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树一样高 下——阿素
阿素  发于:2012年06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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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这些话,我的心头竟像打翻了一锅酸辣酱般,五味杂陈。

我想我的确再心底比较过很多次,关于我和爱文谁比较适合照顾立树的问题。

我也不否认,在听到立树失踪,而且可能是跑来找我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有暗暗欢快一下。我甚至会想是不是爱文他们待立树

不好,立树终究觉得恒恒那里才是他的家,所以才会离家出走。

‘看吧!立树果然还是要由我照顾才对。’我很难没有这种想法。

但现在,看见爱文哭红的眼睛,还有她的坦白,我不禁觉得惭愧起来。哪边比较好、谁比较有资格抚养立树,说到底都是大人

的面子之争罢了。

我想他搞不好就是感受到大人这种压力,那种费尽力气想要他认同、想要他把某个地方当作家的意图,所以才会逃、才会像这

样,不断不断地从大人身边逃走。

办公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我和爱文都倏地抬起头来。

我的心狂跳个不停,脸色苍白地看着铃响的电话机,却没有接起来的勇气。秀朗也听到电话声,从办公室外冲了进来,他似乎

也深吸了口气,才把电话筒拿起来。

“喂?我是林秀朗。”秀朗按下了广播键,整个办公室内都能听到双方的声音。我们三人都如临大敌,屏息听着对方的回话。

然而电话那端,却传来令人意想不到的嗓音。

“秀朗?”他确认似地问了声,语气平板而沉闷。

这个声音我在自己的手机里听过好几次,那是秀朗的堂哥,林秀明。爱文似乎也相当惊讶的样子,在沙发上坐直了身。

秀朗的脸色冷冷的。“什么事?我现在很忙,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别打电话过来!”

他说着就想挂断的样子,但林秀明竟哼笑了声,出口的话令秀朗整个人僵住。

“即使是立树的事情?”

我和爱文对看了一眼,秀朗似乎也相当惊讶,他重又拿稳话筒。

“立树的事情?你知道立树在哪里?”

“嗯,看来你们真的找了很久啊。吴正桓也在吗?”

没想到他忽然提起我,我见秀朗看了我一眼,便起身走过去。

“林秀明?是我,你知道立树去了哪里吗?”我凑进话筒问。

林秀明沉默不语,秀朗显得极为不耐烦,抢过话筒便吼道:“林秀明,你搞什么鬼,你知道立树在哪里的话,就快点说!”

“与其说是知道他在哪,不如说,他就在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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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是知道他在哪,不如说,他就在我这里。”

林秀明淡淡地说,一如往常惜字如金。但现在不是他惜字如金的时候,这下子连我都着急起来,正想问,秀朗却抢先开口。

“你绑架他?林秀明,你绑架我儿子?”

我听见林秀明在电话那头哼了声。“绑架吗?就当是这样好了。”我听得惊疑不定,爱文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秀朗似乎气得

不住,眉头上的皱纹厚得快要可以夹死一只蚊子。我觉得奇怪,因为我并不觉得林秀明是那种会绑架小孩的人。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看着他们堂兄弟交锋,心情反而放松下来。知道立树在林秀明那里,至少确保他不会受到伤害,这让我整颗心都松懈下来,

差点就要脚软站不稳。

我才知道原来我有如此担心立树,担心到脑子里无法思索其他事的地步。

我听林秀明沉吟了一下,他本来就不是很会说话的人,我想他的脑子和声带间,可能隔了比常人还要远的神经线,所以才会这

么拙于言词。

“要看你愿意用什么来换立树。”林秀明说。

“你想要什么?你什么都有了不是吗?”秀朗冷冷地说:“就算我接我父亲的班,你也不可能被赶离公司,他中意你中意得要

命,从小就是这样。小时候父亲宁可去和你跑两人三脚,也不肯来看我的钢琴发表会。”他忽然翻起旧帐来。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告诉他时间,叔叔有跟我说,你以为他绝对没时间去。”

“他肯亲自教你算数,却什么也没亲手教过我。”

“我想那是因为他和我爸有约定,要在他死后负责照顾我。”林秀明说。

“那我呢?”

秀朗似乎恼火起来,我觉得今天的他,格外像个孩子。就像小孩子伸手向父亲要糖一样,只是父亲这糖给得太迟,而孩子需要

的也不再是糖了。

“他倒有时间去做别人的父亲!爱文的父亲、你的父亲,就连路边随便一个他捡来的孤儿,搞不好都比我这个亲生儿子来得重

要!”

