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童配——Castro
Castro  发于:2013年08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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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这里有戏可听,又有太太照顾,日子一定很愉快!」

「是的,不过……」

「不过什么?直说无妨。」

「愉快是很愉快,只不过我每天都希望可以快点到太太的生日,这样子就可以听到你的戏。今年过了,又期待明年的再来……」

「我以后天天唱戏给你听,好不好?」

「其实我每年能听你唱一次已经很满足,今年能够听到两次,一定是积了好几辈的福。我宁愿像『天河配』里的牛郎、织女一年只见面一次。然后天天都想你,为你献上最诚心的祝福,这种等待的感觉,可能比天天见面更美好。牛郎、织女的故事能够感动那么多人,能流传那么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把每年太太的生日当成我们的七夕,后园的戏台就像我们的喜鹊桥,你在台上唱,我在台下看轻轻地哼唱你的戏,一同吸着乌宁的空气。」李春福说。

卢海声听了李春福的话,心里就更感动,他在上海的戏班里接触到的,都是全中国最纸醉金迷、最富有的一群资本主义拜金族,却没想到在这遥远的穷乡僻壤里,有着一个名不经传的穷小子天天在等听他的戏,这比起那些天天花钱买票看戏的人,来得天难能可贵。

「你怎么把我们跟牛郎、织女比起来?那我们应该叫做『天童配』了。」卢海声说。

「天童配?」

「哈哈,你嫌我老,不配当童子吗?」

「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

忽然卢海声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你在念什么?」

「七夕的词。」

「太深了!我没读过书,不会明白的。」李春福说罢,打了个呵欠。

「困了吧?」

「嗯……」

「睡吧!」

李春福从没想到会发生的事,都在这一晚发生了,他对卢海声多年以来的衷情,全都在这个晚上表白了。卢海声对他的情有独钟虽然来匆匆,但是这种似梦迷离的感觉又实在令李春福兴奋莫名,可是虚无缥缈之中,他又宁愿选择从前那些朝思暮想的日子。

李春福在梦里看见卢海声在台上威风八面的功架,这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到了覆水难收的地步。这个刻骨铭心的晚上,就成为他永远的回忆。

第六十章

春宵苦短日高起,李春福一直酣睡在卢海声的怀中,到了早上鸡啼了几回,他才快快的爬起来,边穿上衣服,边对依然睡在床上的卢海声说:「我要去干活了!」

「哪么早就去?」卢海声用还未睡醒的声音说。

「不早了,每天都差不多这个时候起来的,今天已经晚了。」

「我跟顾太太说,你来侍候我几天好吗?」卢海声问。

「要是太太答应就可以,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过了顾太太生日之后,我就回去,上海的听众可等着呢!」

「嗯……」李春福对卢海声的答案带点失望,毕竟一年就只有这几天,可以见到心里最渴望见到的人,那份思归期,忆归期的离愁别绪骤然涌上心头,一双眼眶又红起来。

卢海声躺在床上闭着眼说:「一年之中,除了春节以外,就只有这几天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想想事情,其他日子都只有忙着唱戏,其实我很喜欢过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可是我又太喜欢唱戏,人生总是很难十全十美的。」

「你不想家吗?」

「男儿四海为家,而且我爸妈前几年都死了。」

这时李春福穿好衣服,说:「我走了!」

「记得中午的时候来!」

李春福应了一声,便趁门外没半个人,离开东厢的客房。东厢前的桂花树枝,被阵阵晨风吹得摇晃起来,李春福回头一看客房,想:「我真的能够和你在一起吗?今年能够好好地认识你,已经是一件很难得的事了。」

