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鸿辞(生子)——寥月烟辰
寥月烟辰  发于:2013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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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些都不合自己的心思呢?

朝楠花子,银莲花蕊,华夜心经,苍鹭羽,天鹅泪,暖玉笛,避毒珠……甚至连自己手中的佩剑都是。

这些都是即便有权有钱有势也拿不到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之前要对自己这么好。自己明明是想要恨他的,为什么还是忍不住想起他的好。

一套飞羽剑舞尽,却还是无法平复自己的内心,终于收了剑势,向着晟泽殿的方向。

身后,森严的城墙开始龟裂。

晟泽殿里,那个人还是以前的模样,淡然地微笑着,仿佛这个世界与他无关。启浩承有些挫败,自己的惩戒显然是没有效果,这个人无论是在冷宫还是大殿全都是一个样子的。

而他转过身来,干干净净行了个大礼,“罪臣启芸鸿不知陛下至此,有失远迎。请陛下见谅。”语调中,却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

启浩承自然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这些日子……你在这儿过得还好么?”

“无所谓好或不好,至少这样的生活很平静。”启芸鸿转过身,“今年大臣们已经为陛下献上不少的奇珍异宝了,也不差罪臣这一份吧。这里有一株天心菊,陛下要是不嫌弃就暂且拿去罢。”

天心菊,驱邪之物,花蕊入药毒蛊不侵。只是穷尽天下之大,却也并无几人见过它的模样。

不知他是在何处找到这瑰血般的品种。

15.几时归

看着眼前脆弱的花朵,平南帝恍然间发觉自己似乎是错了。那个人即便是被软禁在深宫却依然有着通天的本事,可他所做的不过是寻尽天下瑰宝为自己又准备了一份独一无二的寿礼而已。

他其实是根本就没什么野心的人吧,要不然当年也不至于拿着先帝的传位诏书却悄无声息地禅位离去。

看着那三尺青丝一袭白衫依旧,启浩承终于明白,那人还是当年火树秋湖负手而立的背影,变得不同的,是自己的心态。

启浩承忍不住上前抓住那人的手,像是只要不再放开便能找回消散的从前。

入手的触觉却有些许的不同。

“你,是谁?”

一瞬的错愕,片刻便已回复先前的威严。

那人仍是拒人千里的浅笑,“陛下不知罪臣是谁,又何必到这晟泽殿来呢?”

“你是惯用暗器的人,你究竟是谁?”

那人却笑了,“跟了你这么久,少主却在问我是谁。”

“浅影……”

隐月楼的人都称自己为公子,启浩承记得只有浅影一直是这样半调侃地称呼。

“他现在什么地方?”

“少主是觉得自己害宫主的还不够吗?连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肯留。”

“这么说,你是想像他一样抗旨不尊喽。”

这样说着,平南帝却没有叫人。因为他知道在这里的人,除了自己谁也制服不了他,谁也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抗旨不尊又能如何?浅影是江湖人本就居无定所,自然不会有什么家国天下的所谓。”浅影一转身,不卑不亢,“倒是少主你,现在就只剩下发号施令的能耐了吗?”

“朕既然找到了捷径自然就不想再花多余的力气,你不要以为你不说朕就找不到他。隐月楼三址七窟,朕全都装在心里。”

“随你便吧,反正宫主也不在。”

暗影宫的总舵有不定期迁徙的习惯,岫云岭的隐月楼是最大的一个却不是最常用的一个。事实上除了四影使落影、远影、浅影和断影以及宫主黎雁影以外谁也不知道明天的隐月楼会在哪里。

从十月中旬开始,平南帝出动大量精兵外加皇宫内外就成暗卫彻查暗影宫各地分坛并搜索几处备用的总舵。

经月,搜查无果。

时至岁末,镇元将军左桦回京复命。

腊月初,平南帝昭告天下。汝南王启芸鸿叛朝离京,今于宗庙除名取缔汝南王府。

“你说你要回去?”楼轻宦把空药碗重重摔在桌子上,“你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居然还想回去?你是害怕自己活得太久是不是!”

病床上的人惨然一笑,苍白中满是苦涩。

“他是在逼我,逼我自己回去。我知道,他从小吃了不少苦,性格有些极端,若是自己还有办法,是绝不会轻易逼迫人的;可要是真发起狠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暗影宫的人尚能自保,可王府上下百余人……”

“这都与你无关!你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愿意回去送死?”

“楼大哥,雁影今生也没有多少遗憾了,只可惜到最后都没能让他知道。”

楼轻宦终于怒了,一把拎起床上的启芸鸿,“你够了没有!要是再用这种交代后事的口吻跟我说话,我就立马把你丢天医谷出去!”

