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发现了破天的残骸，派个人去打……”

阿尔杰猛然瞪圆了眼睛，他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颤抖和歇斯底里，“你说发现了什么？！”

27.国殇

“卡尔！不好了！”阿尔杰惊慌失措的声音伴随着他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传来。

卡尔刹那间感到心底阴云密布，那种慌乱的感觉瞬间侵占了他的骨血，他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杰拉尔德……”阿尔杰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让人不忍卒看，他语气中似乎有着难以压抑的哽咽，“杰拉尔德死了……”

轰隆——卡尔隐约间听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炸响，他听到自己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语中带着哆嗦颤抖的意味，无法消抹。

阿尔杰竭力使自己平静一些，他拧着眉，像是忍受着极大的哀伤：“在我们离开之后几个小时，杰拉尔德带伊西多出去查探……”

“你是说伊西多也在！”卡尔瞪大了眼，死死握住阿尔杰的肩膀，眼神恐怖得似乎要吃人似的。

阿尔杰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冷淡下来，一字一句似乎都带着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伊西多·布莱克失踪！……”

卡尔根本注意不到阿尔杰的语气，他在听到那个消息的瞬间，整个人都恍惚了，他仿佛看到一道粗壮炫目的雷电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骤然横亘过整个宇宙，烙下了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巨沟，零度以下的飓风呼啸而出，吹得人心都结上了坚不可摧的厚厚层冰，荒芜寒凉就好像淹没在暴风雪中的雪天星一样。

失踪了？能够让杰拉尔德身死，伊西多真的只是失踪了吗？卡尔有些思维有些呆滞，他听到自己平板的声音：“立刻回去！调用空间跳跃立刻回去！”到最后已然是失态疯狂的吼叫。

卡尔跌坐在沙发里，额角一阵阵的抽痛，眼前发黑，喉头一股腥甜汹涌欲呕。

“殿下，你先休息一会儿吧，你已经不眠不休二十几个小时了，现在的精神状态最好还是……”

“你先出去吧……”卡尔恍惚间听到自己倦怠至极点的声音，隐约看到自己无力地挥了挥手。

卡尔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他看到伊西多一直往着一条黝黑深远的通道里走，步伐非常快，即使他在后面声嘶力竭的汗，他也从不回头，就好像通道的尽头有他非常渴望的东西一样。

但是，我不是在这里，在你身后吗？为什么没有我没有陪着你呢？卡尔只觉心里翻滚绞痛，几近窒息，然而他还是拼命咬着牙，即使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口腔中溢出，还是义无反顾地跟上去。

不然，不然会把他弄丢的……卡尔有这个感觉。

“殿下！殿下！卡尔？！”有声音焦急的呼唤。

卡尔迷迷糊糊地张开眼，只觉额头抽痛得厉害，他揉着太阳穴：“到了？”

他一出口，阿尔杰惊愕极了，他的嗓音太过沙哑无力，就好像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一样，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阿尔杰强迫自己很快回过神来，道：“是的，到了。”他停了下来，递给卡尔一杯水，才说，“加亚·霍克尔调查队长在下面等着您。”

卡尔的眉头紧成川字，大口大口地把水灌进去，沉默良久之后才道：“走吧！”他站了起来，看来身姿挺拔、步伐稳健，一派严谨军人的风范，但跟在他身后的阿尔杰总觉得他的脚步有些虚浮，整个人隐隐透出一丝外强中干的意味，阿尔杰不由紧了眉头，心底阴霾一片。

看到卡尔从指挥舰上下来，加亚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简单的礼节，道：“卡尔·西法殿下，关于这次事件的初步调查已经完成……”

他话音未落，卡尔一挥手，沉声道：“加亚·霍克尔是吧！我想我现在需要的是了解完整的具体的情况，而不是在这里听你的结论。”

加亚不骄不躁、不羞不恼，肃整道：“明白了，殿下。现在相关人员已经在会议室等候，已经搜集到的资料也已经送往会议室。”