秀明在电话那头静静的,整个办公室里只听得见秀朗的声音。

“那孩子……那孩子母亲的事也是。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有想要的东西,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样无论如何都想拥在怀里的事物

。但是他竟然连问都没问过我,就这样硬生生地……硬生生地从我手里拿走。”

我听秀朗深深吸了几口气。或许是因为感同身受吧,就算对象是秀朗,我的眼眶也禁不住跟着红了。总觉得和立树相遇后,我

真的变柔软了,同时也变得脆弱了。但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能让人更深刻地看清以往所看不清的事。

我想起秀朗在立树咬他时,对立树说的那一番话。那究竟是对立树的劝告,亦或是对久远以前,那个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所

做的告解呢?

那头的秀明似乎沉默了一下,他忽然开口。

“秀朗,你让吴正桓来听电话。”

对于林秀明的要求,我和爱文都愣了一下。秀朗却彷佛理解林秀明的意思般,把话筒递向我,我只得接下。

“立树他……现在和我还有凯宾在一块。”

林秀明一接过电话就说,我还反应不过来,想起刚才他们堂兄弟的对话,对林秀多少还有点警戒心。但既然他指名找我,我是

个一无所有的人,就算他挟持立树向我要胁什么,我也没有任何可以给他的东西。

“你一定猜不够我是在哪里碰到他的。”果然林秀明说。

“碰到立树……?”

我一呆。抬头见爱文和秀朗都紧张地看着我,电话广播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着,秀朗显然对林秀明故弄玄虚很不满,从头到

尾都皱着眉头。

“嗯,我在车站碰到他的,我本来是要去接凯宾,他到外地去出差,没想到在票闸口看到一个小孩子很像立树。我吓了一大跳

,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没想到凑近一看还真的是,当下马上就叫住了他,把他带了回来。”

林秀明平静地解释。

“现在他和我们一起待在旅馆里,毫发无伤。”

我整个人松懈下来,差点就想哭出来。爱文更是直接就哭出声来了。

“但是立树……立树怎么会在车站?他想要去哪里?”我忍不住问。

林秀明的声音,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凯宾也这么问他,那孩子说,他要去恒恒的家,他要去恒恒的家里找恒恒。”

我呆住了,爱文他们也呆住了。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可是,他没有到我家啊?我找过所有我住过的地方,都没有他的影子。”

“嗯……立树是说,恒恒跟他说过,他的家在宜兰。”

我恍然过来,想起那个傍晚,我替他剪头发的时候,他的确问过我,我是不是也曾有一个家,是不也曾有过双亲。那个时候,

我跟他说,我虽然有个家,但已经很久没回去了,以后也永远不会回去了。

傻孩子,去那种我永远不会回去的地方,又怎么找得到我呢?

林秀明似乎知道我的心情,他又继续说:“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拎着小袋子,戴着帽子,逢人就到处问:‘宜兰在什么

地方?’、‘我要去宜兰找一个人,可以告诉我怎么走吗?’他就这样跟每个路过的大人问着。有人带他去服务中心,小姐问

他是不是走失了,需不需要帮他打电话等等,但立树都很坚持地问她们:宜兰在哪里?”

我抿住唇,热腾腾的东西在我眼周打转。林秀明的声音充满温柔。

“刚找到他的时候,他也是劈头就问我:‘宜兰怎么走?’我问出原委后,跟他说我觉得你可能不在那里,因为你已经搬走了

,那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但是他却斩钉截铁地跟我说:恒恒一定会回去的,因为那里有恒恒的把拔马麻啊!”

我总算明白过来,我猜立树应该回去那间小房子找过我,但人去楼空,以他的能力,还想不到我是搬去和杨昭商同住,才会一

时突发奇想,认为我是回宜兰老家了,所以才会闹出这些事情。

“凯宾有问他找你想做什么,是不是想你了之类的,但那孩子说,想念你固然是想,最主要是想确定你过得好不好。他还跟凯

宾说,你看起来很强,但事实上很胆小,很怕一个人睡觉,他不在的话,你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那孩子竟然说这种话。”

林秀明难掩暖意地说着。我想我真是笨蛋,以为只有我满心希望立树幸福,只有我会为他设想、为他操心,为了他的未来而忧

心忡忡。

但没想到,立树也会担心他的恒恒,也会想要确认我的近况、我的未来。也会为了找不到我在哪里,而忧急如焚。

我见办公室里的人都神情复杂,特别是爱文,她怔怔地盯着电话,像在思索什么重要的事一般。而林秀明再次开口:

“总而言之,我跟他说待会就会带他去宜兰找恒恒,所以他现在正在跟凯宾玩,讲故事给凯宾听,好像是关于一只鸟还一只什

么虫的故事。”

林秀明的声音困惑了下,我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

“你还是快点来把他接走吧!否则等下他发现我其实没有要带他去宜兰,恐怕又要吵着要他的恒恒了。”

******

我和爱文冲到饭店楼下时,就看见林秀明和小K一起站在大厅里。

林秀明的右手牵着一个小孩,他头上的帽子已经拿下来,提个一个小包包,也正东张西望着。我一眼就认出那是立树,一个月

不见,立树明显胖了,脸蛋看起来更好捏了,头发也稍微留长了些,小孩子真的长得好快,树苗一瞬间就变小树了。

我远远叫了一声“立树”,就想要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但有人的动作比我更快,爱文连高根鞋都没来得及穿好,越过我就奔向那个小小的身影。

立树发现爱文,抬头才叫了声,“啊,是爱文阿姨——”爱文就一把抓住了立树的手臂,用整个饭店都听得到的音量大吼起来

“你跑到哪里去了!”

