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芭蕉心,还有人不知在吃什么野草,神情木然的一嚼一嚼,很像牛羊。
小黑见他来了,没有起身,直接低头说道:“雨太大,山路滑坡。你的吉普车开不过去,想要返回,只能徒步穿林子。”
陆云端听了这话,不知怎的,竟然并不忧愁。蹲下来看了看小黑手里的罐头盒子,他发现里面米饭居多,干巴巴的。
他一歪身,在小黑身边坐下了:“那我留下来多住几天,行不行?”
小黑没理他。
陆云端还是觉得小黑很可怜,所以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手中那一叶饭菜放到了小黑面前,随即毫无预兆的夺过了对方的罐头盒子
。
“我们换一下。”他轻声说道。
小黑一怔,转头看他。
陆云端微笑着转向前方:“别看我。我比你年纪大,是大哥哥,应该把好饭留给你吃!”
小黑无言的托起芭蕉叶子,开始捏着米饭碎肉往嘴里送。
苏家栋坐在远方,看到陆云端在吃小黑的剩饭,气的恨不能哭一场——少爷为什么要吃那种脏东西的剩饭啊!莉莉娅起码是位
都市女郎,可这小黑像只野猴子一样,就只是黑!
小黑狼吞虎咽的吃光了这一份米饭。
把最后一口填进嘴里,他将油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刚要去找水来喝,不想忽有一名士兵从远方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对着他大嚷
了一声。
这地方民族复杂,陆云端也没听出士兵讲的是哪种语言,就见小黑鼓着腮帮子“腾”的站了起来,一边咀嚼一边对着远近士兵
呼喊。士兵们接到命令,立刻四散而起,像一群绿色的蜂子一样“嗡”的一声散开。而小黑又低头匆匆说了一句:“你在这里
不要动!”
陆云端不明就里,眼看小黑也大踏步跑进房内。
片刻之后,士兵们嗡嗡的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已经变成了全副武装的模样。陆云端站起身来,就见小黑挎着冲锋枪,带领部
下向寨子外跑去。遥遥起了几声炮响,远方林子里袅袅起了烟,不是炊烟,是硝烟。
寨子的本质就是军营,这次外面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会让这帮士兵倾巢而出。苏家栋这时起身走过去,手里还托着自己的芭蕉
叶——米饭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他把几块肉留给了陆云端。
陆云端探身低头,直接把嘴拱到了对方的掌心里,“啊呜”一口就把肉全吃了。
苏家栋问他:“你认识他?”
陆云端听懂了他的意思:“你不认识他了?他是在我们家里学过一年功夫的小黑啊!”
苏家栋真没认出来——小黑那时候还小呢,简直没有什么具体的模样。
“那他应该能放我们走吧?”
陆云端笑了一下:“走不了啦!现在前边打仗,后边滑坡。你是想和我步行走回清莱呢?还是再等几天,我们继续向前去东枝
区?”然后他作势要用油腻双手去摸苏家栋的脸:“林子里可是有大蟒蛇哦!”
苏家栋向后一躲,听到这话,心中登时苦不堪言:“少爷,全怪你。这地方怎么能住啊?我可不想再和马睡觉了!”
陆云端压低声音笑问:“那你想和谁睡觉?”
苏家栋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想埋怨对方几句:“当时我们就应该直接从曼谷走的……要是从曼谷走,现在已经到仰光了。”
陆云端立起眉毛,一指苏家栋的鼻尖:“小笨蛋,敢教训我,是不是欠揍了?”