启芸鸿没再说话。

楼轻宦终于注意到那张生宣般的面容,已经奄奄一息。

看着缓缓远去的马车,楼轻宦不由叹了口气。

似乎不仅仅是怜惜。

当年风华绝代武霸天下的人早已不再,如今的他连剑都无法举起。就算是将来调理得当,恐怕武功也至多恢复到七成。可他去见的那个人可能照顾好他吗?那个伤他至斯的人……

突然很想阻止他的前行。与医治调养无关,只是想让他留下。只是不想看他离去,看他越走越远。

这一去,还能再见吗……

楼轻宦突然开始害怕了,害怕伸长双臂却再抱不住他的身影。

楼大哥,雁影今生已经再没有报答你的机会。只希望你能够看在医术上师出同门的份上,再帮我完成一个心愿。

若是念儿来不及等到与我再度相见,希望你能够收他为徒,到他弱冠年岁的时候告诉他,他姓黎;告诉他,他有一个很爱他的父亲。

楼大哥,我并不是希望自己的付出会得到什么回报,只希望能够静静地站到他的身后,看他坐拥天下俯瞰苍生。

我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所以不想让他的掌心也被污染。

“陛下,这是御礼司刚刚呈上的奏章,不知今年的年宴陛下还有什么要改进的。”

京师一片喜气洋洋,天下人都在准备着过年,天下人都在庆贺着新一年的到来,唯独这天下的主人偏就提不起半点的性质。

启浩承疲惫地靠在龙椅上,“让他们看着安排吧,跟往年一样就可以了。”

“是。”

总管太监刚想下去,却被平南帝叫住了脚步。

“来福,你说朕今年还能再和他一起守岁吗?”

总管太监的脚步顿了一下,像是在筹措着用词,“陛下不用担心,这天下都是陛下您的,天下人都在陪着您守岁,陛下想的人也一定会的。”

平南帝挥挥手,“朕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天下人都在又能怎样,他还不知是在何方……

腊月二十三,小年。

原本快马加鞭五六日就能走完的路程,虚弱的启芸鸿竟是耗费了两旬的时间。

“陛下,下雪了。”

来福换上一盏热茶,小心地提醒着。陛下口中的那个“他”便是汝南王爷吧,尽管他无法理解陛下明明很是想念,如今王爷回来了却又罚人跪在殿外。

“过去多久了?”

“回陛下的话,该是有三四个时辰了。”

“出去问问,他肯不肯服软了。”平南帝有顿了顿,“要是他还执意跪在那里,就去吧朕的大氅取来。”

“这……陛下,这恐怕不符合规制。王爷他毕竟是罪臣……”

“朕让你去,你便去。”

“是。”

启浩承有些莫名的烦躁。每次想起那个人他都会有种莫名的感觉,不像是想念却出奇地锥心蚀骨。可好不容易把他找回来了,他却连个正脸都不愿意面对。朕就有那么让他讨厌吗?

殿外沉寂了片刻,突然躁动起来。

冷冷地看着外面的喧哗,这养心殿还真没这么热闹过呢,他还想着跟侍卫动武不成?平南帝手中的茶杯裂开了一到口,启芸鸿,你就这么不想再见到朕吗?

总管太监来福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陛,陛下,汝南王……王爷他……”

“静下气来说话,他还能冲进来杀了朕不成?”杀了我也好啊,死在你的剑下倒也无所谓了。

“陛下,王爷他……他没气了。”

“什么!”

描金烫龙的茶盏落到地上,霎时摔得粉碎。

启浩承之前并不是没有想过他所受的伤,只是不曾想竟会是那么深,都已经过去九个月了还留有那么重的伤痕。也就是因为这道伤他才会变得如此虚弱吧,突然想起在岫云岭的那段时光。

启芸鸿不是不能吃苦,要么单是凭着天赋也不可能轻易地修得绝顶的武功。可是那个人只要是稍微的受点小伤,周围的丫鬟小厮甚至是影使医师都要大惊小怪的。到后来,启浩承才从浅影哪里得知,启芸鸿的血天生不易凝固,伤口愈合也要比常人慢上一些。

恐怕当年让他苦练武功又送去落霞谷学医,就是为了让他能够保护好自己不至于轻易地受伤吧。

明明是答应了浅影要好好照顾他的,明明是在心里发过誓要保护他一辈子的。可到了最后,自己却是几乎害死了他。

那一剑那么深,那么重。如果再偏上哪怕一寸……

启浩承突然紧闭双眼,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当时那一剑在偏一点,恐怕这个人是连躺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天下还有什么意义……

轻抚他苍白的面容,启浩承苦涩的心底泛起一缕的庆幸。

那天来福一推启芸鸿便一头栽下去,慌乱之中又探不到他的鼻息,便匆匆忙忙进殿禀报。若不是他的脉门还有着微弱的起伏,启浩承真不知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睡了这么久,你也该醒醒了吧。还是说,你就有那么不想看见朕吗?”

床上的人依然没有反应。

启浩承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扶起他来喂药。

怀中的人呛了一下,咳了两声,眉头微颦着浓密的睫毛终于开始抖动。

“鸿……”启浩承激动得几乎忘了自己在说些什么,“鸿,你已经醒了是不是。你睁开眼睛,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就看一眼好不好?”