卡尔藏在披风下的手紧了紧，面上却是眼神冷漠沉静，毫无表情，率先往会议室走去。一路上看到不少人，不时看到有人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声音仿佛讨厌的苍蝇嗡响，谈话的字眼里时而可以分辨出第四骑士、副将等字眼，在看到他出现的时候，那些乱糟糟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会骤然低下去，但是每个人都眼神各异，厌恶的、憎恨的、怀疑的、信任的、不可置信的，不一而足。

卡尔的脸色阴沉滴水，阿尔杰紧跟其后，目不斜视，但是只凭借听觉，他可以听出卡尔脚步声中泄露出的一丝急不可查的仓皇、恐惧，他不由有些忧愁地望了卡尔一眼。

这是小型会议室，里面坐的人都是卡尔熟悉的人，只是缺少了那个曾经懒怠无骨的声音。每个人的神色都十分阴暗，掩饰着难以言喻的悲痛。

杰拉尔德！卡尔捏紧了拳头，眼神幽深莫辨。

加亚带着一叠报告，金丝边的眼镜衬得他的表情严谨而肃穆，给人一种大公无私、十分值得信任的感觉。

“在座各位想必只是零碎耳闻一些事情，现在由我来为大家简单叙述一下整件事情的过程，以及我们调查小组的一些初步推测。”

“今天，3点12分，潘尼斯联盟和埃德联盟同时出现在我国驻塔尼亚星域边境；4点32分，卡尔·西法殿下离开要塞，率领舰队通过空间跳跃技术抵达边境。两大联盟一直只有一些挑衅、儿戏的试探，与我国舰队隔着边境线遥遥对峙。”

加亚说到这里的时候，明显感受到了卡尔阴森冰冷的眼神，但他神色不变，继续道：“在此期间，10点35分，监控室在B15星区发现奇怪能量反应，这个消息被通知给正在探视伊西多·布莱克的杰拉尔德·S·米勒大人，我们都知道，很少有需要动用杰拉尔德大人的地方，但是杰拉尔德大人突然主动提出前往调查。”

“杰拉尔德大人没有率领舰队，当然大家，包括在座的各位都有理由相信，以杰拉尔德大人的能力就算单枪匹马也是没有问题的。”果不其然，加亚看到众人颇以为然的眼神，他似有若无地瞄了卡尔一眼，道，“但是杰拉尔德以锻炼部下为由，为正在接受监禁的伊西多·布莱克申请了暂时外出的许可，为此我们调查小组给伊西多·布莱克安装了目前最先进的监控器。”

卡尔突然出声，声音咬牙切齿：“请你不要故意误导大家往某个特定的方向上去思考！”

加亚推了推眼镜：“抱歉殿下，我只是顺便告知大家我们的推测过程。”卡尔噙着冷笑盯着他，但他没有因此停顿，而是继续道，“11点45分，破天和迦楼炎出发；16点29分时，监控器中出现异常信号，最后整个监控因为受到非常强烈的干扰而彻底失效，而要塞监控室紧接着的探测也一无所获；16点40分，一批搜查小队立马乘坐最快速的飞行舰前往查看；16点55分，为另一批搜查小队申请的非定点空间跳跃发出；17点，申请通过；17点02分，搜查小队抵达最初信号异常坐标处；18点17分，在前往B15星区的路线上，一组搜查小队发现了机甲残骸，并立刻送回，经化验，残骸中包括破天和迦楼炎两台机甲碎片。”

加亚停了下来，声音越发的平稳，甚至是冷漠：“联系先前伊西多·布莱克入侵总库的行为，我们调查小组初步认定，是伊西多·布莱克背叛圣浮……”

“彭——”会议室里突然爆出巨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卡尔殿下气势汹汹地站立着，血红色的双眼恶毒地刺向加亚，他坐的椅子已然跌出几米远，他拳头所落处尽是淋淋的血，看起来十分骇人，他低沉地一字一顿道，“你、给、我、再、说、一、遍！”

