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杰强打精神，蹒跚地跟着贾艾斯走了。

……

卡尔正蹲在急救室门口，他垂头埋入膝盖间，狠狠揪着头发，十分无助的样子，让人见了十分心酸。

伊莱一过来就要往急救室里冲，结果被一层能量膜挡了回来，他焦切的撞了很多次，最后无力的沿着能量膜蹲了下去。

跟过来的阿尔杰单膝跪在卡尔面前，低哑道：“抱歉，都是我失职了。”

卡尔沉默着，没有任何动作。

急救室是完全隔音的，听不到里面的一丝动静。卡尔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紧紧捏着，几乎要血肉崩裂，疼痛让他无法呼吸。

爆炸的时候，蜃气楼查探到了远航舰内部可怕的能量波动，他本来以为必死无疑的。蜃气楼是强，论安全性的话，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是宇宙第一。但是再强的机甲面对比它大上几千倍的远航舰的爆炸，也只能是一个湮灭。

然而在他查探到的下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冲力狠狠作用到蜃气楼身上。卡尔看到防护罩相互碰撞擦出剧烈的火花，他看到那令人绝望的炽白光芒骤然扩散长大。

太快了！逃不出去！卡尔刚有这个念头，迦楼炎粗壮的手臂一阵自我组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粒子炮发射器。

这种机甲自带的大型粒子炮也是无法对蜃气楼造成伤害的，卡尔知道，伊西多也清楚，他们都明白这一下，只会给蜃气楼强大的冲力。

不……卡尔刚有这个念头，粒子炮的光芒已经充斥了他的视线，那一瞬间，卡尔似乎听到了肝胆俱裂的声音。

整个世界都停滞了……

只剩下伊西多最后在通讯频道里露出的一丝浅淡的释然的笑容。

那一刻，卡尔的内腑似乎全空了，心口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不能思考，听不到任何喊声，也听不到与迦楼炎的通话猛然切断发出的杂音，他只能呆呆的看着那团白色的能量的直径扩大扩大再扩大，最后猛然收缩消失，蔓延之处连空气都没有了，一片空荡。

卡尔觉得自己已经随着那能量团的消散死了一遍。

一道暗银色从他侧面百米处一划而过。

“伊西多！”卡尔疯狂的喊道，蜃气楼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向着那台机甲飞去，然而视频通话早已被迫中止，看不到他现在的状况，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迦楼炎落入怀中的时候带来的冲力震出了卡尔的眼泪，他连求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在机舱里痛苦地一遍遍重复伊西多的名字。

……

死的应该是我……卡尔倚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天花板散发着白色的灯光，眼睛灼烧得疼，只觉得无比刺眼。

“殿下……”阿尔杰站在他旁边，低低的开口。

卡尔愣愣的转头，整个人似乎苍老了许多，他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他是要来做什么的，卡尔站起来，声音干哑，声线毫无起伏：“与你无关……”

“可是……”阿尔杰想要说什么，却被伊莱冷漠的笑声打断：“你们想要说什么？说这是谁的责任吗？以为这样就可以赎罪吗？”他捏着拳，声音抖得厉害，“要是……要是伊西多不在了……”

“伊莱！”阿尔杰低声呵斥，打断了他的话，实际上剩下的话伊莱本来也说不下去，他根本不敢想象若是伊西多不在的情景，连说出来都感到浑身血肉被剜剐遍的痛楚，心口都被冻成一块寒冰。

卡尔颤了一下，觉得累得厉害，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浑身的力气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消失，他真想回去，回到翼都自己的床上，然后被伊西多用小脚丫踩着脸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这些可怕的事情，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梦醒了，伊西多还在怀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室的门终于有了动静，随着能量膜的消失，门应声而开，多特走了出来，眉头皱得很紧。

“他怎么样了？”伊莱冲过去握住了多特的肩膀。

多特似乎很累，他的眼睛上还挂着浓浓的黑眼圈，伊莱的那一握几乎让他跌过去。他有气无力的拨开了伊莱的手，摇摇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神经系统受到严重创伤，需要转移到重症监护室再观察，能不能醒过来……”

“你什么意思！”卡尔脸色灰败。

“殿下不需要过分担忧，再过些天……”他说了一半就没有再说下去，反而换了一个话题，“目前任何人都不能进重症监护室，我先去休息一下，相信我们，伊西多一定会没事的……”说完多特便绕开了眼前的三人，拖着异常疲累沉重的步伐往外而去。

“殿下，您已经有二十个小时没睡了，还是去休息一下吧！”阿尔杰轻声建议，“多特毕竟是帝国首席医师，伊西多会醒过来的。”

二十个小时了么……卡尔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闭上眼就看到让他绝望的瞬间、伊西多苍白的脸和刺目的血液。他原本以为既然已经占有、握紧的小东西，怎么也逃不出手心了，现在才发现还是没有握紧，还是有失去的可能。