然后李春福先回到自己的寝室中,那里依然没有蔡春喜影子。

「春喜有两天没有回来,不晓得他怎么样?待会有空一定要找老贵问一下。」李春福又想。

李春福在寝室换了一件干净衣服之后,又匆匆地走去厨房找朱春贵,阮小桃也在那里忙着送早点给蒋妮。

「你昨天晚上去那里?我二更时分来找你,寝室里依然没人,春喜也没回来,害我担心了你们一整个晚上。」阮小桃说。

「我……」

第六十一章

「你什么了?」

「我昨天从黄昏睡到晚上,然后便去了后园的戏台。」

「你去那里干嘛?有没有见到春喜?」

「没有,我睡不着就去那里纳凉。」

「春喜到底在哪里?他连吃饭的时候,都没出现,无论怎样忙,也要吃饭的……」

「我真的没看见!老贵在哪里?怎么今天早上不在厨房?」李春福尝试改变话题,引开阮小桃的注意力。

「他带了几个人去接老爷和少爷!」

「我都忘了老爷和少爷今天来。我去后园找柳班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不用了,太太吩咐你去侍候卢海声,别的事情都不用管,你那么喜欢他,一定……哈哈……」阮小桃如李春福所愿,真的暂时忙了蔡春喜的事。

「别笑了!为什么太太要我去侍候卢海声?」

「我也不知道!大概太太觉得你最懂京戏吧!」阮小桃说罢,端着准备好的早点,续道:「我走了,不如今天晚上你陪我去找春喜,好不好?」

「我……」

「你就答应我吧!除了春喜以外,我就跟你最熟,今天晚上快到二更的时候,你来找我吧!千万别忘了!」

当时的乌宁依然是一个很保守的小镇,一般农家妇女、丫鬟都不会在三更半夜,到处走动。蒋妮虽然是代表新社会,可是也过着返璞归真的生活,从不在黑夜中到处走。

阮小桃当然也明白大宅里的规矩,可是她甘愿挨骂,也要去找蔡春喜。

虽然朱春贵千叮万嘱李春福不要跟别人提到蔡春喜的事,可是他心里也着实担心蔡春喜,于是难为地点了一下头。

阮小桃走了之后,李春福便在厨房吃了两个包子,快到中午的时候,才请厨房里的女管膳煮了一碗牛肉面、两个肉包子,然后端去东厢的客房给卢海声。

第六十二章

那时候已经是午时,卢海声正好在东厢客房外面练武,打的正是一套太极拳法,李春福看到卢海声摇风摆柳般,和平常的刚毅强劲完全一样,姿势婉若游龙、柔弱如柳树般,禁不住笑起来。

「你来了,」卢海声听到李春福的笑声,转头一看,说:「我正在练拳,有啥好笑的?」

「没有,我只是觉得很有趣,从来没看过练武像跳舞一样的柔。」

「你把东西放下来,我跟你耍一招,看看我跳舞的本领如何?」卢海声笑说。

于是李春福把手上的盘子放进客房里,再走出来,卢海声把地上的一根枯树枝递了给李春福,说:「你拿着它,不用客气,打过来就是。」

李春福便拿着树枝使劲打过去,卢海声身体往后一靠,向左一转,李春福便扑个空,几乎摔在地上,卢海声一手便夺了李春福手上的树枝,再把他扶起来。

「你在使诈!」李春福说。

「你没听过兵不厌诈吗?那是孙子兵法里的精髓所在,练武的人都是用谋术,先把敌人骗到,再把他制服,甚至取他性命。我刚才用的是以退为进、以柔克刚的方法,打过来的时候,我就向后踏,让你跌出去,然后再出手。」卢海声解释道。

李春福似懂非懂地说:「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你刚才拿些什么东西来?」

「是厨房里阿姨煮的牛肉面和肉包子。你赶快进去吃吧,不然就凉了!」说罢李春福打开门,恭恭敬敬地迎着卢海声进房。

「好的,我吃饱之后,再去找顾太太。」

「太太叫我这几天都侍候你,你不用再跟她提了。」

「顾太太怎么知道我要你的呢?难道她真的料事如神?」卢海声带着怀疑地说。

「我也不知道,小桃说是太太觉得我对京剧比较有认识,所以叫我过来侍候的。」

「那算是我心想事成吧!」卢海声这是拿起筷子,吃着那碗香喷喷的阳春面,说:「这面真好吃,像极了北平的面条,也有点刀削面的那种口感,汤也很鲜味,顾太太真是一个对饮食讲究,没忘传统的人。」

