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挨了两刀,疯魔一般的强行夺下了对方手中的砍刀。胡乱抬手抵挡了几招,他一大步跨过篝火,眼看那人的电棍快要杵到小
黑,便大喝一声举刀砍下。
他大概真是天生的手狠,就这么一刀,竟然把那人的半个肩膀都砍下来了。
一声惨叫过后,那人在血泊中抽搐扑腾;陆云端扭头望向小黑,这回近距离的看清楚了,他的视野立刻变得模糊起来:“小黑
!”
小黑也死盯着他,两只手在后面用力的挣扎磨蹭,想要摆脱精钢手铐的束缚。这时车上跳下一名大汉,端着冲锋枪对准了陆云
端;而在他扣动扳机之前,小黑忽然大声喊道:“不要开枪,他是彼得少爷的好朋友!”
其实对方本来也没打算轻易开枪——那是个泰国人,不会轻易去杀和尚。
陆云端挡在小黑面前,这时也高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有人上前一步,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我们……我们帮杨先生做事。你如果有仇有怨,可以去和杨先生讲。”
陆云端紧握着砍刀,心里鼓足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气:“我可以去见彼得杨,但是要和你们一起走。我一直在找小黑,
今天终于找到了,我不能和他再分开!”
对面众人见这和尚眼睛通红,一身血点子,火光之下分外骇人。面面相觑的交换了几番眼色,他们末了无言的达成共识,靠边
的泰国人也放下了冲锋枪:“那你——”
话未说完,形势却是再次发生了变化。
陆云端的动作太快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那边已经丢了砍刀扛起小黑,撒腿便是窜进了林子暗处。这边一愣,随即抄起刀
枪追逐上去。
陆云端跑的飞快,两只脚快要不能落地。第一声枪响震动树林,他不为所动、头也不回,依旧是狂奔。这是一场没有回头路的
赛跑,想要得第一,就别回头去看第二。
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朵射入树中,他没觉出疼,只是再次加快了速度。小黑沉甸甸的趴在他身上,说不清这姿势是背还是扛,
反正不管是背是扛,陆云端都不打算再把他放下来了。
身后的呐喊声越来越远,陆云端知道自己是有望逃脱了。
在空中一轮惨白明月的照耀下,他窸窸窣窣的掠过草叶树枝。就在胜利之星越来越近之时,他忽然脚下一空,随即身体坠落,
抱着小黑跌进了无尽的虚空之中。
43.阳光万丈
陆云端睁开眼睛,头上是阳光千道、光芒万丈。
他怔怔的望着天空,头脑长久的一片空白。一只五色斑斓的大鸟啸叫着掠过低空,尾巴一点,鸟屎就落在了他的胸前。
他向上看,看到了上方的峭壁与葱茏的草木。一滴露水从天而落,碎在他的鼻尖,他眨了眨眼睛,灵魂一点一点的归窍了。
“小黑……”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低沉含混,几乎陌生。舌头是一条笨拙的肉,在嘴里搅来搅去,他想发音,可是张口便咬
到了自己的舌尖。
“小黑……”他再次呼唤,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一只动物,似猫似狗,轻盈的蹲在树杈上向下观望,眼睛奇大无比,瞳
孔圆而乌黑。
陆云端怕那动物咬人,所以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竭尽全力的爆发出一声大吼:“小黑!”
