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朗青出了诊室,随即就坐到了傅云飞身边。
他看着对方略带痛苦的面容,心里闷闷地发痛。
“云飞,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陈朗青无力地哀求着,手也伸进被窝紧紧握住了傅云飞的手。
累了一宿,陈朗青靠在傅云飞身边很快也犯起了困。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头猛然一垂,当即从浑浑噩噩的梦中惊醒了过来。
原来是傅云飞醒了。
“你醒了,云飞。”陈朗青欣喜地露出了微笑,可很快他就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
傻了的傅云飞是不会如此冷漠地望着自己的。
“陈朗青,我怎么在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朗青呆呆地看着对自己清晰发问的傅云飞,内心中突然生出了巨大的恐惧,他嗫嚅着双唇,头渐渐低了下去。陈朗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他连多看这个男人一眼都做不到。
第二十五章
没有钱住不了院,医院不是善堂,而傅云飞也不愿丢人现眼地躺在走廊上。
腰出奇地酸痛,头也很痛,傅云飞并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
他还记得陈朗青早就被自己赶出了家门,而他自己则似乎遇到了不知名的人的袭击。
陈朗青说他脑补受伤,然后失忆直到现在。
“你要带我去哪里?”
看着扶着自己手臂,生怕自己摔倒的陈朗青,傅云飞苦笑了一声。
他还记得之前自己为了逼走陈朗青使了不少卑鄙阴狠的手段,可现在对方却依然对他不离不弃,傅云飞那颗早在江湖上混得麻木的心也不能不说有了一丝触动。
陈朗青的眼里满是伤感,他不是没有想过傅云飞会有好起来的一天,可当这一天真地来到的时候,却带给了他无尽的痛苦与纠结。
所幸,傅云飞似乎忘记了那段傻掉的日子,忘掉了自己怎么刻薄他,又怎么骗他卖掉了一颗肾。
“回家。”
“家?”家这个词在傅云飞的心里一下变得很远很远。
十年前,跟陈朗青一起私奔出来的时候,他曾承诺过要给对方一个家,后来他们的确有了一个家,然后他却把陈朗青从这个家里赶走了。
那也是一个下雪天,就像今天一样。
“阿青,你干嘛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的。”
傅云飞转开了脸,他从车窗上看着自己那副影影绰绰的倒影,现在的他真可谓繁华不再,只剩凄凉。
什么是值得,什么又是不值得?
十年前跟傅云飞私奔就值得吗?要是现在,让陈朗青实打实地说真心话,他肯定会说不值得。
可是回到十年之前回答他热爱着这个男人的那段青春岁月里,他压根就没想过什么值得不值得。
只不过他和傅云飞一起都相互扶持走了下来,可对方却渐渐地变了。
“说那些做什么呢……都过去了。”陈朗青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
是啊,还说什么呢?要是他没有卖掉傅云飞的肾,他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好好教训对方一顿,可现在……心里有愧的人是他。
但是傅云飞迟早会知道他少了一颗肾的,陈朗青不敢去想对方知道真相之后会是如何,他的脑门渐渐渗出了冷汗,过了会儿,他才听到自己干涩低哑的声音。
“云飞,你伤得重,头被人打坏了不说,肾……肾也给人踢伤了一个,只能割掉了。”
果然,傅云飞听到这句话,猛地就转过了头,那双炯炯有神的眼里满是不信与愤怒,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么吃惊地望着陈朗青。
陈朗青被他看得一阵心虚,不停地搓起了双手,想掩饰住自己的心慌。
“你的地盘也被人给吞了,你那些兄弟都不愿管你。我……我没什么本事,没钱,想给你好好治一下也不行,所以只好让医生摘了你的肾。对不起……”
“我自己造的孽,不怪你。”傅云飞好像也是认命了,他收敛起了眼里的不甘与愤怒,伸手拍了拍自己酸痛得厉害的腰侧,他现在总算知道这地方怎么从他清醒起就痛得厉害了,原来一颗肾已经没了。
陈朗青心头酸涩得厉害,干脆伸手捂住了脸。
他骗了傅云飞。
他原想自己把傅云飞从医院捡回来也算是件好事,可……结果却犯下了更大的罪孽。
如果有选择,他还是会把傅云飞接到身边来,可他绝不会那样虐待欺负对方,更甚至为了钱卖掉对方的一颗肾。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更难受的事了。
“云飞,你别难过,没事的!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相信我!”
除了弥补外,陈朗青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他一把握住了傅云飞的手,眼中写满了诚恳。
傅云飞默默地看着陈朗青,这一瞬间,他才察觉当年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已经只剩下一个影子了。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注定再也找不回来。
自己曾经珍视的东西又由自己无情践踏,最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愚蠢,又那么残忍。
“阿青,对不起,我当初那么对你。真是对不起。”
并非寄人篱下才如此故作姿态,傅云飞是发自真心地在向陈朗青道歉,他看见对方的眼眶渐渐地红了,就像多年前一样,那个爱哭的男孩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第二十六章
眼前的旧式楼房让傅云飞一瞬间产生了恍惚
记得他和陈朗青一起私奔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无依无靠,靠卖盗版碟度日,收入很低,也只能租这样破旧的房子来住。后来他狠狠心加入了黑社会,开始跟着本地的老大们混,手里的钱多了,江湖地位也渐渐有了,住起了洋房别墅,开起了豪华轿车。
又回到过去了吗?人生有时候真像一个轮回。
傅云飞抬起头看了看外墙斑驳老旧的房子,嘴角浮露出了一抹苦涩的微笑。
他转头又看了眼紧紧搀扶自己的陈朗青,轻轻说道,“这些日子你就住这里吗?”
