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见过吗？

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好像很早很早以前，也有一张相似的脸出现在他生命中。

在哪里呢哪里呢？

“发呆的话请去边上角落，”薄凉的声音淡淡响起，萧凡猛抬头，看见风钱鼠拿着一个小玉瓶站在他身侧，“你挡着我了。”

萧凡静默了一会儿，起身。

“萧凡，你喜欢过人么？”风钱鼠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萧凡微怔，半晌，摇了摇头，“没有。”

风钱鼠笑了笑，将药瓶塞到他手里，“玉络散，每三个时辰一次，用水化开服用。”指了指湛流，“他，就交给你了。”

他的口气听起来像是托孤，萧凡挑了挑眉，“理由？”

“他是为了你才这么拼命的不是么，不管是基于什么理由，照顾他都是你责任。”拍拍他宽厚的肩膀，风钱鼠笑得很温厚，“辛苦了。”

“等等，你不觉得……”眯起眼，“离开之前，需要先给我一个解释么？关于这次逍遥庄之行。”

他轻轻咬重了逍遥庄三个字。

今夜发生的事太多了，从那场莫名其妙的打斗开始，到逍遥庄主态度大变开口央求风钱鼠，到底他希望他帮他们做什么，为什么风钱鼠能毫不犹豫一口答应，而湛流笑眯眯的也不反对？

他们在设计什么？

又为什么会说，湛流是为了自己呢？

“我以为你不会好奇，”风钱鼠讶然挑眉，顿了顿，眯起狐狸眼睛，直接看向了他身后“如果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他吧。这次所有的计谋，都是他设计的，我只不过是个参与者，所以无权给你任何解释。”

萧凡陡然一震，回头，发现湛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注意到自己的视线，那双浅棕色的漂亮眼睛微微一弯，“我渴了……”

“你设计逍遥庄，究竟想做什么？”

“我好渴好渴。”好忧伤的视线，好像不喝水他马上会死了一样。

萧凡轻轻弹了一下琉璃色的茶杯，“还玉只是个借口，激怒他们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湛流，你那么想和逍遥庄合作？”

“咳，咳咳咳！！”伴随着一叠声的咳嗽，湛流差点没把自己呛死，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阿凡，你，你……”

“不问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萧凡淡道，“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

因为萧凡脸上的认真，湛流也不由慢慢敛起了笑容，轻喘口气，他捧着萧凡递过来的热茶喝了口，沉默片刻，“阿凡，你知道‘云山武斗会’吗？”

萧凡皱眉，云山武斗会，那种不入流的比武大会？据说是由某钱庄的儿子出钱出力召开的，每三年会在京师的云山举行，目的是甄选出江湖新一代少年侠客，会去参加的都是初入江湖的年轻人或一些江湖杂碎，整个比武大会乌烟瘴气，极尽无聊无趣之所能。

湛流瞄他一眼，“今年的武斗会与往年不同。”

喝了口茶，“今年的……不论是高手也好，大侠也好，大帮派大门派都会参加的，或许会是一场真真正正高手云集的比武盛会。”

“为何？”莫非在他隐世的这五年里，云山武斗会已经风云易主，成为了江湖上数一数二极具影响力的高手聚会？

“不，”湛流摇头，像是猜出了萧凡心中所想的，“什么都没变，只是今年的奖励与往年不同，我想只要是用剑的人，都会感兴趣的。”

他看着萧凡，“今年比武大会的优胜者，将有幸获得第一高手萧剑天的佩剑——九州春光。”

萧凡全身一震，伸手摸向背上的剑。

“不用看了，你的剑还在，它又没有长脚。”湛流眨眨眼，随即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背，“不用太紧张，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

“江湖中无中生有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区区一把九州春光就想吸引天下高手赶来赴会？更何况这消息还是是由云山主办方传出的，你觉得会有多少人信，就算有人信了，他若得了优胜，你觉得他们可以用一柄不是九州春光的剑来糊弄他？”

萧凡低头沉吟下来，如果九州春光只是他们吸引天下人的一个手段，为什么早以前不用，他已经死了五年了，却偏偏选在了现在？

今年发生了什么，遇见湛流，找回九州春光，落花楼出事，然后是逍遥庄……

逍遥庄？

“湛流，我是不是有收到来自云山的请柬？”

“啊！”湛流吃惊的张大了嘴，“阿凡，有没有人说过你可以改行去当神算了？”

萧凡不理他的废话，只是径自问了下去，“那请柬除了邀请我参加云山武斗会外，还写了什么？”

“写了很多，大体都是废话啦，中心意思就是要你务必参加今年的云山争霸，并充分肯定了你的能力，相信你能一举夺魁，得到那柄天下人趋之若鹜的九州春光剑。”湛流一口气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

“湛流，”略靠近了他一些，近到可以看清他眼底隐隐闪烁的不自在，“不要把我当傻瓜。”

萧凡的眼睛是深黑色的，近看时如野兽般锐利，湛流心里一惊，不自觉的避开他的目光。

“流？”

