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就是宁王妃啊……长得确实不错,听说是凤翔的皇子呢……”
“那又如何,败寇之子罢了,何况还是个男人……”
“嘘……这是皇上赐的人,你可莫要乱说……”
“王爷娶个男子做正妻,倒真是委屈呢……”
“谁说不是呢?钟小姐那样的身份地位、才华容貌,到头来也没能嫁给王爷,可惜了一段好姻缘……”
云天不是小心眼的人,他可以无视别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可当他看到那些表面友好实则对宁王娶了男妻一事而感到幸灾乐祸的家伙,就瞬间难受得无以复加。
虽然他本人不愿承认,可事实上,他这个身为男子的宁王妃……确确实实成了赵海倾的笑柄。
云天替赵海倾感到不平,他为国鞠躬尽瘁,在沙场上历尽生死,到头来却要因为娶了一个同性妻子而遭受嘲笑?
——什么天作之合,根本就只是皇帝用来让他出丑的借口吧!
云天对这个皇帝感觉很复杂,他一面觉得这人让自己的亲哥哥娶男人很不厚道,一面又庆幸他和赵海倾能因此结为连理。
云天忽然有些后悔出席这个宴会,如果他不在群臣眼前露面,那么赵海倾就可以更加坦然地接受别人的问候,而不是尴尬地带着一个男老婆接受大家的注目礼。
“——爱妃,可有不适?”
就在云天怔怔地握紧拳头时,赵海倾忽然攒住了他的手,掌心的温热一直传递到他心中,令他感到了些许平静。
云天反手握住他,二人的指节贴得很紧,以至于有些疼痛。
“……没什么,刚刚我的扳指不知道掉哪去了,”云天宽慰地一笑,“你和他们聊吧,我回去找找。”
赵海倾拉住他,“掉就掉了,一个扳指而已。”
“那不成,你忘记了?咱们新婚第二天你送我的东西,哪能说扔就扔。”
赵海倾无奈道:“既如此,本王就与你一起……”
这时又有人唤了声“赵将军”,二人回头一看,竟是钟宰相。云天趁机道:“恐怕他有重要的事,你还是陪他说说话吧,我就在附近找,不会走远。”
之前赵海倾驳了钟灵的面子,确实对钟宰相不好交待,如此一来只得看着云天独自一人消失在御花园的角落里,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却说云天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皇宫里也不敢随意走动,生怕闯了不该闯的地方,于是他便往无人的树林里走去,想独自静一静。
夜凉如水,月落清辉,喧哗声渐渐变得遥远。云天找了张看上去许久无人问津的石凳坐了下来,有种格格不入的寂寞感。
老实说,他有点担心。
赵海倾虽然与他两情相悦,可他从没看透过这个男人,而对方似乎也不愿被他看透。
他们都不会干涉对方的生活,不会插手对方的交际,同时也不知道对方的心事。
这种交往模式虽然轻松……可又能持续多久?
他已经数不清和赵海倾拥抱缠绵了多少次,然而激情归激情,云天心里其实也明白,床上的享受并不能维持所谓的“爱情”。赵海倾原本是不喜欢男人的,云天知道自己现在还是少年模样,看上去难免有点性别模糊之嫌,等他以后长高了、长结实了,赵海倾还会对他保持兴趣么?
——他不敢肯定。
云天认为自己需要更多地去了解赵海倾,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做什么,而不是一味沉浸在这种看似甜蜜的氛围里,像个情窦初开的小毛头一样傻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唉……谈恋爱真难,维持婚姻更他妈难上加难!”
云天烦躁地一拳砸在假山上,忽然,一阵清脆的女子娇笑闯入他的耳朵。
“讨厌……人家不要啦……”
这声音天真中带着妩媚,清纯中带着诱惑,连云天听了都禁不住面红耳赤。他讪讪地想:这种皇帝宴请群臣的大场面,哪个小娘皮竟敢在这里私会情郎?真是好大的骚胆。
树林里一阵窸窸窣窣,另一个磁性男声随后模糊地响起:“心肝莫闹,当心被旁人听了去……”
云天抽抽嘴角:你们已经被人听了去了。
那女子娇吟不断,魅惑入骨,伴随着某种事特有的声音刺激着云天的大脑。他尴尬地站起来想要离开,没料到脚下一不留神踢到一块石头,“咚”地摔倒在草地上。
“——谁?!”男子一声厉喝,一道凌厉气刃破空而来!
云天心中陡然警醒,反手一挥,“锵”地凝出一堵真气屏障将那攻击挡了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树林里走出的黑影。
——结果这一瞧,他登时被雷得不清。
原来对方不是别人,竟是他当初在凤翔见过的那名美男使者!
