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医战战兢兢地从内室出来跪在皇帝的脚下。
“情况怎么样了?”
瞟了一眼皇帝依然铁青的面色,胡太医变没敢再抬头,“回陛下的话,娘娘这是落水受了惊吓,恐怕,恐怕是要早产。”
头顶是一杯茶掠过,胡太医感觉如果刚才自己抬了头,恐怕就要把脑袋给削掉了。流着冷汗又度日如年地跪了片刻,这才等到皇上的赦令,回到云贵妃的床前守着。
那个人就有那么想报复自己么?刚刚两个月不见就耐不住性子地下手了。可是无论他想要做什么,都不该去动这个云贵妃啊。
那已经是为了皇族的血脉,向满朝文武做出的,最后的妥协了。为了能够有自己在少年时期许下的将来,为了将来能够把他堂而皇之地留在身边……
就是为了能把他留在身边!
庆南帝突然拍案而起。
“来福,你带一队禁军去晟泽殿去。把启芸鸿给朕押解到钦兰殿佛堂,让他给云贵妃母子祈福!”
摸着启芸鸿越来越紊乱越来越虚浮的脉象,断影的心也渐渐冷了下去。想是宫主在落水的一瞬间便强提内力护住胎息冲撞了心脉才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好在是身下没有出血,否则就真是危在旦夕了。
断影不知道后藜人的救命丹药还能不能管用,但现在楼轻宦不再宫主昏迷不醒,自己也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听宫主说,这救命的丹药只有一次能生效,所以只有命在旦夕的时候才会使用,可当年宫主生少主的时候血崩无论如何都是止不住,也就只好用这种丹药保命了,饶是如此宫主还是在床上昏了近三个月才慢慢转醒。
如今宫主被陛下给……如今遇到这样的事,只怕真就是楼轻宦来了也会束手无策吧。
小心翼翼地拭去启芸鸿嘴角的血迹,断影心头一片黯然。
若是宫主就这么去了,在江湖中烜赫一时的暗影宫恐怕也要名存实亡了。
启芸鸿在暗影宫中其实处于一种很奇妙的位置上。
他不仅仅是暗影宫的宫主黎雁影,更是近七成人的恩人,其余教众还有一些是他从皇宫中带出的旧部。而且他于教内高手而言还有着一重亦师亦友的身份,四影使十二护卫更是成日里与他称兄道弟。他失去了以往的力量没有关系,大家可以一起来保护他;可若是他不在了,那暗影宫的人心就真的散了……
沁梅悄无声息地坐进来,单膝跪地,“断影大人,来福公公过来了,就在殿门外。”
断影眼神一凛,“不见。”
“公公说是带着圣旨来的,要见宫主。”
“就说宫主正忙着,没空接见。”
沁梅有些犹豫了,“这……恐怕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你还怕那个阉人不成。”
“沁梅一家的命是宫主救的,沁梅的武功也是宫主让人教的,别说是区区太监阉竖,就是他来福背后的皇帝来此,沁梅也不会就这么顺从地听其号令。沁梅只是觉得,宫主一定不会高兴我们就这么忤了陛……承公子的意思。”
断影一甩衣袖,“让他进来,到前厅等着。”
断影到前厅的时候来福已经到了一会儿了,身后的禁军站了四排,笔直地等在堂屋的正中。断影却是慢慢地坐到主座上,不急不缓地品了口清名,这才慢慢开口,“福大总管,别来无恙啊。”
“拖您的福,身子骨还算硬朗。”来福是看着庆南帝长大的宫人,如今已是满脸横纹,还堆着假笑。
断影皮笑肉不笑,“我看也是,要么哪有这闲情跑到这禁宫清冷之地来叨扰呢。”
“哪能呢?要不是陛下的旨意,老奴我怎敢来打扰您的清净。还望您传个话进去,就说皇上跟前的来福到了,让王爷好歹出来接个旨。”
“公公您也知道,我家主子刚巧受了惊吓,一时半会地得卧床休息过不来。要么我先替他接了这旨,回头您也好向有个陛下交代。”
“呦,王爷这是被谁给惊着了?老奴今个还真做不了主,贵妃娘娘这是要早产了,陛下这是让老奴带着王爷去佛堂祈福呢,这可怎么是好?王爷这身子起得来吗,若是起不来老奴还是先去给陛下回个话吧。”
“那就有劳公公了,害您白跑这一趟。”
“得了,让王爷先好生歇着吧,老奴这先告退了。”
“公公慢走。”
“行了,你还是先回去伺候着吧,王爷的身子可别老奴这把骨头金贵。”
断影也不再客套,起身便走,“沁梅,送客。”他知道来福这是在踢皮球,总是在不停地强调他有圣旨再次,让你家主子看着办吧。不过就是黄帝真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见得就会多畏惧一分,更何况只是个阉人。宫主的身子已经成了这样,居然还让他去给什么贵妃祈福,那人还真是怕宫主能活得太久了啊。
