手抬高做起誓的动作，“而且你们也有不对啊，精灵哪有这样就地打野战的。”

虽然他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精灵是怎么处理那方面的事儿的，但怎么说也不会跟野兽一样吧，精灵和人类一样，拥有自己的文明。

“难道我们应该矜持点，在树上做？那对承受方来说难度有点高，虽然我不介意。”乔西看了看菲尼斯，被狠狠瞪了一眼。

“到了丝迪欧堡，我们第一件事应该是买帐篷。”艾尔真诚地提议，这不仅仅是为了他晚上睡觉能舒服点。

“相信我，你不会喜欢矮人的帐篷。”乔西说。

艾尔的视线在光精灵和暗精灵之间转，清了清嗓子。他试探性地说：“我没想到你们不止是主仆关系，还是情侣。”这话在冒险旅途中听起来真是浪漫，不是吗？他们可以不掩饰的，艾尔自认自己不是脑子不懂变通的光明坚持者。

光与暗虽然对立，但相爱可以超越一切。

“不，我只是他的仆人。”乔西说，“一直都是。”

他不像在开玩笑，表情平淡冷静，还带着些许认真，让人无法质疑他的话。

可你对菲尼斯做的事可不是仆人该做的，艾尔想。

“他是个不合格的仆人。”菲尼斯冷冷地说。

乔西只是笑了笑，没有生气，也没有不快。他转身上了马，然后将菲尼斯拉上马，将和自己比起来显得比较柔弱的精灵牧师拥在怀里。菲尼斯手上还拿着水果，懒洋洋却又放心地靠在暗精灵的怀抱里。

格外充满信任与温馨的场面，和与这气氛格格不入的交谈。

艾尔想，菲尼斯一定是在口是心非，他一路上都表现得很信任乔西，就差到离不开身的地步。而且他们两个还有……身体结合的关系，可他却说得好像乔西是个并不怎么样的仆从。

这绝对是口是心非，也许他在为奸情被撞破而感到羞涩恼怒。

黄昏的树林有股垂暮前毫不吝啬的美，金色的光芒铺撒在树叶上、草地上、人的身上，像是给这个世界铺上了一层最奢华灿烂的面纱。三个异族不约而同保持着沉默，马蹄声有规律地响着，搭配着这背景，意外让人感到安心，并不由自主产生浓浓困倦感。

艾尔打了个呵欠，驱散一身的懒散，小声嘟哝了句：“无论丝迪欧的帐篷有多小，我都要买一个。”人类是文明的种族，不应该席地而睡，那不止是肮脏的问题。

他瞟了一眼前方共乘一骑的一对儿漂亮的精灵，自打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另一个——虽然本人都不承认——关系，艾尔就很识趣地没事儿就走在后面，以让这一对儿能当自己不存在，安心地打情骂俏。

可惜那两个不懂风情的精灵平常的时候真是实实在在的主仆，连个暗送秋波之类的调情都没有。

菲尼斯似乎是睡着了，乔西平稳地在马背上，拥着自己的主人。

尽管此时的气氛多么松散，看起来多么安宁，他没有让松懈入侵自己分毫，始终保持着警觉，并不动如山。

这样的气势是自己当前急需要学习的，艾尔想。

马儿忽然叫了一下，乔西警惕地环视周围。艾尔顿时跟着紧张了起来，跟着神经兮兮地四处观察。

“怎么了？”他问。看到菲尼斯睁开双眼，坐直了身体。

周围好像冷了下来……不是夜晚该有的温度自然下降，而是忽然从周围冒出来的怪异冷气。艾尔赶紧催马走到暗精灵旁边，发现残阳不见了。

天空是要黑不黑要白不白的灰色，树林里陷入了奇怪的昏暗。

“明明刚才还是白天啊……”艾尔震惊地说，“我们该不会误闯进阴影丛林了吧？”

阴影丛林是所有活着的生物的噩梦，那里到处充斥着亡灵、死物。关于这个地方，书上的描写不多，主要写的是这里多么恐怖、阴森、不可接近。对于爱惜生命的冒险者来说，这点资讯少得可怜，但对艾尔来说足够了，太过危险的地方他绝对不会去涉足。

据说白天的时候从阴影丛林的边缘走到丛林的内部，能在极短的时间经历白昼到黑夜完全两个极端的大跨越。阴影丛林从来只有黑暗，没有明亮的时候，那是得不到安眠的死者长居之地。

“不是，阴影丛林还远得很。”菲尼斯声线平稳，“这是黑暗魔法搞的鬼。”

他大约能猜到是谁在这里布置了一个具有针对性的黑暗魔法阵，和他有大仇的黑暗法师目前来说就那么一个。

更准确的说，是和他的仆人有大仇。

“为什么会有黑暗魔法？谁在开玩笑吗？！”艾尔惊叫道。光明之神在上，他并不惧怕与任何黑暗阵营的对手搏斗，但不是在他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之前呀。

“不是找你的。”