加亚有一瞬间的胆怯，他以前并没有对上过暴怒的嫡系皇族，然而他有自己的原则，不可能因此扭曲事实，而且死的不是别人，是帝国最强骑士杰拉尔德！

加亚抿抿唇，定下神，调出了一段视频：“我们这样说，并不是仅仅因为那些推测，也并不是因为伊西多·布莱克曾经入侵行径而先入为主，对他存有偏见。在两台机甲失去联系期间，监控器和监控室都没有停下对那一带的探测，16点39分的时候，那种特别的干扰曾经有一瞬间的漏洞，而我们捕捉到了这个画面。”

他打开视频，整个视频只有1秒不足，但是那情景却让所有人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破天的机舱所在处，一柄刺目的激光巨剑狠狠地贯穿，而剑柄就紧握迦楼炎的机械手中。

那一瞬间，在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迦楼炎是可怕的魔神的时候，卡尔陡然捂住了心口，一种极致的刺痛捅上心脏，让他几欲呕出血来。

他看到了，听到了，伊西多在哭，那是一种悲痛欲绝的哭喊，好像下一刻，哭声的主人就会随之死去！

“卡尔？”阿尔杰察觉到他的异常，小心地试探喊道。

卡尔强自镇定下来，他脸色灰白，透着病态的铁青色，他沉声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线索。”

加亚道：“这是不久前传来的消息，那里曾经发生过十分剧烈的爆炸，是Knight自爆级别。还有，在相隔一万千米处，曾经发生过争斗，不过机甲残骸已经被打扫，只能探测到一些残留的能量反应，并无法分辨出究竟是哪一方势力。”他停了一下，补充道，“当然也就无法知道，那里面是否有伊西多·布莱克。”

卡尔如同死寂的磐石一般站在那里，神色尽被垂在额前的发丝遮掩。加亚道：“依照我们的推测，最大的可能是，伊西多·布莱克早先便与十大势力中其他某个势力有了联系，总库中包含有大量的秘密，他先利用卡尔·西法殿下对他的信任，从而模拟他的基因完成入侵，但半途被中央智能发现，虽然如此，但也搜集了部分信息，于是便有了这场背叛，同时还能除去我们的最强骑士，杰拉尔德。”

“呵……”死一般的静默中，卡尔突然发出一声诡异的轻笑，他此刻的笑容显得十分温柔，望着加亚的眼神甚至有些缱绻的味道，阿尔杰心中一寒，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卡尔已然迅雷一般冲到了加亚面前。

“嘭嘭嘭——”连续爆炸一般，卡尔这一拳十分可怕，加亚被打得疾步后退，甚至撞倒了一片座椅，最后十分惨烈地跌倒在一片废墟中。

卡尔笑容十分嗜血，他像与加亚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一样，带着不死不休的气势，一拳一拳照着他的脸招呼过去，一拳比一拳狠辣。

阿尔杰毫不怀疑，要是阻止晚一步，加亚会被卡尔活活打死！他甚至觉得，要是当时那里只有一两个人拦着，加亚也免不了身死的结局。

加亚被抬去了医疗部，阿尔杰担心他的精神状态本来想把他带过去，但是被他拒绝了，恶狠狠的，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一样，他拒绝接受任何人的好意，抗拒所有人的接近。

那一瞬间，阿尔杰毫不怀疑，他认识的卡尔，在绝望的困苦中，一点点死去。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只能看着，就像他只能看着伊莱像疯子一样大吼大叫。

