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谁啊?(江湖系列之无耻之徒)下——朱大
朱大  发于:2012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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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同一个牢房关着的,正是蝼蛄。

苏文墨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蝼蛄时的场景,高大的身子,即使坐在草堆里依然可以和只有十七岁的他平视,厚眼皮,衬得一

双眼睛又小又难看,塌鼻,宽唇,看着他时,眼里闪烁着叫人害怕的光芒,仿佛是十日没吃肉的汉子突然看到摆在桌上的肥肉

一般。

他被他瞧得发寒,甚至觉得身上的疼痛都算不上什么了。

是被打了?

蝼蛄压低了嗓子问他。

他胡乱的点着头,想离他远点,却被一把拖到了他身边,蝼蛄的力气很大,他吓得大叫一声,两只胡乱挥舞的胳膊却轻易地被

他的大掌制止,那人另一只手摸着他的脸蛋,又渐渐向下,边吸着口水边说,被打伤哪里了,我看看,不好好敷药的话会坏掉

的。

可怖的声音,可怖的人,那种仿佛被蛇游过身体的感觉让他整个人疯狂的战栗着,他哭着求饶,裤子却被撕烂塞进他的哭喊的

嘴里。

刚刚经历过皮开肉绽的鞭笞的身体被死死压在冰凉的地上,眼泪糊到地上,灭顶的痛楚一瞬间袭向他的全身。

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一瞬间被彻底的扯碎,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立于天子脚下,却被一个囚犯按在地上强暴。那种疯狂的屈

辱和痛苦几乎撕裂了他的身体。

而那些狱卒竟然站在牢外,大声嬉笑着看他的悲惨。

连续三日,整整三日,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当被丢出牢门,看见头顶炽热的太阳,他大声笑着,哭着,像个疯子一样撕扯着

自己破碎的衣裳在大街上奔跑。

秀才,秀才,高中,高中,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之白发三千丈

我之心高一万尺

因果宿业六道尽

历经轮回数过百

爱花忍踏成泥淖

何惧身堕鬼畜道

反反复复,他念着这首诗,或是哭,或是笑,眼泪血水与脏污的烂泥黏在一起,还有路人尖叫着疯子将手中的石头丢在地上,

他捧着自己的脸,不知是笑的还是哭的,跪在地上喘不过气。

如果真有白发三千丈,他想要搅碎他们粗厚的脖子,

如果堕入鬼畜道,他愿意生吃他们的肉,啃他们的骨,喝他们的血。

如果能够成魔,如果能够成魔……

他就这样哭叫着,直至昏过去。

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被倡馆老板救了回来,救他的原因很简单,看上了他的姿色。

嘻,他记得那个老板贪婪的嘴脸及所说的话:以尔等姿容,便是疯子也是难得。

家是回不去的了,不知家中母亲是否还在殷殷期盼着大轿临门,将她骄傲的儿子送回家,光宗耀祖?

不知镇长挂在村口的两幅对联有没有收起来,那是他请邻村一个教书先生写的,跑了十几里的路,挂上去时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容。

不知有没有村民会想起他们凑出的盘缠里偷偷塞进去的馒头衣物以及一些亲手衲的鞋。

不知……

他越想越觉得想笑。

谁能想到,他们自以为有出息的苏秀才大才子,现在待在京师的小倡馆里,丢了苏姓,改为文墨。

每日像个女人般涂脂抹粉,迎来送往,委身于每一个恩客身下,娇喘连连,柔软媚骨。

如果死能让他得到解脱的话,他不介意一死,只是心里的不甘与憎恨如蛰伏在心底的强大野兽,撕咬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不能

死不能活,他便日日与人欢好,近乎自虐的享受着折磨的快感。有时也会坐在最高处,吹着夜风喝点酒,半阖着眼做一些无关

风月的雅诗。

满腹经纶,才高八斗。

不羁风流,魅色无边。

谁曾想,这样的美誉竟会落到香初阁小小一个男娼身上,且越传越广,有些豪迈不羁的才子不在乎他的身份前来讨教,一来二

去,竟渐渐迷失在他温雅而放纵的魅色之中,才名远播,艳名远播,当年的苏文墨不曾得到舒展的才华,竟在此时得到世人的

认可。

但,更让人难以意料的,在文墨公子誉名极盛的时候,他却毫不犹豫的入了尚书府,做了尚书儿子的娈童。就在大家都为他感

到惋惜之时,却又传来他毒死尚书一家五十七口,并阉割了尚书之子将他丢至衙门门口的逃之夭夭的消息。

“后面的事你们大概都知道了,我遇见蝼蛄,加入了长疤鬼众,”文墨眯了眯眼,露出习惯性的媚笑,“真是有趣,他一直都

知道我想杀他,但又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和我保持距离,呵呵,后来我无意间遇见了一个戴着面具在林子里迷路的男子,他说只

要我带他离开这里,他就给我一个好东西。”

“傀儡香?”

