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史料记载,平南三年初,禁军找回了流落民间成王妃,立其为后,随之带回的还有长子启念阳。帝喜,大赦天下。
六月,云贵妃欲袭击皇后未成,早产。生二皇子启念过,封淮王子孙不承其位。因皇后受惊险些滑胎,云贵妃被贬冷宫思过。
随之,皇帝肃查朝堂贪腐之风。月末,右相因受弟子牵连告老还乡。
七月初三,大皇子生辰,受封太子。
庆南帝散了早朝回到钦兰殿的时候,“皇后娘娘”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朝堂中都已经变过天了,可他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直就这么睡着。
经过了一个月的调养,虽然依然消瘦可面色上已经红润了许多。甚至庆南帝在每天批奏章的时候都期待着他能够醒过来,却每天都抱着失望入眠,而每天清晨又在期盼着他投来的目光。
默默地坐过去,从沁梅手中接过温好的参茶。
“他今天还是老样子?”
“回陛下的话,适才您上早朝去的时候,宫……王爷他醒过来了一次,刚刚才又浑浑沉沉地睡下。”现在的沁梅身份是钦兰殿的女官,只得向宫中的人一样称呼。
“那你有没有让他吃点什么?”
庆南帝慢慢地把参茶喂给他,却看到床上的人睡得很不安生,眉头皱了两下便不愿再张开嘴了,庆南帝没法子,只得帮他把嘴角擦干净。
“算了罢陛下,王爷他就是醒着也喝不下去的。”
刚才启芸鸿醒过来的时候她倒也是喂了,可人家刚喝了没两口就又不由分说地全都给吐出来了。其实在落水之前他就已经经常什么都吃不下了,可能是身体的底子已经给破坏掉了吧,这次的反应尤为严重,每天就只能光靠喝药强撑着。
庆南帝叹了口气,接过布巾给床上的启芸鸿擦拭着手臂。
突然想起那年夏天自己不小心擦伤他的手臂,虽然只是一个细小的伤口却依然需要仔细地包扎。记得那时他的手臂虽然有些纤细,但肌肉还是结实的,不似现在只剩下一层皮。
“从明天起,开始练习射箭吧。”记得那时他还板着脸戏谑自己,只是从小自己就在他的积威之外,居然还嬉皮笑脸地问他缘故。
“看你现在一点准头都没有,学这么高的武功还不是自残么。”
“怎么会?我刚才只是不小心,你要是怕再被我伤到,那就换别人来教我好了。”
“别人教不了你的。”
“我悟性哪有那么差啊!就算是别人不行,四影使总该没问题吧。”
可那人却还是摇摇头,“在整个暗影宫里,这飞羽剑我只教给过你一个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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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回忆中醒过来的庆南帝伸手便把启芸鸿抱到一旁的轮椅上,“一直呆在屋子里很闷吧,归远,我们出去透透气。”
御花园的石板路弯弯曲曲的,但总还算平稳。身后的宫人侍卫战战兢兢地跟着,明知让皇帝亲自推着王爷出行不合祖制,可是谁也不敢贸然开口。终于是停在了一处凉亭,宫人们算是舒了口气,开始把茶点布在正中的石桌上,可茶未奉上皇帝就拔出宝剑一跃而下。
身后的侍卫险些以为是有刺客闯入了,好在入眼的只是皇帝花间舞剑的英姿。
凉亭外是皎色的月橘花香正浓,星星点点地聚成一簇。
“飞羽剑,出鞘留影。是要像风一样,迅猛、自由、防不胜防。”
阳光有些刺目,却又让微摆的柳梢送过一丝的清凉。
“不要犹豫,不要退让,只有紧紧抓住才不会让你想要得到的随意流失。”
赤色的身影在碧绿的树木间穿梭,衣摆却不惹半点纤尘。
“承儿,看你在这里舞剑,似乎这世上最好的美景都在岫云岭了……”
凉亭斜撒的阳光下,一只苍白的手慢慢抬起,接住一片飞起的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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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皇宫深处张灯结彩,像是庆祝什么重大节日一般。
平日里总是清冷死寂的钦兰殿今天总算摆脱了往日的严肃与压抑,所有的宫人都欢天喜地起来。
启芸鸿看着周围一片灯火通明,只得无奈地笑笑,“陛下,这也是……太夸张了吧。”
“不碍的,他们也都看出来了,今个朕高兴!”
“那好。陛下开心就好。”
庆南帝突然撒娇似的蹭到启芸鸿的身边,“别再陛下陛下地叫朕了,归远,朕听着就感觉你离朕特别特别地遥远,总感觉你是又要走一样。”
一旁的宫人惊得几乎眼球脱眶,却只能假装着不动声色。这是皇上吗?这还是手腕老辣雷厉风行的皇上吗?他就这么贴在王爷的身边,哦,这样亲昵也没有关系,反正平日里皇上对王爷万分关系亲侍汤药他们都已经见识过了。等等,这又是怎么回事?皇上的头居然靠到王爷的身上蹭了两下。这算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撒娇吗?
