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江南 下+番外——夏扶桑
夏扶桑  发于:2012年06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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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知道……

终是哽咽的说不出其他话来,这女娃,可怜了她一直跟在我身边,却没有什么能给予她的。

半晌,俯在身前哭够了的小兮,缓缓抬起头盯着我,却是叹一口气道:公子……你快去看看陛下吧……他这三年来,没了公子,可就没笑过……小兮看着,当真心疼啊……

轻抚发丝的手一顿,心里蔓延出无限悲痛。

为月,为月,你是如此痛苦吗?没了我,百转千回的痛过哭过吗?

月夜对影空望,竟是这番模样?

三年了,你清瘦了不少。

手抚冰玉空自叹,你是在想念我吗?不知我不在的这些年,你可是每日这模样吗?为月……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如今我回来了。

你当真如此想我?

那幅蜀绣美吗?

为月……

不禁伸手抚上他消瘦的肩头,你不想,转身看看我吗?

看着他惊讶、不可置信、波动的目光,心下又是一阵痛。那遮眼的面具被他卸了去,这张脸,隔别三年之后,再次展现在他眼前,是否还如以往那样美丽?

伸手揽过那双肩不住颤抖的人儿,心疼不已。我真的不知,在你心里,自己竟是这般重要,没了我,你竟如此泪落。不知道三年的岁月,你是否也如此?叫我如何是好?

为月。

我回来了。

泪,许久不曾拥有过的东西,此刻全部倾尽而出。

为月,三年来,三千青丝化作几千情思,对你的执恋,对你的思念,夜夜如潮水侵蚀内心,不曾间断。

痛苦、泪流、思念、辗转。

化作绵长的弱水,我只取你手中的一瓢饮。

当真痴迷。

我亦爱你,此生不悔。

有你这句话,碧落黄泉,彼岸花开。

落枝漫舞尽蹉跎,一品箫折云上游。幕红落,一夜知秋。

杯满只觉仍浅,把酒唱罢风流,轻幔为你独留,却道思恋无穷尽。

2

江南王已死,我断不能再以其身份存在于这世上,与为月争辩半天,恰逢此时大鸿胪卿宋和高老还乡,不禁欢喜。

从前戏弄为月,曾以这个职位相挟,不想如今成了真,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也跟着上朝,也忙着原本属于大鸿胪的职责,不过是戴着遮眼的面具,不让人认出来罢了。每每在朝堂与司阳擦身而过,都有想戏弄他之意,却碍着大殿,忍了下来。

可是私底下却忍不了。

故意尾随他与天溪,绕过大半个皇宫,那二人才驻足回望。

跟了那么半天,你不嫌累吗?司阳依旧惹人厌的声音,掺杂了些许凛冽。本来也就没刻意隐藏气息,缓缓转出身去,面具下一丝无可压抑的笑。三年来,又再次重逢,叫我怎能控制住这兴奋?

哼,大鸿胪是文官,又怎能会功夫?司阳长剑直指,你,到底是谁?

沉默沉默。

天溪一个箭步冲上来,出手迅猛,毫无留情。我也不出手,也不亮武器,只是随着他的步子闪躲,笑意更深。这小子,功夫又见长了,不错不错。

左臂抬不起来,已经是我落下势的必然。

天溪神色一凛,反手提剑刺过来,我反应不及慌忙屈身,却被他割下几缕发丝。惊异之下,正想夸他两句,却在刹那之间,面上一寒,遮眼的东西一碎两半,应声落地。

青丝飘落,垂眼身前,那把匕首硬生生的定在身前。

可是跟着司阳学了些狠招?天溪你招招要害,甚是凌厉啊……

咣!

匕首落地发出阵阵清脆之音,回响于宫墙之内,声声悦耳。

挠挠头,不禁无奈道:为何你们与小兮都是这般模样?都是以兵刃打招呼,招架不住招架不住……

忽的停住口中的念叨,望着两双惊异颤动的眼睛,不禁开怀。

爷…… 天溪微启颤抖的嘴唇,不可置信的凝着我。那边的司阳亦是如此,竟呆滞在原地,面庞上难得露出惊诧的表情。

天溪正要开口说什么,司阳一个箭步冲上来,抓着我就吼:你是人是鬼?扮成江南王潜入宫中意欲为何?

