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回头。
我也将恪守自己的职责,直到这一切结束。
衮王明夜便要发难,举兵攻入潋京城中。李百峥开城迎敌,禁卫军包围皇宫,衮王擒下皇上,挟天子以令诸侯
。
两万西南军藏身稽骝山谷,战事迫在眉睫!
要马上告知殿下!
殿下,城守李百峥我早有安排,不足畏惧。冀长入宫近一年,禁卫军中亦已安排妥当,无需担忧。唯有稽骝山
谷中两万西南军是我们心腹大患。殿下,我们要先发制人,令陈亦鸣率五万精兵夜袭稽骝山谷,定要将那两万
西南军一举歼灭!
殿下,经此一役,衮王元气大伤,又失去控制京城的唯一机会,西南戎王亦必随之败亡。衮王便再无力觊觎皇
位,我也……终于完成我的任务了吧?
然而前脚回府,后脚便被人背后偷袭。待我再次醒来,已是身处地牢。
这才知,我身份早被人看穿,所行早为人算计,这一切亦早落入衮王套中。
狱中受辱,行刺失败,手脚具废,困坐于地牢之中,心思却彻底平静下来。
辛太广,你所想必不能成,你所愿必不可遂。只因你真正所求,是你永远都得不到的。
我等着,等着看你一败涂地。
只是……冀长,你又为何来救我?
在这样阴冷潮湿的地牢中,让你看到我这样的姿态,这样的绝望……你可知我于心不忍?
铁链锵锒声响,终于震醒我最后的迷梦。
冀长,你自己走吧,你救不了我。
当年是我离开了你,是我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如今,你便自己一人离去,我也不会怪你。
你又为何要如此?为何要陪在我身边?你从未伤害我,你已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温暖。我一生残破不堪,污秽
卑贱。谓得你真心相待,我才能忘记这一切,一直走下去。不管结局是救赎,还是灭亡。
望着你毅然决然的背影,泪水终于决堤。
冀长,无论是简潼,还是童僖,都不值得你如此。
终于你还是被救了出去,终于还是只留我一人,孤坐狱中,独自面对结局。
外面兵荒马乱,看守们都慌张地走了。这有我独自坐在地牢中。我知道,外面肯定是出事了。我在黑暗里笑着
。衮王终于被逼到绝路了。所有的线索汇成一条,所布的棋终于全部浮于水面,这所有终于结束了。
只是我并没有想到,衮王会放了我。
辛太广,我依旧恨你,我不会原谅你对对我所做的一切。然而你也只不过是一个可怜人而已。你这半生,也不
过是在疯狂地追逐着儿时的幻影,不能自拔,深陷其中,逃脱不开。
人这一生,又能执着几回?
这样的回答,也无愧你一世枭雄之名。
我奋力向上爬着。光明就在头顶上方,自由就在头顶上方,却又如此遥不可及。
直到那张熟悉的面目出现在那里。
虽沾满血污,几乎辨认不出,但仍是你,冀长……
脚下传来剧烈的震动,闷响声从地底传开。
冀长,即使我们如此努力,即使我们为彼此用尽全力,是否也仍旧逃不开?
我飞身向你撞去,用尽我这一生的力量。
你渐渐离我远去,四周传来轰隆巨响,砖石土木纷纷而下,砸在我的身上,我的身体一点点下沉,下沉,不能
动弹。
脑子里却突然想起刚刚那人的那句话。
人这一生,又能执着几回?
默默闭上眼睛,我简潼……不,我童僖,此生有这一回,足矣。
只是冀长,你的人生不止是如此而已。
人这一生,真心难寻。情爱纷奢,让人不忍轻言离别。然而我们终于走至此间,又能如何?