苏家栋见这里地面还算干爽,索性一屁股坐下来,敢怒不敢言。
他真的是不想和矮脚马共处一室。
陆云端站起来,想要在寨子里走走看看。然而深入几步之后,他发现原来士兵还是有的,而且前方似乎是一处弹药库,闲人不
许靠近。
百无聊赖的消磨了半天光阴,小黑那一帮人回来了。
他们并非空手而归,用绳子牵回一串掸族打扮的中年汉子。中年汉子共有五人,在寨子内的空地上跪成一排,小黑卸了身上的
枪支弹药,抄起一把尼泊尔军刀走到人前,用粗浑的声音大声喝问。
陆云端带着苏家栋远远站着,心想这里的首领若不是小黑,自己昨天恐怕也要受到这种待遇了。
小黑说的是掸语,语气蛮横凶悍。五名汉子一起哆哆嗦嗦的进行辩解。两名士兵拖出其中一人按在地上,又抻开了他的四肢。
小黑走上前去,忽然弯腰挥出一刀,当场砍下了对方一条手臂。
骤然爆发的惨叫吓得苏家栋一哆嗦;陆云端倒还镇定,知道这五名汉子是染上间谍的嫌疑了。
小黑用带血的刀尖指向地上那人,继续喝问,可那人放声嚎啕,似乎已经说不出整话来。陆云端见小黑拎着军刀不再动手,便
想走近细瞧,哪知小黑忽然再次举刀,一刀剁下了脚下人头。
满不在乎的拎起人头挂到身边铁丝网上,小黑走向了其余四人面前。
陆云端还要再看,然而苏家栋在身边发出了声音:“少爷,我们换个地方吧,我害怕。”
陆云端答应一声,正要走开,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小黑忽然回头望向了他。两人目光相对,陆云端犹豫了一下,就没有
立刻离去。
小黑转回前方,继续喝问威胁。
两分钟后,四个人全被摁在了地上。小黑扔下军刀,上前从头到脚的逐个摸了一遍。搜身完毕后他站起来,转身走向了陆云端
。
苏家栋害怕,自动的后退老远。而小黑站在陆云端面前,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点子,然后拉过陆云端的一只手,把手里攥着
的一点东西放上了对方的掌心。
那是他从间谍身上搜出来的两颗糖果。他没有什么可给陆云端的,只有两颗糖。
糖纸上也沾染着淡淡的血。陆云端接过来低头看了看,剥开一颗自己吃了,又剥开一颗,送到了小黑的嘴里。
他的手很快,小黑还没留意,一颗糖已经进了嘴。陆云端把两张糖纸上的血渍蹭到了衣服上,然后将其展平叠好,放到了裤兜
里,又抬头微笑:“留个纪念。”
小黑反问:“纪念?”
陆云端点了点头:“纪念你不再打我,还给我糖吃。”
小黑听了这话,忽然就不好意思了。嘴角要笑不笑的翘了一下,他末了还是没笑出来。
06.水晶球
陆云端在寨子里住了两天,终于和小黑混熟了。
小黑还是不会笑,陆云端伸手捏他的翘鼻尖,他知道对方这是在和自己玩闹,可是笑不出来,只会扭头躲闪,心里很高兴,因
为从来没有人这样逗过他。
长久以来他的生活内外交困,迫使他变成一部杀人机器。但是他年纪轻轻,有血有肉,一颗心好像春风中沉睡的小鸟儿,一片
叶子的轻拂便可让它睁开眼睛。
陆云端和小黑坐在树下,陆云端拉过小黑的手,看他手指上的厚茧:“别打仗了,和我去香港吧!”
小黑任他摆弄着自己的手,默默的摇头。
陆云端当他是个孤苦的小孩子:“我养活你。”
小黑这回转过了头,是发自内心的困惑:“为什么?”
