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江南 下+番外——夏扶桑
夏扶桑  发于:2012年06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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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刘萤!”撕心裂肺的喊叫,不要,不要,他不要看着他离开自己!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结局……还没有将亏欠还给你,还没有跟你说对不起,还没有原谅你的不辞而别,还没有与你共赏天下风华,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说爱你啊……你怎么就忍心离我而去呢?

那人仍旧和煦的笑着,笑靥如花,如接天蔽日的菡萏那样美……还想那样看着你啊,还想守着你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可如今,却连再见都难了吧?只一瞬间,天人永隔,那染满鲜血的花,开在彼岸,诉说着,但愿来生能再爱你一遍……

身后有人策马追着,有人嘶喊着为月回去,可是他听不见、全都听不见,只想奔着那城楼上的笑容而去……如果要走,让我跟着你走;如果要死,让我跟着你死,好不好?这天下我情愿不要,让我跟着你一起……

腰间猛地一沉,身体瞬间飞离前奔的汗血马,随即落入一人怀抱,再抬眼,城郭霎时倾塌,那人的温柔笑靥随着烟尘消逝,掩埋于阵阵硝火尘烟中……

“不、不要”为月声嘶力竭的吼着,双手探向前挣扎着,“放开!放开!去救他!快去救他!”哽咽、泪水、痛苦、悲绝,所有情绪在一瞬间沾染心窝。

司阳眉头紧蹙,只管抱着为月往相反的方向奔去。为月在他怀中使劲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回去找那早已消失在烟尘中的人……

“陛下……您放弃吧……”司阳咬牙道,他心中又何尝不悲痛呢?

为月闻言身子猛地一震,怒吼道:“司阳!你放开朕!他没死、他没死!他那种人……不可能的!司阳……去救他……”眼泪,早已不可遏制的奔流,随风而逝。颤抖的唇齿,痛苦的心境,也已经无法自已。

只听身后一声巨响,仿佛拽着天地倾塌一般,蜀都的城楼,化作废墟……

“不!”

为月绝望的嘶吼声淹没在漫天的黄沙中,狂风卷着硝烟的气味入了口鼻,仿佛提醒着他们,有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蜀地静默了下来,硝烟过后,是冷异的静。

泪,一滴一滴没入大地。

那少年天子面对着蜀都的城楼静静的跪着,浑身颤抖。不见了,不见了……再也看不见那人温柔乱柳的笑,再也听不到他缱绻缠绵的话,再也感受不到他爱恋的气息……满天风沙中,看着他远去,竟是悲伤地不能自已……

若早知道那一次的不辞而别竟是永别,他宁死也要拽着他的衣襟。

若早知道第一次的缠绵竟是最后一次,他宁死也不会放任他离去……

痛苦、绝望、悲伤侵蚀了为月心里的每个角落,泪水压抑不住、控制不住……耳边回响的是那人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一声一声,缠绵悱恻,令人安心。

想与你一同俯瞰天下,山川壮阔,怎奈守得了这江山,却守不住你?被你守护了十年,想要还给你的时候,你却丢了我而去。不争朝夕,不离不弃,都是肆意妄言的吗?若是知道这江山需要用你的命来换,我断不会守得这龙椅却终生不得见花开。

其实不曾想过,丢了你,自己也会这般丢了心;丢了你,自己也会这般悲痛绝望。

刘萤、刘萤,你帮我守得江山万里,如今没了你,我又有何颜面再次坐上那龙椅呢?何不随你而去,就算碧落黄泉,也能站在你身边,与你共赏……

“天溪……”年轻的帝王轻轻唤道。

同样伤痛的天溪,木讷的应了一声。他也已是泪流,沾染了一身薄甲。

“我……随他去了可好……”不待天溪反应,为月持剑及颈,却被一掌劲风打落,突然一下脸上火辣辣的烧。

没有惊讶,没有怒火,没有抬眼。悲绝的疼痛,早已淹没着其余的情感,心中的苦楚,如同被千虫噬咬般,没有解药,亦如与你的心,没有解药……

司阳沉冷的看着为月,看着刚被他打了一掌的皇帝,怒喝道:“叶为月!你的命是刘萤那厮给的,由不得你来决定!”

一语醍醐灌顶,为月浑身一顿,猛地转首望向司阳。他亦是沉痛不已,却仍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陛下,请别让他枉死,比起这江山,他更希望你活着……”

活着、活着,是啊,自己还活着,可是为什么内心很空,空的让人感觉不到律动?

天溪徐徐步到为月身前,没有言语,只是伸手将这个年轻的帝王拥入怀里,轻轻道:“陛下,坚强点,活下去,带着爷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言罢自己也止不住的颤抖。为月任天溪拥着,听得他温柔的言语,恍然间生了错觉,当真是相似啊……于是他就这样,俯在天溪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之后几天,蜀地下着连绵的阴雨。

天溪司阳等人各带了一队人道蜀都城楼的废墟中搜索,为月也跟着去了。

即使死了,也要让我看到你的尸体;即使离了我,也要让我把你存在过的证明带回去……你明朗得如月色,这腌臜之地怎能让你安息?