吓?

我倒愣了,瞅了一眼司阳愠怒的表情,一丝戏谑的笑挂在嘴边:小司,西湖的冰水可爽身?

司阳浑身一震,不自觉地松开手,我身子顿时一轻。

刘萤……你这混蛋! 言罢,一拳挥上来,被我右手挡了回去。

可是那一瞬间,是我看错了吗?一向把持着,冷颜的司阳眼角似乎有几分湿润,是我看错了吗?

猛地左臂一疼,只见天溪抓着我,眼神直直的瞪着我道:爷……可真是你?这些年……

我皱了皱眉,轻轻推开紧抓我左臂的手,笑道:天溪,爷回来了,爷没死,回来找你们来了。

天溪缓缓收回手,张了张口要说什么,终是只道出一声爷,再无其他。千言万语,此时却吐不出来,亦如我,见了为月那般。

我嬉笑道:爷我回来了,却不似当年了……

天溪一怔,司阳却道:你左臂受伤了?

我点点头,重复了一遍那天晚上给为月做的动作。这只胳膊,当年被压在蜀都城楼残垣下,落了根,如今已经抬不起来了,与断臂无异,算是废了……

爷…… 天溪心痛的抚过那臂。

不妨事,往后我也不用征战了,不妨事的。我解释道,真的不妨事,能活下来,能再次见到为月,再次见到你们,已经是我此生最大的福瑞了,又怎敢奢求?

我靠在木椅上,阖眼享受着阳光的滋润,享着这安乐盛世,不禁欣慰。

似是一场梦,三年的光景似梦,如今的光景却也似梦,能再次回来,怎样都是幸运。

旁边有人一直在摆弄我的左臂,不用看也知是素问老头,也就只有他了,像研究死物一样研究我的身体。

末了他摇摇头道:小王爷,您这臂怕是……

我挥挥手道:素问,我现在已经不是王爷了,你怎生忘了?

刘大人……

得得……还不如叫爷呢……

为月在一边偷笑,阳光衬着他柔美的轮廓甚是和煦,一如往昔一般。这些年,除了沧桑爬上了他的容颜,并无变化。

我伸手拉过他,素问识趣的退了出去。

刘爱卿,朕对你抬爱有佳,爱卿可要知恩图报。为月这娃,什么时候学会戏弄人了?

哦?我挑眉道,陛下想要臣如何回报?以身相许吗?

刘爱卿,莫要说笑…… 为月红了脸。

我拉他坐在腿上,他有些羞涩起初要拒绝,却耐不住我的坚持,只好坐了下来。我在他耳边喃喃低语道:陛下……臣用这副身子还你……可好?

为月红着脸不回答。

我将头放在他的肩颈上,有些落落道:为月,我这左臂相当于废了……你可会嫌弃?

为月轻轻一抖,过后轻轻摇头道:能回来就好……活着就好……

心里,落下了什么东西,稍稍刺痛我。

为月的发丝落在我的颈间,微微痒,又不忍心抚开。此刻能享受着他的气息,是多么不易的一件事,是我们苦了多久换回来的?三年的别离,与我十年的爱恋相比,虽是短了许多,但承受的痛苦却也多了许多。

为月是,我亦是。

很抱歉,让你承受那么多痛;

很抱歉,让你陷入情爱的苦楚。

亦非我愿,亦非我想。

吻着他,流转芳华,阔别三年的温存,甜意此刻多过痛苦。

唇齿间咬着的气息,柔软润滑的两瓣樱唇,激发出隔别很久的欲望。眉眼、鼻翼、嘴唇、下颌,无一我不留恋,无一我不日夜思念。

轻幔帏帐,暖霜华月。

再次与了这身子,这情意,断不会再放他流走。

衣衫坠地,缓缓吻过他勾魂的锁骨,惹得他一声轻吟,丝丝入骨。下腹一阵暖流涌过,拥着他,如此留恋。

为月,予了我可好?

