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夹杂在水声里，所以听不太清，但韦玄还是听到了，他对着已经回过头去的安珞明说：“我要回去了。”

他的声音似乎太小，安珞明像是没听到，所以他没有得到回答。韦玄回到房间，换了条内裤，把那条因为情欲撕掉的内裤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抬头，发现地毯上有血迹，然而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就穿好衣服匆匆忙忙地出去了。走到大门时，听到浴室的门被打开，回头看见安珞明赤着脚站在门口，表情带着丝尴尬与羞赧，却是笑着的：“留下来？”

韦玄几乎是马上摇摇头，说：“我还有事，晚安。”

83

到了梅雨季节，V市总是阴雨绵绵。海风带着腥味夹杂在潮湿的雨中，落在安珞明的肩上。早上出来时并没有下雨，所以也就没有带伞。今天上班来得有点迟，在负一楼没有找到停车位，车子便停在了露天停车场里。这时的雨已经有些大了，只是到车子上那么一会儿，身上已经湿透了。安珞明将外套脱下来，又解开了领带随手扔在了副驾上。将车子开出公司大门，看见司徒辰在一旁等着了。

交卡的时候，司徒辰敲了敲他的车窗。

安珞明摇下来，“什么事？”

司徒辰夸张地耸耸肩，“我的车被借走了，现在下雨了不方便叫TAXI，你捎我一程？”

安珞明点点头。

等司徒辰坐进来，他问：“送到哪儿？”

司徒辰也不客气，往椅背上一靠，说：“送到你家里坐一会儿？”

安珞明看也不看他，“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看看黛米，有点想她了，几个月不见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胖了没。”司徒辰说完，还朝安珞明微微一笑，这笑容里有几分迷惑的意味。

说到黛米，安珞明的脸色沈了下来，“别去了，黛米她身体不舒服。”

“怎么了？”司徒辰问。

安珞明也没隐瞒的意思，说，“怀孕了，一个多月了。”

司徒辰还挺高兴，“这都多少年了，终于要生宝宝了，回头生下来我去挑个可爱的做儿子。”

“做儿子？”安珞明瞅他一眼，笑了，“你会养吗？”

“学着养呗，连你都会养，我怎么就不行了？”

安珞明没接话，只说：“那你去买一只吧。”

“怎么，儿子不送？”

“不送。”安珞明回绝得干脆。

“Why？”

安珞明又瞥他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我前几天才跟李说黛米怀孕了，他就四处发布消息，奉承他的人多的去了，于是他当晚就跟我说那些小崽子有去向了。”说完，又笑了下，无奈地摇摇头，“我又没跟他说是不想养小崽，他倒是分忧解难的快。”

司徒辰哈哈大笑，“他积极是有原因的吧，你到时出国了，这些猫啊狗的，肯定是要寄养他家了，他是事先做好准备，将一些不必要的后患都解决掉。”

安珞明不屑地哧了一声，“你把他想得太有智商了，他无非就是一脑热，就到处说了，那些人以为他朋友家养了什么名贵品种，就纷纷讨个面子。”

司徒辰认同地点点头，说：“那我怎么跟你就讨不来这个面子。”

安珞明答得自然，“都给李长面子了，哪儿还剩下我的。”

话到这里，车也到了分岔路口，安珞明说，“送到这儿了。”

直接赶人下车这样不留情面的事情，也只有安珞明对司徒辰做得出来了。司徒辰面皮跟着厚了，“我还是去看看黛米吧，待会儿就回去。”

话都这样讲了，安珞明也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又开动了车。

才行驶起来，司徒辰又问：“黛米是你选的？”

“嗯。”

“怎么会喜欢白色的？”

“看着干净。”

“也没见你给她洗过。”司徒辰觉得自己说得有根有据。他在安珞明家待过最长的一段时间是一个礼拜，就没见安珞明给黛米洗过澡。

“你没见过她自己跳进浴缸里，泡里面自己抹沐浴露，自己冲水，然后起来抖抖毛就干净了吗？”安珞明说得一本正经，跟真的一样。司徒辰开始一愣，然后笑开了，“你这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力见长了。她现在怀孕了，怕是伺候她更难了吧。”

安珞明点点头，“现在她可不愿意洗澡了，我只能用干粉，用了几次又怕她舔毛进了肚子，实在难伺候。”

说到这里，司徒辰没了声响，等看到了安珞明的小区，说，“你和韦家小少爷怎么了？”

“什么怎么样？”

“你不是要去美国吗？你们……”司徒辰有些犹豫，没有说下去。安珞明却追问道，“什么？”

“应该分手了吧？”

“没有。”安珞明摇摇头，看他一脸的好笑，“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司徒辰毫不避讳，“我总觉得你们长不了，他不是要结婚生子了，你也打算去美国发展了，还有在一起的必要吗？我是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一直对他那么执着，坚持了那么久。”

“我懒得换。”方向盘一打，车子拐进了小区，安珞明看着前方淡淡地说，“可以和同一个人走下去就走吧，换人费时费力。”

