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西多抬眼看了看他,长长的睫毛跟小扇子一样扇得伊莱一颗小心肝都忽悠没了,这才缓缓道:“这些卡卡都送过了。”
“哗啦啦——”伊莱当时清楚得听到自己一颗玻璃心从半空坠落,摔得那叫一个淋漓粉碎……
“哈哈……”这是阿尔杰没良心地狂笑。
“哼哼……”这是某个大叔不知意味的哼笑声,哼得人心虚胆颤的。
伊西多无辜地看他,不置一词。
打死我也不喜欢他了!伊莱当天晚上趴着死命捶床,临了要睡着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
喜欢啊……
我怎么可能喜欢那种暴力、恋大叔、没情趣的家伙呢?伊莱忿忿地想,心里却甜蜜地发烫,恨不得哈哈仰天大笑。
讨好心上人的礼物不断遭到拒绝,伊莱锲而不舍地想办法。
他依旧天天跑去跟伊西多掐架,不过多了个彩头,输了的人要送给赢了的人一个东西。
伊莱天天输天天输,大家都习惯了看到这个斯特林家的小少爷天天一脸不甘不愿愤恨恼怒的表情拎着个大盒子去上课,一下课就满脸兴奋地扛着盒子不见了……
——这是怎样的矛盾啊!众人心道。
这是怎样的甜蜜的煎熬……伊莱望天,含笑惆怅……
这样的煎熬与甜蜜很快就遭到强力阻隔!
伊西多可惜地看他:“卡卡说,我不能跟你打架,自然也就不能接受你的礼物了。今天就算是最后的纪念吧!”他说着,递过来一拳。
伊莱傻傻地戴上了熊猫眼,欲哭无泪……
他学他叔叔揪着小白花,他在沉思。
他决定了!男人么!就要勇敢地想着心爱的人表白!
“伊西多!伊西多!”伊莱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去搞拦截。
“恩?”伊西多回头,那叫一个回眸不笑就百媚生,那尾音俏皮上翘的袅娜,伊莱当下就空白了,沉浸在与心上人面对面并被如此挑逗的羞涩中无法自拔!
“什么事?”伊西多皱眉道,“卡卡还在等我。”
伊莱立刻跟兜头泼了盆冷水般清醒了,他立正,雄纠纠气昂昂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说吧。”伊西多软软地应声,伊莱立马又酥了……
“我……我我……我我我……”关键时刻掉链子!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伊莱自我唾弃,但是却克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能不颤抖么?事关心上人诶!生死一瞬间啊!
“我喜欢……”伊莱声音如蚊呢,细不可闻。
“卡卡?”伊西多困惑的声音。
“恩?”表白尚未完成的伊莱茫然抬头,当下就被兜头罩下的阴影给吓得魂飞魄散。
高大的大叔殿下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伊西多说话:“我在学院门口等了半天没见你出来就进来看看。还好我来了……”最后一句话是冲着伊莱说的,说得特别低声。
伊莱被他犀利的眼神看的,只觉心底什么心思都曝露出来了,紧张得不得了,额头上冷汗涔涔下。
“伊莱?”伊西多任凭卡尔拉起他的手,道,“你不是还有事情说的吗?”
“哼!”卡尔冷哼完毕,立马变脸跟伊西多解释:“我只是想起来今天遇到一些不识好歹的人,有些生气罢了。”
伊莱当下腿软脚软,磕磕巴巴道:“没事了……你先走,走吧……”
这要是换成卡尔,别说只是一声冷哼,就算是狼牙棒照着脑袋招呼过来,没胆表白也要有胆说出个什么事情来啊!他这样说,简直就跟耍弄了伊西多一番似的。
伊西多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跟着卡尔走了。
伊莱哀怨地看他们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卡尔大叔的背影格外的得瑟,格外的……欠扁?
伊莱虽然倍受打击,但是信心还是有的,他跟伊西多也算得上半个竹马竹马了,终有一天会把铁杵磨成针的!握拳!
他拳头还没握起来,就得到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伊西多要跟着杰拉尔德封闭式训练!
伊莱伤心啊!欲哭无泪啊!这所谓的封闭式对他是有效的,但是对大叔无效啊!
所以,特权阶级什么的!最讨厌了!这位同样站在特权高层的小孩怨念地想道:棒打鸳鸯什么的!太无耻了!
在这样无耻的政策下,伊莱与心上人“遥遥相望”了整整五年!
五年,伊西多小美人出落成一个半打不大的大美人……伊莱对着伊西多冷冰冰的俏脸流口水。
对着伊西多灿然的小脸流口水,他兜着口水,发现某个更加成熟的大叔出现在美人身边……
成熟什么的,都熟的烂掉了!伊莱愤愤的想。
没多久,长跑多年的班杰明殿下和克拉伦斯终于订婚了!伊西多莫名奇妙地陷入了情感低潮期……
这个时候,就应当有个有担当的男人出现在伊西多身边抚慰他受伤的心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伊莱屁颠颠地跟着伊西多一起奔到了白翼要塞上。
没多久,讨厌的跟屁虫一样的大叔也屁颠颠的跑过来了。伊莱扭曲着脸,发现大叔竟然是顶着最高指挥官的身份过来的!