怀中的人终于开口,虚弱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陛下……”

憋闷了许久,徘徊了许久,两行热泪才终于顺着平南帝的两颊流下。

“嘘——”掌控着天下人生死的手轻柔地覆上他的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别去管什么家国天下,我不想你这样称我。”

16.凭谁负

平南二年岁末,汝南王启芸鸿还朝,依旧囚于晟泽殿。未能参加年宴。

事实上启芸鸿自还朝之日起便未曾踏足晟泽殿,一直留在皇帝寝宫钦兰殿,就连调养身体也一直是由皇帝亲自经手的。月余之后,才终于可以独自下地行走。启浩承已经把自己的佩剑挪到养心殿去了,开玩笑,被刺了一剑用一年是时间调养伤口居然还会裂开,他怎么可能还让启芸鸿去靠近那个危险品呢。

平南三年二月,平南帝改帝号为庆南,大赦天下。

汝南王启芸鸿的封号得以恢复,俸禄照先前减半,但是人仍旧被囚宫中不得外出。

一袭白衣,一把长剑,梨花落出片面纯洁。

三尺青丝纤尘不染,眉间流转侠骨柔肠。足尖轻点,不抚乱一缕春风。

看着眼前已经生龙活虎的人,平南帝不由得玩心大起。收起手中的折扇一跃而起。那人明显一惊,回过神时长剑已被折扇夹住。精钢制成的扇骨带有一中霸道的强韧,启芸鸿试了几下却总是无法抽身离去,左脚便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突然旋身而起,才终让长剑脱离了束缚。

启浩承的唇角不由得勾起,这么久了,自己终于又见到他生龙活虎的样子了。

提气起身,再度逼身上前,展开扇身隔开长剑的攻击。他还是这般喜欢步步逼近,却不愿直击要害,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不住地受伤吧。

启芸鸿慢慢后退,启浩承步步跟进。剑锋偏转,一缕青丝悄然落地,挡开攻击的手却是不紧不慢。

足尖点地,洁白的身影已经落到繁花之中。启浩承抬头看他,手中的折扇轻摇。

“一年未见,承儿的武功果然又精进不少。”

花枝轻颤,又惹落了一些苍白的花瓣。一柄长剑直直坠落,剑锋没入芳尽春泥之中。

启浩承赶紧侵身向前,接住了下落的身影。“你身体还未痊愈就不要勉强自己。你呀,就是因为老是这么喜欢逞强才会吧自己伤成这样的。”

启芸鸿没有回话,只是安心地任凭启浩承将自己抱回钦兰殿。高墙之内春寒依旧,一路上,是宫人故意避开的目光。

承儿,你怀抱的温暖我还能享受多久?

“鸿,你哭过了?”庆南帝批完奏章已是亥时,却见到启芸鸿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眶有些发红。

“没有。”启芸鸿把头往里一偏,“就是前些日子躺多了,现在有些睡不着。”

“那难不成,你这么晚还不睡……”启浩承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鸿,你是在邀请朕么?”

“臣,我……没有~~”正说着,启浩承的手已经顺着薄薄的亵衣滑到了腰下,如今启芸鸿的身体大不如前在启浩承的掌下更是敏感,只得讨饶,“陛下,陛下别……”

启浩承却是扬起一张无辜的小脸万分委屈地看着他:“鸿,我已经好久都没有碰过你了……”

“陛下的后宫三千佳丽,又何必……”启浩承却已经俯下身来专心致志地逗弄起他胸前的红豆来,“嗯……停,停下来……”

“朕才不想管什么三千佳丽,朕只要你一个。我们分别了那么久,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又一直在养伤。朕都憋了这么久,你却还要拒绝吗?”

启芸鸿的理智已经告罄,从小到大一直都宠着护着这个人,什么时候拒绝过他的要求呢?

“不,你不可以弄在里面……”

皇帝陛下这才如闻大赦,眉开眼笑地刻苦耕耘起来。

启芸鸿的心头却莫名地浮起一缕苍凉。

下午议事的时候他回了一趟晟泽殿,断影已经把那个孩子带来了。初生时带出的弱症经过楼轻宦的调养已经无碍,白白嫩嫩地,跟承儿小时候一样可爱。只可惜自己早已失去诉说的勇气,只怕这个孩子的一生恐怕都得不到自己生父的承认。

自己如今只是罪臣,这个孩子也没有冠以国姓的权利了。

启芸鸿让断影好好照顾这个孩子,作为暗影宫新的少宫主。他叫黎念阳,字承思。这就姑且算是他从父亲那里得到的,仅有的恩赐。

承儿,我从未想过要匆忙地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你。只是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总会有太多太多的美好把握不住。这一生落在帝王家,已经泯灭了我们天真地面对这个世界的权利,说真话的权利,爱的权利。我本想着远走江湖早早远离权利中心,就能避开这谎言与争斗的漩涡,却不想竟又被你带了回来。

这便是你我的宿命,最终还是躲不过,只希望能够在你身边多留一会,好看清你身上的光芒。

启浩承吻去他眼角的泪水,看他眼中的空茫,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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