当年你站在我面前,咱我好容貌。
当年你趴在床上,大声呼痛,却又低下头去悄声对我说着,你不舍。
当年你踏着夕阳而来,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几块压坏了的杏仁糕。
当年我们约定永远在一起,恣意妄为,驰骋疆场,一展胸中所学。
当年你自由而又不羁,快乐而又真诚。
张冀长,我要你永远如此。
你是简潼的过去,却从来不是童僖的未来。你的未来永远是光明而又宽阔,奔放而又执着。童僖所没有的,你
全部都要拥有。童僖做不到的,你全部都要做到。
童僖求而不得的,就是你的全部。
“童僖……童僖……”
耳边传来一声声的呼喊。吵死了。
狠狠一口咬住你的耳朵,听着你疼到叫不出声音。
冀长,这一生,我容许你忘了我,我容许你离开我独自生活。
只是,下辈子,你若是再忘了我,我就……我们不死不休!
第76章
来到湛城已经十多天了。
离开京城起,也已经月余了。
自那天衮王府西苑地牢炸毁,阁楼轰然倒塌,童僖被埋在废墟里,又终于被救出来,已经三十多天了。
然而张冀长仍不能忘记,童僖浑身是血地躺在自己怀中的样子。那人遍体鳞伤,半边身子血肉模糊,张口狠狠
咬住他耳朵上。痛彻心扉,却又无法逃避。
他不能原谅自己竟然没能保护他,竟然又伤害了他,竟然在最后关头还要他舍身救自己。
而他最不能原谅的,是自己竟然不能陪在他身边。
“冀长,衮王已死,但皇上却并未打算下旨为瑞王殿下平反。看来皇上是要借此机会彻底清扫二王在朝中势力
,重新夺回朝政。”
“我们几个亦被归入乱党之中,罢免官职,听候查办。”
“冀长,殿下并未按照约定在城外秘密别院等我们,至今下落不明。”
“亦鸣至今伤势未愈,又被皇帝的人软禁着,兵权亦被削了,那五千精骑现已落入柳青函之手。”
“冀长,为今之计,能去寻找殿下的,只有你一人了!”
“冀长,你即刻离开京城,寻找殿下,护送殿下前往西南湛城,去寻史克将军。”
“冀长,你留在此间亦帮不上什么忙,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做,而且非你不可!冀长……我相信,就算他醒
着,也一定会让你这样做的。”
“冀长,不能耽搁了!柳青函马上便会率人清缴二王势力,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冀长,我楚晋臣以性命担保,必尽全力救活他!到时候,我必将一个活的童僖带到你面前!”
西南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吹痛人的面颊。张冀长闭上眼睛,然而不管回想多少次,他都不能原谅自己。
那日将童僖救出来后,他便快马单骑离开潋京,历尽周折,才寻到流落在外的瑞王,带他来了湛城。却将童僖
留在了潋京。
将身受重伤、生死未卜的童僖留在了潋京。
心中揪痛,喉间嗫嚅了几下,唇角紧抿。然而张冀长还是忍住心中的悲愤与激动,又张开了眼睛。
其实……若是让他重新来过,他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吧。京中武将只余他一人,殿下下落不明,皇上的旨意马
上便到,他必须要立刻离开京城,去寻找瑞王殿下。
有些事情,他必须去做,不得不做。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依旧会将童僖交给楚晋臣,留在潋京,自己则出城
寻找殿下,踏上西行的路。
他知道,他亦不后悔。只是心仍是撕裂一般地疼痛。
童僖……
没隔几天,许臻、简潼等人亦从京城赶来,众人于湛城会合,陈亦鸣仍负伤被软禁在京中,而童僖与楚晋臣却
并未与他们同行。
张冀长还是忍不住问了童僖,得知众人离开京城时,童僖仍昏迷未醒。张冀长强自压抑着想要放下一切赶回潋
京的心情,与众人一起点齐兵马,再战戎王。
只因战事已到最紧要关头,这场西南之战终于到了决胜时刻。
每日不停奔波于各地,征战于沙场。他知道,这是他从小所希望的,也是童僖所期望的。不停厮杀着,身体疲
累不堪,然而心却依旧清醒。满满的,全是那个人。
不论是简潼,还是童僖。不论是儿时那个倔强不羁,飞扬跋扈的白衣少年,还是如今冷漠高傲狠厉无情,内心
却依旧昂然不屈的童僖。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满满的,满满的,未曾有一刻忘记,从未有分毫放下。
迎面吹来的寒风依然凛冽,却仍是挡不住将来的春意。枝上点点绿意,还有湛城内已悄悄攀上梢头的娇艳桃花
,还有意气风发喊着必胜口号打响最后一战的全城将士们,还有张冀长一直一直藏在心底的那句话。
童僖,我相信你会回来。这一切终会结束,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过上安定平凡的日子吧?