抬望废墟,一阵深痛袭遍全身,为月不住颤抖,一个踉跄竟是站不稳。天溪即刻稳了为月一把,轻唤一声陛下,却被为月用手拦了回去。

经过一番搜索、整顿,周隐和陆天远的尸身被搜索出来,由于城楼下并没安置炸药,故而二人是被倾塌的残垣压了,留了全尸,但很多蜀军兵将的残骸多是被炸碎,惨不忍睹,不成人形。然而,这些残骸中,竟独独没有刘萤。为月不甘心,天溪不甘心,司阳也不甘心,一连几日轮番搜寻,竟还是没有。

为月怔怔的站在废墟之上,呆滞的盯着脚下的残骸,半晌,他猛地蹲下身子,竟用自己的双手使劲的刨开残土废木。

天溪见状不由得一惊,连忙上前拉着为月道:“陛下、陛下,您别这样……”声音带了几分哽咽。

为月并不理会,自顾自的挖起来,不一会儿双手已是染满泥土,还有被残渣划破的血痕,惊悚的布在手上。他不知道痛,内心的痛与之比起来更深刻,痛得不可自已,痛得说不出来话。为月已经十天不曾说过话,除了吃饭喝水,剩下的旨意全都由自己写在纸上,让天溪转述。江南麾下一行人,甚至叶晋看着自己的皇兄这样,也不禁落泪。

原是什么力量,断了之后,竟让这皇帝变了行尸走肉?

“陛下……您快起来,别这样……旁人看了挠心……”天溪流泪劝阻着,为月却仿若没听见一般,机械地挖着那些废墟。

忽的,他身子一顿。

层层泥土拨开,滴滴雨水打在一块冰清玉洁的石头上,为月颤抖着双手将那石头挖出来握住,怔怔的看着、看着……眼前忽然胭氲一片,模糊了那玉石,颗颗泪水与雨水混杂,一同打湿在那玉石上。

天山冰玉。

那日晚上,就着烛光,依稀回忆起二人塌前抢着这冰玉的场景。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寻回了物件,却寻不回你。朝朝暮暮,日日夕夕,只着这冰玉与我空对望,少了你的温度,这,当真是块冰冷如寒的玉……

经年之前,荷花亭前艳阳天,谁人眼波流转,恣意妄为。

“你是江南王之子?名作甚?”

“刘萤。”

“盈?可是盈盈荷瓣风前落之盈?”

“非也。”

“莫非是绮绣相辗转,琳琅愈青荧之荧?”

“非也。”

“却是赢得江山抱憾归之赢?”

“亦非也。”

“难道是迎娶美人归之迎?”

“还是非也非也。”

“那你是哪个?”

“萤火之萤。”

“无味,庸俗之名。”

“既是无味,还请太子殿下记下了。”

那年太子,如今天子,却保不住你这江南之子,任凭你隐没在蜀地的漫天黄沙中,竟连你的尸身,都带不回去……

覆了江南终为月,怎管江火似流萤。

你当真是倾覆了整个江南,都在为我平叛,为我守住了这万里山河。可是如今,你又在何处?

刘萤,你当真是个混蛋。独留我孤身一人行走在这世间,自己洒脱而去,定是在天上嘲笑我为你落泪的愚蠢吧?是啊,你生时我没有珍惜,我看不清自己的心,我有着身为帝王的孤高和冷漠,所以才会如此痛,痛彻心扉,失去你以后,夜夜难眠,辗转浮现的,全部都是你月白色的身影,以及你临走前那灿若菡萏的笑……

你不在,这江山空坐,鎏金麒麟,再也不会温和。

你不在,这美酒杜康,芳草荷叶,再也不曾美丽。

你不在,这须弥白阶,蔽日残阳,终是燃烧殆尽的寂寞。

你不在,这金銮明月,江南烟雨,亦是陈列的摆设罢了。

彤云残阳沉天际,青柳春光独自殇。

鎏金麒麟水琉璃,帝京须弥空对望。

怅惘一梦情难抑,繁华谢去眉间琅。

生生世世尽青丝,恨月不解相思长。

39、尾声 陌上桑

永平六年元月,太宗亲征蜀都,蜀王周隐挟江南王萤为质,以要太宗,太宗取萤之策,以火药攻城,周隐死,蜀都平。其时,江南王萤亦殁。至此,平藩王之乱。

同年二月,太宗返朝,除蜀藩地为蜀郡,辖涪陵、简阳二州;三月,追封江南王萤为忠睿孝俭圣武王,留江南独郡,直属中央。

《北朝史》

永平九年八月十五,太宗夜宴群臣,逢南越、西疆特使秋贡入京,遣晋王迎。

《北朝属国志》

负手立于三座须弥之上,俯瞰天下苍生,大气凛然,却是说不出的寂寥。

如今天下太平,长生安乐,北朝一统,无战乱无祸事,甚是安稳。自蜀王平定,三年来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繁华盛世之景。