“咳，你应该猜到逍遥庄也收到请柬了吧？”

“没错。”

“你的九州春光并不能吸引他们千里迢迢赶去参加那劳什子的聚会。”

“我知道，所以我相信，请柬上面一定写了什么让他不得不参加，”顿了顿，“并且，与想要加害他们帮派的人有关。”

“这个我不知道，”湛流轻笑，“我和疯子说那么多只是想要加深他的危机感，让他更加担忧自己的处境，阿凡，逍遥庄主很厉害，也许你会觉得不以为然，但那是因为他已经被太多的麻烦给绊住了手脚，没有心神再来对付我们，不管是落花楼的流言也好，他们逍遥庄有内奸也好，我和疯子一直都在暗中操作，扩散对他们不利的影响，目的就是要让他分身乏术，呵呵，逍遥庄主一直对阿凡你很有兴趣，想要将你收归旗，当然，女婿也算是收归的一种吧。”

萧凡皱了皱眉。

“我们今晚和他动手，一方面是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另一方面，也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不示弱，不妥协，以三人之力与整个逍遥庄合作，我们需要的是绝对的尊重。”

“为什么非与他们合作不可？”

“阿凡，你知道我们将面对什么吗？一个极其神秘的组织或者帮派，从你死亡开始，到你尸骨的失踪，九州春光剑的出现以及落花楼的覆灭，我隐隐可以感觉出一条暗藏在里面的线，如果要找出真相，我们需要极大的力量支持，凭我们三个人的力量，就算加上了燕子楼，也还是太弱小了，逍遥庄是一个值得去合作的帮派，我们需要他们的力量。”

湛流说完，低低的喘了口气，继而微笑，“同样的，他们现在面临的困难也需要我们去帮忙解决，呵呵……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请柬上到底写了什么，但他们非去不可，听说，这次的武斗会还带有赌博性质，赢的人可以拿走九州春光剑，输的人就必须赔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逍遥庄的人如果输了，会失去的……将是他最宝贝的女儿，司空菀儿哦。”

萧凡立刻明白过来，就好像是一个精心设好的套局，逍遥庄必须去参加今年十月的云山武斗会，如果不去，他会失去他的女儿，但如果他去了，逍遥庄很可能会由于他的离开而内忧外患，甚至覆灭。

二者选其一，是件不得不选择，却怎么选都是错的可怕事情。

所以湛流选择与他合作，由他来代替逍遥庄参加这次的武斗会，所以才会有今天的打斗以及智谋的较量。

之所以不顾身体没好就强行赶去逍遥庄，也是因为时间紧急，如果逍遥庄一旦找到解决的办法，他的计划也就付之一炬了。

思及此，他不由深深的看了眼湛流，他到底是从多久前开始计划这些的？

明明身体已经差成这样，还咬牙死撑，就是因为想要帮他找一份可以支持他的力量么？

湛流？

不知不觉，竟然会生出懊恼的情绪，气这个人什么都不肯说，气他对自己不信任……气……

“流，”伸手箍住他，逼得他不得不与自己对视，“告诉我，如果我输了，会失去什么？”

沉默……

久到萧凡差点以为湛流睡过去了，如果不是他还睁着眼睛的话。

“说话。”

“我……”

“什么？”

暗叹口气，湛流知道如果自己不说的话，这人会执拗到整晚跟他耗下去，完全不考虑他这个病人的身体，只是这种事情实在也太难启齿了吧，他真的不知道写请柬的人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你输了，会失去我，请柬上就是这么写的，”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需要我让顾越把请柬找出来让你证实吗，萧、大、侠？”

【州城村野绿渐浓】

24.欢喜美人

云山武斗会，最初是由聚宝来钱庄的二公子常聚宝发起的。

这人说起来也是个奇人，父亲一门心思的敛财，儿子却一门心思的败家，个性平平，武功平平，却酷爱结交一些武林侠客，挥金如土，只为一睹天下武学，偏偏他又没有识人的眼光，常常将美玉当成糟粕，把垃圾当作瑰宝。

于是这云山武斗会，白白花了大把银子，风评却是一年比一年差，来参加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到最后变成一群痞子混吃骗喝兼杂耍的盛会。

而常聚宝也被人喊成了常聚傻。

只是今年的常聚傻，非但不傻，反而是工于心计到让人害怕，他先是在公开场合声明说自己五年前曾得到过萧剑天的拜托，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了江湖，就请他代为保管九州春光剑，并尽力为它寻找新的主人。萧剑天死后，他为了完成他的嘱托，花了大笔的银子寻找消失的九州春光剑，通过五年的不懈努力，如今九州春光重出江湖，他会借武斗会的名义，找寻真正适合它的主人。

虽然他没有拿出九州春光进行佐证，但看他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已经勾起了近七成萧剑天粉丝的好奇心。

