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树一样高 下——阿素
阿素  发于:2012年06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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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了声,但电话那头完全没有回应。我不知为何有种该不会的感觉,觉得搞不好是立树打电话给我,马上就接口:“立树?

立树!是你吗,立树?”

杨昭商马上望过我这边,我和他对看一眼,电话那头仍是没有声音,我的心跳个不停,想要再催促个两句,就听见对方传来吸

气声,然后是令我心脏冻结的嗓音。

“立树没有在你那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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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树没有在你那里吗?”

那是林秀朗的声音,我整个人怔住了。

杨昭商似乎也从我乍然苍白的脸色,猜出电话那头的人是谁。他比手势问我需不需要让他来听。我咬了一下牙,摇了摇头,决

定自己应付这个人的一切。

“秀朗……有什么事吗?”我深呼吸了下。

秀朗又顿了一下,好像迟疑什么似的。这真不像他。

“立树他……没有在你那边?”他问。

我一头雾水,一时有点茫然。

“立树?在我这边?立树怎么会在我这边?”

杨昭商一直在旁边听着我们的谈话,闻言也凝起眉头。林秀朗似乎沉吟了一下,这才又开口:“……立树真的没有在你那边?

这下子我也不耐烦起来。同时心底也有点不安,秀朗的语气像是在试探什么。

“林秀朗,是你把立树从我身边带走的。你现在又打电话来找我要立树,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了?”

大概是我强硬的态度,终于让秀朗清醒过来,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

“立树他不见了。”

他不等我发问,接着又说:“今天早上的事,今天是他那间小学的开学日,爱文带他去学校,中途停下来买早餐。下车时门没

有锁,司机也打盹没注意,等爱文回到车上时,立树已经不见了。”

我怔得说不出话来,立树又不见了?我想起他当初刚来我家时,从杂货店里消失的那次,脑子里混乱成一团,只听秀朗又继续

说,

“我和文文第一个想到是他跑回去找你,但是我们找了你家和他之前念的那间幼稚园,都没找到立树。”

我吃了一惊,这才恍然大悟,秀朗一定是以为立树跑回来找我,而我把立树藏起来了,才会一副试探什么的语气。我不禁有些

恼怒,就算我想要立树回来我身边,也不会用这种方法,我又不是林秀朗。

“那其他地方呢?你找过他妈妈家吗?”

秀朗冷哼一声。“当然,你想得到的我会想不到吗?我去过郁惠的家,还开了门进里面看了。也找过那个公园,就是我和郁惠

一起种树的那个地方,都没有立树的影子。”

我也开始心慌起来。“你真的有好好找吗?公司呢?学校附近呢?他会不会是忽然看到什么景象,想要画下来之类的,这孩子

经常这样子,不声不响地就躲到某个地方画画,过好几个小时才跑出来。”

可能是我这种熟稔的语气触怒了秀朗,他的声音听起来更暴躁了。

“都找过了!我和爱文找了整整一天!还加上司机和几个公司职员,爱文一直叫我打电话给你,你真该来看看,她急得跟只无

头苍蝇似的。”

我没心情听他抱怨,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立树。

“林秀朗,你仔细想想,立树在你那里待了一个月了,你们好歹也是亲父子,你应该是最了解他的。好好想一下,他有什么可

能去的地方?”我耐心地问。

杨昭商也凑在旁边听着,不时提供意见。我听秀朗似乎叹了口气。

“我没机会了解那孩子。”秀朗淡淡地说:“他从你那里回来后,还没跟我讲过半句话,反倒是跟文文好的很。我一点也不了

解他,就跟我父亲从没了解过我一样。 ”

我知道跟林秀朗这种人说话白费时间,我看了杨昭商一眼,他理解似地点了点头,我便转回话筒。

“你现在人在哪里?我过去你那里,和你们一起找立树,可以吗?”

林秀朗似乎怔了一下,他不置可否,只问:“那个人在你旁边吗?”

我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是指杨昭商,便点了点头,“嗯。”

“我不想见到他,其他的随你。我在公司办公室里,就是你知道的那间。”

林秀朗说着就挂断了电话,我一时有些懵,杨昭商似乎也听见他说的话,他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穿上刚脱下的大衣,对

我说:

“我送你过去。”

在叫计程车前,我又回了一趟那间五坪大的旧房子。钥匙已经还给房东了,立树也不可能进去。我本来期待会在门口发现一双

鞋子,就像在他妈妈房前看见的那样。

可是没有,立树并没有回来这里找我。

杨昭商又绕路回幼稚园找了一趟,我也打电话给杂货店老板,问立树有没有跑到他那里去,得到的答案都令人失望。不管是我

和立树常散步的公园、还是他常和其他幼稚园同学一起玩的广场,都没有那孩子的影子。

我怀着强烈的不安感,和杨昭商一起到了仰德实业的楼下。开车门出来时,才意外地发现,林秀朗竟然就在楼下等我。

先出来的是我,秀朗看见我,就一脸不高兴地说:“怎么这么慢?”

