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傅云飞打定主意要出门,陈朗青也无从阻止。他赶紧把自己兜里的剩下的几十元全部掏了出来,塞进傅云飞的手里,叮嘱道,“这有点钱,你出门要是不舒服就叫计程车吧,千万别累着了。电话也给你,有什么不对的,赶紧报警!”
“瞧你吓的。怎么会呢……好了,你不是还要去上班吗,路上小心点。我用不着这些钱,你好歹拿点去坐车。”傅云飞抽出几张零钱又塞回了陈朗青的手心里。
然后两人一起出了门,下了楼。
看到外面景色的一瞬间,傅云飞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画面快速的闪过。
他愣了一下,然后扭头看了眼正在低头给自己整理着衣装的陈朗青,眼里又是一沈。
等陈朗青抬起头的时候,他也已经换上了一个看上去很温和的笑容。
笑面傅爷,其实一直都是这样深藏不露的。
陈朗青要坐的车先到站,目送陈朗青上车离开之后,傅云飞立即收回了目光。
他仔细数了数手里的钱,眉间微微一簇,一抹狠戾的笑容自他嘴边慢慢浮出。
第二十八章
傅云飞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很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的人。
在他与陈朗青建立起恋人关系的时候,他还年轻,可他也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不为这个世上所容的同性恋。
但是那时候他爱陈朗青,又加上年少轻狂,所以义无反顾地向对方告白,让他欣喜的是,那个小子也爱着自己。
世俗的眼光在那个年代显然对同性恋更加苛刻,而且自己一直都是个在大家眼里不学无术的浪子,只有陈朗青才知道自己的好。意料之中的阻拦十分激烈,陈朗青的父亲为了分开他们,曾把陈朗青关在家里打了一天一夜,而自己也在他们家门口冒着寒风跪了一天一夜。
最后满身是伤的陈朗青是爬着出来的,他爬出来紧紧抱住了几乎冻得僵硬自己,脸上都是泪。
──云飞,以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依靠了。
耳边陈朗青带着啜泣的呢喃似乎就在昨日,傅云飞默默望着车窗外倏然而逝的景色,从他带着陈朗青私奔来这个城市之后,不经意间已是那么多年过去了。
下了车,傅云飞理了理自己这身看上去寒酸的衣服,挺直了背脊,尽管他走路的姿势不可避免地显示出了他身体的残疾之处,可他每一步却依然走得很有力,很坚定。
酒吧看门的小子早就看到了这个一瘸一拐朝这边走过来的男人,他刚想走上去告诉对方白天不营业,可他很快就被那张熟悉的脸震惊了。
“傅……傅爷!”
傅云飞费力地站稳了身子,用手掸了掸身上散落的雪花,对那小子露出了一抹惯有的微笑。
“小张,很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啊,不错,不错。那么进去告诉李越吧,我回来了。”
傅云飞说完话,双手都抄在了兜里,这时候一阵风刮了过来,将他的鬓发吹得有些凌乱,然而那凌乱的发丝却掩盖不住那双灼然而坚定的双眼。
“什么?他,他不是傻了吗?走丢了吗?!”
一个脸孔瘦长的男人正在酒吧的包间里抱着两个大胸的女人玩暧昧,他一听见小张说傅云飞回来了,当即就吓得跳了起来。
他正是趁傅云飞神智不清吞了对方地盘和手下人马的李越。
这件事他做得的确有违道义,可当时傅云飞已经变成了傻子,他又是傅云飞最得力的助手,这时候当然轮到他出来代理一切,就连龙头老大看傅云飞的确不成了,也只好默许了这一切。
现在,李越后悔了,他后悔没有干脆解决了那个傻子,那时候他看在傅云飞带过自己的份上,只是叫人将对方悄悄扔出了医院,然后对外谎称是傅云飞神智不清自己走失的,接着派了手下象征性地找了几下,便宣告结束。
他还以为傅云飞这个傻子早就冻死饿死在外面了。
可谁想到对方还能神智清醒的回来!