想了一会儿，继续说，“记得小时候我妈妈还老骂我，喜欢一条道走到黑，其实我也挺怕撞南墙的。”

司徒辰“哦”了一声好像是明白了安珞明的话。但后面一句，他又觉得像是没听懂。然而看安珞明，表情还是淡淡的，嘴角却带着一抹笑，那笑容不知道是想起了他母亲责备他时的温馨，还是想起了那个会让他撞南墙的人。

＊＊＊＊＊＊

安珞明停好车， 走出两步看见离得不远的那辆白色宾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不舒服。

司徒辰显然也认得是韦玄的车，于是说：“看来我得先回去，下次再来了。”安珞明也没客气，点点头，也转身往回走，“我送你。”几乎是于此同时一辆车开锁的“嘀”的一响引得两人循声看过去。等看清是那辆宾利时，顿时回过头。

韦玄的脸色极其的难看，紧紧地锁着眉，似乎是最近没有睡好，所以黑眼圈很重。一身衣服虽然端正干净，一丝不苟，但浑身散发出的气息是安珞明前所未见的戾气。司徒辰当然也感觉到了，弄出个笑容，说：“我听说黛米怀孕了，过来看看她，你别误会了。”

安珞明其实不想他解释的，在韦玄有近一个月没来的情况下碰见这场面，这解释多少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然而韦玄像是没听到他的解释，思维还留在一分钟前，转身对司徒辰说：“你不是要回去吗？我送你吧。”

说完也不等司徒辰回应就上了车。等司徒辰明白过来，顿时莫名其妙地看向安珞明，安珞明耸耸肩，然后两步走上去，敲了敲车窗，韦玄摇下来，率先开了口，“我只是过来拿东西，现在要回去了，顺便帮你送送他。”

虽然还是黑着一张脸，但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戾气，安珞明瞅他一会儿，说：“只是过来拿东西？”

韦玄很随意地“嗯”了一声，然后将视线投向了司徒辰，“走吗？”

司徒辰不想表现的不太友好，于是点点头，跟安珞明道个别就上了车。

韦玄一个月没过来，安珞明也没联系上他。他倒不是遵守和肖曼的承诺，只是有些不太愉快。韦玄那晚走后，安珞明回房间一看黛米已经被咬伤了，等送到医院之后才发现猫不是黛米。当时有些气急，打电话给韦玄，竟然关了机，想着等他过来解释，结果忙着忙着一等就是三个多礼拜。

现下见了面也是一句“我来拿点东西”就走，安珞明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你先下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走到一旁，安珞明也没急着开口。韦玄看了眼时间，“我还有事。”

有点反感他如此心急的离开，安珞明皱了下眉，语气也颇为僵硬，“如果你有事我可以送他回去。”

本来恢复常色的脸又沈了下来，随后的语气也带着点刻薄尖酸的味道：“你到底有多喜欢跟他在一起？”

这种刁难在安珞明的意料之中似的，他甚至眉头都没动，“我只是争取一下跟你多相处的时间而已。”

韦玄看了他一眼，没在接话。

安珞明继续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一个恋人的自觉，常常玩失踪，一失踪就是一个月半个月的，而且都不跟我联系，给你电话不是关机就是通话，你到底有想过我没有？”

突如其来的责难如同临头一泼的凉水，韦玄愣了好一会，无话可说。安珞明见他解释不来，又说：“我知道你也许习惯了自以为是，以自我为中心，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但我以为你多多少少是在乎我的，然后不是，这么多天不联系，我对自己都失去了信心。也对，你都要结婚生子了，我们也没有必要玩下去了”说完，他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带着嘲讽和无奈，让韦玄莫名地感觉到冷，他的声音都压低了些，“我没有玩玩的意思。”

在年前交往时，他确实请求安珞明给他机会，说出了哪怕是一段时间也好，可他并不是玩玩而已的态度。此时安珞明这么一说，他才猛地察觉到这么久以来自己是多么的随意。可最近一次没有联络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心思放在了韦良身上。他最终没有忍住，“爷爷他去世了，而且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知道这都不是我没有和你联系的理由，但这不代表我不在乎你。”

韦良的去世还是带给了安珞明很大的震撼，他差点脱口而出去问怎么会死了，然而他听完后面的话沉默下来，许久后才轻轻说了“节哀顺变”。

他说完这话转身就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了，“如果你要结婚生子，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吧，”犹豫了一秒，“或许这个时候谈这个并不合适，可我已经无法忍受了……”

韦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84

韦玄这三个礼拜并不好过。韦良得知肖曼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韦玄的，当即就气得一病不起。

听季冬说他不在的那晚家里出的事。韦良找肖曼谈话本来是试探她和韦玄的关系到底如何，谁知肖曼突然就说出了孩子不是韦玄的事实。具体的情况季冬也不太清楚，他回来时韦良已经气倒了过去。

韦玄回去那会儿，韦良刚醒，一看到韦玄就大骂他和韦德欺瞒，抖着手边咳边骂。韦玄不忍心他这般气恼，就没敢再近身。韦良的身体情况一落千丈，韦德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代，本来韦玄可以留在家里照顾韦良，但韦良死活不想见到他。