阿尔杰刹那间感受到了世界的支离破碎。

卡尔回到了他和伊西多的房子，他的衣物还在，玩具还在，虽然温度已经消失了，但是还有残余的味道，告诉他这才不过十几个小时的事情。

他就像受了重伤的野兽一般，爬回了唯一能让他感觉到安全的窝里，他抱着伊西多曾经使用过的被子，就好像如此便能汲取温暖。

他以往觉得，对伊西多的感情，心疼已经是极限了，他没有想到原来还能有更可怕的事情。但他此时就经历着那种令人绝望的、逐步崩溃的过程，他看着自己原本鲜活的心脏逐渐麻木枯竭，逐渐萎缩风化，一点点一寸寸流尽了血液，然后死去……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他只手翻覆间，便可遮住整片天空，阳光、希望都看不见，所能感受到的只有黑暗和寒冷。他让你分明行走在阳光下，却因为心冷如冰，而感受不到任何温暖；他教你即便是尝尽了天下的甜点，也终究再也体会不出任何的甜蜜。

卡尔瞪大了干涩的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房间里一片死寂……

宇宙历2036年11月29日18点，一天一夜的搜查宣告结束。

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一直守在门口的阿尔杰站起来，心底一片冰凉的苍白。

没人知道卡尔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出来时，他原本茶色柔软的头发布满了斑驳的雪色，他眼中一片沉寂的死灰，看不到一点光亮，他的额上似乎有了皱纹，但是始终面无表情。

他今年不过三十三岁。但他衣物整洁，神色肃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像一个合格冷静的指挥官。

“这个房间，以后不许任何人接近。”这是他出来之后对阿尔杰说的唯一一句话，声音沙哑仿佛粗糙的砂纸摩擦。

阿尔杰接过他递过来的衣物，那是卡尔昨天穿着的军装。阿尔杰心情沉重，沉默着接过，他瞳孔骤然紧缩成线，他看到衣物上一点十分细小的深色斑点。

他躲在卡尔视线的死角处，小心翼翼地翻了一下，衣襟处有一大片深——那是血迹，已经干涸的血迹。

阿尔杰紧紧手指，一声不吭地抱着衣服跟在卡尔身边——早在伊西多出事的时候，对卡尔，所有的人都已经无能为力。

宇宙历2036年11月29日23点，搜查小队成员维森·莱特求见卡尔·西法，之后阿尔杰在卡尔手中看到了一块黑色的玉石，很多年前，阿尔杰曾经在伊西多的脖子上看见过。

宇宙历2036年12月01日，圣浮宣布原第四骑士杰拉尔德·S·米勒为国牺牲，凶手确认为伊西多·布莱克。

同日，圣浮最高军

事法庭判决原第四骑士团副将伊西多·布莱克叛国罪，被列为SS级通缉犯，卡尔·西法殿下上诉驳回。

那一天，雪天星下起了千年难遇的红色S级暴风雪，圣浮上下国民自发穿黑衣，带白花，伊西多·布莱克的所有照片、图像被焚烧。翼都长街上，所有市民冒着风雪，目送原第四骑士的衣冠冢被送入皇家园陵，凛冽的风雪中，回想着圣浮人心底的呜咽。

宇宙历2036年12月03日，白翼要塞高层人员调动。最高指挥官由第十一骑士贾艾斯担任，副指挥官由新任第四骑士亚尔森担任。原最高指挥官，卡尔·西法被调回圣浮翼都，暂时赋闲，据说他精神紊乱。

圣浮与两大联盟的战争依旧持续，圣浮处于弱势。

宇宙历2037年2月，圣浮雪季进入尾声，光芒照射星球的时间一寸寸变长。

同月，埃德联盟首席帝国皇帝陛下昏迷数月的消息传出，两天后皇帝陛下转醒，出现在国名视线中，三天后这位皇帝被刺杀身亡，凶手为亡命之徒。埃德联盟各成员国蠢蠢欲动，联盟内形势打乱，半个月后自动退军。

二月月末，圣浮G7机甲投入战场，潘尼斯联盟溃败。

宇宙历2037年3月，圣浮国花蝶翼莲开花的季节，皇宫边角处一座宫殿中，一名白发苍苍的男子伫立于花海中，空茫的眼神似乎穿过了数千万光年的距离。

宝宝，杰拉尔德，罪魁祸首绝不放过！

三月末，潘尼斯联盟驻塔尼亚A07星域的所有卫星被圣浮占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