卡尔心中惶然而迷茫，良久，他摆了摆手，转而询问道：“现在A09的情况怎么样。”

“殿下您的精神状态……”阿尔杰急忙道，却被卡尔打断了，“正事要紧。”

阿尔杰看看他疲惫外露的样子，还是坚持道：“那些事情可以交给杰拉尔德和我。”

卡尔不愿意再纠缠这个问题，带着阿尔杰到重症监护室门口站了一会儿，问道：“贾艾斯的副将怎么样？”

阿尔杰虽然平日里插科打诨、吊儿郎当，但是还是很了解卡尔的，知道他不准备改变想法，而且这种情形下或许繁忙一些更好：“贾艾斯说看起来伤得严重，但是没有生命危险，修养两个月就好了。”

“那就好。”卡尔声色平淡，听不出情绪，“A09星域发现其他敌人了吗？”

“是的殿下……”阿尔杰迟疑了一瞬，“包括您消灭的那一路共有十路敌军，已经排遣舰队前去剿灭。”

“希尔达那里呢？”卡尔面无表情的走向指挥室，阿尔杰却可以猜得到他心中的恐惧和愤怒。

“虽然他们尽量掩饰，但是还是发现了潘尼斯联盟插手的痕迹。”

“是吗？”卡尔脚步一顿，神色阴霾，嘴角露出诡异的弧度，就在阿尔杰以为自己将要被沉默淹没窒息的时候，卡尔不容置疑的命令响起：“通知希尔达，双翼要塞进入S级战时模式。”

A级战时模式，恒星级战力！阿尔杰瞳孔一缩，强压着几乎走样的语调：“您是打算进攻埃德和潘尼斯吗？”

“不。”卡尔说着，大步向指挥室走去。只是让他们付出代价罢了。

他握紧拳，青筋暴突：所有让他受伤的人都不会放过。

A10星域，埃德联盟博斯要塞

“总督大人，派出的一百辆B级远航舰全部被灭，白翼要塞进入S级战时模式。”

“哦？真快啊，我还打算再来几次的。”被称为总督大人的男人抬起眼，不咸不淡：“不愧是圣浮帝国。”

“现在他们明显发现了我们的动作，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总督大人？”

“我们？”总督皱紧了眉，“联盟内部情况怎样。”

“我们的陛下还没有醒，联盟其他国家依旧虎视眈眈。”那人停了一下，“总督大人，洛伊真的能兑现承诺，交出生之药剂救陛下吗？”

“他们既然送来十艘S级指挥舰，应该不是假的，而且太子殿下尚且年幼，不能主事，我们只能赌一把。”总督突地冷笑一声，“联盟那些白痴，太多的安逸竟让他们有精力来内讧，这次不妨借圣浮的手敲打敲打。况且有潘尼斯联盟一起，圣浮终究不能把我们怎样，运气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够把A09攻下来。”

“洛伊到底要做什么，看起来他们是没什么好处的。”

总督长叹一口气：“安格斯·维克，果然是个看不透的家伙，不管怎样，生之药剂一定要得到手，陛下一定要醒过来。”   ！

16.守护

宇宙历2036年10月25日，圣浮A08、A09行星遭到小势力联合攻击，进攻者被火速全歼，双翼要塞进入S级战时模式。

宇宙历2036年10月27日，潘尼斯联盟和埃德联盟以威胁自身拥有领地为名向圣浮施压，要求他们解除战时模式，屯兵于两大行星域边境，遭到圣浮拒绝。

宇宙历2036年10月28日，潘尼斯联盟和埃德联盟先后向圣浮宣战，其他七大势力处于观望状态，塔尼亚形势骤然紧绷，三方大战一触即发。

而这些，伊西多都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汪潭水，潭底横现的空穴疯狂地吞食者他的生命力，他恍似在昏暗混沌的深海里浮浮沉沉，无力抵抗、无意挽留。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的光影变幻，他身处与一道雪白幽长的回廊。

一端是一个奔跑而来的模糊身影，但是始终无法接近，伊西多觉得自己应该见过那个身影，却想不起来了；一端一个美丽的女人，端庄正坐，婉婉而歌，充满了哀伤而无奈的思念。

伊西多看到她的时候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攫住，令人窒息的、无法言喻的痛楚从骨缝里渗透而出，在四肢百骸里奔流。他下意识地想哭，他下意识地觉得憎恶，却直觉地向她伸出手，蹒跚着欲要接近她。

那个女人也看到了他，哀婉思念的表情瞬间凝结成泪水滴落，她蹲下身，微笑着向他张开了手臂，那是那样迎接、渴望、宠溺的姿态，但她却说：“不要过来，宝宝！”

那一瞬间，伊西多只觉得有什么莫名的力量逼迫得他停住，逼迫得他一点点往后退，无法抗拒。伊西多张大了嘴，心如刀绞却发不出声来，只能紧握着胸襟，泪眼朦胧地看着女人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宝宝，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为什么你会在那里，为什么我不能去到你身边？