第二十六章:帝心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顿。
美男使者衣襟大开,身上红潮未退,显然是刚爽过的模样。
云天咳了一声,暗道非礼勿视,默默地回头,“别管我,我只是路过,你继续。”
对方微微一顿,步履极快地闪到他面前,看样子竟也是个轻功高手。他凑近云天的脸轻佻地笑道:“短短几月未见,四皇子竟学了武功?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你宁王妃了。”
云天皮笑肉不笑地后退半步,“男男授受不亲,自重。”
“咦?这倒奇了,四皇子从前也是个风流人物,没想到嫁人之后竟变得这般规矩,可悲可叹。”美男随意将额发向后撩去,修长的脖颈微微抬起,露出线条利落的下巴。
云天恍然觉得,他这个角度居然和赵海倾有些相似。
对方见他目不斜视,神色正直,忍不住促狭之心顿起,“我记得四皇子有龙阳之癖,怎么,难道我还不如那块木头?”
“他不是木头,”云天正色纠正,“他只是闷骚。”
美男愣了一阵,忽然哈哈大笑。
“很好……很好……看来你们果然像传闻中那样伉俪情深,太好了,我很欣慰。”
云天一头雾水——什么传闻?宁王赵海倾的搅基秘史?
“宁王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虽然这和我预料的不太一样,不过倒也十分有趣。”
美男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打量云天,直把他看得心里发毛。
云天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淡淡道:“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先走了。”
对方悠然地点了点头,“嗯……王妃务必吃好玩好。”
云天莫名其妙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总觉得美男使者和他上次见到的很不一样,身上似乎多了种狂狷之气——他真的只是一个使者么?还是龙腾的哪位高官?他行事怎么如此随便,竟然在皇宫里打野战,真是……奇人也。
赵海倾打发了钟宰相,早就在翘首等着云天回来了,直到那抹熟悉的影子朝自己走来,他才安心地吁了口气,对云天招招手。
宁王旁边的人便是熙王赵华耀,云天见了他登时眼睛一亮,欣喜地说:“上次的事多谢你了!”
“什么事?”熙王无辜地眨眨眼睛,“可是小弟送嫂嫂的那张字画?不过是件不登大雅的东西,嫂嫂不用记挂。”
云天心思聪敏,对方这么一表示,他马上心领神会道:“那张画我喜欢的很,挂在书房正好。”
“嫂嫂喜欢便好。”熙王淡淡一笑,转而和旁人说起话来。
看样子宁王和熙王的来往只是私下进行,在外人面前倒没那么热络。大约是有所避讳,所以熙王才不提帮云天开店的事,毕竟王爷之间走得太近可不是什么让人放心的举动。
“皇上驾到——”
但听一声悠长尖细的高吟,正东方的琉璃宝台上走来一位龙冠皇袍的男子。云天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容貌就被赵海倾按着跪了下去,接着便听见周围响起一片“恭迎圣驾,皇上万岁”的声音。
——这就是龙腾的一国之君、赵海倾的老弟?似乎长得还挺帅,可惜瞧不真切……
皇帝扫视一圈,带着笑意道:“诸位爱卿平身。”
云天一听他开口,登时猛地一震,闪电般抬起头来!
风流俊美的相貌,轻佻倜傥的神态——刚刚还被他在小树林里撞破好事的男人,现在竟然穿着龙袍支着下巴坐在高台上笑吟吟地打量着自己!
那一瞬间云天就好像被雷劈了似地,脑中一片混乱,半天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爱卿平身。”
赵轩煜看见云天呆若木鸡的模样,觉得很满意,怡然自得地用指节敲着宽大的龙椅扶手,“诸位,两日后乃是我龙腾的丰登佳节,这一年赤州干旱、北曲洪涝,虽有两处天灾,但其他属地都算得上风调雨顺……”
云天抽了抽嘴角,小声问赵海倾:“那人……是你弟弟?他不是假扮的皇帝吧?”
赵海倾莞尔道:“千真万确,如假包换,云天怎会这么问,你见过他?”
“当然见过,之前他假装龙腾的使者来凤翔要求和亲,我没有姐妹,他就硬让我来和,你说你这弟弟安的什么心……”
赵海倾愣了一瞬,安抚性地拍了拍他,“正因如此,你我才有缘相识,不是么。”
“这倒……也对。”云天展开笑颜,在宽大的衣袖下握紧他宽厚的手掌,千言万语都在这欣然的对视中。
高台上的赵轩煜看见这一幕,眼神微微一闪,嘴角牵起意味深长的笑。
“……然而天灾还不算可怕,最可怕的是人祸!”赵轩煜语锋一转,陡然严厉起来,群臣也不由正襟危坐,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赵轩煜那俊脸发起怒来倒是颇有几分威严之气的,连云天也禁不住悚了一下。看来这做皇帝的果然要有两把刷子,这家伙前不久才打过野战,这会儿却已经人模人样地说起大道理来了。
“两月之前,宁王和周大人前去赤州送粮,就发现了这么一个胆大包天、欺上瞒下的巨贪!”