「太太是北方人,所以我做的面,都是按着北方的做法去做的,汤是阿姨用骨头和鱼乾煮成的,不是普通的好吃。你再尝尝这包子,太太都叫做狗不理的,听说也是很好吃的。」

第六十三章

卢海声尝了一口,说:「你们这里居然也有那么地道的天津包子,这包子外形像含苞的菊花,跟天津的差不多,」卢海声咬了一口,又说:「馅里有油有水,肉香不腻,还真的像狗不理。」

李春福听到卢海声喜欢吃,心里也高兴:「太太也很喜欢吃这种肉包子的。」

卢海声点点头,像是很满意的样子,说:「你要尝一下吗?」

「不,我吃饱,你吃吧!」

「你知道这包子为什么叫狗不理吗?」

李春福摇了摇头,似是一点都没想过,包子原来也有历史。

「以前做这种包子的人乳名狗子,因为他做的包子很好吃,所以生意就越来越好,天天都忙不过来,人家叫他,他也不理人,以后人家都叫他狗不理,他做的包子也因此叫做狗不理包子,慈禧太后听说也喜欢吃它。」卢海声又吃了一口包子,拉着李春福的手说:「今天晚上你跟昨晚一样,到后园陪我练一下戏,然后再来这里,好吗?」

「我今天晚上跟小桃约好,到她的寝室,然后一同找春喜去,可能要晚一点才能来。」

「找春喜?」

李春福不想节外生枝,便说:「少爷送了很多东西回来,因为他们要人用,春喜这几天都在那边帮忙,我们几天没见到他,便想去找找他。」

「原来这样,小桃的寝室在哪里?」

「我们都睡在西厢后面的房间,她是住在最后一间,我和春喜都住在最前面一间。」

「我现在要去找柳班主,和大颗儿排排戏、练练武。今天晚上要跟顾老爷子和太太吃饭。那我们今天晚上再见吧!」

「你不用我跟你去吗?太太吩咐我侍候你的!」李春福问道。

卢海声想了想,也舍不得离开李春福,便说:「好吧,反正你也认识柳班主,他也喜欢你,你就跟我去,看看真正的戏班是怎样也好!」

李春福听到卢海声答应了,心里也高兴,说:「我就坐在一旁看你们排练吧!」

于是李春福提着一壶茶和杯子,和卢海声一同向后园的戏台走去,那天天气有点闷,一层灰朦朦的云挂在天上,可是一点都没有影响两人愉快的心里。

第六十四章

柳霸天早已经在后园的舞台上,盯着各人赶紧排练、准备,好几个当武花脸和武丑的演员已经在排练,旁边还有一些童伶看着。

在戏台的另一旁,一些乐师正在打锣敲鼓,再配上琵琶、胡琴、笛子奏出《武松快活林》里的一调西皮摇板。

爽朗的柳霸天见到卢海声和李春福便走上前说:「春福,真高兴又见到你。」

「柳班主,你好!」李春福说。

「你是一个懂戏的人,觉得我们今天排得怎么样?」

「我只懂一些戏名,不敢在这里班门弄斧。」

柳霸天哈哈大笑起来:「你太谦虚了!海声,你说是不是?」

「柳班主,你不知道春福的男旦唱腔也是别具一格的,我们戏班缺的就是一个好的男旦。」卢海声笑道。

「新锐男旦再配上全国第一武生,一定有吸引力、一定卖座!那我们要排个什么剧目呀?演杨宗保和穆桂英的剧目,不过这样子男旦要练一下武场,我看你的骨头还没硬,练毯子功和把子功应该都是易如反掌的,哈哈……」

毯子功和把子功都是京戏武打场面的基本功,用兵器跟别人对打,或单独舞动兵刃的都叫「把子功」;不带兵刃在戏台上翻滚、跌扑的技巧,就是毯子功,所以毯子功在戏台上要演特好看,比带兵刃的把子功要难。