陈朗青知道这地方条件很差,也知道在这地方他对傅云飞并不够好,心头一下微微地沈了沈。他依然有些不敢相信傅云飞真地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给忘记了。
“是啊。就住这里。你……你真地不记得了吗?”
傅云飞皱了皱眉,竭力想想起来自己受伤后这段时间的事情,可是脑海里一片黑沉沉的,什么都没有,脑袋也随之痛了起来。
“唉,不记得了。头好痛,阿青,我们先上去吧。”傅云飞拍了拍额头,一刻也不想在寒冷的户外再呆了。
回到租住的房间,陈朗青立即忙碌着开始做饭,他给傅云飞倒了一杯热水让对方端着暂时取取暖。
这地方虽然租金便宜,可是在酷烈的寒冬却没有暖气供应。
傅云飞坐在沙发上,头上的伤和腰间一直都在交替着发痛。
不知道是不是报应呢?他混黑道干了不少坏事,所以老天爷才要让他落魄到现在这般模样,甚至要拿走他一颗肾才罢休吗?
看着陈朗青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傅云飞又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再遇到陈朗青,更没想到对方会不计前嫌地救自己一命。
想起自己当初是用何种手段折磨逼迫对方分手,乃至干脆手段做绝将对方生生赶出了家门,傅云飞的心里就生出了一片难以言喻的愧疚与难堪。
他总以为自己有权有势之后就不怕没有人会像陈朗青这样爱自己,可事实证明,还真没有。
当初流连在自己身边的情人也好,还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弟也罢,在自己受重伤之后竟能对自己不管不顾。
人世凉薄,傅云飞想,他现在才看清,总算不晚。
吃完了饭,傅云飞提出想洗个澡,陈朗青赶紧着就去给他放了满满一盆的热水。
“要不要我帮你,小心别把水沾在了伤口上。”
陈朗青站在狭小的厕所门口,看见傅云飞艰难地脱下衣服,一脸着急。
傅云飞嘿嘿笑了笑,随手推上了门,对他说道,“没事。我自己能行。”
厕所里有一块雾蒙蒙的镜子,傅云飞站在镜子面前,看见的不过是自己雾蒙蒙的影子。
如陈朗青所说的,自己之前受了伤,连肾也被割掉了一个,果然,腰侧那道长长的伤口依旧狰狞着,甚至在不断地发痛。
傅云飞低头看了看那个伤口,眼里生出一丝厌恶和愤恨,牙关也慢慢咬紧了起来。
他俯身拎起热水盆里的毛巾,腰间的疼痛让他头脑一阵发晕。
突然,他伸手轻轻摸了摸那个已经缝合好的伤口,然后再低头审视了片刻。
不对啊……如果按照陈朗青之前说的自己当时受伤的很重被割了肾,可现在不是已经过去快一年的时间了吗?伤口为什么摸起来那么新?而且那股疼痛也不像是旧伤的痛。
傅云飞稍微用了用力抠了抠那处伤口,果然新鲜的皮痂下藏不住更为新鲜的鲜血。
还有自己脚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不像是摔的,更像是被人打的。
混黑道经常受伤的傅云飞自信他不会连伤口造成的原因也分不清。
想起陈朗青一直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傅云飞的心中疑惑变得更深。
第二十七章
陈朗青在屋外忐忑地等着傅云飞出来,等他察觉自己做了个傻事的时候,已经无法出声再阻止了。
他就不该让傅云飞自己洗澡的,对方身体现在这么糟,再不是当年那个能打能拼的傅爷了,要是在浴室里踩滑摔倒了就不好了。可他也知道傅云飞的自尊心,对方既然明确表示了不想自己帮手,那么自己好歹得给他留些面子。
好在没多久,傅云飞就从浴室里出来了。
他穿着一件不算太厚的睡衣,脸色依旧苍白。
陈朗青很抱歉见状,赶忙拿了准备好的毯子上前轻轻裹住了傅云飞,这么冷的天气,租的房子里连暖气都没有,感冒了怎么办?
傅云飞对陈朗青报以了微微一笑,随即便给对方扶进了卧室里。
电热毯已经开好了,躺进去被窝里还算暖和,傅云飞动过手术的腰痛得不轻,他皱了皱眉无力地靠在了床头。陈朗青看见傅云飞难受,心头像被刀割了一下似的,眼却不敢再看对方,只是忙着替他盖被。
“快休息吧,天色已经不早了。”
说完话,陈朗青就想出去,他没有那个勇气和傅云飞再同睡一张床上,他想躲去以前关着傅云飞的小房间。
突然,傅云飞的手伸过来拉住了他。
“阿青,你去哪里?”