“他没说,只说这是一种神香,可以控制人的一切,让我看到有趣的东西,所以我就试了试。”

“无良就是被你杀的?”阿疤好像还不太相信,问了一遍。

“是啊。”文墨点头,露出洁白的牙齿,“第一次量没掌握好,只是吓到了他,第二次他看见那鬼要来吃他,就抓起斧子砍,

怎么知道他砍的就是自己的脑袋呢,呵呵……”

“然后是蝼蛄……”鼠男在旁边低喃了句,突然尖着嗓子叫道,“蝼蛄就算了!赤发鬼把你怎么了,你要杀他?”

文墨眯着眼轻笑,“不怎么,只是这香太有意思了,可以随意操纵人的生死,还能按照你的心愿让他们死成你想要的样子,不

好玩吗?而且看着你们这一群莽汉因为怕鬼发抖的样子也很有趣。”

“那天晚上你让阿狗去放火,自己故意坐在我们面前,是为了不让我们怀疑你?”顾越在旁边惊讶的问道,“然后你就趁我们

赶去救火的时候杀了熊眼。”

文墨的遭遇让他震惊,但文墨的残忍疯狂却又让他感到胆寒。

他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能够将另一个人送进火堆里还面不改色。

或者,他只是无法理解一心已经堕入鬼道的杀人者的心情吧?

文墨哈哈大笑两声,“你错了,那火不是我让阿狗放的,是他自己放的,那一晚我不是想杀熊眼,我是想杀光你们,是他救了

你们啊,哈哈哈哈……”

说着,他猛的站起来,绑在身上的绳子不知是什么时候解开的,众人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眼看他就要扑到桌上抓那盒子,当

时慌张的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时之间,也不知有多少武器直接就插到了他身体上,有两把剑甚至穿透了他的身体。

33.雪散凌乱

文墨并没有去抓那盒子,他只是站到了湛流面前。

血汩汩地从他身体上流下来流下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汇成了一条血流。

文墨的眼睛依然是那双上挑的眼睛,不语三分笑,只是此时唇角一弯,更衬得那笑容如明月落照,即使满脸的污秽也止不住那

笑容的明艳,仿佛能夺走人的呼吸般,温柔妩媚的不行。

他弯下身子,视线已经模糊,他却笑得很是欢乐,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捧住湛流的脸,“我记得你……公子……是你呵……”

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几分怀念。

湛流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然后叹了口气。

“你这又是何苦……”

“那夜晚……太冷了……呵呵……”

那个夜晚寒风刺骨,雪下个不停,皎洁的莹白覆盖了整个世界般,他被一个粗暴的客人从房间里赶出来,身上连一件薄衣都没

有,赤裸裸的踩在盈尺的积雪之上,凶残的拳打脚踢像是永无止尽的不断落在他身上,他没有反抗的力量,摔倒在雪地里,身

上的血与地上的雪形成刺目的对比。

他剧烈的咳嗽着,路过的行人都会匆匆朝他瞥上一眼,他却像感觉不到羞耻的,就这样蜷缩着,只觉得一切都显得那么荒诞不

经那么可笑,偶尔午夜梦回连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已经变成了这副丑陋模样。

身子冻得已经麻木了,所以也就感觉不到痛了,他将自己埋在雪地里,低声笑着,笑的浑身发抖,笑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后来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笑的天旋地转,而是被人扶了起来。

扶他的是一个穿着青色苏绣长衫的年轻侍从,他眨了眨眼,还没明白什么事,一件暖融融的袄子罩在了他赤裸的身子上。

他面前站了个好似玉雕般的公子,玲珑剔透,一双眼睛是淡褐色的,微微弯起来时好像一弯新月,“冬天出门还是多穿几件衣

服的好。”

那位公子说,说出来的话叫人讶异,“呐,这件袄子可是很贵的哦,我只是借你披一下而已。”

旁边侍从似乎不满的白了他一眼,自作主张从包袱里取出几件衣服塞给他。

“穿上吧。”

他有趣的看着那少爷一副心疼又一副无奈的表情,“喂喂喂,藏鹤,我才是你的主子,你怎么可以擅作主张?”

“那你刚才干嘛要我救他?”侍从毫不客气的反驳,“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没听过吗?”

“我只是看不惯有人欺负美人啊。”

“……”侍从无语,倒是一旁的文墨听得分明,他将手里的衣服塞回给侍从,摇了摇头,“多谢了,我不需要。”

“我看你谈吐优雅,气度不俗,怎么会被……”那侍从一看就是个鲁莽性子,想到什么脱口就问出了,结果被一旁的小公子踢

了一脚,踹到了边上。

他拉住了他的手,冷冰冰的手,和他一样冰冷,让他立刻可以感觉出这位公子的身体可能并不太好,“你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

睛呐。”小公子这样说道,“走走走,进我的马车喝酒暖暖身子,你这样会冻死的。”

自说自话到了某一种程度,和他的侍卫也不枉多让吧?

