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心里知道，纵使他打电话给白牡丹，也不会再见到他。一念及此，竟是心如刀割……。

第二章

望着圣马可广场上水泄不通的人潮，方少阳忍不住苦笑。来威尼斯看嘉年华会是维真的主意，图的喜庆热闹。今年的复活节在

四月中旬，因此三月上旬的嘉年华会他们还赶得上。三月初双方家长看好黄历，用现代版的三书六礼订了亲，孔家好面子排场

，消息还上了报。这让行事低调的老头子甚是不悦，不过谁叫他中意这门亲事。

临度假前维真出差去了亚洲，方少阳十分无奈，他不想取消假期，于是还是来了。他欣赏维真，那样显赫家庭的孩子，待人处

事大方，相貌品行端正，没有娇奢气，宁愿认真工作也不在家做大小姐。这样无可挑剔的对象，他若继续推三阻四，该遭天打

雷劈了。

方少阳知道自己对维真不公平。两人交往一年，维真是真爱他，他却仍停留在欣赏，不是爱情。维真心里有数，还是愿意嫁他

。无论多聪明能干的女人，还是会对婚姻跟爱情抱持憧憬。方少阳想，两人从家世背景到学历才干都非常般配，以孔家在银行

界的声誉加上方家在工业界的实力，老头子对宏图前景可乐呵着呢。方孔两家的联姻，不知给欧美的华人世家圈子带来多少谈

资。

自己竟会这样定下来！方少阳感叹，虽没什么不好，可心里总有点空落落的，说不上来。他不是遗憾单身生活的结束，已过而

立之年的他，其实玩得很够了。从十六岁尝得情事滋味后，他从来不缺床伴。老头子严格督促他的课业与武艺，对男女情事却

只交代了两句话：不准使女孩子怀孕，不准把自己搞一身病。从此，他方少阳海阔天空，荤素不忌男女不拘，过了七八年随心

所欲的快活日子。这让他后来在商场上面对美色时，总能游刃有余。

穿梭花丛柳荫这些年，方少阳不曾惹下情债。个性与成长经历，使他在情事上只沾身，不认真，也不给人机会认真。当他决心

跟维真交往，他做了两件破天荒的事：戒除随兴跟人上床的习惯，却也没上维真的床。维真引诱他也不越界。没什么道德理由

。他只是想知道自己能自律到什么地步。但在内心深处，他是不是担心自己总有一天要负了她？

窗外，拥挤的广场上似乎有个青影一闪。他一下子没由来地心浮气躁，再也待不住。屋外是灿烂的三月春阳，不似德国的阴郁

。既然泰格已经帮他准备了面具跟斗蓬，就出去走走好了。挤就挤吧。

＊＊＊＊＊

“虽然上头属意你，但我有最后决定权。你确定要去？”官红娟再次问。

冷渊点头，“我母亲的情况你清楚，我想早点让她享清福。我得完成这趟任务，上头才会批准我的结婚申请。”

“你跟罗莹已经确定婚期了？”

“就等这项任务完成，越快越好。”