时逢中秋夜宴前夕,这次特请了南越、西疆二属国特使前来参加,顺着进了秋贡。两国特使一入京城,便有晋王爷迎着,礼数尽周,虽是属国,却不曾怠慢。京城百姓都聚集在街边,巴望着瞧那特使是个什么模样,是否多了几个口鼻。

中秋夜宴,年年若此,来年而大,来年而小,却是天下官员欢聚一堂的时刻。如今属国送了秋贡来,更是为夜宴添了一分热闹。

近了月节,城中便多了几分欢愉。芝麻灯、刨花灯、稻草灯、鱼鳞灯,灯灯灿若流彩,挂满主街,渲染着京城一片五彩纷呈。节气浓了,月饼也如往年一般,大街小巷都是各家捏的,着实喜庆。

引着前人一番话,当是“中秋节前,诸店皆卖新酒,贵家结饰台榭,民家争占酒楼玩月,笙歌远闻千里,嬉戏连坐至晓”。(《东京梦华录》)

帝王看着这平和之景,不禁心安。

都说月圆人团圆,可是如今我站在这里,俯望盛世长生,你,又在何处?可知姮娥月月来相会,也终是不见着你。你在天宫中,应看得如此景致,当与我共赏吧?不知你可会笑我痴狂,竟着了这般思念与你,自是相思无尽水无痕。

年复一年,花开花落,安得太平盛世,怎还是耐不得那一声叹气。

天大地大,云卷云舒,乐得天下苍生,却终是抵不过拂过烫金龙纹的寥落。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阴晴圆缺,终是转过了这一回,再趟了回来。犹记那年江南,风华无限,自是应了中秋之景,与你携手西子湖畔,不知是酒醉人,亦是人醉人?西月楼可好?夏桑院可好?你,可好?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春江花月夜》)

三年来,为月也再下过江南。夜夜梦回,你的笑靥流转于那映天蔽日的菡萏间,笛声悠悠,丝竹悠悠,忍不住回江南看看曾经有你的地方,是多么的美?

可是行尽江南,总不与离人遇,当年那般景致,少了你,终究空余了景,没了情。没了情的景,又有谁来赏呢?

裴木自蜀都一役之后便回了江南,为月本是要封他入朝,被他拒绝了。因为要守着王爷的府邸、雅苑,和那西湖。江南没了主子,终还是需要人守着的,万不能丢了他们存在过的证明啊!

清茶淡香,迎着日影浮动。

为月轻轻抿了一口,甘鲜醇和,唇齿留香,西湖龙井。身边婢女转手递上一块四分的月饼,馅料沁香,菡萏花开,为月身子一震,捏着那块月饼,久久不能入口。

“小兮,可是裴将军来了?”半晌之后,为月开口询问。

那婢女缓缓一拜,道:“是。”

转首看着那女娃,三年来,虽是在宫中,却也清瘦不少。为月轻轻抚了抚小兮的头,轻叹一声道:“小兮,跟着朕可是委屈?”

小兮闻言一惊:“陛下何出此言?跟着陛下,小兮修得一生福气。”

“那怎的如此消瘦?”为月微微怜惜。

“陛下……”小兮忽的哽咽道,“陛下……自那次……您就没开怀过,终日叹气,小兮又怎能安心?”

帝王沉默。那是心中不可触及的痛处。

小兮见为月如此,竟是落下泪来:“陛下……故人已逝,您又何苦为难自己呢?旁人、旁人看了心疼啊……”

为月只淡淡道:“小兮,你不曾想念他吗?”

小兮一愣,咬住唇道:“小兮又怎能不想……虽是主子,却亲若兄长……”

沉默。为月再摸摸小兮的头,亦如当年有个人站在他身边,笑嘻嘻的摸着自己一样,“小兮,传裴将军来见朕吧!”

裴木此次前来,不过是应了为月的邀参加夜宴,虽是退隐的将军,但毕竟是他的老将,这样重要的日子,你不在,就让你的部下们与朕团圆了吧!天溪如今是为月麾下的斥候总哨,职位不变,却是提升了一个级别;天泉在宫中统领禁卫,做廖七副手;司阳、元鹰二人皆得为月封赏,在朝为将;小兮,正阳殿总管,虽不是江南王府总管,跟在为月身边,却也委屈不了这女娃。

这样,你能安心吧?

他们都在我身边,你会放心吧?却不知是我想留着他们,还是他们替你来守着我?当真难辨。

后与裴木聊了半个下午,自是问了他关于江南的近况,并无打紧。这莲蓬馅的月饼,自是裴木从江南带过来,着天溪之手送进宫里。想他几个下属,还真是体察圣上之心。

“陛下。”裴木轻唤一声。

“嗯?”

裴木并没往下说,只是稍稍上前了一步,爱怜的抚了为月的眉梢道:“陛下,您这些年,少了笑啊……”是啊,少了笑,何止少了,简直就是没有了笑。

丢了他,笑不出来啊……

曾经几多欢颜几多愁肠,多半是因了那人。曾经的嬉笑怒骂,当时看来,不屑一顾,如今却是想不屑一顾都难啊……

九转回肠,思念竟是这般灼烧着心。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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