手指随之动了一下,他的血脉开始流通。
费力的侧过脸去,他发现自己正枕着小黑的身体。
于是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摸向小黑的下巴,同时嘴里轻轻发出一声“呵”,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下来了。
这回好了,他的魂回来了。无论小黑是死是活,他的魂都回来了。
陆云端在地上瘫了许久,被太阳晒得通体滚烫。手脚不知怎的会那样麻痹,让他以为自己是要濒死了。
后来他终于一点一点缓了过来。爬起身挪到小黑面前,小黑紧紧闭着眼睛,两只手分开来,一只手腕上还留着手铐,另一只手
自由了,从腕子到手背血淋淋的,落了苍蝇,是被撸掉了一层皮。
在下落的那一瞬间,他为了护住陆云端的头脸,硬生生的把一只手从手铐中抽了出来。
陆云端把手指放到小黑的鼻端,还有气,气息很弱。
小黑周身全是鲜血,陆云端也是如此。哆嗦着抱起小黑的上身搂到怀里,陆云端抬头望天,忽然发现这个世界色彩浓烈,天那
么蓝,树那么绿,血那么红。
双腿打颤的站起身来,他背着小黑,开始一步一步的向前挪。一步踏到荆棘刺上,他毫无反应的继续前行,赤脚抬起来,留下
带血的刺。
小黑的双手从他的肩膀上垂下来,变形的手铐随着步伐晃晃荡荡。微弱的呼吸扑在他的耳根,他加快了速度,是茫茫雨林中的
苦行僧。
在林子边缘,老和尚龙坡林带着一群山民,迎面遇到了陆云端。
侬蓝在林子里蹲了大半夜,天色微明时逃回家中去搬救兵,同时发现了正在床上酣睡的伦威——原来伦威是到隔壁村子里野跑
去了,天黑之后就自行回了家。
陆云端停下脚步,对着龙坡林微笑:“法师,佛祖保佑,我找到他了。”
龙坡林看清了他背上的小黑,并未多说,只含笑点头:“好。”
龙坡林找来一辆小货车,把陆云端和小黑一起送到了城里去。
他们进了清迈城内最好的医院,陆云端浑身擦伤无数,可是清洗过后涂了药水,也就可以算作无事;小黑在落地时撞到了头,
却是始终昏迷。
陆云端把小黑安置进高级病房内,然后匆匆回到庙里,换了一身洁净僧袍,又取了所有钱物。龙坡林对他的行踪不闻不问,猜
想他大概是快要还俗了。
然而陆云端并没有提起还俗的事情,他向龙坡林请了假,然后搭乘一辆卡车,回城去了。
高级病房分成三部分,外面有个小间可以会客,里面带着浴室,总有温水提供。病房内开着冷气,温度不高不低,十分宜人。
小黑仰卧在床上,一天过去了,依旧不醒。
护士为他擦了身体,裤子是剪开扒下来的,扒下来就没法子再穿回去,因为脚镣还锁在脚上。蹭掉皮肤的右手也被包扎好了,
此刻搭在床边,正在接受输液。
陆云端坐在床头一旁的凳子上,用一根铁丝去捅对方左手上的手铐。
他想尽快为小黑除去这一套奴隶才用的枷锁。
小黑看着并不羸弱,明显是比先前壮了,可是皮肤很粗糙,手心手背,甚至胳膊小腿,都带着一层薄薄的硬茧。陆云端知道其
中的原因,他想原来小黑是落在了彼得杨的手中,彼得杨把小黑又送上擂台去了。
他无心去恨彼得杨,只是专心致志的想要捅开手铐。他不会开锁,没有经验,只能是凭着感觉慢慢试验。小黑乖乖的躺着,不
言不动,他偶尔抬头射出目光,就见小黑的神情很平静。
陆云端找来指甲刀,为小黑剪指甲。
剪完双手,再剪双脚。脚镣是精钢打的,沉甸甸的结实,如果没有钥匙,恐怕很难将其断开。小黑的脚踝带着一圈疤痕,是被
脚镣钢圈反复磨去皮肉留下的痕迹。
陆云端在小黑的脚上拍了一巴掌,再拍一巴掌。
入夜之后,陆云端在病房外间睡觉。外间只有一排沙发,他蜷着双腿,倒也能够躺下。
他睡的不踏实,总忍不住起身去看小黑。后来盘腿坐在窗前的月色中,他为了镇定下来,开始喃喃的念经。
虽然小黑不醒,但他还是感激的,感激彼得杨没有早早杀掉小黑,感激林中的山崖低矮,让自己坠落之后还能生还。忽然回头