啊啊啊!棒打鸳鸯的本性是不会改的!伊莱这样想,正中红心。连本来可以住在一起的机会都被残酷地剥夺了,伊西多被大叔带到他自己的窝里。
高压紧迫盯人政策,伊莱偷偷喜欢得十分辛苦,但他自得其乐,于是有一天,他自得其乐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伊西多脖子上的吻痕……
伊莱泪流满面、怒不可遏:谁?谁?谁?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吃我心上人!
卡尔大叔的阴影兜头笼罩下来……
二十一岁的时候,伊莱坐在伊西多曾经住过的房间里。
他想他这辈子有很多很多后悔的事情,排在第一的就是三年前,他当时没有坚持跟着他们一起出去。
他想他已经喜欢伊西多到可以为他涉足任何危险,甚至是牺牲生命的地步。
就算得不到他的回应,就算得不到他的爱情也没有关系了……
但是整个宇宙,都不会找到后悔药这种东西……
——第一卷·白翼风·完——
第二卷:翼都雪
31.破立
宇宙历2039年,暴风雪嚣张了一个冬季,终于有暖意悄悄袅袅而来,爱怜地一寸寸亲吻着纯净的积雪。
雪花融化,洁净得仿佛哀伤的眼泪。
卡尔把悬浮车停在宫殿前,深深地吐息着松了松衣领,他趴在驾驶台上,揉着眉心显得十分疲惫。
很忙,这些天很忙。
最令人焦头烂额的便是与洛伊的战争。原本双方是焦灼着的事态,这些日子圣浮却经常出现失利,拉锯战隐隐有一边倒的趋势。卡尔是个十分有天赋、有才华的指挥官,但也扛不住这么远的距离,完全无法及时的、彻底的了解情况,但要他不管这也不可能。他不能去塔尼亚要塞,因为伊西多的问题,他这个监护人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没有沦落到被国民唾骂的地步已经是万幸。
除此之外,就是亚拉伯罕病危。
卡尔紧了紧拳头,皇父么?
他闭上眼,努力回忆幼年时期的事情,但是空白一片,只有空荡荡冰冷冷的宫殿,以及时而回响着的亚尔的声音。他抱着唯一的玩具,眼睛里印着空茫的天。
父皇么?卡尔蓦然吭出一声冷笑:对我来说,连皇父这个词都需要掂量掂量,遑论父皇二字。父皇父皇,先是父后是皇,能这么叫你的,只有哥哥,只有哥哥而已!
但是,如果真的能这么绝情就好了。卡尔觉得心底隐隐作痛。
他的父亲是整个圣浮最有风度最有权势的人,他是西法皇族优秀的皇帝,他曾经有一个美丽优雅的妻子,他有一个知书达理如琢如磨的大儿子。
他忘记了,在宫殿的某个角落,蜷缩着他的小儿子,那个小儿子,甚至连自己有父亲这种东西都不知道。
卡尔深吸一口气,靠到椅背上,无法聚焦的眼睛里倒映着一片苍茫的蓝。
皇父,父皇,父亲,爸爸……
他本来早就应该回来的,但是会议之后,侍从传话说皇帝陛下想要见见他。不是叫他去见,只是说想要见见他。
卡尔觉得自己应该就像年少时无数次做的那样,嗤笑一声,转身离开,但未知的力量阻止了他。
他去了。
向来风度翩翩、仪态无双的皇帝终于病到了这个地步,他躺在病床上,依靠着各种各样维持生命的仪器,他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外面日升日落,光影交替。
这不合常理,圣浮人的平均寿命能够达到120岁,但是这个男人才六十多。
卡尔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早早地倒下,就像他可以预料到自己很可能活不过五十一样,他的眼里同样只有一片苍茫的空阔。
深爱的人不在了,一个人在这个世上该是多么空洞,哪怕外面灼阳正好,能感受到的只有寒风从脊柱中穿透呼啸的寒冷。
这个男人今日不复前些日子的枯萎,显出了一点生机来。卡尔知道,这叫回光返照,也或许,他下一秒就会死去。
“皇父。”然而,卡尔一如既往的,执拗地用着这个称呼。
亚拉伯罕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小儿子,看着他明明不过三十六岁的年纪,却弄得满头苍苍,若不是脸上的皱纹尚浅,倒跟他这个老头子一模一样了。
“卡尔,坐坐吧。”亚拉伯罕扯出一丝淡笑道。
卡尔垂下眼,轻轻恩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不知道皇父找我什么事?”
亚拉伯罕发出呵呵的笑声:“没什么事,只是想要跟你聊聊罢了……”他眼神里微微流露出苦涩,“圣浮与洛伊的战争还没结束,叫你来确实是我突兀了,”这个曾叱咤风云、居高临下、指点乾坤的男人对自己遗失了的儿子道,“真的很抱歉,如果有很重要的事情,你可以先去处理,什么时候有空的话,能不能来看看我呢?”