官红娟点头，心里叹了口气。

他们在纽约没接到方大少的电话，官红娟主动打去也被秘书挡驾，她心里就明白了。方少阳看上的不是她，是冷渊。情报搜集

那么久，他们竟没想过方少阳也喜欢男人，难怪每次铩羽而归。现在知道了就好办，派男人去呗。他们当特工，无论男女，亲

男色或女色都是基本训练，她手底下除了冷渊，其余那些帅哥跟男人玩起来都是眼也不眨一下的。

冷渊结训分派到官红娟这一组，就算考核成绩上没有特别注明，官红娟凭经验一眼也看出冷渊有性洁癖。做特工不见得要出卖

色相，然而经济开放后，相关的商业机密个案大增，吃饭喝酒以致于陪睡 卖笑，逐渐成了家常便饭。即便如此，官红娟始终不

曾派冷渊去伺候女人，男人更不用提。叫他出那类任务，不如杀了他比较快。只是，大家都要干活儿，不出卖色相，就得卖命

。她分派任务自是按人所长，并不偏袒谁，但是看到冷渊出任务回来身上带伤时，她还是心里很疼。

这趟新任务不只是去跟方少阳交朋友，还要取得一项新武器的设计。最理想的方式是进入方少阳的生活，卸除他的心防，神不

知鬼不觉取得资料后全身而退。多年来他们始终打不进奉天的核心，尤其是研发和设计部门。要在方少阳身边埋暗桩更困难，

跟他贴身生活的人太少了。他们唯一能用的方法是打游击，投其所好，前仆后继。

外行人才会以为色诱容易。当然，这事儿的难度看对象。方少阳也跟同事朋友去一般餐厅酒吧吃饭喝酒，或出席生意场上的酒

会餐会，但他不在那类场所勾搭寻欢做乐的对象。他真要玩时，去的都是最私密的私人会所跟俱乐部，那种地方不是单靠色艺

双全就能混进去伺候人的。以方少阳玩得之精之老练，官红娟想，冷渊的青涩说不定反而容易卸除方少阳的心防，一举骗倒他

。问题就在冷渊届时会怎么反应。这种事不管先做多少思想改造都是纸上谈兵，以冷渊的个性跟记录，他被男人压倒时，没有

一次不是以大打出手收场。

冷渊从来不是能摆笑脸伺候人的人。到目前为止，人才济济的组织也不需要他去干生张熟魏的事。他长得一副好皮相，可十之

八九干的都是蒙上脸在暗中取证或暗杀的任务。冷渊从小习武，身手绝佳，不用可惜。

“我知道你不待见这种事，但这次任务怕是免不了了。”官红娟把一卷录像带推到冷渊面前，“不管你懂多少，回去好好看看

吧。若需要练习对象，你知道传飞那儿有人。要接任务就做好万全准备，那个方少阳不是吃素的，绝对不好应付，你必须清楚

这事儿的每个细节。还有，每天回去多跟你罗莹妹妹抱抱亲亲，免得届时慌了手脚，反应不过来。”

冷渊本来相当冷静，完成任务的方法有几百种，谁说一定要卖身。但是官红娟到底了解他，就挑他最弱的一环讲，毕竟，这任

务攸关他的性命跟未来，他是那个最不该掉以轻心的人。可他听到最后还是忍不住胀红了脸瞪官红娟一眼。

官红娟看着眼前的倾城绝色，内心赞叹，既喜又忧。她心里知道冷渊这趟任务是十拿九稳。看方少阳那天所表现出来的关切，

冷渊绝对可以将他手到擒来。问题是，冷渊要付上什么代价？她叹口气，唤冷渊小名说：“朝朝，这次任务失败的话，怕会连

人都回不来。无论是方少阳还是他那两个贴身保镖，都是一身本事，你别脾气犯上了硬碰硬。我怎么想都是用床笫之事收服或

撂倒方少阳最省力。这事我可以派传飞或小九去，他们对这类任务经验丰富，吃起男人来连骨头都不吐的，你既然都决定结婚

了——。”

冷渊打断她说：“我必须完成这趟任务才有婚礼，这是约定。”他顿了顿，知道失言，苦笑了一下说：“我们总算引起了方少

阳的兴趣，既然他看上的是我，我得手的机会就比其它人大，何苦让他们冒险。”

原来是有约定。官红娟不再问，她可以猜到。组织一直不赞成冷渊这么早结婚，更不赞成他的对象。罗莹是冷渊的学妹，两人

交往多年。问题出在几年前那场举世知名的运动，罗将军被判定犯了错误，这事到今天都还是个不能提的禁忌。冷渊这么优秀

，深受组织器重，结婚对象当然备受挑剔。恐怕这是一腔报国热血的他当初未曾料到的。

官红娟点头：“我尽量帮你。你的身手与应变能力都不是问题。我只不放心这事儿。对此你跟别人不一样，无关优劣，纯粹是

天性。听我一句，做不来就做不来，不丢人，勉强自己没意思。我不要你完成任务回来，却心里一辈子有疙瘩。所以，我先给

你三周时间，重点在搭好关系，届时无论得手与否，都先回来，别冒不必要的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关系搭好了，往