“大哥,傅爷的腿好像给废了一只。”小张嗫嚅着补充了一句。
李越使劲扯弄着自己的头发,双眼急得通红,那两个之前还和他玩得欢快的女人也不敢出声了,只是低头坐在一边。她们也是听说过傅爷这个人的,对方冷酷而狠毒,就连跟了他快十年的情人都可以直接一脚踹出门,现下李越这么欺到他头上,还不知要被怎么报复!
“他妈的,一不做二不休!老子……”李越恶狠狠地啐骂了一句,忽然狠狠跺了跺脚,“小张,你去把人叫进来!”说完话,李越急忙出门招呼了两个守在门口的兄弟,叫他们随自己一起去见傅云飞。
小张出来的时候看见傅云飞还是一脸淡然地站在门口等待,愈发觉得这个前任老大深藏不露,他唯唯诺诺地上前想要搀扶腿脚不好的傅云飞一把,却被对方轻轻推开。
此时,李越也带了人正冲傅云飞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他很想告诉这个一度疯傻的老大,现在已经没他什么事儿了,要是想活命就识趣的快滚!
没等李越开口,傅云飞就对他笑了起来,他长相本就极为英俊,这样淡淡一笑也显得十分优雅迷人。
“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傅云飞上前,主动拉住了李越的手,重重拍了拍。
李越一下被傅云飞这一动作蒙晕了脑袋,可他也知道自己背着龙头干出趁傅云飞病重霸占对方势力的事情若真传出去是说不过去的,站起傅云飞面前的他理不直气也难再壮。
“傅爷,您之前去哪儿了?兄弟们到处都没找到你……”
“遇到个旧人,他照顾了我一阵。可惜的是,那段我的记忆受损,受伤后的事一点也不记得了。不过我你们这班兄弟我还是记得的,想来我不在这阵,都是你在忙了。”
傅云飞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李越身后那两个小子。
都是新面孔,眼里都有股狠劲的同时也表露出了内心的紧张与警惕。
他松开李越的手,径直上前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对李越说道,“新收的小弟吗?”
李越对两人摇了摇头,既然傅云飞作出这副不追究的样子,想必对方是真的失去记忆,完全不知道自己叫人做的那些阴损事的,而且现在对方敢只身一人来着,肯定也不会没半点准备,多半龙头那边已经和之前那样默许了傅云飞回来继续接手,要是自己真乱动了他,恐怕会惹祸上身。
或许,这也是一个人的命吧。不过傅云飞这家伙的命也真他妈够好了。
李越郁闷地低下了头,陪着笑脸说道,“是啊,新来的。”他转头瞪了那两小子一眼,厉声喝道,“不懂规矩怎么着?还不叫傅爷?!”
两人有些不解地看了眼李越,明明对方之前还吩咐见机行事,把傅云飞拖进里屋给勒死,他们连绳子都藏好了。可现在似乎什么都用不着了?
两人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傅爷,然后低下头不敢吭声。
傅云飞满意地看着这一切,眼里也掠过了一丝疲惫。
不得不说,他是赌着命来这里的,他也很清楚李越这样的人,要是自己不一下就震住他,即便先找了龙头大哥,事情也很可能生出不少变数。
还好,自己赌赢了。
超市的搬运工老何很快就发现了今天的陈朗青心不在焉的,往日里这个小伙子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却不像今天这样神情恍然,魂不附体。
看见陈朗青抗着一大件可口可乐的箱子快步向前,完全没注意到横在地上的一块砖头,老何赶紧拉住了他。
“小心啊,小陈!”
陈朗青定了定神,这才移开脚步,避过了那块几乎绊倒他的砖头。
要是真被绊倒了,他自己摔伤倒是小事,要是损坏了这么大一件的货物,赔偿和罚款都有他受的。
现在傅云飞身体不好,他又怎么能让对方跟自己一起饿肚子呢。
“谢谢何伯。”陈朗青点头道谢,强迫自己不要再分散注意力,专心干好眼下的工作。
可当他把货物卸放好之后,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早和自己一起出门的傅云飞,不知道对方现在怎么样了?那些黑社会的有没有为难他?