“我去隔壁睡。”陈朗青随便敷衍了一句,被傅云飞握住的手腕处一股热流却不自觉地顺流进了他的心尖。
他背着身子,一动不动地不敢转过来。
“你在躲着我?”傅云飞低沉的嗓音里尽褪之前的痴傻,又恢复了他身为傅爷的精明与强势。
陈朗青只好缓缓转了身,他有些苦涩地看着傅云飞,轻轻摇了摇头,言不由衷地说道,“我没有。只是你现在身体不好,更需要好好休息。我……”
“阿青!别说这些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现在这样对我已是仁至义尽。当初都是我的错,我鬼迷心窍才会那样辜负你。看在我现在沦落成废人的份上,请你原谅我好不好?”
傅云飞的神色一变,满是痛楚与伤怀,他挣扎着就要从床上下来,陈朗青只好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阿青!”傅云飞重重地喘息了一声,双臂一把勾住陈朗青的脖子,与对方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陈朗青也伸出手与傅云飞紧抱在了一起,他眨了眨眼,觉得眼眶里有了什么热热的液体。
他们曾经彼此深爱,最后却在时光流逝间变成一对敌人,如今繁华落幕,两人看上去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可到底是物是人非。
陈朗青知道自己欠傅云飞的不止是一个肾那么简单。
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该对傅云飞说些什么,只好摇着头抱紧对方痛哭流涕,直到最后他都哭累了才从嗓子里无奈地憋出了一句,“云飞,你快休息了,你身子现在不比当年了。”
傅云飞松开了抱住陈朗青的手,一把掀开了被子,拍了拍床单,示意对方也躺下来。
陈朗青依言躺了下来,可是他依旧不敢面对傅云飞,只敢用背对着他。
傅云飞也不介怀,只是再一次伸出了手,从后边紧紧地搂住了对方,就像两人刚在一起哪儿似的,连拥抱的力度都是甜蜜的。
股沟那地方陈朗青感到被什么东西顶住了,但很快他就发现那东西是软的,和以往很多次的感觉再不相同。
是啊,傅云飞的肾都被自己卖了一个了。自己害了他。
想到这里,陈朗青就想哭,他轻轻地咬住了唇,不愿真地发出颤抖的声音,他害怕清醒过来的傅云飞,更无法面对被自己伤害的对方。
忽然,陈朗青感到耳廓边一暖,背后那人的气息也逐渐接近。
“阿青,我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说实话,我真不想拖累你。咱们之间,或许有过一些恩怨爱恨,可是……我,我打心底里没,没忘记过你的好。我只是太自私,所以当初才想着……”
“别,别说了。”
陈朗青明白傅云飞话里的意思,而且他也相信对方说的肯定是实话,在傅云飞傻了之后,对方最依靠的就是自己,每一句“阿青”里都有那么多的依恋,要是对方真没爱过自己,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可是自己……自己又做了什么呢?
全然忘记了对方曾经的好。
说到自私,他和他,谁又不是呢?!
一行泪水从陈朗青的眼中滑落,他微微仰起头,却仍是止不住汹涌的泪水。
“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别说什么拖累不拖累,既然老天爷让我们在一起,以后就别再分开了。”
“傻瓜,你哭什么呢?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一起吗?”
傅云飞当然感到了陈朗青在哭泣,他的手温柔地抚到了陈朗青的脸上,替他小心翼翼地擦拭去了泪痕,与此同时,傅云飞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不合时宜的冷笑。
傅云飞向来是个很要强的男人,虽然现在他身体很差,连脚都瘸了一只,可他却很干脆地提出了绝不愿在家被陈朗青养着的事实。
“你别再去招惹那些黑道上的人了,没看他们把你害成什么样了吗?!”
陈朗青听说傅云飞要去找以前道上的人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顿时又惊又怕。
倒是傅云飞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放心,我只是去取回属于我的东西。经历了这么多事儿,我自己也算明白了,江湖人讲义气都是句屁话。阿青,还好我有你。”
说着话,傅云飞站起身来,在陈朗青的唇上轻轻点了点,但很快他就皱起眉,一脸痛楚地倒退了两步。
陈朗青看着傅云飞捂着腰侧大口抽气就知道对方的腰又开始痛了。
“难受吗?我去给你拿止痛药。”陈朗青手忙脚乱,他发现自己很害怕看到傅云飞这么痛苦这么难受,因为他知道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傅云飞笑着摇了摇头,好半天才轻声说道,“没事的,你别着急。我哪有那么容易垮掉。”
傅云飞的笑容让陈朗青看得很难受,他的心一阵抽痛,脸色也变得惨白。
他多想傅云飞狠狠地打他一顿,就算割了他的肾赔给对方,也好过现在这样。
“我能养你的,云飞。你要不舒服就好好在家休息,身子总能慢慢养好的。”
“都说没关系了,你怕什么。我虽然身子不行了,可是脑子还行,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好歹我也是做过老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