宫人的目光多多少少让启芸鸿有些不自在,可是从小到大他唯一没有学会的东西,就是拒绝启浩承的要求,“可是……”
“哪来的那么多可是呢,你以前都是怎么叫的?”
“您现在可是一国之君了,直呼名讳不符合祖制的。再说了……”
“再说了,按照祖制朕还该称你一声皇叔呢。”庆南帝打断了启芸鸿的话。伸出双手将他干瘦的身躯环住,再一点点下滑直至腰腹,那里有一处最柔软的存在,“我们的事情,有哪一件符合祖制了。嗯?”
启芸鸿窘迫地把头埋下去,庆南帝却顺势在他的脸颊轻啄一下。
“承儿……”
身后,某个帝王露出偷腥的微笑。
22.谁识劫
只是一碗粥,可启芸鸿喝了不足三口就说什么也不肯再开口了。
“稍微多吃一些吧,看你现在瘦的,就剩一层皮。”
“我吃不下了。”启芸鸿摇摇头,“等我想吃的时候会叫人呈上来的。”
庆南帝放下手中的玉碗,“你真以为朕不知道,你今天一天就吃了这么两口而已吧。老这样下去怎么行呢?你现在身子可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撑不住的。”
“我自己有分寸,过去这两个月就好了。”启芸鸿低着头,“念儿他……”
“朕让人看着呢。”
“可他是……我想看看念儿,可以么?”
“那就好好吃饭,”庆南帝又微笑着端起碗,“不把身体养好了,以你现在这幅样子,要是吓坏了朕的太子可怎么行?”
“太……子……?你把他送到东宫了?”
庆南帝把勺子举到启芸鸿的嘴边,“朕在床上把册封大典给你说了这么多遍你却一次也没听进去。说,该不该罚?”
庆南元年八月,皇帝亲查当年汝南王逼宫案。搜出已逝二位皇子欲毒杀当今天子的证据,帝怒,下令彻查。逐渐牵扯官员近百人,一时间朝堂前臣人人自危。
九月,有人举报敬亲王启浩琛有造反嫌隙。后经查实,此人正是当年挑拨汝南王与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关系的罪魁祸首。
十月,汝南王逼宫一事正式翻案。
汝南王启芸鸿恢复摄政王职位。敬亲王启浩琛革去爵位,罚去为先帝守皇陵,终生不得离开。
可转眼过去不少时间,也只是有人看到汝南王在自己王府附近出入,始终不曾上过早朝。而后一个月,两个月,直到年宴,汝南王启芸鸿也没有在朝堂上出现。有人说汝南王这是在宫中囚禁许久终于翻案心中不忿,因而故意不肯给朝廷的面子。也有人说汝南王本就生性淡泊不喜朝堂争权夺势,如今更是磨平了以往的傲气,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游乐王爷了。
“年宴这么快结束了?”启芸鸿看着踏雪归来的庆南帝多少有些吃惊。
“还没,只是朕没有心情所以提前回来了。”庆南帝让宫女帮自己褪下赤色的大氅,“让朕来看看,皇儿们都还乖吗?”
“念儿已经睡下了。”
庆南帝蹭过去抚着启芸鸿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那这个小家伙呢?”
启芸鸿没有搭理他,“其实是你自己任性提前把年宴结束了吧,明天宫外肯定又要传出流言,说是汝南王恃宠而骄了连年宴都敢不去了,皇帝一怒之下提前结束举国共庆的年宴之类的。”
“没有关系,浅影不是在外面当你的替身吗,让他自己想办法应对去。你在暗影宫养了那么多人又不能成天光吃干饭。”
估计听到这句话后,明天王府里的汝南王就真要逼宫了。
启芸鸿对皇帝如此孩子气的话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暗影宫是我安插在江湖中的势力,是用来护你我周全的,你怎么能成天让他们去想办法对付流言呢?”
“现在朕就能护你周全,他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庆南帝突然一扁嘴扬起一个万分委屈的表情,“归远,你知道今年你明明就在身边却还不肯参加年宴,朕有多失落吗?”
“失落也没有办法,以我现在这幅样子怎么过去啊。会被大臣们当成怪物的。”
“怎么会,别忘了归远你还是朕的皇后啊。只要你换上女装坐到朕的身边不就好了,那些大臣离那么远不可能发现的。”
启芸鸿却只是低下头没有说话。
“归远。怎么?生气了?”庆南帝摇摇那人的手臂,可惜依然没有反应。这才发现启芸鸿的脸色不大好,“怎么了?归远,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你说句话,别吓唬朕好不好?”
“陛下是不是也觉得臣现在就像个女人一样。”
“你这又怎么了,平时不都是直接叫朕名字的吗?”