面颊微红,轻点柔美的下颌。缓摘鎏金麒麟冠,散漫乌丝。

这一生跟了你,断不会再离开……

【鹊桥仙】

苍生顾盼,晓梦坠蝶,曾是菡萏入夜。蜀地一别镜中鸾,怎堪经年伤春色。

月夜荧光,朝暮青丝,奈何彼岸永隔。此宵梦回人亦回,须臾长久情永落。

番外2:叶怀南

怀天下,忆江南。

天下江南。

我叫怀南,叶怀南。

父皇说我是个急性子,不到十月就从母后肚子里蹦了出来,折腾了母后很久,因此我很感激我的母后,那个全天下最伟大的娘亲。

母后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当然,除了宫女和父皇另外几个妃子,我还没见过多少女人。

可是当我见到那人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男子也是可以这样美的。

当朝最有能耐的大鸿胪卿,刘唯。

每次去找父皇,总能看见他在身边,不是议事就是闲谈,偶尔下棋。

在我的记忆中,这个人似乎很早就在父皇身边了,且常伴左右。起初我不喜欢他,因为母后每次看见他,都会沉默。他让我那漂亮的母后,露出悲伤的神色,所以我不喜欢他。

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现在我并不讨厌他,因为母后也不讨厌他,而父皇对他,有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每次看见他,我都会不自主的别过眼光。他太耀眼,如同太阳一般,有灼伤人的光热,让我无法正视。而他每每露出笑容,我心中便有说不出的和煦感。

这种感觉,莫名其妙。

那日看见天溪叔叔拿来两只竹笛,染遍青色,虽是单调,却也清美。

我在朱红廊柱后,静静地望着那三个人,父皇、刘唯、天溪叔叔,心里有说不出的温馨。记得以前母后给我讲过,这三个人,曾经同甘共苦、同仇敌忾。

静静的望着,我竟然有些羡慕。

如果将来的我,能够如父皇这样,有个常伴身边,不离不弃的人,那么我定然珍惜如宝。

怀南。

忽的听到有人叫我,稍稍一怔,抬眼望去。有个俊美若湖水的人向我挥手,笑容如沐春风。

来。他动了动修长的手指。

我还没回过神,身子却已经到了他身边。仰头望向父皇,生怕他怪我没见礼。父皇只是笑笑没多说,拿着那竹笛把玩。

一只青身笛子呈在我眼前。

对上那幽深却充满笑意的眼眸,他淡淡的道:怀南,教你吹笛子,可好?

吹笛?

为什么?我问道。

他挠挠头,秀美的眉毛微蹙:为什么?没有什么为什么啊,想教你咯~你父皇比较笨,音律方面天资较差……

你!父皇气急的吼道。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父皇气急败坏的模样,平日的他在金殿上睥睨天下、王者气概无人能敌,每每看到这样的父皇,我都无比的自豪。可是这样的父皇,还真是有些好笑。

忍不住笑出来。

父皇一个手指敲到头上道:有那么好笑吗?

我还没来得及请罪,那人却抓住父皇的手,笑嘻嘻道:怀南是小孩子,你不要总欺负他啊!

那我欺负你可好?父皇挑眉。

恩好啊…… 那人眉开眼笑的凝着父皇,眼中尽是温柔,稍稍倾身凑到父皇耳边低语了两句,我听不见,但却看见父皇绯红的面颊。

滚。

这是那年我记忆中最深刻的场景。往后的日子里,我发现他和父皇经常斗嘴,却总以父皇一个滚字,做结束。

孰赢孰输?我闹不明白。

十岁那年,听到朝臣议论是非,说刘唯以色侍君,谋取权位,其言论之不堪,字字刺耳,到最后竟将父皇说成了好男色的昏君。

我不能忍。

我的父皇是这世间最伟大的帝王,岂容这些小人质疑?