自己也是,明明知道那些混黑社会的没人性的,怎么还能眼睁睁地看着傅云飞又回去那种地方?
陈朗青皱起眉,一脸的无奈与不安。
“何伯,你能不能借电话给我用下?”
始终放心不下,陈朗青想起自己之前把手机留给了傅云飞,赶紧确认一下对方的现状也好。
电话接通之后,那头传来了傅云飞平静的声音,陈朗青也因此松了口气。
“知道你没事就好,真是担心死了。”
“阿青,晚上和我一起回家吧?”傅云飞把弄着李越刚刚交给自己的别墅钥匙,嘴角也多了一抹微笑。
虽然是傅云飞自己用尽手段逼走了陈朗青,可是他也清楚,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自己也一直不曾真的放下的人,都只有那么一个,那个人就是陈朗青。
对,他之前是因为厌恶陈朗青与自己的观念背道而驰,所以才不停地逼迫对方乃至折磨对方,到最后因为始终无法看到那人屈服,才干脆将陈朗青赶出了家门,更以此断绝一切让自己分心的干扰。
他已经过了那种年少轻狂,只追求爱情的年代,他这个年龄的男人,追求的东西比爱情更多。
但或许就像有的人所说,人总是在追求自己没有得到的东西。
当他得到了足够的权势与金钱之后,遭遇了人情冷暖之后,这才发现自己的心里还是给陈朗青留着一个位置的。虽然两人之间某些观念上的磨合可能依旧会有些问题,但是傅云飞却很有信心,既然陈朗青能不计前嫌的救自己一命,那么说明对方也是放不下自己的,那么他们之间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或许改变一些相处的态度和方法,各自容忍退让一些,生活也就和谐美满了。
陈朗青在电话这头愣了很久都没有回答傅云飞的问话,他知道傅云飞必定是取回了傅爷这个身份了。
一时间,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高兴的是,他终于不必再担心傅云飞后续的生活以及医疗费用,而难过的却是,自己犯下那样的大错,是无论如何无法再面对傅云飞了。
之后的路又该怎么走呢?自己总不可能瞒傅云飞一辈子的。
“喂,阿青,你怎么不说话了?”
傅云飞温厚的嗓音在电话里催促着,陈朗青的眼眶已是有些红了,他颤抖了下嘴唇,半天才说出一个“好”字,然后以还在工作为由匆匆挂了电话。
第二十九章
陈朗青都不知道是怎么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的,等工友们都收拾好东西离开之后,他才麻木地拖着步子去了公共浴室里洗澡。
站在淋浴下面,陈朗青使劲搓洗着自己的身体,努力让自己不要再去想更多。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胸口好痛,眼里也像落进了水珠似的,总有东西忍不住往外涌。
洗澡的时候,手不知不觉摸到了自己的腰部,陈朗青却像触了电似的缩开了手。
他忽然明白,有一道伤口永远横亘在了他与傅云飞之间,他所幻想的重归于好的爱情只是一个残忍的笑话,他的软弱他的无能毁了一切,也毁了自己最后得到幸福的机会。
痛哭声压抑而沉闷,陈朗青慢慢地跪了下去,他赤裸的身体上满是水痕,就像一股股更为汹涌的泪。
超市的门外,停着一辆银色的小车,在夜色里显得特别扎眼。
傅云飞坐在车里,驾驶位坐着只能做回傅爷身边一条狗的李越。
李越怎么也想不通傅云飞那么好运会死里逃生,后来听傅云飞说出了是陈朗青救了他,李越可谓气得要死。
陈朗青他一直都知道的,不过这人一年前左右就被傅云飞亲自踢出了家门,自此便没了音讯。
前些年的时候傅云飞对陈朗青还算亲热,两人都是一副俨然情侣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也知道陈朗青是傅云飞青梅竹马带出来的爱人,自然都是恭维与逢迎。