后总有机会的。”她简直苦口婆心的像他妈了。

“我知道分寸，你放心吧。”冷渊拿过录像带，离开办公室。

门才关上，官红娟就后悔了，她有种悲惨的预感。

＊＊＊＊＊

嘉年华会的最后一天，圣马可广场上连鸽子都无处落脚，何况人。暖洋洋的空气中人声鼎沸，笑语不歇，相机快门此起彼落，

悠扬的音乐伴着游行队伍旋转，咖啡暗香浮动，街头水边，映入眼帘的尽是华丽无匹的装扮。

方少阳身上是最简单的白面具黑斗蓬。欢乐的气氛感染了他，让他也跟着笑，跟着挤，既是度假，就放松心情吧。他跟着一支

庞大的游行队伍，离开广场，沿水边转了两三条街。突然，他眼角瞥见一抹青影。

几乎是立刻，头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子已拔足追去。修长的人影，青色的斗蓬，转过街口消失。他拼命挤过人群，到了街

口跳起来往四方张望。那人跟一列游行队伍反向而行。他往前挤，追上去。

他知道是他。没来由，就是知道。像磁石遇到巨大磁场，完全无法抗拒被吸引过去。

＊＊＊＊＊

方少阳就在这城市里，住在圣马可广场旁名叫Danieli的老旅馆。冷渊信步而行，想着如何与那人来一场巧遇。他昨晚抵达罗马

，今天赶来。嘉年华会今晚结束，明天无论方少阳去哪里，他都得跟上，找寻巧遇的机会。但是，无论哪种巧遇，都不如在庆

典上来得方便。

巧遇之后的发展，冷渊决定诚实为上。方少阳智勇兼备，见多识广，冷渊直觉知道，要百分之九十九的诚实，最后那一击才会

成功。只是，那一击会产生什么结果，他不知道。他出任务，从来没有这么没把握过。

不错，特工人员都受过两性挑 逗刺激的训练，但他不曾考虑为了任务跟人上床，更不曾想过做另一个男人身下的玩物。卖艺不

卖身。官红娟心照不宣地让他守着这原则。纵使心知这趟任务怎么回事儿，她还是只给他录像带，而不是把他送去给传飞调教

。那带子他如实看完，明知内容是什么，他还是尴尬，甚至恶心，并对自己身体的反应感到难堪。最糟糕的是，小莹突然出现

在他脑海中，巧笑倩兮。他刹时充满了愧疚与罪恶感。

即便如此，他还是进了浴室锁上门，撩拨自己到底，闭着眼想象自己在方少阳手中会有什么反应。当战栗过去，他睁开眼睛看

着镜中那个满脸潮红喘息的人，竟想把黏腻的手指放进体内时，他羞愧得无地自容，而且，感到了真正的惊恐。

为什么以前受训时他不会起这么大的反应？是因为有同学在场吗？面对女人的挑 逗，他从一开始的面红耳赤，尴尬失措，到后

来的熟练淡定，也不过比别人多花了点时间而已。不过换成男人就不成了。每次有男人搂着他的腰深情款款地要亲上来，他就

忍俊不住，笑得一众人等脸色发绿。偏偏，从小痛恨被调戏的他，若有谁敢硬上，他立马将人打趴下，气死教官吓死同学。训

练能够结业，他自己也很意外。他猜，是上面舍不得剔除他这么优秀的人选吧。

方少阳，他脑中浮现那双清澈烁亮的眼睛。那人一个凝视就令他心颤，一句话就挑起他怒气；他会将他的情欲挑战到何种地步

？从上次碰面至今，三个月来，那种夺魂摄魄之感不曾稍减。方少阳究竟跟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对他说话的口气，像是他们

已经认识了一辈子？

＊＊＊＊＊

“嗨！是你，对吧？”扰攘的人声乐曲中，突然传来一句清晰的中文。

冷渊转头，那人戴着面具斗蓬，面具后的目光烁烁如电，除了他，还有谁？

冷渊深吸口气定住脚步，“是你。”

方少阳点点头，伸手拉起他的手腕，带他脱离队伍，七弯八拐走进一条人烟较少的巷子，停下脚步，伸手摘下面具，“让我看

看你好吗？”