空气里一片沉默,冬季未曾完全散去,永夜刚刚消散不久,冰冷的寒意飘散在空气里。
卡尔动动唇,还是低声道:“没事,你想要聊什么?”
“……”亚拉伯罕想了想,道,“你还相信那个孩子吗?”
卡尔知道他在说什么,不假思索:“当然,伊西多是我带大的,他不会背叛。”
亚拉伯罕道:“但是他四岁之前,很可能已经是某个势力安插的……”
“你要是就跟我聊这个的话,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卡尔皱着眉,不悦地打断了他,但没有站起身离开。
亚拉伯罕愣了一下,苦苦一笑:真是,这个父亲做的,连儿子的情绪都把握不好,上来就踩着他的痛处。
“既然……”亚拉伯罕犹疑了一下,道,“既然你相信的话,那就全心全意地去相信吧,相信天神总有一天会给你一个答案的。”
“我会的……”卡尔淡淡的短促应道。
亚拉伯罕沉静下来,道:“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是你不像我,你跟他的结局还没有确定,你还是有机会的。”
“恩。”
“也许这些话在你看来有些过格了,就连我自己也认为没有资格如此说道,但是卡尔,由于我的错误,让你幼年时有了那样……不太好的经历,你拥有的太少,因此对自己的所有物非常的看重,到了非常霸道地步。”
卡尔轻轻地笑了起来:“我怎么会……霸道呢?”
亚拉伯罕虚弱地摆摆手:“那些由我、由你的身份带来的东西自然不同的。你心底认为,那些东西并不是完全属于你的,就算你看得再紧,也会有失去的危险。”
“……”卡尔沉默。
“我还记得,当时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把那个玩具扔掉了。”亚拉伯罕闭着眼回忆,“那是完全属于你的,但是因为有失去的危险了,你宁可自己主动抛弃,也不要等到自己被抛弃的时候。”
“卡尔。”亚拉伯罕喊道。
“恩?”卡尔心不在焉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他曾经无数次从爱人的身上抚过,但是那个时候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只能靠回忆来体味那温柔细腻的触感。他曾无数次暗暗发誓一直一直守着他,永远不会放手的。
“卡尔,我知道自己时间有限,我这一生,除了你的这个出身,其他什么都没有能够给你,就连爱人都没能帮你保护好,”亚拉伯罕叹息着,“我不能帮你预测到未来,只能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那个人,就算他不要你了,你也不要放弃。”
卡尔勉强地笑了笑:“这个当然。”
“……”亚拉伯罕犹豫了一番,道:“你恨我吗?”
“……什么?”卡尔问。
亚拉伯罕笑道:“你小时候,很讨厌见到我。”
“……”卡尔沉默半晌,才道:“那是因为,我觉得你很恨我。你恨我,因为要不是我,你的爱人,我的母后就不会死,你现在也不会……”他说了一半,没声儿了。
亚拉伯罕接道,语气怅惘:“我确实有一段时间,恨不得掐死你,恨不得时光倒流,堕胎或者干脆不怀孕的话,她就不会死,所以我拼命的工作拼命的工作。但是后来看到你,看到你和阿尔杰他们一起玩耍游戏的时候,就觉得,她如果看到的话,应该是非常开心的吧!”
“你的身体……”卡尔道,“就是在那个时候坏了根基的吧……”
“啊……”亚拉伯罕淡然一笑,“你别恨我把你调回来。”
“……”卡尔动了动唇,终究一声不吭。
“你要喝水么?”卡尔突然问道,又解释,“我看你嘴唇都开裂了。”
亚拉伯罕怔了一下,笑了起来:“那麻烦你了。”
麻烦……卡尔心道,原来儿子照顾父亲的时候,是应该说麻烦的么?
亚拉伯罕润了润唇,卡尔又陪着坐了一会儿,大多是亚拉伯罕在回忆,有时候说一些趣事,有时候感怀一番,有时候又是对卡尔的一番叮咛——这可能是亚拉伯罕此生做的最鲜明的,能体现出父爱的事情了吧。
“回去吧!”日上中天的时候,亚拉伯罕道,精神开始蔫蔫的。
“哦……”卡尔低垂着头,应声,默默地转身。
“卡尔!”亚拉伯罕突然叫住了他,他凝视着儿子宽阔的背影,道,“你愿意,叫我一声父亲么?”这个高贵了一生的男人在生命的末尾,向自己的亲生血脉,问出了这样一个看起来非常滑稽的问题。
他是他的父亲,有什么不能叫的呢?这个滑稽的问题却在此刻显得格外的卑微、怯懦,它是来自于一个曾经背弃了孩子的父亲的隐含着恐惧的恳求。
卡尔足足沉默了两分钟,一动不动,最后还是在亚拉伯罕失望甚至是绝望的眼神里,抬起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