可没过多久,这两人就闹崩了,傅云飞当时还专门叫自己安排了手下看住陈朗青,不许对方出门干别的,说是他傅云飞的人犯不着出去给人使唤。
说到底,其实那也不过是傅云飞想逼脑子不懂转弯的陈朗青自愿加入帮派办事而已。
但谁知道那个傻小子说什么都不答应,反倒仗着和傅云飞之间有感情基础整天和对方吵闹,结果这可算惹毛了傅云飞,他不仅被禁足在家里,就光是自己看见傅云飞动手收拾他就不下五次。
奇怪的是,陈朗青当时却不肯乖乖和傅云飞分手,仍是赖在傅云飞家里,只不过懂得沉默了,可那时候傅云飞似乎已经彻底厌倦了对方,不仅不收敛,反倒经常找机会折腾他,但即便如此,那小子还是忍了。
不过当时他们也都当看个热闹,一个没有胆气又舍不得富贵死活还要赖在傅云飞身边的小子,向来是他们这帮人看不起的。
但现在李越自己也说不清该怎么看待陈朗青了,按理说他被傅云飞辜负得那么深,怎么还愿意收留对方?
他可不信会有这么善良的人。
李越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明显苍白消瘦了许多的傅云飞正半闭着眼休息。
这个男人真是个可怕的人物,李越瞧着傅云飞那张因为消瘦而更加轮廓深刻的脸皱了皱眉。
也不知到底等了多久,李越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超市的侧门走了出来。
他扭头对傅云飞小声地说道,“傅爷,他出来了。”
傅云飞疲惫地睁开了眼,从车窗里远远地看了眼同样疲惫的陈朗青一眼。
对方上午挂了电话后就没有再接,还好自己知道他在这里打工,不然还真不知怎么办呢。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陈朗青了,这一次,他不想再失去。
“开过去。”
陈朗青是记得那个家的,那个给自己带来过幸福更多却带来的是痛苦的家。
他踌躇地走在夜色之中,还没想好是去傅云飞那里还是回自己的小破出租屋之时,一辆车已经停在了他的面前。
“阿青,你真是让我好等啊。”傅云飞摇下车窗,探出头对陈朗青笑了笑。
李越目光阴冷地盯着陈朗青看,这才发现原来对方也过得挺落魄的,真不知道就这么个没啥胆气之前又贪图富贵的小子,落到这份上了怎么还有闲工夫去做好人,坏自己的大事!
“你,你怎么来这了?”
陈朗青没想到傅云飞这么晚了还会亲自来接自己,他吃了一惊,心里说实话一下就感动的。
有多久,他没再享受过傅云飞这样的体贴和温柔了?他也记不清。
“废话,当然是接你。来,快上车吧,回家一起吃夜宵。”
傅云飞打开车门,陈朗青也只好坐了进去,上了车,他才发现傅云飞已经换了一身得体称身的衣服,人也精神了不少。
“明天就别干这个了,你那个破屋子里的东西也别管了,我会找人处理。”
傅云飞轻轻握住了陈朗青的手,转过头,满目温情。
“阿青,以后让我好好弥补你,行吗?”
陈朗青一时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对方现在缺失了受伤后的记忆,所以才能这么平静温和的对待自己,若是等他想起一起之后,想起自己是怎么对他,又是怎么骗他卖了颗肾的事情,他还会这样对自己吗?
后果是什么,陈朗青的心里已经渐渐描摹了出来。
他吞了吞口水,有些尴尬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扭头看着车窗外,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其实没什么的,你也不亏欠我什么。我有些事想给你说……”
“阿青,我知道你还怪我,怪我当初对你那么无情那么冷酷,我当时也只是……只是太好强了,不想眼睁睁地看着爱人都反对自己,所以才会狠心逼你走。我的心里,其实也是后悔的。”傅云飞越坐越近,最后他手一抬就将陈朗青全然搂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