接着,他将视线缓缓投向宁王这一桌,赵海倾眉心一蹙,心中忽地生出不祥的预感。
只见赵轩煜微微一笑,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继而用赞许的语气道:“诸位爱卿有所不知,这次能将原赤州州司贺秉贵押入天牢、为民除去一害,宁王妃功不可没。”
群臣哄然议论起来,齐齐看向宁王和宁王妃。云天一怔,不解地瞥了赵轩煜一眼。
在场的大臣当中有知道此事的,当即站出来将云天和宁王在赤州的经历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云天仔细一瞧,发现那人正是当初陪赵轩煜一起去凤翔的山羊胡子!
他们二人在云天眼中就是个狼狈为奸的组合,因此山羊胡子一现身,云天就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宁王妃不惧艰苦,陪伴王爷长途跋涉,解救赤州子民于水火之中,如此情深意重、智勇双全、大义凛然,臣以为值得嘉奖!”山羊胡子向赵轩煜抱拳,语气恳切得着实有些过分。
云天无语凝噎——他什么时候跟这山羊交情这么好了,居然连“大义凛然”都用上了,这怎么看都是在形容热血漫画的男主角啊?
赵轩煜点头道:“孤正有此意。”
云天还未表态,赵海倾却忽地站了起来,对赵轩煜抱拳道:“陛下无须破费,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何况那贺秉贵罪孽深重,在当地名声极差,换了任何一位御史,都会对其追根究底。”
赵轩煜不言语,脸上却隐隐罩了一层寒霜,似是不满赵海倾当众拒绝他的“好意”。
片刻后,他才悠悠地说:“宁王,孤要奖的是王妃,不是你。”
此言一出,御花园里猛地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地不敢去看这对兄弟,生怕这晦暗的战火烧到自己头上。
赵海倾愣了一瞬,只得悻悻地坐了下来,目光如炬地看着云天。
赵轩煜脸上的戾气忽而又如融雪般消退,和颜悦色地对云天道:“——孤还没说孤要赏些什么,那些金银财宝之类的俗物,恐怕宁王妃并不稀罕。”
——娘的,谁说不稀罕?老子最稀罕了!
云天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这么说,赵海倾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并不希望自己接受奖赏。爱人和钱摆在一起,云天当然首先站在爱人这一边。
“陛下,那些俗物……我也用不着,倒不如换成银两,分给将士或者贫穷的百姓,我不愁吃不愁穿,赏了也是浪费……”
他原本是委婉地表示拒绝,没想到赵轩煜一听这话,居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王妃非朝堂之人,却能心系天下,果然是天降祥瑞于我龙腾!——传孤旨意,赵氏中皇云天有仁德之心,当为天下表率,今日起赐住璇光殿!”
云天愕然当场。
山羊胡子在一旁欣喜地对他说:“王妃,还不叩谢隆恩?”
赵海倾牙关紧咬,眼中涌出难以抑制的怒意,他一把拉住云天的手,顿了顿,最终却轻轻松开了。明明是很轻巧的动作,却透着一种无言的沉重。
面对赵轩煜,他们能做的只有服从,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别担心,”谢完皇帝后,云天故做轻松地小声道,“不就是在宫里住一段时间么,住完我就回家了。”
赵海倾很久没有这么烦乱过了,他的弟弟天性风流,手段又多,不管赵轩煜是想用云天要挟自己,亦或是对云天有意,对他来说都不啻于一次深重的打击。
“海倾?”云天扯了扯他的脸,“来,给爷笑一个,你看这么多好酒好菜,不好好吃一顿怎么行?行了别皱着一张苦瓜脸了,我是他嫂……是他亲哥的人,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赵海倾沉默良久,摇了摇头,道:“我会来接你,云天,一切保重。”
他说完后唰地站了起来,玄色的长袍好似一片浓重的乌云。云天一惊,忙问:“嗳……!你干啥?”
赵海倾没有理会他,却是向赵轩煜做了个揖,沈声道:“微臣今日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赵轩煜挑了挑眉毛,对他的举动似是以外又似是意料之中,不过赵海倾既然不想再待下去,他自然也不会挽留,“既如此,宁王就请回吧。”
赵海倾走后云天登时也没了胃口,原本他们还和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喝酒,没想到赵轩煜一句话,竟然就闹成这个尴尬局面。
这就是皇权的绝对力量,无论他或者赵海倾,此刻都没有能力反抗。
最可笑的是居然还有不少人前来对他道喜,好像能在皇宫暂住一段时间是天大的荣耀一般。云天不会说官场上的客套话,只得一一回应他们敬来的酒,他原本不想喝,可他是宁王的另一半,他不想因为他的缘故让赵海倾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云天机械地仰头、吞咽,也不知喝了多少杯,最后喝到连视线都模糊了,整个天地都在眼前打着转儿,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最终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梦境。