冷渊抽回被握的手，迟疑了下，便摘下同样简单的白面具。

“我是方少阳。”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张他一日不曾或忘的脸，年轻得不可思议，或许是因为头发剪短了，像个刚上大学

的孩子。

“冷渊。”他说。

第三章（之一）

冷渊醒来，困惑了几秒，陌生华丽的房间，柔软舒适的床榻，窗外阳光灿烂，显然已经不早。他想起昨晚喝醉了。他本无酒量

。方少阳带他参加威尼斯宫殿的大型化妆舞会，尝遍绚烂的繁华异色，资本主义社会最奢糜的写照，极致的耳目声色之娱。他

在不知不觉中放松开怀，随着方少阳转随着方少阳笑，最后醉倒、也是累倒在方少阳怀里……。

所以他是在方少阳的床上！

这一惊非同小可，冷渊从床上直弹起来。

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外套毛衣脱了，鞋袜脱了，但是衬衫和牛仔裤都在原位，连钮扣都没多打开一粒。他松口气放下心，却

不知怎地有隐隐的失望。转过头，另一边的床褥枕被凌乱不堪，似乎躺在那里的人烦乱了一夜。他淡淡笑了，掀被下床。

床尾的长几上放着他的旅行背包。所以，方少阳差人去把他落脚的B&B退了？他从牛仔裤口袋摸出小小的钥匙开了背包的锁，拉

开拉炼，里面的东西都原封不动。但冷渊知道，方少阳的保镖至少有一个受过军情训练，要搜得神不知鬼不觉，不难。他拿着

换洗衣物进入金碧辉煌的浴室，脱了衬衫，看见自己都忘了的，贴腰放着的护照、旅行支票和现金，不禁叹气。

这次任务，他的身份是个研究生，来欧洲做田野调查，准备完成学位论文。这是真实身份，他不必演戏。官红娟为了这点跟他

发急好几次。组织可以为他捏造一个天衣无缝的身份，但他考虑后还是拒绝，非到万不得已，别骗方少阳。就算方少阳不调查

他，他身边的人也会。所以，越贴近真实，越不危险。

＊＊＊＊＊

方少阳面前摆着一迭翻过的报纸，杯里的咖啡已冷，暗香已散，只余一室寂寥。窗外底下的圣马可广场，鸽群悄步而行；不远

处波光潋滟的水面，船只来去无声。那人真能睡，他都起床两小时了。

昨夜，他辗转反侧几近天明，最后下决心握住那修长的手，十指交缠，这才安稳睡着了。

卧室有了动静。起床窸窣声，拉开背包拉炼声，进浴室关门声。他起身去拨电话，要服务人员二十分钟后送早餐来。

不顾泰格跟比德的反对，他执意把人带回来。他经不起让冷渊再消失一次。不过他也让步，“冷渊，蓟城大学的研究生，你们

去查吧。”

早上起床，第一份报告随早餐送来。只是概略讯息，详细的稍后会补上。确实有这么个人，蓟城大学外语研究所的研究生，同

时也是蓟城外交部的翻译员，目前到意大利进行论文所需的实地勘查。资料还包括他母亲是中医师，痼疾缠身，他父亲是大学

教授，也是多病，身体不好。他有个论及婚嫁的女友，估计完成学位后要结婚。

A4的纸张方少阳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莫名的心焦。资料中没说他有兄弟姊妹，那个白牡丹跟他是哪门子亲戚？但他心里有疙瘩

的不是白牡丹，是那个女友。只是，他凭什么，他自己还订了亲呢。

昨夜，那人在他身边沉沉地睡。寂静的黑夜里，那近在咫尺，悠缓绵长的呼吸，实实在在握在掌中的微温，让他知道这不是梦

。他们是历尽劫难终于重逢的两缕孤魂，他不能想象冷渊属于别人，可是他也不敢再靠近。他怕，一旦打破两个身子之间那看

不见的楚河汉界，会启动某种咒语，那人将再次被统管天地的冥冥力量摄回去，独留他在这苍茫人世，伤痛不止。

第三章（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