李春福听到柳霸天说得这么认真,吓得胆子也快从嘴巴里跳出来,说:「不行的,我不行的。练武是不行的,我只懂得在厨房干活!」

「呵呵!我帮你排一部厨子的戏!伍子胥的戏里有一幕是专诸扮成厨子,在鱼肚里藏剑,借机杀姬僚的。这个行当,你一定可以胜任的!」柳霸天说罢,又大笑起来。

「柳班主是说笑!你不用怕!」卢海声转头对柳霸天说:「别说笑了!我们排一会戏吧!」

「真是得罪了,春福。」柳霸天说。

第六十五章

「你们去排吧!我在那边树荫下看着,你们需要什么,就尽管叫我吧!」李春福说罢,就坐在树荫下看着卢海声排戏。

排戏和正式的演出完全是两回事,在台上唱戏只要戏幕一开,一切都是一触即发,无论发生什么事,戏都一定要继续下去,直到整场戏结束为止。

然而,排戏的时候,却把唱戏一段一节的重新排过,有时候甚至先排后面的戏,再排前面的戏,排武打戏的时候,还真的很吸引人,有它精采的地方,可是才睡了几个时辰的李春福,在树荫的凉风飒飒之下,很快便呼呼大睡,一阵阵锣鼓声渐渐地对他,完全起不了什么兴奋的作用。

一直到下午快要到太阳西落的时候,天上的云儿又聚起来,阵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又一次响彻云霄,李春福张开朦胧的眼睛,柳霸天正叫着戏班里的各人,赶紧把各样道具、把子、布景一一收回帐篷。

李春福看到汗流浃背的卢海声走过来,便立刻站起来,倒出茶给卢海声。

这杯凉了的茶正好有止渴生津的功效,卢海声喝光两杯之后,说:「春福,跟我回去吧!帮我打一点水,我要洗澡,全身嗅薰薰的,跟顾先生和太太吃饭,太失礼了!」

李春福像一头睡醒了水牛一样,精神抖擞,马上开始他的工作,说:「快下雨了!我马上就去!」李春福说罢,就奔回东厢的客房,卢海声也不怪李春福抛下自己,看到李春福那副认真的样子,反为莞然一笑。

天越来越黑,雷声也越来越大,闪光从云缝之间肆无忌惮地蹂躏着大地,卢海声在戏篷又再待了一会,才独个儿走回去,还未回到客房的时候,豆大的雨夹着冰雹疯狂地落下来,冰雹打在身上一点都不好受,李春福打着伞又回到后园,去接卢海声回客房,于是两人同撑一把伞,急急地回到客房中。

自从两人在上海的戏班后台邂逅过之后,卢海声每次看到李春福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憧憬,他很讶异为什么一个来自乡下,没懂得几个字的小伙子,居然对京戏可以如此的着迷、可以如此的认真。

他那种纯朴、机灵、乖巧都是在大城市里的人,无法找到的,对卢海声的那份无怨无悔的等待,在这个唯利是图的社会里就更是少之又少,卢海声对李春福这个人,也开始陷入前所未有的爱恋中。

第六十六章

那天晚上顾不凡、蒋妮、顾乐三人就在大宅里的客厅,招待卢海声、柳霸天和几个戏班教戏的老先生。

乌宁虽然说是个乡镇,可是顾家毕竟是个富甲一方的家庭,特别是顾不凡,不会放过任何可以炫耀金钱的机会,每年蒋妮庆祝生日,所有的山珍海味,都成为桌上不可缺少的佳肴。这晚他又滔滔不绝地说起他在上海的生意是如何的庞大,吹嘘工厂里的工人已经有千人。

卢海声和柳霸天也是见惯大富之家的跋扈,都明白一个戏班能够在上海生存下去,就必须靠这些有钱、有地位的人来支持,所以也更用力吹捧。

顾乐在众人面前,却是说话不多。顾不凡和蒋妮都知道顾乐对上海的声色犬马非常沉迷,但他们都以为顾乐只是年少风流,成家立业之后,自然会改变,而且外表公子哥儿般的顾乐,在顾不凡和蒋妮装得尊敬非常,再加上他对二人的甜言蜜语,完全是个讨人喜爱的孝顺儿模样,不会有人相信顾乐是个走私大烟的不良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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