这是最后一战了。京中早以反叛之名,停了军中粮饷,军中粮饷早在十天前便断了。全靠童僖散尽万贯家财,
将变卖家产所得交由武杨,又转至西南军中,才撑得这些时日。瑞王亦下令决战,点齐军马,与史克坐镇中军
,周继明为左翼,张冀长领军为右翼,李承宪率五千铁骑为先锋,向戎王军营进发。
张冀长握紧手中长刀,眼神坚毅,策马奔向敌阵。
童僖,我等着你。
西南平原一役,瑞王大破西南联军,斩敌十余万,余者皆弃械投降。戎王也命丧乱阵之中。这场旷日持久的战
争终于结束了。至此,大堇王朝持续十年的战乱终于结束了。
大军凯旋,先锋李承宪却因舍身护卫瑞王,替他挡下毒箭,昏迷不醒,药石难除。传闻李承宪身中之毒乃西南
剧毒之蛇黑眉赤锦之毒,剧毒无匹,无药可医。李承宪爱侣滕翼每日待在医馆中悉心照料他,悲痛神色让人不
忍目睹,城中的大胜之喜也不禁蒙上些许惨淡。
而三日后,从京城千里赶赴湛城的楚晋臣便成了解毒的最后希望。
张冀长正在教场操演战阵,却听瑞王派人传来消息,说楚晋臣已到了湛城,正赶往医馆探看李承宪病情。
那一瞬间,张冀长身子僵住,望着面前低头禀报的小校,几乎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他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丢下手中兵刃,已飞身冲了出去。
行至医馆门外,张冀长遇上也正欲去探望李承宪的瑞王等人,便与他们一起进了医馆。
只见医馆门外听着一辆陌生马车,风尘仆仆,显然是楚晋臣一路疾奔而来,顾不上别的,便先赶到医馆中看望
张冀长。
进了屋中,果见楚晋臣与滕翼站在李承宪床边。然而两人低头不语,神色愀然,众人便明白此间事,只怕李承
宪所中之毒是难解了。
瑞王也上前去扶住滕翼,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向楚晋臣,道:“晋臣,真的没办法了吗?”
楚晋臣也是一脸黯然。
在场众人心底均是一声暗叹,却不知如何劝慰。
张冀长心中焦急,想要去问楚晋臣童僖的下落,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正犹豫间,却听滕翼突然开口道:“也不
是全无办法。”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滕翼,等他说下去。
原来黑眉赤锦是西夷之物,滕翼又是西夷夷族之人,幼时曾在西夷山中见过此蛇,历来一物降一物,世间万物
总是互相制约。向来剧毒之物,其所居附近必有相克之物,猜想若是要寻可以克制它的东西,也必要向西夷山
中去寻。
楚晋臣也道有理,现在李承宪命在旦夕,也只有放手一试,带李承宪回西夷去寻此蛇相克之物,或许可以救人
一命也未可知。
众人闻言心喜,道终于有了一线希望。唯张冀长心急如焚,坐卧难安。他与李承宪是好友,自然也高兴他能有
一线生机。只是此时童僖下落全在楚晋臣身上,然而此时大家都在担心李承宪之事,他也没有机会插话进去。
身边人的讨论声早进不了他耳中,他急得眼都要红了,只想马上冲过去将楚晋臣拉到一旁细细问明童僖下落。
正当此时,一旁的史克插话道:“此地距西夷路程遥远,只不知承宪他……”
楚晋臣答道:“我待会开张方子,虽无法解毒,想来也可以延缓毒性发作,只不知能支撑几时。”想了想,又
道:“小翼,我倒教你一个法子,你只管去寻一个人。”
滕翼疑惑道:“什么人?”