同时，他向江湖各大门派，以及一些有名的高手发出了‘极为诚挚’的邀请函，据说凡是收到邀请函的人，无不当场变色，并纷纷无声承诺了参加今年的云山武斗会。

萧剑天也从顾越那里看过了属于他的请柬。

请柬写的很有水平，除了一些必要的社交辞令外，还用一些含蓄的词语表达了如果你不来我会让你很倒霉的威胁。

例如他这张上面写的：

致，萧凡萧大侠。

江湖荏苒，时迁三年，值此群雄逐鹿，问鼎江山之际，敝人常聚宝不才，借胆于十月甘三日，在京师云山举办一场武斗会，诚邀萧凡兄弟前往论剑，一览天下武学。

萧兄未及弱冠，却武艺超群，是江湖后起之秀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然鸿鹄之志不得伸展，纵有良友相伴，终有不能之事，若得天时地利三才齐聚，相信萧兄定如猛虎下深渊，蛟龙入大海，一展长才，得万人瞩目。

盼至。

另，此次比武，虽常某深信萧兄定能一举夺魁，取得九州春光剑，但若失败，恐萧兄身旁湛姓友人性命堪忧，愿全力以赴。

云山常聚宝

九月十一

整整一张纸被写得满满，中心思想概括起来不过一句话，我相信你有想要做的事，你来我可以满足你，不来的话，你就等着倒霉吧。

不得不说，单这张请柬和那把假九州春光就已经足够他赶赴云山看一看那场奇妙又诡异的武斗会了。

一个小小的钱庄儿子，为什么能在无能了九年后，突然让整个江湖风云变色，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他身后支持着他？

那股力量又是凭什么来威胁江湖的各大高手及门派呢？

“别想了，你在明他在暗，想了也是白想。”耳中传来湛流无聊致极的声音，微微一动，躲开随之敲来的扇子，萧凡眯起眼。

“流？”

“啊，赶路真是辛苦的事，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没有客栈啊，”湛流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美酒也好，美人也好……”

萧凡斜睨过来。

湛流重咳一声，立马识相的改口，“咳，美人什么的最好没有，我的意思是，姓顾的，你确定没有走错路？”

“不要问我，地图是那只死钱鼠给的，我只是照着走而已。”没好气的白了湛流一眼，“当初嚷嚷着要抄近路的不是你么，姓湛的。”

“如果我知道你手上的地图是疯子给的，你以为我会作出这种愚蠢的决定么？疯子的个性一向来都是用最小的损失去换取最大的回报……”湛流停顿了几秒，“不要这样看我，我有不好的预感，顾越，地图上面是怎么写的？”

“恩……等等，”顾越摸索着从行囊里抽出卷成一圈的地图展开，“上面写着：离开洛阳，走官道是需要很长很长时间，建议不选。走小路的话只需要三天就可以到达下一个城镇，是非常容易到达的哟，请一定考虑。”

对不起，可以请问你吗？为什么如此显而易见的一个陷阱顾同学你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

湛流与萧凡双双黑线。

“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湛流的脸色很不好看。

“先离开这里再说。”萧凡皱了皱眉，上马便要离开。

“好像……已经迟了。”顾越张了张嘴，看着黑压压一片奔来的人群，喃喃道。

事情恐怕要先回溯到三天前。

九月十三壬戍日

黄历上说，十三之日，不易出行，出行必遭灾。

湛流肯定忘了翻黄历。

他的伤在精心调养下好得已经差不多了，只是很无聊，无聊到骨头痒，所以决定带着一身快躺倒发霉的骨头去外面晒晒太阳。

他出门了。

风钱鼠正在忙风雅阁翻修的事情，另外听说最近有件麻烦事找上了他，好像与几年前欠下的人情有关，总之他最近的脾气温和到生人勿近的地步，趋吉避凶是人类的本能，听说顾越已经躲到燕子楼帮忙打杂去了，萧凡则是闭关练功，据说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挑战做充足准备——

不过湛流得到的消息是，疯子想找萧凡喝茶，萧凡听说后二话不说闭起了关练起了功。

说到喝茶，他想起洛阳有家淮上茶楼里的茶很好喝，糕点味道也不错，又想起很快就要出门了，南街的醉梦坊虽然没有风雅阁出名，但美人也是个顶个的漂亮，去见识一下也不错。

即想即行，他摇着一柄耀目的金扇，一袭白衣款款的移步至南街，打算先去银峰茶楼喝喝茶看看风景，再去醉梦坊抱抱美人听听小曲，纾解几日来的无聊苦闷——红袖添香都被派去燕子楼帮忙了，陪伴他数日的除了那个眼里只有银子的风钱鼠外，就剩下了冷淡沉默的萧凡。

尽管心里非常清楚那张少年皮囊里住着的是萧剑天的灵魂，但每次看到这张少年稚气的脸上摆出那种深沉淡漠的表情，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萧凡变得越来越像萧剑天，沉稳，冷淡，睿智，倨傲，虽然依旧没改掉记不住人的怪毛病，但他整个人已经变得不同，或者这才是真正的萧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