望向病床,他起身走了过去。
停在床边俯下身,他开始亲吻小黑的脸,一只手伸到毛巾被下面,他带着情欲去抚摸。小黑是敏感而羞怯的,可是他这样热烈
的亲吻,甚至一路向下噙住了对方胸前一点,小黑却依旧是昏迷不醒、无动于衷。
他轻轻的吮,轻轻的咬。他抬头低声呼唤:“小黑,醒过来呀。”
他直起腰来,脱掉僧袍。赤裸着抬腿上了床,他想用自己的体温烫醒小黑。
他想等小黑这次醒来,他一定再不像个胆小鬼似的斯文虚伪了。他要在小黑的身上留下吻痕与牙印,他要把小黑吃掉。
凌晨时分,陆云端下了床,继续用一段铁丝去捅手铐。这个时候心静下来,周身的疼痛便要发作了,尤其是耳朵被子弹蹭了一
下,白天没觉怎的,这时却是火烧火燎。
他哼哼的呻吟着,总不肯安静,希望可以把小黑吵醒。小黑的脑袋现在有些变形,因为受到了严重撞击,青肿的越来越明显。
在太阳彻底升起的时候,彼得杨忽然来了。
44.苏醒
彼得杨一身白衣,风度翩翩,进入病房后还能满面春风的双手合什,微微躬身:“陆家大哥,你好。”
陆云端坐在病床旁边,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他:“彼得。”
彼得杨走到床前,低头去看小黑:“陆家大哥,纳卡这是怎么了?”
陆云端没有起身,直接答道:“你的人追杀我们,我们摔到了土崖下面。”
彼得杨摇头叹息:“真是危险。”
然后他弯下腰来,伸手去摸小黑的面颊。
陆云端放出目光,就见彼得杨那苍白的手指拂过了小黑黝黑的皮肤,黑白分明。
“彼得。”他忽然开口说道:“把小黑给我吧。他这个样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没有价值可言了。”
彼得杨收回手,自己搬来一把椅子,隔着病床,和陆云端相对着坐下了。
“陆家大哥,他是我的杀父仇人。”他心平气和的说道:“我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陆云端望着彼得杨:“轻易?”
他摇摇头,脸上有了苦笑:“彼得,不轻易了,这不能算是轻易。”
彼得杨不回应这个问题,他开始饶有兴味的打量起陆云端:“大哥,你怎么出家了?”
陆云端想了想,说不清,最后微笑着答道:“因为我在这个世界上总也找不到他,我就渐渐的不再喜欢这个世界了。”
彼得杨一挑眉毛:“‘他’是纳卡?”
陆云端点了点头:“对,是纳卡。”
彼得杨笑了:“陆家大哥,我听不懂你的话——你这么喜欢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陆云端跟着他笑:“我也不知道,管它呢!”
彼得杨笑着笑着,不笑了。
“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陆云端不等他说完:“彼得,不要这样。”
“还是太轻易了……”
陆云端站起来,双手撑床探身过去:“不轻易,真的不轻易。”
他几乎焦急哀切了:“彼得,我求你。”
彼得杨歪着脑袋看他,似笑非笑的,不说话。
彼得杨其实是不想得罪陆家大哥,首先陆家大哥为人不错,少年时代双方偶尔在泰国相遇,大哥对他一贯善待;其次就是陆家
伯伯——陆家伯伯的手下专出亡命之徒,而且和派吞又是走的很近,在眼下这个敏感时候,也是不该得罪的。
不过彼得杨实在是有些不甘心——不论死活,纳卡都是杨家的孩子!
陆云端盯着彼得杨,渐渐沉静下来。
“彼得。”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我们都理智一点,好不好?小黑现在这个样子,对你来讲是毫无用处了,可是我想要他。你
要小黑,无非是让他给你赚钱,现在你开个数目,我买他下来。这样你得到钱,我得到人,双赢,好不好?”