我想他是自己要下来等我的,实在没什么资格嫌我。这时杨昭商也开了车门出来,向司机付了车资,秀朗一看到他脸色就变了

“我说过我不想见到他的。”

我没空理他这些无聊的别扭,凑进他便问,“立树呢?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秀朗的眼角仍旧盯着杨昭商,他眼角上全是黑眼圈,那张清俊的脸上满是疲倦。原来这个林秀朗,遇上自己儿子失踪,也会着

急成这个样子,我不禁有几分感慨。

“不知道,爱文也在上面,我们上去再说。”

他又看了杨昭商一眼,转身就想进公司大门。杨昭商却忽然叫住我:“正桓。”

我回过头去,杨昭商却忽然大步朝我走过来。我正想着这只猩猩靠那么近干嘛,杨昭商的大脸便忽然俯下来,在秀朗面前吻了

我的唇,然后分开。

我还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时耳根已经红透了。杨昭商又靠近我耳边,“自己小心,立树有消息就马上通知我一声。”他用

气音说着。我呐呐地点头,杨昭商才微微一笑,转身往对街的方向离开了。

我回过头来,秀朗还站在公司的门口等我,脸上的表情已经阴沉到不能再阴沉。我知道杨昭商是故意的,他故意在我旧情人面

前吻我,藉以宣示他的主权。

本来我很讨厌直男这种把情人当东西抢来抢去的行为,何况被两个男人抢,我这个男人也不会因此觉得虚荣。

但能够看到秀朗的脸呈现猪肝色,一脸气闷到极点的表情。电梯往十四楼的途中,他还不住偷瞄我被吻过的唇,却刻意不和我

对上视线,那种窝囊相令我爽快至极,就连杨昭商这种把我当他老婆看的行为,我也可以轻易原谅了。

一进办公室,我就看到了爱文。她盘起来的发鬓散乱,似乎还穿着早上的外出服,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脸埋进双掌间,似乎

相当消沉的样子。

我环顾一眼这间办公室,这是我被秀朗扫地出门后,第三次回来这个地方。一样的陈设、一样的情境,但我竟已有了截然不同

的心情。

爱文一见到我就站了起来,“阿桓!”

我见她指尖发抖,讲话的声音也沙哑。她的眼睛全是红肿的,像是狠狠哭过好几次那样,我心下恻然,这种小孩丢掉的苦处我

最知道不过,何况立树还是在她眼皮底下丢的。但我想这也表示她够在意立树,心情有点复杂。

“阿桓,对不起……对不起……我把立树……”

爱文一看见我,似乎绷紧的神经又一下崩了,在我面前低下头来,啜泣起来。秀朗也随我身后进来,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看

见哭个不停的爱文,皱眉说:“你还哭啊,要不是因为你不小心,立树哪里会不见?你还好意思哭?”

“就是知道是我的错,所以我才哭啊!”出乎我意料的,爱文立时就回嘴了,“我之前就有跟你说过,车子得加装安全锁,以

免小孩自己开车门出去,你就是不听!”

“我忙得要命,哪有时间注意这种小事,少把错推到我头上。”

“你总是说忙,立树回家多久了,你来看过他几次?”

“那孩子就算看到我也不理我,我碰他他还会咬我,我有什么办法?”

我有些惊讶,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爱文他们夫妇相处的状况。他们结婚这些年,我一次也没来拜访过他们,毕竟就我的立场,关

心或是祝福什么的就太虚伪了。

听见秀朗有情妇的时候,我曾经一度以为,这两个人差不多快玩完了。甚至在遇见杨昭商前,我还有如果秀朗离婚,我说不定

有机会趁虚而入的想法。当然这种想法现在已经没有了,现在林秀朗就算打六五折清仓卖给我,我也不会接收。

但现在,看着他们夫妻俩,我忽然有种世间夫妻果然如此的感觉。不论因什么原因相遇、以什么方式相守,该走在一块的,最

终就会走在一块儿。

想到这里,我也不禁觉得有些奇妙。我、爱文和秀朗,就算在一年之前,我也完全无法想像,我和他们竟能像这样,安然无事

地共处一室,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

我想立树某些程度改变了我,同时也改变了其他人。他把我所有的恨、所有的怨、所有的尖酸刻薄、冷嘲热讽,全都包裹起来

。固然他们仍然在那里,从没有消失过,就如同我看到秀朗的同时,仍会觉得痛心,看见爱文的同时,也会觉得不甘心。

但他们已然无法再刺伤我了。是立树保护了我,我想。

“你们有回过家找吗?”我问爱文,“为什么要选在办公室里?待在家里的话,不是比较方便吗?”