陆云端看着他的大眼睛,忽然感觉小黑长的很可爱,就忍不住笑了:“不为什么,为了你好。”
小黑垂下眼帘,随即面对了前方:“我不去。”
小黑不去。自从托尼杨要秘密处死他之后,他就决定再也不依附任何人了。
他从小就被托尼杨买到手中,托尼杨是他的主人与天。他曾经愿意一辈子忠于托尼杨,可是托尼杨只把他当成一条好狼狗。于
是他杀了托尼杨,托尼杨骗的他好苦。
小黑总记得童年时期在陆家的岁月。训练当然是很艰苦的,可是在偶尔的短暂休息中,他透过水泥房子的玻璃窗向外望去,可
以看到陆家后院的蔚蓝天空、碧绿草地、洁白房子、金色阳光。
画片似的世界里,生活着一个陆云端。陆云端那时年少,是典型的富家少爷模样,打扮的整整齐齐,在玻璃窗外看他。
这一切风景都深刻的印在了小黑心里,仿佛一只无形的水晶球。小黑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它,除了这个,他闭上眼睛,再无任何
美好的回忆。
所以小黑不去,不敢去。
况且他有他的自尊,他不吃人家的白饭。
陆云端抬手揽住小黑的肩膀,肩膀薄薄的,骨头可是相当的硬。
“不听话。”他用柔和的声音,认真的说道:“我要是打得过你,我就打你一顿。”
小黑傻傻的,又问:“为什么?”
陆云端叹了口气,扭头去看小黑的侧影。小黑的睫毛长,鼻尖翘,像个西洋小朋友。
“因为我想让你活的更好,你不听我的话,我就生气着急。”
小黑不看他,低头说道:“我很好。”
陆云端用力搂了他一下:“坏小子,会说谎,还不乖。等我回去和爸爸学上两手,下次过来打你屁股!”
小黑心中一动:“你还来?”
陆云端笑了:“我当然来。”然后凑近了问道:“你想要什么?我带给你。”
小黑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要。”
陆云端实在是看他有趣,忍不住又去捏他的鼻尖:“小黑鬼子,你是刀枪不入啊!”
小黑没听明白这句话,但是也没有深究,只以为对方是说自己功夫好。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因为陆云端竟然还会再来——
这种地方,他居然还会再来!
喜悦像一块冰,在烈日下缓缓融化,一点一滴的滋润着他的心田。他满足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所以什么都不要了。
翌日清晨,前后道路都已经干燥的可以通车。小黑想让陆云端原路返回,然而陆云端别有一种探险家的野性,说要向前,就决
不后退。
在他临走之前,小黑跑到林子里抓来一条中等大小的蟒蛇,煮蛇肉给他吃。
蛇肉煮熟之后,香飘四野,两人蹲在一口不干不净的破铁锅前,野人似的用手抓着吃,烫的嘶嘶哈哈直吸凉气。小黑为了捕杀
蟒蛇,手背在树上蹭下了一大块皮,还差点被蟒蛇缠住;于是陆云端就拼了命的大吃一场,好让小黑高兴。
小黑目送陆云端的吉普车驶入林中。
吉普车很快便消失无踪,小黑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席地而坐。心中的水晶球加重了分量,这几天也是可珍藏的美好回忆。
再说陆云端,这回在飞驰一日之后,便进入了段家军的势力范围。他常跑此地,所以和段家军中的一位杜师长相熟。在段家军
的营地内过了一夜,他们得到补给,继续前行。
一路走马观花似的到了仰光,他视察了新开业的一家珠宝店,又亲自核对了近一阵子的账目。眼见一切安好,便乘飞机回香港
去了。
陆云端如今人大心大,自有隐私,所以虽然没有结婚,但也在外面租了一套公寓,过起了比较独立的生活。公寓共有三间屋子
,一间做客厅,一间做卧室,余下一间乱七八糟,则是画室——他从小热爱绘画,童年的梦想曾是成为画家。
轻松愉快的进了家门,跟在后方的苏家栋到了这时,才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陆云端自去洗澡更衣,苏家栋则是抓紧时间,满屋里洒扫除尘——小小的一间公寓,犯不上请仆人过来,而且也没有重活,所
以他就大包大揽的负责下了所有家务。
他虽然是笨,但是慢吞吞的很细心。陆云端都躺到床上了,他还在那里忙忙碌碌。等到他也可以上床休息了,陆云端已经打起
了呼噜。
苏家栋躺在旁边,就见陆云端光着屁股,睡的张牙舞爪,平日在外面人模人样的,可是在自己面前就露出了本相。
苏家栋凝视着陆云端,看了许久,心里什么也没想,就单是看。
陆云端一觉醒来,翻出一本乱糟糟的账目,让苏家栋重新誊写一遍。苏家栋坐在画室内的大桌子前,手里拿着一柄尺子,一行
一行的比量,仔细看清之后才一笔一划的写下去,生怕出了错误。而陆云端趁此机会,则是出门回家去了。
陆家是在山上,环境优美,房屋宽敞。陆云端乘坐公共汽车回了来,进门之后果然是见到了他的哥哥。
他这哥哥不是亲哥哥,是陆雪征年轻时收下的干儿子,名叫金小丰,如今也有个四十多岁了,生的高大魁伟,因为幼时脑袋长
过癞痢,所以永远是个光头。
这金小丰年轻时看起来凶神恶煞,如今人过中年,面部轮廓略微柔和了些许,模样倒是显得和蔼了许多,不过不怒自威,依然
令人心惊。陆云端向他汇报了仰光店铺的情形,又讲了几句父亲的闲话,然后转移话题,问道:“哥哥,斯蒂芬妮回来了吗?