来福出来晟泽殿就片刻不停地往回赶,圣旨没传到那可是大罪过,不是他跟了皇上这么久的主仆情分就能化解得了的。况且早年陛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并不在京城,他对皇帝的性子也说不上是十分地了解。倒不是担心断影会造反,这禁宫之中自己身后还跟着这么多的禁军,他断影就是有着三头六臂又能如何,上次汝南王回宫的时候还不是给抓到天牢去了。
只是皇帝的脸色他还是会看的。
皇帝刚登基的新年就没有过好,所有人都在巴结着陛下他却反倒没有往年的那么快活。到了第二个新年的时候他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他那是失落,那么长的时间他都是跟在汝南王身边过的,如今那个人戴罪之身又逃出京去,总是陛下见不到他不免会有些失落。
可回来了就又是一回事。
不过是认个罪服个软,陛下说是要把他从宗祠划掉又不是流放天边,那个人就是硬着脾气不肯低头,结果让陛下罚在雪中,一跪就是几个时辰。陛下还是会生气的,他才回来这半年就已经惹怒了两次龙颜,两次不都是被陛下重重的罚过。一次昏迷一次吐血,要是赶上常人,用不着皇上一句话,来福就能让他在这宫墙来生不如死。
可就是这个汝南王,他不敢。
别说是向对别的宫人那般地欺凌刁难,就是连点脸色都不敢让他的人看出来。
因为来福知道,陛下对这个废王爷是真舍不得。这感情不是说一次逼宫就能磨灭得了的,更何况不管过程如何这逼宫的受益者毕竟是陛下自己,单就是汝南王昏死在殿外时皇上那崩溃般的眼神就看得出,况且,这宫闱之中有哪位娘娘陛下能有这么关心,能有哪位娘娘让皇上亲自侍奉汤药,又有哪位娘娘就是住进冷宫还让暗卫保护着,就是能在钦兰殿里过夜的都还没有过呢。
只是这有些话当主子的不说,当奴才的也就只能装着是不知道。
重要的事情交给皇上去定夺总是错不了的。
断影回到内室的时候启芸鸿依然没有醒过来,只是气息稳了一些。
没来由地叹了口气,“你说你做得这么多退让,值得吗?他可从来没在意过你的付出啊。”就连你现在都这样了,他还在想着别的女人和他的孩子,他居然要为了他的贵妃早产逼你去佛堂祈福,根本就不想来管你的死活啊。
“爹爹。”
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怯怯地,像是已经在害怕自己将来的孤苦无依。
断影突然转过身把黎念阳抱起来,“你爹爹被坏人欺负了,现在躺在那里醒不来,承思过去把你爹爹叫醒好不好?”
黎念阳听话地点点头,这个孩子就像启芸鸿儿时一般乖巧聪颖。就算是听不懂也会去照做,他知道这个人一直在照顾自己,照顾爹爹,他知道这个人不是坏人。他知道自己的爹爹可能会永远醒不过来,可是自己又不知道该怎样帮爹爹,只有照着他的说法去做。
自己就爹爹这么一个亲人,他们是血肉相连的。如果自己没有了爹爹就什么都没有了。
断影提过来一张椅子放到榻边,好让黎念阳软软的小身子能够伏在启芸鸿的耳畔。
少宫主,这一次就全靠你了……
19.误时过
门是被一脚踹开的。
断影没有回头,他也不必回头。在这晟泽殿敢这么开门的只有一个人,也只会有那么一个人。也就是这座皇宫的主子,从小就被人惯坏的启浩承进来了。
启芸鸿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他才刚醒过来,都没有来得及积攒起力气抱起在一旁哭鼻子的儿子。
“不知陛下何事起驾晟泽殿,罪臣有碍在身有失远迎。还望陛下责罚。”
庆南帝一个箭步冲到床前,“责罚?朕当然要好好地责罚你,看你干得好事!谁让你把云化推进莲花池里去的,你看不出她怀有龙种吗?!”
“回陛下的话,罪臣没有。”启芸鸿的声音不卑不亢,却很没有底气(必然没有底气,人家孩子都快没气了说><),“云贵妃她是自己失足落水的。”
“失足落水?那为什么来报的人偏偏说是你推下去的?当时池边几十好人她为什么偏偏就说是你把她给推下去的!”
“罪臣不知。”
“你不知?你推她下去你会不知?”气愤中的庆南帝没有看到躺在榻上的启芸鸿苍白虚弱的脸色。
“臣没有。臣只是……咳……咳咳……”
“你只是什么?少在这给朕装虚弱,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去给云贵妃母子祈福了吗?亏朕还相信太医的话怕你身体不好,你可是武霸天下的暗影宫宫主黎雁影,你会轻易地把自己给搞成这幅病恹恹的样子?”
“坏人!”
下方突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启浩承不由得低下头去。
启芸鸿赶紧制止,“念儿闭嘴!”