然后他向后坐回了椅子上,自嘲似的一笑:“彼得,他忽然来,忽然走,真是让我发疯。”
彼得杨也感觉陆云端是快要发疯。飞快的又扫了小黑一眼,他觉出了为难。
彼得杨不说放人,也不说要钱,单是模棱两可的含糊着,于是陆云端替他做主,甚至找来纸笔,写下一份协议,签过名后放到
了彼得杨面前。
彼得杨也是年轻,虽然有主意,可是面对着熟识的陆家大哥,也不禁有些动摇。一眼看清协议书上的金额,他眼睛一亮——现
在正是缺钱的时候,没有钱,怎么招兵买马,怎么和派吞打?
彼得杨想要得到的是整个清迈,和整个清迈相比,纳卡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了。
“大哥……”他很有分寸的微笑:“这怎么好意思……”
彼得杨在病房内消磨了小半天的光阴,末了他意犹未尽的离去了,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不过那感觉的确是意犹未尽,不知道是
舍不得纳卡,还是觉得陆云端仍有油水可榨。
陆云端吃过午饭,然后继续坐在床边陪伴小黑。小黑总也不醒,于是他在小黑的身上又掐又拧,本意是想让对方疼醒,可是掐
拧了不过片刻,他那双手却是开始移动,流连在了那要害敏感处。
小黑是没有反应的,所以他的一切举动都像是一厢情愿、自得其乐。他一边抚摸一边盯着小黑的脸,小黑的面貌很年轻,几乎
还像个大男孩子。陆云端轻轻的亲他,他紧闭着双眼,表情很安宁。
下午,彼得杨派人送来了手铐脚镣的钥匙。一年多的光阴熬过来,小黑终于自由了。
可惜在打开手铐脚镣的那个时刻,小黑还没有苏醒。
小黑是在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才忽然醒过来的。
当时鲜艳的晚霞烧过天际,从窗外浓烈的泼进来,染红了一床一地。小黑的睫毛微颤了两下,随即就毫无预兆的睁开了眼睛。
怔怔的对着天花板呆望许久,他梦游一样歪过头去,看到了站在窗前的陆云端。
陆云端给了他一个侧面剪影。他不明白陆云端为何会变成了和尚模样,眼前一切都像是梦,静默诡异。于是他不言不动,只怕
呼吸重了,会把这个梦境吹散。
直到陆云端扭过头,正视了他的眼睛。
梦境忽然和现实连成了一片,陆云端满面惊喜的大踏步走过来,抱起他的上半身揉搓摇晃。小黑轻轻的吸气,嗅到了熟悉的味
道——陆云端的味道。
缓缓抬手迎合了这个拥抱,他奋力抬头去看对方:“云端?”
他想梦就梦吧,他要好好感受这个真切的梦。
“忘了我吧。”他挣扎着说道:“我逃不出去,你自己……好好过日子吧。”
面颊传来了温热的刺痛,那是陆云端在一口一口的咬他:“小黑,你在说什么胡话?现在你是我的,我已经把你买下来了!”
小黑心头很迷糊,很疑惑。两只脚蹬了蹬,他惊奇的发现脚镣也不见了。
小黑忘记了前夜的事情——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了。
医生过来做了检查,说这是脑震荡的后遗症,远的没忘近的忘,但也不必担心,会慢慢再想起来的。
所以在小黑的眼中,面前这一切都很梦幻。在这一瞬间之前,他还躺在地下室内打瞌睡,可是忽然的一下子,他一身疼痛的醒
过来,却是已经身在病房,并且自由了,并且被陆云端买走了。
他很疼,脑袋疼,身体疼,火烧火燎的,但是不剧烈。他倚靠床头坐起来,没有头晕;扶着陆云端下了床,还是一切正常。
他在浴室内洗脸刷牙,然后回到床上坐好,慢慢喝了一点温凉的饮料。陆云端一直在提防他会晕厥呕吐,可是没有;他懵懵懂
懂的睁着大眼睛,神情有些怯,是摸不清头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