爱文和秀朗停止争吵,我见秀朗凝起了眉头,“公司有时候会接到一些恐吓电话,所以这边的设备很齐全,有录音功能的电话

,也有一台反追踪的机器。我也设了来电转接,打到家里的电话全会接到这里。”

我怔了一下,还不太能理解秀朗话中的意思。等到反应过来,我脸色苍白起来。

“等一下……你是说,立树……被绑架了吗?”

这话一说出口,我的心口整个跟着凉起来。一路下来,我竟没想过这种可能性,这种连续剧中才会出现的剧情,我根本不会把

他连结到现实中。但仔细想想,以林家的财力,立树现在又是堂堂正正林家的子孙,被绑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爱文又把脸埋进手掌里,低声啜泣起来,我手脚冰凉,一想到立树可能遭遇到什么事、有什么下场,我就浑身发抖,生平第一

次痛恨起自己的负面思考习惯来。

“现在还无法肯定,但能找的地方全找过了,可能去找的人也全问过了,如果还没有消息,我就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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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无法肯定,但能找的地方全找过了,可能去找的人也全问过了,如果还没有消息,我就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

秀朗疲倦地闭上眼睛,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我小时候也被绑架过两次,两次都是未遂,一次还是熟人。父亲已经很低调了,但是再低调也没办法瞒过内部的人。”

我十分惊讶,秀朗从没跟我提过这些事,在我面前,他总是很少提起林秀仰,反而是经常提及他早逝的母亲,彷佛他母亲才是

他真正的亲人。

“我五岁的时候,照顾我的保母绑架我,不过说是绑架,她也只是把我带回老家,然后打电话给我父亲,打算跟他勒索一亿,

他知道我们家有钱。”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秀朗看了我一眼,眼神凉凉的。

“我父亲根本没接到那通电话,他那时候去国外出差,整星期都没有回来。绑匪找遍了国内,都找不到可以拿我来勒索的亲人

。后来还是我叔父意外接到电话,就是秀明的父亲,他立刻就付了钱,保母丢下我去拿钱时被警察逮个正着,我就被叔父带了

回来。”

他冷笑了一声,眼瞳里却流动着水光。

“天下有舍不得拿钱赎自己小孩的父母,我父亲则是连小孩被绑架都不知道,接不到绑匪电话的爸爸,我看古往今来也只有他

一个吧。”

我看着秀朗,他背脊挺直,眼睛里满是血丝。一直以来,他在我心底的形象,总是玩世不恭、总是吊儿啷当。我直到现在才发

现,即使我们交往这些年,即使我自诩他是我一生至今为止爱过最深的男人,我却从未、也不曾试图了解过他。

“秀朗。”我叫他的名字,他回过头来望着我。

“既然这样,就不要重蹈你父亲的覆辙。”我定定地望着他,“不要让立树,成为第二个你,林秀朗。”

秀朗似乎微瞪大了眼,他随即撇过头,看着桌上那具电话机。

“等吧,现在就只有等了。”

我和爱文都坐在沙发上,我给杨昭商去了通电话,告诉他现在的情况。秀朗则一直坐立难安,频频进出办公室,还摔桌上的文

件出气,好像电话不响是他们的错似的。

爱文始终把头埋着,我本来以为她等到睡着了,没想到等秀朗第五十二次踱出办公室时,爱文忽然开口了。

“我……一直以为,养小孩是很有趣的事情。”

爱文深呼吸了一下,她脸上的妆全花了,她却丝毫不在意,还用指尖抹了一下眼角的眼影。她仰起头来,让过多的泪水滑回眼

睛里。

“我一直以为孩子很有趣,到我这个年龄,同年纪的朋友几乎都有孩子了。每次和她们聚会,看见她们抱自家的孩子来逗弄,

看见亲子的笑容,我总觉得好羡慕……打从心底地羡慕。第二次流产时,我难过到简直想自我了断,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

爱文看了我一眼,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让我看到她的哭脸,自嘲地笑了声。

“直到带立树回来前,我都觉得养孩子是件幸福的事。只要我的人生有了孩子,就够圆满了,除此之外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她不住吸气,我从桌上递了一张面纸给她。

“但我终究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我把孩子当作一个可以炫耀玩赏的东西,以为他们像宠物一样,只要给予周全的照顾,

他就会好好地长大。但是不是,我现在才知道,那是一个多沉重的责任,沉重到任何一点轻慢和殆惰,都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

责任。”

爱文用我给她的那张卫生纸压住鼻子,忍不住又是泪如雨下。

“而我竟没有任何觉悟,就让你把立树交到我手上,我实在是太傲慢、也太傻了。阿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猝不及防地,爱文忽然侧过身,把额头搁在我的肩头,我感觉她的眼泪湿滑。

“等立树回来……如果立树回得来的话,你就把他带回去吧!不管秀朗怎么说,立树在你那边,比在我们这里好得多了,你才

是抚养立树最适当的人选,阿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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