“臣不敢。”
“你这又是在别扭个什么劲啊!”庆南帝突然又用力一拉,不想启芸鸿脚下虚浮没有站稳一下子向下栽去,庆南帝赶紧接住。
“陛下是不是也觉得我现在只配做女人的替代品了。”
庆南帝把启芸鸿扶到榻上,“你是不是听别人说起过什么?告诉朕,朕去叫人割了他的舌头。”
“没有人说起过……”
“那你自己就别老是瞎想,朕遇见了你就足够哪还想着别人怎么看呢。”庆南帝把启芸鸿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这里住的可一直都只有你啊。”
“多长时间了。”庆南帝又焦急地踱了几步,看到沁梅从里面出来几乎冲过去拎起她的领子。
“回禀陛下,将近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了还没有下来吗?”庆南帝看到沁梅摇头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怎么护你主子的?朕只是去上个早朝,他怎么就会摔倒!”
“陛下先不要着急,路先生已经进去了,反正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一两天的事?那他怎么会折腾了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听着房内传来压抑的呻吟,庆南帝愈发地心烦意乱。
“陛下不必太着急,这次胎位已经正过了孩子已经往下走了,应该不会用太长时间的。”沁梅不由得轻叹,“宫主在生少……生太子的时候,足足耗了两天一夜呢。”
“两天一夜?那他怎么受得了!他前段时间还一直病着。”
“陛下现在知道心疼了?那你可知宫主当年伤口有多深,不,陛下应该已经见过了吧。当时宫主吊着半条命好不容易回到天医谷,可是鉴于他当时的身体状况不呢轻易用药,就只能先施针封了伤口在用内力慢慢调养。”
“朕猜得到,他当时情况特殊……”
沁梅苦笑在庆南帝的眼中却是划开一道讥讽的弧度,“如果情况不特殊呢?陛下是否就能够心安理得了。您可以说是宫主带大的,宫主的身体状况您会一点都不知道吗?那一剑你刺了那么重,却根本不处理就让人把他关起来……如果宫主没有让浅影去做替身,就是不在特殊又能活多久?”
“沁梅,你……别再说了好吗?”
“可我偏要说,如果你不知道宫主曾吃的苦,这件事过后只怕你还是不会懂得要珍惜。”
庆南帝扶着额角慢慢坐下,“沁梅,你不只是念儿的乳母吧。”
“当然。太子殿下是喝药长大的,出了天医谷也用不到什么乳母。”沁梅突然从手臂上拔下三根金针,“我是暗影宫十二护法之一的梅影,就是怕断影一个男人不够心细,所以我才自愿金针断脉封了武功入宫来照顾宫中和少主的起居,结果还是没能护宫主周全。你知道吗?你下旨逼宫主回京的时候,他才醒过来三天,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就是为了能够在见到你宫主他还是回来了。可是陛下呢?您怎么能罚他在雪里跪着。”
“……是朕的错。”
“陛下觉得只是一句你之过就足以弥补曾经的伤害了吗?”
“朕知道再做多好的忏悔也是无济于事,朕只是想着将来能够对他尽所能的好一些,让他不要再吃苦了。”
“希望如此吧,我希望不会再看到落水后又被罚去佛堂祈福的事情发生。”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庆南帝的眼角突然有一滴苦涩的泪水滑落,“朕现在只希望他能够留在朕的身边,就足够了……”
“希望陛下能够记住自己今天所说的话,君子一言……”
再次出现在启芸鸿榻边的沁梅便已经换了一张脸。
庆南二年二月,皇后生长公主。赐名启念玥,与同悦同音。
同年五月,汝南王启芸鸿上奏弃权归隐。帝驳,准以无期休假,自行择日销假归朝。
庆南帝回到钦兰殿的时候启芸鸿还没有起身,只见路颢一副主人的样子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品茶。
“没想到陛下竟然驳回了归远的奏章。”
冷不防地一句话庆南帝才想到正视他的存在,“难不成陆神医也觉得我应该像对待妃嫔一般,把他一直圈在后宫里做朕的皇后娘娘才好?”
“虽然这次没有让他大量出血,可是根基已经毁过了。”路颢放下茶盏,“他以后不能再劳心费神了。”
皇帝也悠然地坐下,女官适时地奉上茶。
“朕明白,朕也没想要让他再费心做些什么。只是朕不想夺了他的权,归远其实一直都没有安全感旁边的诸多大臣又虎视眈眈,虽然他自己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可真若一点朝权都没有了他就更不可能安心休息了。”
路颢一挑眉,“看来你还知道。”
“朕一直都知道,只是不甘心他就这么走远罢了。”
“有时我真不知道,归远遇见你是对还是错。”
“感情之事无关对错,这是我们最值得庆幸的事也是彼此最大的不幸。”
路颢拂袖欲去,却又在门口停了下来。
“你知道归远是怎么说的吗?”
“愿闻其详。”
“他说遇见你是他的劫,死劫,因为遇见了就再没机会逃离。”路颢稍微顿了一下,抬起头再开口是又是往日事不关己般的云淡风轻,“我是归远的师傅,我看到他的聪慧和难见的创造力。我教得了他绝世的医术却救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陷越深,直到最后,伤疤下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