只是他们说父皇除了我并无其他子嗣,他们说父皇多年不曾临幸妃子,他们说刘唯与父皇同床共枕,他们说……

冲动驱使着我大步流星的朝正阳殿而去,抬手要拍开朱红的殿门,却听见里面的声音。

为月,你说让怀南叫我什么?

随便。

那不行,你是他的父皇,你说的算。

叔叔?

不要,不亲切。

那……刘大人?

更远了……

那你说。

叫我二爹爹。

滚。

来,亲一个。

你……

咣!

忍受不了,忍受不了,那些话竟是真的,刘唯和父皇果然是……我急于求证的结果,竟是如此赤裸裸,让我怎么接受?

他俩竟然真的……

怀南?你怎么不敲门?

父皇!没想到那些人说的是真的!你们真的、真的…… 气得说不出来话,气得浑身发抖。

父皇沉默,那人却还是一脸笑意的望着我。

怀南,你在质疑什么?他缓缓起身,将父皇拉到身边,一只胳膊搭上他的肩头,毫不避讳。

我是以色事君的娈臣?还是你父皇好男宠,昏庸无能?他步步紧逼到我身前。

不知怎的,我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才的恼气、慌乱、怒火全都不见了,面对他沉静的笑容,不知所错。

是啊,我在质疑什么?竟然怀疑我的父皇,这个为了守江山付出艰辛的人,这个年轻就勇敢平了藩王叛乱的帝王。

怀南。那个人轻轻揽过我的肩道,你知道什么叫不争朝夕,不离不弃吗?

我摇头。我真的不懂,至少那个年月不懂。

他伸手指着自己心窝,自始至终,用的都是右臂。他一字一顿的道:这里,对你的父皇,已是不离不弃了,所以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曾经受人敬仰,如今只想和为月共看天下。怀南,你的父皇,是这世间最伟大的人。你懂吗?

我懂吗?

我想我是懂的,很久以后懂了。

后来再问母后刘唯和父皇的关系,她展颜倾城一笑,喃喃道:不争朝夕,不离不弃。

我想,这八个字是一种感情吧。只是自己太小,尚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如我对母后?如我对父皇?都不是。

再追问母后,那年她也只是笑着揉揉我的发丝,轻轻地说怀南,你以后会懂的。

以后、以后。

总是这两个字,困扰着我年幼的懵懂。

十四岁那年,小兮阿姨带着我下了江南,在飞来峰间的灵隐寺跟着法华大师精进武功,为期半年。父皇说总有一天我要带兵上阵的,近些年来北方的狄人非常不安稳,边疆小战也是不断。

那是我第一次下江南。

以前在宫里总听小兮阿姨说江南之美,荷花盈盈、江火似流萤,婉转秀丽,美不胜收,藏了多少故事,埋了多少往事。

待我看到西子湖,便真的感受到小兮阿姨那样怀恋温存的眼神了。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艳抹总相宜。

父皇每次念道这首诗,眼里便会充满向往和美好,当时看不透彻那样的眼神,如今想来,却是眷恋异常。只是不知道父皇在眷恋景色,疑惑眷恋某个人。

杭州。

下有西子湖,上有飞来峰,美得令人窒息,美得令人流连。在这样的境地习武练功,是怎样的境界和心情,又怎能不精进。

我突然明白为何父皇会让我到这里来精进武功,自然万物,随性而生,皆由心生。在此练武,不仅静心,且能领悟到自然生灵的律动,体会到自己的存在。

天人合一。

每天只是清淡的斋菜,与宫里的宴席御膳比起来,当真清很多,却是爽口,让人心里有说不出的舒服。

清净修为,粗茶淡饭,人世华美浮动仿若与自己无关。

心静无尘,武功自然精进的快。为期半年的修行结束之后,还真有些不想回去,不知道父皇当年三下江南,是不是也像我这有留恋西湖断桥飞来峰?

回京之前,小兮阿姨带着我来到西湖边的冷桥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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