爱文大叫着,我看见眼泪像瀑布一样流过她的脸颊,她的妆毫无幸存馀地。

“你去哪里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为什么跑走也不会讲一声!讲一声很难吗?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子!立树

!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你这个坏孩子,坏孩子,没遇过像你这么坏的孩子!”

她像个疯婆子一样地大叫着,饭店里的人都惊奇地望向她,立树似乎也呆住了。爱文尽情地骂过后,忽然像是力气被抽尽一样

,穿着高根鞋跪倒下来,就这样伸出双臂,把立树小小的身体紧紧拥在怀里。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子……拜托你不要再这样了,立树,你真的不可以再这样了……呜……不要再这样了好

不好……”

她好像尽力想哭得典雅,像个符合总经理夫人头衔的淑女。但很快我就知道她办不到,她抱着立树,哭得比幼稚园小女孩还不

如,一边哭还一边揉着立树的肩,像要把他整个人揉进身体里一样。

我看见立树似乎也迟疑了,他看着爱文花成一团的妆,最后伸出手来回抱住她。

“爱文阿姨,对不起啦。”

立树说了什么,但被爱文的嚎哭声盖了过去。我看见林秀明和小K面面相觑。

“对不起……我下次真的不会了,真的。”

我看着一大一小相拥的身影,心底满满都是感慨。我慢慢走近立树,立树还在应付他的爱文阿姨,我便叫了他一声。

“立树。”

立树转向我,他似乎一时还有点认不出我,等到发现是我,小眼睛立时瞪大了。

“恒恒?”立树跳起来,开心地扑向我。

“恒恒,是恒恒!哇,那个叔叔没骗我,我到宜兰了吗?”他又东张西望起来。

我和爱文都忍不住笑出声,立树两手绕过我的脖子,我便搂住了他的背,和这孩子来了个久违的拥抱。立树的脸埋在我的颈窝

里,和他那段日子睡在我身边时一样。

我忽然有种很想哭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悲哀,也不是心酸,而是一种忽然理解了某件事,忽然参透了某种东西,那种刹那间

的松脱感,让我眼眶不由得濡湿了。

“恒恒,你过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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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恒,你过得好吗?”

立树跟我拥抱完后,立刻问起他最关心的事情。

我吸了一下鼻子。“嗯,恒恒很好,恒恒好得不得了。”

立树端详我涨红的眼眶。

“真的吗?恒恒没有骗我?”

“嗯,没有骗你。”我摸着立树的发边,他的头发修剪的很整齐,我想是出自于爱文的手笔,“我很想念你,立树。”我忍不

住说了实话。

“我也很想念你,恒恒,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喔!”

立树拉着我的手,“为什么恒恒都不来找我玩?”

我笑了下。“嗯,恒恒最近比较忙,因为在搬家,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恒恒有了新工作了,是照顾其他的小孩子,还有园长先

生,你还记得他吗?恒恒会搬去跟园长先生一起住,到时候搬完了,再邀请你到园长先生家玩。”

我看见立树眼睛一亮,随即又是那幅担忧的眼神。

“恒恒。”

他似乎像要下定什么决心般,认真地看着我。

“我回去陪你住好吗?我回去陪恒恒住,恒恒会比较开心吗?”

“恒恒一直都很开心啊,我看起来不开心吗?”我抚摸着他的额发。“立树,你想跟恒恒住在一块吗?”

爱文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叙话,我觉得她似乎有所觉悟似地,用慈爱的目光目送着立树的背影。

“嗯,想啊。”

立树立刻大力点了点头,他又补充,“跟恒恒住在一起,很快乐。”

我看了一下爱文,“那……爱文阿姨呢?和阿姨在一起,不快乐吗?”

听见这个问题,爱文彷佛屏住了息。但立树看了爱文一眼,摇了摇头。

“不会,跟爱文阿姨在一起,也很快乐。”

“立树,你喜欢爱文阿姨吗?”

“嗯,喜欢啊。”

立树笑着说。但大概是我表情还是掩不住异样,他马上就补充。

“我也喜欢恒恒喔,最喜欢了。”

我捏住了他的小手,过去半年里,我曾经为他剪过很多次指甲,但因为我的技术超差,每次都剪得坑坑巴巴的,玩的时候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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