就是那个孩子,他从外边带回来的孩子。小脸此刻正憋得通红,可那眉眼间的清秀出尘,却把启芸鸿像足了十成十,就是脸型上稍有些不同,也能看出他的母亲一定是个美人。
难怪把她藏得如此的严实,让朕翻遍全国你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没有把她找出来。
怕是当年自己中毒之后在天医谷里九死一生的时候,他就已经迷醉在温柔乡了吧。可笑自己还想着怎么努力才能受到先皇的正眼,想着要做到哪一步才能留住你。
可谁也拦不住初生牛犊不怕虎,刚才一岁多的孩子哪懂得看人脸色,他懂得的只有自己爹爹被人欺负了,欺负爹爹的人便是坏人。
“坏人,欺负爹爹。爹爹都生病了,你害得,害得……”
庆南帝一把捞起脚边张开双臂,一副要保护别人样子的小孩,“哪里来的小野种。”
“坏人!放开,坏人!”
启芸鸿一惊,强撑起虚弱的身体,“你放了念儿。他不是……野种,放了他。”
“哦?”庆南帝一挑眉,“你说他不是野种。那好啊,你就来告诉朕这小野种的娘亲是谁,在什么地方。等朕确认清楚了他就不是野种了。”
“没有……”启芸鸿疲累地合上双眼,“念儿他……没有娘亲。”
“好,你不说是吧。”庆南帝伸出另一只手拎起启芸鸿的衣领,“朕到要看看你到底能为这个小野种做到哪一步。”朕到要看看你这个念儿,你想要念的人到底是谁。
庆南帝说着便顺势把捞在怀里的黎念阳扔了出去。
“……”启芸鸿已经失去了言语的力气,只是本就苍白的面容霎时便失去了人色。
沁梅一个翻滚接住了即将落地的黎念阳。“承公子,我保证要是少宫主有个三长两短,你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不等庆南帝回话,一旁的侍卫便大喝道:“大胆!竟敢直呼陛下的名讳,脑袋太结实了是吗!”
沁梅突然扬起一抹嗜血的微笑,“我的脑袋结不结实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来取了。反正沁梅在江湖中漂泊惯了,也无所谓什么家国天下。”
所有的侍卫都把手放到佩剑上,却是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
断影也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把匕首,很随性地一下一下抛着,“你们也可以随便动一下少宫主试试,反正这天下间刀子比我快的人不足十个。”
“你们,都给我闭嘴……”
“怎么,真打算教唆属下造反了么?”庆南帝的嘴角浮起一抹讥笑。
“我去……”
庆南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启芸鸿叫断影过来更衣才明白过来。
“陛下,你让罪臣去为……贵妃娘娘,母子祈福。可……罪臣的儿子,在你眼中,就真只能是个……野种么?”
“那你还希望朕叫他什么?”
“罪臣……什么都没有奢望。”启芸鸿看着他,只是看着,目光如一潭死水浮不起丝毫的波澜。他还能再乞求些什么呢?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好把那种彻骨的爱与痛深深地刻进灵魂了,要让将来,即便是走过轮回再次相见,仍能够不曾忘记。
庆南帝拂袖而去。你的暗影宫这么快就有了新的少宫主,你还想让朕说些什么?恭喜吗?
任凭断影摆布着为自己穿上外面的长衫,启芸鸿就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空洞的眼中只剩灰败。就连眼泪……都已失去下落的力气。
他还能奢望些什么?他还有什么好要奢望的?云贵妃的龙嗣早产要他去祈福,而他九死一生换回的念儿不过是个野种而已。
哼,野种。
倒要看看他是谁的野种……
来福趾高气扬地带着启芸鸿向钦兰殿走去,完全没有觉察到本该武功盖世的汝南王,此时连脚步都虚浮得可怕。
“沁梅,你让人看好这里照顾好少主,我出去跟外面的人接应,尽快找到路神医。”
“请大人放心,沁梅会照看好这边的。你快去快回,就是请不会路先生也要尽早回来。毕竟你是后藜人,比我们了解宫主的身体,要是有什么万一还有靠着你呢。”
片刻之后,一束瑰色的烟火在宫门之外冲天而起。
“折腾了这么久了,还没有动静是吗?”
胡太医战战兢兢跪在庆南帝脚下“启禀陛下,小皇子还有一个月才到产期,胎位还没有调正。所以虽然已经折腾了几个时辰还没有下到产道。”
“饭桶!”
“臣万死!”胡太医擦擦额头的冷汗,“臣学医不精,怕是下虎狼之药会有伤龙子。”
“药师呢?”
“回陛下的话,陈药师月前丧母,请假回家服丧了。臣等众口不一实在难以确定给龙子的万全之药,不知陛下欲选哪位御医的方子。”
“你先下去吧,朕哪位都不选。”
“这……”
旁边来福是看出来了,不管陛下跟汝南王起了怎样的争执,这心是始终留在那了,还不如自己开口去争取这个机会,“去去,陛下叫你下去你就下去,哪这么磨叽啊。”
胡太医见皇上喝了口差就没有再开口,也只好就这么下去了。
“陛下,老奴曾听你说起这汝南王在天医谷学过一段时间的药理,您看是不是要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哼!”庆南帝有险些掷了茶盏,幸好最终收住了,“摆驾钦兰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