“乖孩子，回去吧，他在等你。”

——他？他是谁？

“宝宝！”突然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吼在身后炸响，泣血一般，伊西多心中一恸，极速跌落到回廊一端。

“卡……卡卡……”

宇宙历2036年11月13日，多特的消息：伊西多醒了，并且已经转往普通病房。

这个时候，A09和A10的战争已经正式打响了，卡尔已经在指挥室里连续坐了两天两夜了，得到消息的时候连忙冲往医疗部。

同时得知此消息的阿尔杰脱力的倒在指挥室的椅子里：总算没事了……他看着卡尔身后拖出的长长的烟尘，总算放下心中大石，无穷的调侃欲望总算稍得释放：爱情啊，动力啊，殿下您潜力无穷啊！以后让伊西多帮您训练啊！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恰好去重症监护室门口呆一会儿的伊莱小少校。

这可怜的孩子现在心情十分复杂，激动欣喜有之，愤怒伤心有之，天知道他当时得知伊西多重伤近死的时候差点崩溃，天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在战场上浑浑噩噩地活下来的，但是现在心上人睁开眼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恩？我还以为……咳……是卡卡呢？”

他眼神戒备，声音却很嘶哑无力，伊莱伤心归伤心，吃醋归吃醋，还是关切地倒了些水给他润润嗓子。

“唔……谢谢……”受到照顾的伊西多有些惊讶。事实上，戒备和惊诧都怪不得伊西多，他一直以为伊莱讨好于他是因为弱肉强食，伊莱比他弱，因为担心被揍而做出的那些事情也很正常。

“现在感觉怎么样？”伊莱问。

“卡卡呢？”

伊莱手一紧，差点没哭出来，亲爱的，看见我没看见我没？你就不能关心关心别人吗？虽如此想着，伊莱又害怕他担心，只好闷闷道：“他被你救了，一点事都没有！”

“那就好。”伊西多闭了闭眼，又问，“迦楼炎呢？”

还是没有被关注到的伊莱郁闷，但是又被这个问题问得十分忐忑，只好故作而言他：“你不知道，我们跟两大联盟开战了。”

“哪两个？”

嘘～～伊莱长舒一口气，暗自抹汗，解释道：“A10的埃德联盟和A07的潘尼斯联盟，真是太贱了，明明就是他们自己先行攻击我们，伪装得又十分蹩脚，竟然还大言不惭的说是圣浮先启动了战时模式，威胁他们。”

“哦，现在情况怎么样？”

一说到这个，斯特林家族那熊熊的国家荣誉感就发作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病房里应该保持肃静，猖狂大笑：“哈哈，任何恶势力在我们圣浮面前都是纸老虎，一戳就破！现在我们处于守势，进犯的都被打得屁滚尿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没耐心陪他们玩了，他们一定只能落荒而逃，哈哈！”

伊西多默默地看着他，等他笑得差不多了才道：“我的迦楼炎呢？”

“嘎——”伊莱的笑声戛然而止，差点没给他呛死。

“等我好了以后，应该能和迦楼炎一起去战场吧。”伊西多眼神发亮。

美人儿，拜托你不要这么好战啊！伊莱欲哭无泪，大脑运转如飞：“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好好休养，至于战区就交给我们好了！”

“迦楼炎坏了。”伊西多淡淡道。

伊莱大惊失色，下意识就问道：“你怎么知道！”他说完就恨不得自抽一百下！

“果然……”伊西多神色平静无波。

“你……你……”伊莱哆嗦着手，战战兢兢地说，“你不要太过伤心啊……”

伊西多闭上眼：“相比卡卡有事，这样正好……”

伊莱一噎，他低声嘀咕：“老色狼有什么好……”

“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伊莱心虚，连连道，“你醒了我高兴，真的！你才刚醒，还是多多休息的好，我先出去了，有事一定要喊人，知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也变啰嗦了……”伊西多翻了个白眼。

“好……吧……”伊莱泪奔，沉默着帮他掖好被子，带着一身的沉郁悲怆，拖着沉重的步伐挪了出去。

医疗部偶然经过的护士毛骨悚然地看到斯特林家的小少校从病房里出来后，猛然扶着墙，嘴角下压四十五度，阴暗而忧伤……

她们小声叽喳着：“失恋了吧？”

“应该是的，那个是布莱克副将的病房。”

“哦，果然如此。不过布莱克副将手上以后的模样真的很招人疼啊！”

“嘻嘻，小丫头，我观你面泛桃花，莫不是红鸾星动了？”

“胡说八道什么啊！被二殿下听到了以后还要不要说话啦！”

遭受重创的伊莱身体脆弱地晃了晃，艰难地挪着步子往外走，暗想：宇宙不安全了，现在应该去找烟涯来抚慰我受伤的心灵，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