”
金小丰一笑,替这小弟尴尬:“没有消息。”
斯蒂芬妮是六七里地外金公馆家的三小姐,陆云端从小就很爱她,一直在等她长大。后来她终于长大了,陆云端抱着一大捧玫
瑰花去向她告白,斯蒂芬妮当时手足无措的没说什么,可是第二天就和邻居何家的承凯私奔了。
承凯是个俊秀的青年,和斯蒂芬妮同龄,两人从小一起玩到大,感情很深厚。承凯的父亲何将军本来已经给自己定好了儿媳妇
——是位老朋友家的小女儿,然而承凯生有反骨,勾搭着斯蒂芬妮就跑了。
这件事情打击了陆云端,陆云端总怀疑斯蒂芬妮是被自己吓跑的。每次想到这事,他都不由自主的要心痛一下,然后抬手摸摸
脸,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如承凯。
07.小家庭
陆云端在家里呆不住,还是要回自己的小家里去。
他也不用家里汽车,自己沿着盘山公路向下走,想要去搭公共汽车。不想走出没有几步,迎面却是遇到了斯蒂芬妮的小弟金雪
生。
金雪生今年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要说相貌,似乎怎样形容都不够劲,总而言之,花容月貌就是了。
金家全体都是美人,否则陆云端这种自鸣得意的货色,也不会对斯蒂芬妮那样念念不忘。一眼看到陆云端,金雪生蹦蹦跳跳的
跑了过来,笑嘻嘻的呼唤:“大哥哥!”
面对这样一位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的美少年,陆云端板住一张脸,很有威严的一点头:“你没上学?”
金雪生穿着格子短裤与白色衬衫,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然而看起来并不朴素,因为眼睛、面颊、嘴唇都是鲜艳的。陆云端知道
这小子很臭美,时常故意打扮成乖宝宝小男孩的模样,可是坯子坏透了。
金雪生的脸皮看起来嫩,实则很厚。含义无限的对着陆云端抛了个媚眼,他问:“大哥哥,你有没有想我三姐呀?”
陆云端从小就看不上这位小弟,故而一身正气的告诉他:“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金雪生把两只手插到大裤兜里,无所事事的向两边撑开:“何叔叔是不会同意这桩婚姻的,三姐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就这么
白白的和承凯跑掉了,真是笨蛋!”
陆云端从裤兜里摸出几张钞票,胡乱塞到对方的大裤兜里,又不耐烦的轻轻拍了他一巴掌:“别挡我的路,我要下山去!”
金雪生笑出一口小白牙,一双眼睛黑幽幽的带着情意:“那你带我去浅水湾玩,好不好?”
陆云端冷淡的答道:“没时间。”
金雪生受到拒绝,立刻变脸,把头一扬向前走去,嘴里咕咕哝哝的抱怨:“有什么了不起的,三姐在的时候对我好,三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