韦德无奈，只能让韦玄去办肖家的事情。肖家被逼急了，肖曼那天在韦玄不在家的时候找韦德大闹，说出了韦玄玩男人的事情。韦良当时正好从后花园经过，听见这么一句，当时就不顾肖曼身孕，捅了她一拐杖。

韦良和韦德对峙，韦德咬牙不承认。但韦良何其聪明，得知自己心爱的孙子竟然也是个同性恋时，直气得一口老血都喷了出来，病情一下子加重了。

韦德不让人对韦玄说，韦玄自然不知道家里演了这么一出。听到肖曼流产的消息，还以为是她自己不小心，根本不知道是自己爷爷为了维护自己而给了别人一拐杖。

韦良大概是气狠了，走得时候都不愿意见韦玄。韦玄只以为他是在气对他隐瞒了和肖曼之间的关系，心里也是愧疚的很。韦良临走前，他跪了两天一夜，韦德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出韦良心病的原因。

在韦良的葬礼前天，韦玄发现韦良生日时送给他的钢笔找不到了。韦良的去世，带给他的是很深重的哀痛，以前觉得爷爷送的东西无关紧要，所以该玩坏的玩坏了，弄丢的弄丢了，剩下的只有今年和去年的生日礼物了。去年韦良送的是那辆宾利，今年韦良没有准备礼物，在前段时间补赠了一支他自己用了几十年的钢笔，韦玄这些日子一直带在身上用，可现在不见了。换做以前，也觉得没什么，现如今韦良人走了，他发现爷爷留下的东西原来如此弥足可贵。他想了好久，记得那晚在安珞明家里之后就没在用过钢笔。再看时间，已经快到下班时候，估计去找找也有可能见到安珞明。

刚出门就遇见了韦德、还有特地来守夜的韦延。韦德也是几天没有休息好，满脸的倦容。两人在说着什么进了屋子，看见韦玄往外走，韦德便问他做什么。

韦玄想也没想，说去找东西，手里还拿着外套就往外走。

韦德大概是见他着急，便问，“找什么，让Kitten帮你去找。”

“不用，我自己去。”

他的执着让韦德有些多疑，于是让韦延先上楼，又把韦玄叫到了一旁。韦玄不敢肯定钢笔就在安珞明那里，害怕弄丢了爷爷送的东西，心里有点惶惶的，就显得有些着急。韦德凝视了他会儿，终于开了口，“你是不是又要去那个姓安的那里？”

韦玄的急色更加明显了，几乎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韦德的脸色瞬间难看，青黑着一张脸，声音也十分阴沉，“今天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韦玄很快稳住了神，打断了他的话，“我真的是去找东西，爷爷那天送给我的钢笔我一直带在身上，但现在不见了，我只是想去找找。”

“等一段时间再去。”韦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说。

“我只是去找找，找不到就回来。很快，两个小时。”韦玄说。

对于他如此执着，韦德还抱着怀疑的态度，“让Kitten去就行了。”

韦玄迟疑了一会儿，又说，“Kitten又没钥匙，进不去。”

“你把钥匙给他。”韦德这话说得忿忿，显然知道了韦玄说的不是办公室之类。

“我还是自己去一趟吧。”韦玄转身就走。他心里想着钥匙其实只是一个借口，接近一个月没有见到安珞明，他的确是想他的。

然而韦德的话让他回过身去。韦德说：“我劝你最好不要再跟他纠缠不清，他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你有想过吗？”

韦德的神色格外稳重，韦玄了解他这时会说什么，于是反问：“你觉得他是看上了我们家的钱吗？他不是那些势利的女人，至少不会像肖曼一样为了肖家的事业所以攀附在韦家。如果说他是玩我更不是了，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韦玄的话让韦德脸色变了一变，最后露出一丝好笑，“他喜欢你？你对他了解多少？”

没料想韦德会有这么一问，韦玄顿了一顿，然后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安珞明的身世，韦玄早就了解过，父亲出走，母亲病逝，甚至安珞明保护性的轻度失忆，他都是知道的，或许因为安珞明的遭遇让这个年轻的男人生出一丝怜惜，一丝心疼，但那些都不及他对他的喜欢。

“他的父亲是安世袭，你知道吗？”韦德说道。

听到这个名字，韦玄只觉得耳熟，却迟迟没有想起是谁。蓦然他看向韦德，“你说他的父亲是姑父？”

乍听到这个名字并不熟悉，是因为安世袭一直被他叫作uncle里奇。印象中，安世袭是一个温润的男人，眉目清爽，比起安珞明更加英俊。他比姑姑大了足足十岁，听爷爷说，韦若清从小就喜欢跟在安世袭的身后，做他的小尾巴，也喜欢天真地说要做他的新娘。在韦玄出世时，韦若清已经和安世袭结婚了，并且移民到德国，所以他并不了解安世袭的往事，也没有听人说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