地面很快弥漫一层不断活动着的黑色浓雾，看起来阴森又不详，马儿在原地不停踏着脚步，和人类一样惊慌。

“他在试探我们的底细。”乔西说。他看着幽暗的林间深处。

菲尼斯一脸冷静，将长杖插到地上，嘴里快速地念着什么。长杖发出细微的白色光芒。那光芒起初像一个球，越来越大直到碰触到地面、树尖，呈现圆形扩散开。

光芒经过的地方，黑暗的雾纱消失了。

艾尔听到一个苍老的、令人背脊发凉的声音。

“精灵贤者竟然跟黑暗生物待在一起……”

精灵……贤者……？

“你好。”菲尼斯彬彬有礼，“黑暗大法师，埃塞尔先生。”

艾尔真想出声提醒他，虽然精灵是友善礼貌的种族，但在这种形式明显的情况下，礼仪这种东西简直是突兀。

“伪善之人。”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哼了一声，“你旁边的暗精灵偷了我的一个戒指，把他和戒指交留下。”

戒指？乔西看起来不像穷到要偷别人东西的地步，而且有点儿脑子的人都不会尝试去偷一个黑暗大法师的东西。艾尔承认，这种时候他更多的是佩服与憧憬，乔西不但有这样的胆量，还成功了。

“很遗憾，那是我的命令。”菲尼斯说。忽略话中的内容，他的态度甚至是谦虚的。

光明阵营的人族真想夸奖精灵牧师此时的修养和礼貌。

“我并不想惹麻烦。”黑暗中的对方说。

浓黑的雾翻滚了起来，气势汹汹往长杖靠近。杖的顶端是一个白色的光球，闪耀着纯净的光芒，保护三人周围所在的一块范围。但那气焰嚣张的黑雾越来越浓厚，光明的地盘岌岌可危。

深黑的树林里传来不怀好意的叫声，像心怀不轨的怪物，在人的身后放轻动作、伺机待发。

乔西拿着目前唯一的武器弓箭，竖着耳朵冷静地倾听周围的动静。即使在如此混沌黑暗的环境下，他依然能清晰地看到远方在发生些什么。

“黑雾里有很多污秽的东西。”他说。

“都是些喽罗。”菲尼斯说。

“呃……快帮帮我。”艾尔感到有什么东西侵入到了自己的衣服里、头发上，那些可疑却又看不到的家伙令他身体沉重，很不舒服。

艾尔想大喊大叫，朝邪恶肮脏的黑暗挥舞刀剑，他极力忍耐，知道这是黑暗魔法带来的负面情绪。如果任由情绪控制自己，他会被黑暗吞噬。

“显然狡猾的黑暗法师看出他是个软弱又富含营养的美味，明智地选择先从他下手。”菲尼斯说，“看好他，乔西。”

乔西沉默点头，下马将抓着脑袋一脸痛苦的人类抱到地面上，紧靠着发光的法杖。

“我的头好痛！”艾尔大叫。

“忍着，或者我把你打晕。”乔西说。

“……其实也不是很痛。”

菲尼斯快速念着咒语，手握法杖，咒语古老而又复杂漫长。

乔西时不时朝浓雾中射几箭，快速又精准，射入黑暗的箭支石沈大海一般瞬间没了身影，乔西却知道自己伤到了什么东西。

他只是在尽力消灭那片黑暗中隐藏的怪物，为法师施法而拖时间。只要时间足够，法师这类职业总能干出不可思议的事来。当两个法师要较量法术的时候，近战通常没办法插手，只有在一边打小怪的份。

法杖照耀的范围只剩下可怜的一小块，浓雾几乎要碰到挤在一起的人身上，它们侵略土地的同时变换出狰狞、恐怖，或者大笑的面孔。

光明照耀的地方让乔西不舒服，但黑雾同样危险。他严肃着脸，发现一些黑雾变成丝带的模样，被奇怪的吸引力吸进他胸前的水晶球里。

埃塞尔很惊讶这个光明贤者的力量如此强大，事先布置好的污染性魔法阵应该顺利而又干脆利落地让那三个家伙病倒，然而事实上污染魔法光是吞下牧师的光明魔法力都很困难，像年迈的无牙老人试图吃掉一大块坚硬的食物，艰难又缓慢。

黑暗大法师的黑袍从肩上流泻而下，与浓雾融为一体。大法师用人所不知的方法为自己布置了一个防御性的魔法阵。而在这之前，他以为这是不需要的。

谁会想到，偷了他戒指的小偷背后竟然有光明阵营的贤者撑腰呢，他本来以为对方顶多和小偷一个程度。

埃塞尔自认自己的能力并不比精灵族的大贤者弱，无论是圣奎灵娜精灵现任的几个贤者，还是贾斯蒂斯精灵的贤者。眼前的精灵牧师能力绝对超过所说的那几个贤者，但除了精灵引导者和失踪了几百年的圣奎灵娜精灵引导者之子“真神侍奉者”，他想不出还有哪个精灵贤者拥有如此高强的光明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