楚晋臣尚来不及回答,却听门外马车中一个声音道:“楚晋臣!”
只这一声,张冀长便如被定住身形一般,呆呆立在当地,全然无法反应。
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是他……
张冀长握紧双拳,拼命控制住自己,却止不住身体剧烈地颤抖。
不,我要亲眼看看他。
他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僵直着,全无感觉。他挪动脚步,随着众人一起出了门,来到马车边。
他刚刚才从这马车旁经过。他离这马车不过三尺距离,竟不知道,原来马车中竟还有一人。竟不知道,原来他
心心念念,牵肠挂肚,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狠狠地想着,恨不得马上飞过去找他的人,就在这马车中。
马车旁,众人不解地望着楚晋臣,楚晋臣却只是一笑,并不解释。只听马车中人咳了两声,又道:“变着法子
哄我的东西,好人却都让你做去了。难道我是那见死不救的?”
那声音虚弱无力,带着些许沙哑。
然而张冀长记得他清冽动听的时候。
他记得那声音低低的,冷冷的,叫他的时候总是带着些嘲讽和不屑,让他忍不住便变了颜色,然而却又抑制不
住地想要靠近。
他记得那声音冷冷淡淡,似是没有感情。衬着那人略显瘦削的背影,锦袍上还隐隐透着自己刚刚沾染上去的鲜
血,映着清冷的月光,说着拒人千里的话。然而他却知道那人心里并不是无情,他知道那人心底,满满的全是
说不出口的情意和关心。
他记得那声音也曾激动,也曾愤怒,也曾柔媚地吟叫,也曾绝望的嘶吼。他记得那声音轻轻叫他傻子,也淡淡
地叫他独自一人逃亡。只是他当时不懂,不懂这看似冷淡无情的声音里,其实蕴含了那人多少说不出口的深情
。
而今,他终于又能重新听到这个声音了。
只这一声,就让张冀长生生变色,几乎落下泪来。
此时众人似是均在猜测车中人的身份,只有瑞王想了想,似是猜知了什么,便走了过去,与楚晋臣笑笑,向车
中人道:“我们自知道你不是那样人的。”
车中人听瑞王发话,便没甚话说,冷哼了一声,道:“接着。”
话声未落,一个小瓷瓶从车窗中飞了出来,掉在楚晋臣怀里,楚晋臣慌忙接住。
看了看,楚晋臣又收了面上的笑,担忧道:“怎么,竟全给了他?那你自己……”
车中人又道:“我没什么。死不了。”说着又是一阵咳嗽。
楚晋臣想想,觉得也是无碍,便将那瓷瓶递给滕翼,道:“便是这药了。此药精贵无比,天下间仅此一瓶,皇
宫大内都再寻不着的。此药有固神续命之功,虽说不上生死人肉白骨,但吊着李承宪的性命,直到找到那仙草
,想来也是无碍。”
滕翼闻言接过瓶子,见此药果然名贵异常,忙收好瓶子,向那马车一揖,道:“多谢赐药。”
车中那人并不答言,只是仍是一阵咳嗽。
这阵咳却将张冀长的心都吊了起来。他身体怎么样?伤可好些了?可有什么大碍?可还疼吗?
然而话到嘴边,却什么都问不出口,只能呆呆站着,呆呆望着那辆马车,望着那低垂着,时不时随着风的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