文墨有些无奈的,想要拒绝,却没有力气,他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又被人打了一顿,实在没有反抗的力气。

就这样被拖进了放了小火炉的马车里。

车子里摆了热茶和糕点,并没有看到有酒,那公子将盘子里的食物推到他面前,自己和侍从嘀咕了几句,那侍从点头离开了。

未几,青衣侍卫带了些伤药回来。

“呐,要我和藏鹤帮忙吗?”小公子看着他身上的伤痕,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鞭伤,刀伤,拳伤,这是脚踢的,哎呀,

还有这是房事不当引起的吧?”煞有其事的品头论足。

文墨好奇的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对于这样一看就非富即贵的公子,如何能认出他身上的诸多伤口感到讶异,他看起来不像是

那种会打骂下人的人,看他身旁的侍从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了。

“少爷……”听见小公子的口无遮拦,身旁的青衣侍从立刻黑了脸。

“咳,藏鹤,你去帮他吧,这么雪似的身子留下疤就不好了。”

“唔。”

“还有,那个少涂一点,这些药很贵的,小伤不涂也无所谓啦。”

那侍从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叫藏鹤,那是我们家少爷,恩,你跟我一样叫他少爷就可以了。”藏鹤边帮他抹药,边说道。

“那种地方的人都很凶残,如果只是为了钱的话,我劝你还是别干这个了。”

一看就是老好人类型的人。

“谢谢。”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满身的伤口被人细心的抹上药,一旁的小公子不停地将糕点递到他手里,还有蜜饯糖

果什么的,肚子很饿,却是什么都吃不下。

这样的感觉,很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母亲将糖糕偷偷省下来给他吃的感觉,因为太温暖,所以会让他感觉到害怕。

“如果什么都不吃的话,会没有力气哦。”小公子不知是不是猜出了他在想什么,笑吟吟的凑近了他,“什么都不用想,你只

当自己是在做梦就好了,谁都有做梦的权利,没有人规定,晚上做梦不能吃糕点吧,也没有人规定人不可以借着梦的权利去缅

怀一下自己失去的东西吧?”

这又是哪里的歪理?文墨听得好笑,刚想拒绝,一块软乎乎的糕点被丢进张开的嘴里,糕点入口即化,甜香的感觉瞬间充盈了

整个口腔。

“好吃吧?都给你了。”一股脑儿的将一堆吃的塞进他怀里,小公子拍拍手起身,探头朝马车外面望去,“雪下大了,”说着

,敲了敲桌子,摇头晃脑的唱起来,“小小白花几多愁,前生悠悠,今世悠悠,荒芜三径渺中州,开几番冬,落几番冬……”

也不知是哪首曲子胡乱改的,荒腔走板,词不成词,调不成调,却因他嗓音清越,听着别有一番韵味。

文墨听得有趣,于是用干净低沉的声音轻轻接道,“纷纷雪落人飘坠,同死生,共玉碎,前尘后世君莫问,柔肠百结如醉,情

丝未断,尘缘难了,萦绕千千岁……”

“咦?”那小公子轻轻咦了一声,回过头来看他,漂亮的褐色眼睛眨了又眨,然后从不知什么地方抽出一盘白玉似的棋盘,摆

在桌子上,“长夜漫漫,实在无聊,你陪我下棋吧?”

“不嫌我脏吗?”文墨轻笑。

“嫌啊,”小公子头也不抬忙着摆棋子,在他胸口瞬间沉落揪紧的时候,又慢悠悠的补充道,“你在雪地里滚了那么久,又是

血又是泥的,回头记得把袄子洗干净了再还我。”

“啊?”文墨一愣。

“啊什么啊,快,藏鹤的棋艺实在太差了,和他下没劲,我要和你玩。”说着又转头对坐在一旁忙着拨弄火炉的藏鹤说道,“

哎,藏鹤,两杯茶,要温的,你可以现煮,再放到雪地里凉一凉。”

“噗。”实在忍不住,看着那叫藏鹤的瞬间变黑的脸,文墨呵呵笑了起来。

“啊,你还是笑起来好看啊。”小公子微微一叹。

他笑声一顿,沉默的看着他,玉似的眸子里第一次承载了除了恨与憎恶以外的情绪,淡淡的,不露痕迹的,却也是痛彻心扉的

浮生如梦尘烟过,爱恨纠葛谁无错?

为当梦是浮生事?为复浮生是梦中。

“袄子……被抢走,我还不了了。”文墨轻笑,血不停的从口中流出,目光却轻浅温和的一如初见。

“那么久的东西,我不要了。”

“嫌脏吗?”

“嫌呀……”湛流轻笑,眼中有微微的哀伤飘逝,“你把我的衣服都弄脏了。”

“回头……我洗干净了赔……你?”他将脸贴近他,看他白玉似的脸蛋被自己的手给摸的满是血印子,忍不住低笑,凑近他的

耳边说了几个字,然后松了手,倒在地上,视线模糊间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重影,他仿佛又看见那个玲珑似玉雕的年幼公子,那

双淡褐色的眼睛弯成新月的模样,那样温柔而真诚的说着,

“啊,你还是笑起来好看啊。”

那一瞬间世界好似静止了,唇角残留的弧度依然温暖,手却无法触摸,灼热燃烧的疼痛忽然让他双眼发胀。

啊,你还是笑起来好看啊……

他笑,如果能够早一些遇见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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